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书本网【念奴娇丶】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将军,回宫吧》作者:两条鱼 晋江VIP2014-09-27完结 非V章节总点击数:197572   总书评数:296 当前被收藏数:952 文章积分:20,683,418 文案 大楚王朝唯一的女将军柳雁飞被赐婚给了本朝的皇太孙,下一任的皇帝,江桥。 江桥,字宇楼,出了名的克妻之人,迄今已克死四位未婚妻。 女将军的爷爷鲁国公接过圣旨,手都抖了。 满朝文武一片哗然。 两位当事人:“……” (就是一个女将军和皇太孙相亲相爱,共同铲除宫内宫外异己,最后幸福美满坐拥天下的故事) 补充说明:不是女将军血战沙场的故事,而是战胜回朝之后,被赐婚,然后,一点不算宅斗的宅斗,接着宫斗,阴谋,阳谋……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女强 搜索关键字:主角:柳雁飞,江桥(江宇楼)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柳雁飞看着她那陷入抓狂状态的祖父很久了。自接到圣旨,送走了李公公后,他就是这副样子。 这里是大楚王朝,现今是泰康五十年十月二十一日。 八个月前,她在阴山一带大败瓦刺十万精兵。瓦刺因此大伤,节节败退,终在两个月前被大楚边关将士逼回草原腹地,无奈求和。北境安定,留下一定数量的驻边将士,大军班师回朝。柳雁飞和她的祖父回到了阔别十年的京城。却料想不到,昨日才达,今日就接到了圣旨——赐婚圣旨! 她,柳雁飞,现今二十岁的大楚唯一一位女将军,被赐婚给了当朝的皇太孙,下一任的皇帝,江桥! 她的身份,江桥的身份,好像都不是重点,重点是,现年二十一岁的江桥,迄今已经克死了四位未婚妻! “传言不可信!传言不可信!”柳雁飞的祖父,鲁国公柳全,一边咬牙切齿地自我安慰,一边悔不当初地捶桌大骂,他骂的是他自己,他也只敢骂他自己,“叫你多嘴!叫你多嘴!在皇上面前说什么此生唯一心愿就是宝贝孙女能嫁个如意良人,好吧,报应来了!” “爷爷!”听见六十一岁的鲁国公,开始话不经脑,连“报应”二字都脱口而出了,柳雁飞终于还是开口制止了她的爷爷。她颇有点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道:“虽然是在自己家里,但是,也请爷爷不要什么话都乱讲好吗?” 鲁国公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口误了,却是在孙女的提醒后,突然仰天长叹:“雁飞,爷爷对不起你啊!” “……”柳雁飞一手捂住了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没再理会那继续抓狂的鲁国公,大步出了他的书房。 古人,对“克妻”什么的都很迷信,看来就算是她那常年杀上沙场,浴血奋战的祖父也不例外。当然,这或许和鲁国公年纪大了也有一定的关系。老人家嘛,难免对神鬼命理之类的东西,信之又信。 鲁国公老爷子在人前永远一副威严满面,不苟言笑的样子,但是,在人后却立马本性毕露。自抓着柳雁飞进了他的书房后,他那镇定的面具就彻底碎裂,先是絮絮叨叨,接着一会儿懊悔地砸墙,一会儿痛哭地捶桌,一句“雁飞,爷爷对不起你啊!”就被他说了足有二十几遍!也亏得柳雁飞忍了这么久。 柳雁飞体贴地关上了书房的大门,任他一个人在里边疯去。 于大门之外站定,柳雁飞长长地吐了口气。边关十年,这一回来就被赐婚,她还真没想过。 她离开鲁国公府十年了。离开时她十岁,确切来说,是这具身体十岁。这具身体在九岁那年的寒冬季节被嫡姐推进了漂着浮冰的池塘,当天夜里就发起高烧送去了性命,然后,她来了,借尸还魂。一个二十一世纪的女特种兵借尸还魂到了一个九岁的小小庶女身上。其生母又是个不惜利用子女来争夺男人宠爱的有心机有城府的妾室。不到一年,她就经历了各种让她厌恶到极致的勾心斗角与暗地里几乎能置人于死地的刀光剑影。于是,她忍无可忍地在鲁国公率领大军去往边关的时候,寻着机会偷偷地躲进了一队随后跟进的粮草车里。以去边关寻父为由,骗得某一押车士兵的同情,有他的隐瞒与帮忙,一路有惊无险地过了玉门关。却料不到,途中遇上了不怕死的沙匪,那帮助她的士兵被杀,柳雁飞怒起,一把拾起了他的大刀,就和官兵们一起扑进了匪群,她虽然年纪小,但仗着自己前世一身的武艺,竟也杀了两个人。 这一偶发事件成了她人生的转折点。几日过后,她被带到了鲁国公面前。面对着根本不晓得她是谁的鲁国公,她告知说她是他的孙女,他的震撼不言而喻。在确定了遇匪之后她的表现,鲁国公竟哈哈大笑,道:“我柳家果是将才世家,本想着书海死后,我有生之年能否看着家中再出一名将军,却料不到,上天将你这女娃送到了我的身边!好!好!好!”鲁国公接连三声“好”。而四年后,果然如他所期盼的那样,十四岁的柳雅飞在一次小型战役中带领十五人的小分队,歼敌数百,一战成名,之后,短短一年内,屡立战功,当年年底就被朝廷封了个“把总”,虽官位不高,但她却成了军中年纪最小的武官,更重要的是,她成了全大楚王朝唯一一个女官! 柳雁飞很幸运,因为她有着一个不拘一格手握军权的爷爷。而且她的这个爷爷还与当今天子臭味相投,据闻两人是自幼*交好的朋友。爷爷在军中给她机会,皇上在朝中做她后盾。若非如此,就算她有真材实料,也不可能在这个男尊女卑的世界里平步青云,以女子之身,坐到了将军之位。她是广威将军,正四品武官。在本朝迄今百多年的历史里,她就是一个传奇。 柳雁飞站在书房之外,双手负背,遥看着前方院中一株光秃秃的梧桐。深秋季节,树上黄叶早已落光,一个被遗弃的小小雀窝孤零零地显露出来,歪歪地卡在两根枝丫之间,风一吹过,轻轻晃动,好似要掉下来一样。 柳雁飞轻轻地叹了口气,如和这棵梧桐树一点也不协调的雀窝一样,在阔别十年的鲁国公府里,她丝毫归属感也没有。本想今年随爷爷回京一趟,过了年后寻个机会回去驻边,却想不到一道圣旨把她的计划全部打乱。 赐婚皇太孙?柳雁飞的嘴角抽了一下。皇太孙是谁?她的脑海里浮现了昨日的记忆。大军回朝,将士入城,皇帝亲出宫门迎接。金銮殿上,文武百官分列而立,她跟在鲁国公之后,众目睽睽之下跪拜天子,接受天子的加赏。作为全朝唯一一个女将军,感受着无数各异的眼光,她的眼睛眨都没眨一下,迄今回想起来,愣是没注意到谁就是那传言中一连克死四个未婚妻的皇太孙! 他当时有没有在场啊…… 柳雁飞一遍遍地回想,终于想到了这个问题。 无怪她神经大条,实在是想都没想过会留在京城,她根本就对京中人事一点兴趣都没有。 书房里边闹腾了很久。久到柳雁飞都坐到台阶上,准备叫人弄来一壶清酒自饮自娱了。书房里才突然静了下来,接着,门“哗啦”一声打开,鲁国公一脸颓败地走了出来:“雁飞啊,随我进宫一趟吧!” “啊?”柳雁飞一愣,接着,反应就是,“爷爷你这是要去砸场子?” “呯”一拳砸在她的脑袋上。“死丫头!胡扯八道些什么!你爷爷我是儒将!儒将!一辈子温文尔雅!岂会干出此等不忠不义之事!” “一辈子……温文尔雅……”最近一个战役里,老当益壮的老爷子面如煞神,在战场上一刀砍下敌将头颅,他抓着那个头颅仰天大笑,继而指着溃败如水的敌军,粗野之话如同滔滔江水,没个间断地从他嘴里不停崩出,“他奶奶的,狗腿子们,……”柳雁飞瞧着自己这自封“儒将”的爷爷,嘴角抽了又抽。 “进宫谢恩!”老爷子没好气地说。 接了赐婚圣旨,长辈要进宫谢恩,只是,为什么要带上她这个当事人? 鲁国公可管不了这么多,直叫柳雁飞换上公服,即刻随他进宫。 “把自己弄丑点!”在柳雁飞应下,转身朝自己屋子走去的时候,鲁国公突然加上了这么一句。 “……”柳雁飞嘴角不免又抽了一下。 柳雁飞并不丑,相反,她长得还很漂亮。 民间关于她的所谓传闻:身高八尺,体壮如牛,面似罗刹,杀人如麻。全是假的。好吧,“杀人如麻”是真的,杀的全是敌人与恶人! 于容貌上,她细眉如勾,美目传神,鼻梁翘挺,红唇饱满。只是没有普通闺秀那种脉脉含情的样子,脸上表情漠然,看上去有点不好亲近。于身材上,她虽高挑却不肥壮,常年征战,令她浑身上下充满一种无法比拟的力量。这种力量同她的相貌结合在一起,使她拥有了一种特别的美,让人无法忽视。 柳雁飞很快换了公服就出来了。一身带着虎豹之纹的绯袍,衬得她身姿挺拔,如山如松,英气十足。她自然素颜,只就这样,因与一般女子不同的气质,也使她漂亮得几乎让人无法直视。 鲁国公把柳雁飞从上到下,从下到上,细细看了个遍,最后捋着胡子得意道:“我的孙女,自然是英姿勃勃,气质超人……”他突然停住,像是猛地想到什么,陡然狠狠瞪了柳雁飞一眼,怒道:“死丫头!都叫你把自己弄丑点了!” “需要我在脸上画道疤吗?”柳雁飞懒懒地道,随手理了理袖口。 “你,”鲁国公一口气噎在嗓子眼里,可最后还是烦躁地挥了挥手,“算了,算了,走吧!” 鲁国公气势汹汹地上了轿子,朝皇宫而去了。在他后头,跟的是柳雁飞的轿子。 轿子内,柳雁飞双手环胸,心道:“瞧老爷子那副模样,真不是砸场子去的?” 当然,柳雁飞不过随便想想罢了。她的爷爷怎么可能真去砸场子,就算他跟皇帝老儿感情再好,他也没那胆。他就是去谢恩的。 红墙黄瓦,金碧辉煌,偌大的宫殿群就像是与世隔绝的岛群,静静地矗立在皇城中央。而里边的人,就像困在岛中的鸟儿,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罩住,天空很大,世界很广,却无论如何也飞不出去。 御书房内,鲁国公和柳雁飞向高高在上的皇帝跪拜了下去。 这个皇帝,今年五十八岁,八岁继位,迄今在位整整五十年。他人略瘦,但精神抖擞,面相柔和,却不怒而威。他笑着叫鲁国公和柳雁飞免礼,并命人给鲁国公赐座。 柳雁飞静静地站在鲁国公身后,听着皇帝老儿和她家老爷子侃大山。从国家大事到乡野之谈,从近年新事到往日趣闻,天马行空,想到哪说到哪,能扯多远就扯多远。终于,她家老头在方才谢恩之后,又提及这桩婚事了。 “皇上,这……容臣斗胆问一句,您怎么就想到要把雁飞和皇太孙殿下凑成一对呢?”鲁国公问了这么一句。 柳雁飞也竖起了耳朵,她也很好奇。就算皇太孙克妻之名传遍天下又如何,他做皇帝的要指谁做他的妻子,谁敢反抗,难道说这皇帝老儿自己也信了那克妻之说,认为只有柳雁飞这种从战场出来,浑身充满煞气的人,才能够镇的住皇太孙的克妻之命? “哈哈——”只听皇上爽朗笑起,道,“昨日叔全(鲁国公的字)你不是说起,自己最大所愿,就是希望雁飞能够凤冠霞帔,嫁个如意良人吗?朕既是当场向你保证必会为她定一门绝佳的婚事,朕就说到做到。朕思来想去,现今雁飞这个年龄,能够与她相配的,也只有朕那皇孙一人了,毕竟,和雁飞年岁差不多的王孙贵族,哪一个不是早已成婚的?” 皇帝老儿说得是振振有词。鲁国公则和柳雁飞互看了一眼,接着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两个字:好假! 鲁国公笑得勉强,道:“皇上,这不是齐国公他家那个小子和雁飞同岁,也没有婚配……” “啪!”皇帝猛地拍桌,“柳全,你竟将朕的皇孙同石家的那个小子比!你的意思是只有把雁飞配给那小子才叫‘绝佳的婚事’?” “没有。”鲁国公瞪大了眼睛,“臣怎么可能把雁飞嫁进石家去!就石泰那臭小子生出来的小毛孩子,怎么配得上我家雁飞?!臣、臣不过随口举个例子罢了!” “哦?”皇帝瞥了他一眼,后道,“那不就结了,除了你那‘随口举的例子’,你能再在王孙贵族中找个适龄未婚的小子来?” 鲁国公语塞了。 皇帝一副牺牲自我的样子,拍了拍鲁国公的肩膀,道:“要不是为了你,要不是君无戏言,朕怎会将朕那宝贝皇孙推出去?朕还想着他年岁尚小,不急着成亲呢!” 听了他的这番话,鲁国公和柳雁飞的脸都不由地抖了抖。这个皇帝,能不能再假一点! 而这个时候,太监来报了:“启禀皇上,皇太孙殿下来了。” “啊?”皇上一副大吃一惊的样子,“他来了?他不是人在清江(离京城六十里地的一个座小城)吗?”却是吃惊过后,赶忙命那太监,“快宣!” “是!”太监应下,躬身出了去。 柳雁飞看向她的爷爷,只见老爷子他也是一脸莫名。于是,大家齐齐地朝门外看了去。 第2章 不过一会儿,一个男子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从门外边进来了。 这个男子,身上穿着一件蓝色绣边蟒袍,腰间系着一条白玉腰带,脚上蹬着一双鹿皮金边靴子,头发束起,整齐地套在白玉发冠之中。一眼看去,玉树临风,优雅入画。他是个极其俊美的人,皮肤白皙得好似天生雪莲,双目秀丽得好似夜月寒江。只那阳光透过窗格打在他的身上,映得他如皎皎青竹般风流秀雅,所谓风华绝代即是如此。 他步步走近,接着,便跪在了皇帝面前:“给皇爷爷请安。”他的声音浑厚带着磁性,好听得就像寺里的钟声,绕梁不绝。 皇帝笑呵呵地把他扶了起来,道:“你不是人在清江吗?怎的就突然回京了?累坏了身子可不好!”这哪有半点天子的气势,全然一副慈祥祖父的模样。 “昨夜收到圣旨,凌晨就早起,一路赶回来了。”皇太孙道。 于是,鲁国公和柳雁飞齐刷刷地看向了皇帝。 昨夜!这不就意味着几乎是鲁国公一离开皇宫,皇帝就拟了圣旨,第一时间令人写好先送往了清江! 鲁国公的脸马上就黑了,他觉得自己被算计了。 柳雁飞差点扶额,她完全可以想象,昨日这皇帝老儿,是如何诱导她家老爷子说出那句,“老臣唯一心愿就是她能凤冠霞帔,风风光光嫁给如意良人”的。老爷子那张比墨汁还黑的脸,还有那副几乎想要吐血的表情,足以证明她的推断完全正确。 而这个时候,只听皇太孙很认真地对皇帝道:“皇爷爷,孙儿想就此事同爷爷说些话。” 鲁国公一听,马上转向了皇太孙,双眼迸出了激动的光芒。 柳雁飞则把注意力转回了皇帝身上。只见这皇帝老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这事过会儿再说,你还是先跟鲁国公和你的未婚妻打个招呼吧!”说着就开始介绍了起来,“这就是鲁国公。你小时候见过的。而这就是他的孙女,你的未婚妻,柳雁飞!” 未婚妻!这个称呼让在场的三个人都僵了僵。鲁国公眼中的光芒不见,神色骤然暗了下去,一脸的沮丧。皇太孙,不经意地皱了皱眉头。柳雁飞则心里边干笑了两声。果然是事已成定局,皇帝老儿的态度坚决,何况圣旨都下了,就算再不乐意,他们三人还能怎么着。 于是,皇太孙江桥走上前来,先向鲁国公行礼打了招呼,而后,他看向了柳雁飞。 柳雁飞嘴角带笑,也瞧着他。柳雁飞的目光平淡不带任何感情*色彩,而江桥的目光则充满了无法掩饰的好奇。一时间,御书房里居然就静了下来,好似就只有这两个年轻人在互相打量着对方。片刻后,还是柳雁飞先行向皇太孙行礼了——标准的揖礼。皇太孙一愣,随即还礼。 却是突然,皇上猛地哈哈大笑了起来。“好!好!”他竟开心地捋着胡子两说两声“好”字,显然对这两个年轻人第一次见面的表现及其满意。只听他道:“你们两个年轻人初次见面,到外头去说说话吧,朕和鲁国公还有事要商讨!” 鲁国公立马倒抽了口气,眼珠子瞪了起来。 柳雁飞淡淡地瞥了她的爷爷一眼,却是眼中明白地写着这么一句话:“爷爷你叫我随你进宫,就是为了让我和皇太孙殿下交流感情吗?” 对上宝贝孙女的眼光,鲁国公差点以头抢地。 皇帝老儿一脸得意的笑。 江桥倒是愣了一下,瞧了瞧柳雁飞,见她始终一脸平静的样子,才微微地笑了笑,然后向皇帝行礼告退。 柳雁飞跟在江桥后面走出了御书房。 长廊清幽,廊前一排郁郁葱葱的常青松柏影印得地面隐隐错错。 江桥在前方走着,柳雁飞跟在后边,再五步远,就是两个随时能够上来伺候的小太监。 突然,江桥停下了脚步。 柳雁飞看着他。 “嗯……柳将军,”江桥的声音有点生涩,只听他建议道,“前方就是个小园子,我们何不去那里坐坐?” 柳雁飞微笑着点了点头。见江桥脚步未动,她便上前一步,与他并排到了一起。 两人一齐朝那秋叶满地的园子走去。 圆形石桌旁,两人坐下。 一时间居然无语,这气氛顿时尴尬了起来。好歹方才并排齐行的时候,江桥还对柳雁飞说道:“昨日将军归京,我却在清江检查水利,未能及时赶回一睹将军风采,真是一大憾事。”柳雁飞也回了些客套话什么的。可是此刻,坐定之后面对面,瞧着对方的脸,两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柳雁飞笑容不变,客气却疏远。 江桥则微微低下了头,似乎在考虑该主动寻个话题什么的,以打破这种尴尬的境地。 终于,江桥开口了,竟是说道:“柳将军可知那个关于我的传言?” 柳雁飞愣住了。她怎么都没想到,第一次见面,这皇太孙就直言不讳地讲起了他那“克妻”之说。 “怕是全天下都无人不知。”江桥自嘲地笑了笑。 “我今早接到圣旨后才知道的。”柳雁飞说道。她说的是实话。今天一早,圣旨传到,全鲁国公府上下一片震惊。然后,就见她那十五岁的嫡出妹妹柳素娥,当众讽刺地笑道:“我们家的女将军,在战场死不了,难道要死在婚房里?”当然,柳素娥立马就被她们的父亲柳书成好一顿训斥,并被责罚锁在了闺房之内思过一个月。柳雁飞因此才知晓了皇太孙“克妻”一事。 江桥看着柳雁飞,半晌,认真地问道:“柳将军……你对此有何想法?” 柳雁飞盯着江桥,见他确是很在乎的样子,心里头很想对他说,其实自己一点想法都没有,“克妻”与否,圣旨都下了,她都得嫁给他不是? 却是江桥也不在乎有没有得到柳雁飞的回答,很快就自语似地讲起了他那死去的四位“未婚妻”。“第一位是礼部员外郎之女,我十二岁时,父亲尚在时定下的,却不料一年后婚期将至,她却得了肺疾,病死了。第二位是我十五岁被封为皇太孙后,皇爷爷亲自为我选定的,光禄寺典薄之女,定亲之后半个月,她去普陀寺上第一炷香,在台阶上滑倒,滚下来摔死了。而第三位,第四位,是我十七岁那年,皇爷爷下旨为我选亲后,她们成为二十个候选人中的两个,却在来年元宵灯节,京城城东灯市的那场大火里,一个被烧死,一个被踩死。” “……”柳雁飞只觉的有一排黑线从她额头上挂了下来。 “三年前元宵灯节的那场大火,死了近百人,皇爷爷震怒,此后灯节全被取消。”江桥自嘲之色又现。 “因为那两位候选人死在了火场里,所以有传言说,由于你克妻之故,才导致了那么多人为你的‘未婚妻’陪葬?”柳雁飞看着江桥的脸色,猜测道。 江桥淡笑着摇了摇头:“此等荒谬之言,谁敢再说?” 既是“谁敢再说”,那肯定就有说过了。柳雁飞顿觉江桥这娃太可怜了。难怪其“克妻”之名“怕是全天下都无人不知”,最后两位之死都上升到“无辜者陪葬”的地步了。不过,最后那两位根本就算不上是他的未婚妻吧! “嗯……”柳雁飞半晌后开口,小心翼翼地寻着措辞,“殿下你的运气……确实有那么一点不好……” 江桥看着柳雁飞,一眨不眨。 柳雁飞也看着他,好一会儿:“殿下,我是不是应该再说点什么?” 江桥突然就笑了起来,笑如一阵清风,淡雅似画。“柳将军,”他说道,“其实我想说的是,若你对这个婚姻有任何异议,不妨大胆说出来,我不会介意的。” “这样啊……”柳雁飞见着江桥一副态度诚恳的模样,便就认真地想了想,接着才在江桥看来平静的等待中开口了,“圣旨都下了,我异议有用吗?” 江桥微怔,恐是没想到柳雁飞思索片刻后居然给了这样一句话,“这……”半晌后才听他喃喃地说道:“或许我能说服皇爷爷……” “啪!”恰在这时,一个弹丸大的石子突然自柳雁飞身后急射了过来,柳雅飞转身抬手一挡,石子砸在了她的手臂上,“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柳雁飞蹙起了眉头,盯着那石子飞来的方向。 “哈哈哈——”只见一个衣着华丽,大概十岁左右的小胖墩从密密的小树林里走了出来,他手上拿着弹弓,踱着方步,得意地边走边道,“女子就是女子,连我的无影飞石都躲不过!还将军呢!哼哼!”鄙视之意尽出。 “十六皇叔!”江桥皱着眉头站了起来。 原来来人是十六皇子。 “喂,你,”臭屁的小孩站到了柳雁飞面前,抬着脑袋瞧着比他高上许多的柳雁飞,道,“你真是父皇所说的那位战无不胜的女将军?真是徒有虚名!” 柳雁飞对视上他那洋洋自得的目光,淡淡道:“十六皇子殿下,您于我和皇太孙殿下在此坐定后不久就偷偷到来,先躲在那棵梨树之后,大概是嫌那梨树树干太瘦,怕被暴露,又悄悄地挪到了左边,躲到了那棵矮树之后。我说的没错吧?” “你!”十六皇子脸色一变,先是大吃一惊,继而便是一脸被人拆穿之后的恼怒。 江桥讶异地看着柳雁飞。 十六皇子怒道:“你早就知道我躲在那里,却吭都没吭一声?还故意被我的弹石打到,你什么意思啊你!” 柳雁飞道:“十六皇子说笑了,我身后又没长眼睛,怎么会看见你拿弹弓射我?” 十六皇子一听,歪着脑袋想了想,觉得柳雁飞说的确是真话,便又得意了起来,大笑道:“果然还是我厉害!”却是说着,突然抬起腿来,朝柳雁飞脚下狠狠踢去。 柳雁飞退后一步,躲了开去。 “十六皇叔!”江桥一见,顿时喝道,语气中带着浓浓的警告。 却是十六皇子充耳不闻,继续朝柳雁飞攻击了去,一边攻击还一边叫嚷:“来啊,来啊,让我看看你这个女将军有多厉害!”十六皇子满是兴奋,好像对自己及其自信,相信自己肯定能够打败柳雁飞。“不过一个女子罢了!”他这样叫道。 十六皇子虽然年纪尚小,但显然是练过的,一招一式都很有样子。不过,他毕竟只是一个小孩,怎么可能会是柳雁飞的对手。 柳雁飞耐着性子躲了三招,然后,一把钳住他的手,朝他下盘突然一勾,他整个人就这么朝地上扑了去,但就在他的那张脸即将砸到地上的时候,柳雁飞忽地抬起了腿,让他上半身落在了她的腿上。 “十六皇子,切磋完毕。”柳雁飞道。 “啊——”十六皇子大怒,“不算不算,重新来过!我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可能败给你一个女子,你定是如传闻那样,使了妖法的!对了,你就是个妖……” “啪!”柳雁飞陡然抽回了腿,没了支撑的十六皇子直直砸到了地上,摔了个狗啃泥。他艰难地抬起了头,竟是额头摔破了,淤青一块,还带着点血丝。 “十六皇子走路没走稳,摔了一跤,把头嗑破了,对不对?”柳雁飞看向了江桥,非常肯定地道。 “你!”十六皇子怒火冲天。 “对。”江桥先是一愣,后嘴角勾起,笑了起来,同时极其确定地点了点头,然后冷冷地瞧向了边上伺候的两个小太监。 那两个小太监慌忙地低下了头,皆是不敢吭声。 “十六皇子走路没走稳,摔了一跤,把头嗑破了,你们都看清楚了?”江桥提高了声调,冷冷道。 “看、看清楚了。”两个小太监只得低声回道。 江桥满意地点头。接着看向柳雁飞。两人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 “你、你们!”十六皇子爬了起来,眼珠子瞪得老大,他看了看柳雁飞,又看了看江桥,突然怒吼道,“你们还没成亲呢!就合伙起来欺负我!我、我要告诉父皇去!” 却是江桥理都没理他,转身对其中的一个小太监道:“你去把伺候十六皇叔的人给我找来,让他们把十六皇叔带回去后,自去领二十个板子!” “是。” 江桥又对另一个小太监道:“你在这伺候十六皇叔。”然后看向柳雁飞,道:“想必皇爷爷和鲁国公已经说得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 柳雁飞点了点头。 于是两人不顾身后又骂又跳脚的十六皇子,肩并肩地朝御书房的方向走去。 “十六皇叔是皇爷爷的老来子,皇爷爷难免会宠着他。”江桥解释道。 “嗯。”柳雁飞点头表示明白了。 “方才……谢谢你了。”江桥道。 “嗯?” 江桥的眼中带着笑意,暖似春风:“方才你完全可以躲过的,只是,那样的话,那颗弹石就打到我身上了。” “哦。”柳雁飞丹唇一弯,淡然笑起,但什么话都没有说,就这样而已。 却只是这样,江桥眼里的笑意更甚了。 第3章 回到御书房,皇帝老儿又用那满意的眼光,将这对站在一起的年轻人从头到脚细细瞧了个遍,然后捋着胡子哈哈笑个不停。 鲁国公的脸则越变越黑,最后,难看到简直不忍直视了。 终于,鲁国公和柳雁飞可以回府了。辞别了皇帝,他们慢悠悠地坐在轿子沿原路返回,却是轿子在鲁国公府里落地的那一霎那,鲁国公老爷子的震天怒吼就在轿中响了起来:“他奶奶的!阴谋!天大的阴谋!算好了我会带雁飞进宫!算好了皇太孙会赶回宫!啊啊啊!我柳全又着了他的道!” 柳雁飞的脚都还没踏出轿门。“……”她一手捂脸,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泰康五十年,十月二十一日,短短一天,女将军柳雁飞和皇太孙江桥被皇帝赐婚的消息就传遍了全城,引起了前所未有的轰动。 当天就有赌坊开了赌局,柳雁飞被克死,一赔十,柳雁飞的煞气镇住皇太孙的克妻命格,没被克死,一赔五十。百分之八十的赌徒都选择了前者。 一连几日,京城内最流行的话就是:喂,你下注了吗? 对此,柳雁飞一无所知。她静静地呆在鲁国公府内,等着朝廷的调派。回去边关是不要做想了,就是不知作为未来的皇太孙妃,她会被安放到哪个位置,或者说……朝廷干脆以此为由,不让她做官了? 从一个叱咤沙场的将军,变为一个困在后院的贵妇,柳雁飞觉得,她无法接受。不过她的爷爷很坚信地说道:“皇上不会浪费你的才能。” 果然,被她的爷爷说中了,三日之后,调派令就下来了,她依旧是全大楚唯一一位女官,官职为京卫指挥使司的指挥同知,从三品!从品阶上看,她升官了。 柳雁飞完全能够想象当今圣上是如何力排众议,坚持让她留在朝堂的。遥想当年,她的第一个官职就是在皇上力压非议之后任命下来的。当初她的名字与性别报上朝廷之后,莫说论功行赏了,众多朝臣都表示要处罚她的爷爷,说他竟然违反军规,让一个女人混进了军队。却是皇帝说道:“前朝五百年的历史里就曾出过多位女将军,不但加官甚至封爵,我大楚难道连前朝都不如?或是众位爱卿认为,我大楚出了一位女武官,就会让我大楚短命,和前朝一样覆灭?”皇帝自然是说反话了。在前朝之前的那个朝代,不过短短一百年而已,那个朝代,可是没有什么女武官呢!谁短命谁长命,知晓历史的,怎会不知。皇帝都这样说了,还有谁敢反对。当年的柳雁飞这才顺利地拿到了她的第一个官职。 柳雁飞只想着皇帝为了让她留在朝堂一事定是费了不少口舌,却未曾想到,那日群臣争论的重点并不在于“柳雁飞只是个女子,怎能留在京城当官”,而是在于“柳雁飞是个厮杀战场,与男人无异的女罗刹,怎能嫁给储君,成为未来母仪天下的皇后!”甚至有谏臣出列当场指责皇帝,说他,立皇太孙妃如此重大的事,却不与群臣商量,直接下旨,简直就是藐视天下,不为这个天下着想。气得皇帝立马拍着龙椅站起大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全天下都是朕的!朕为自己的天下找个未来的国母还需要经得你们同意吗?” 以上柳雁飞全然不知。接到调令后,她松了口气。这意味着没有人会逼她在后宅内学习那“女子必须学习的东西”,而她也暂时无需为自己是否会成为“困在后院的贵妇”而担忧了。 上任之前,她就呆在爷爷特地为她准备的书房里。这个书房在外院,同所有的官员一样,外书房将会成为柳雁飞会客、处理公务的地方。鲁国公老爷子还为柳雁飞配备了一名十三岁的小少年作为随从,毕竟,在京为官,不可能所有的琐事都要亲力亲为,必须有一个贴身跟随的人来处理这些事务。柳雁飞身为女子,身边带个年长的男子多少会为人诟病,鲁国公便就为她训练了一个机灵的小少年来伺候她。 这一日,是柳雁飞即将上任的前三日,一大早的,柳雁飞依然在这书房里。却是她人才在桌前坐定,那个叫做“柳小五”的随从就来禀报了:“小姐,石大人来了!” 柳雁飞一愣,继而才道:“快请!” 柳小五口中的“石大人”,必是那齐国公的次子,石澈。现任齐国公小了鲁国公老太爷一辈,他的儿子石澈和柳雁飞是同辈之人。当柳雁飞和鲁国公驻守北疆的时候,齐国公正守在西部大楚与西姜国的边境,不过在大楚和西姜国于八年前签订了友好条约后,齐国公就撤军回朝了。但是,齐国公却在四年前将他的次子石澈送到了北境边关,说是男儿没有经过浴血奋战,怎能称得上真正的男儿? 石澈在边关呆了三年,立了战功,于一年前提前回京了,并被封了个从四品的三等侍卫。 柳雁飞回京迄今,第一日不算在内,除去第二日一早和爷爷进宫面圣外,她都没有出过门,始终呆在这偌大的鲁国公府内。 石澈作为她的好友,一直未能与她见面,当然,石澈不来找她也是一个原因,柳雁飞本想着待她上职后,去寻那石澈一叙,毕竟两人已经整整一年未见,却不料,今天这石澈竟突然自己找上门来。 这日天高气爽,暖暖的太阳斜挂天边,将满目的金光洒播大地。石澈就这样披着光芒走进柳雁飞的书房。 他与柳雁飞同岁,生得煞是好看。只瞧他面如冠玉,剑眉入鬓,鼻若悬胆,唇若涂脂,他一身墨色的缎子衣袍,身后披着大红锦制披风,随着大步走进,阵阵生风。他于柳雁飞面前站定,站姿笔挺,整个人英姿勃发,玉树临风。 柳雁飞先笑了:“少游兄,好久不见。”石澈字少游,比柳雁飞年长了仅仅两天而已。 却是石澈眼睛一瞪,剑眉挑起,其暴躁的性格立时显露无疑。他一拳就砸上了柳雁飞的桌子,大声吼道:“你还笑得出来!你、你居然要嫁给那皇太孙了!” 第4章 柳雁飞一怔,愕然地看着他。 只见石澈一脸怒意,眼珠子瞪得比牛眼还大,好似柳雁飞做了一件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一样,他浑身微颤,那拳头,捏得青筋毕暴。 “你……”柳雁飞像看天外来客一样看着他,问道,“你竟然不知道?” 圣旨是四日前下的。而瞧石澈这个样子,显然刚刚知晓。 石澈立即就抓狂了,他一脚就踢翻了桌旁的凳子,大吼道:“我怎么会知道!我他奶奶的怎么会知道!老子我刚从金州赶回来!” “啊。”柳雁飞“啊”了一声,表示恍然大悟。 “‘啊’个屁!”石澈一步上前,脸几乎都贴到柳雁飞的了,他怒骂道,“你就是这个样子!除了打战外你还会对什么事情上心!他奶奶的!不用打听我都知道,你自回京后就一直窝在家里没出过门吧!” 柳雁飞面无表情沉默着表示默认。 石澈一个转身,又一脚踢飞一张凳子。“柳雁飞!你他奶奶就没想过要去找我?!”他气愤难当,怒火几乎要把他的头发给烧着了。 柳雁飞想了想,道:“找你?你不是今天才刚从金州赶回来么?” “啊——”石澈气得几乎要抓头发了,“柳雁飞!”他又是一声吼,“我要是没说我才从金州赶回来,你会知道么?!整一年没见了!你就是这样对我的?!” “啊……”柳雁飞一手轻捏下巴,沉思着,“也对,才想着整整一年没见了,你怎么都没来找我,原来是人不在京城啊……” “柳雁飞!”惊天怒吼霎时响彻鲁国公府上空。石澈忍无可忍,挥着拳头就扑了过去。 一炷香后,柳雁飞的书房内。 翩翩公子石澈双手被柳雁飞反剪,整个上半身被压在了桌子之上,他的脸可笑地侧贴着桌面。 “柳雁飞!我警告你!你快把我给放了!否则我……”石澈口中喋喋不休地叫骂着。 “否则你?”柳雁飞挑了挑眉,道,“否则你就怎么样?”她懒懒道,“不过我想,在这之前,我们还是先把账结一下吧,凳子被你踢坏两张,椅子被你砸烂一张,还有桌上被你扫下来摔裂的砚台……这样吧,我到时候令小五列一份单子,直接送去你齐国公府?你看如何?” “柳!雁!飞!”石澈咬牙切齿。 却是柳雁飞还不将他放开,只盯着他那好看的侧脸,认真地说道:“你先冷静一下,冷静够了我再放了你。话说,你今日过来找我,就是为了兴师问罪来着?仅因为我没去你那齐国公府找你?但我想啊,也亏得我没去,否则我岂不是白跑了一趟了” “柳雁飞!”石澈把牙齿磨得咯咯响。 “看来你还需要继续冷静。”柳雁飞看着他,诚恳地分析道。 “……” 半晌,石澈深吸了口气,说起话来平静多了:“把我放了,跟你说认真的。” 柳雁飞愣了愣,将手松开了去。 石澈直起身子,黑着脸揉了揉自己那被压疼的手臂。 “什么事?”柳雁飞问道。 石澈一听她那不解无知的口吻就又一股火冒了上来。吸气呼气,吸气呼气,好几个来回,才让自己又冷静了下来,石澈终于开口了,用这自以为是,很淡定的语气说道:“你要嫁给皇太孙了!” “是啊。”柳雁飞道。 “你!你怎么能这么无所谓!”石澈最多坚持一秒的所谓“淡定”立马就破功了,他捏着拳咬着牙又吼了起来。 柳雁飞一摊手,状似无奈:“圣旨都下了。”但其“无奈”只是“状似”而已,那一脸不在乎的表情让石澈差点又想挥出拳去扁她。 柳雁飞伸出食指指向石澈的额头:“少游兄,你又想跟我打架了。” 柳雁飞的手指修长纤细,指尖不足一厘米就可点到石澈的皮肤。好像真就被点到了一样,一种酥麻的感觉自那一点扩散开去,漾溢至全身,石澈愣住了。 却是柳雁飞下一句就是:“你没有一次打得过我。” 石澈一口恶气顿起,脸马上就青了。双拳捏得“咯咯”直响。“柳、雁、飞!”他咬着牙,看着她,死死地忍着才没真又一拳挥过去。“你这个女人!”他终究还是把话题拐了回来,毕竟对他而言这个最为重要,只听他一字一句问道,“对这个赐婚你就真的一点想法都没有?” “啊?”柳雁飞偏着头想了想,道“没有。” “皇太孙克妻你知不知道!”石澈又吼起来了。 “你今天很激动。”柳雁飞终于奇怪地上下打量起石澈,“记得以前你哪会这样。” 石澈一怔,接着把头扭到了一边,撇了撇嘴,好像被人揭穿了什么心思似的,乔装镇定,但是,很快地,他就又瞪向了柳雁飞。“别转移话题!”他怒火又烧起,“你知不知道皇太孙克妻?” “知道。”柳雁飞点了点头。 “知道你还这副无所谓的样子!”石澈气急败坏。 “圣旨下了啊,”柳雁飞觉得石澈一直纠结这个很可笑,“我的态度很重要吗?”她瞧着石澈,“不管愿不愿意,我都得嫁吧!” “当然重要了,”石澈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来,他用几乎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喃喃道,“你若不愿,我……” “什么?”柳雁飞看着他,只见他神色黯然,方才的暴躁之气全然消失,整个人仿如变了一个人似的。“你没事吧?”柳雁飞五指张开,在他面前挥了挥。今天的石澈怪异得快让她不认识了。 石澈挥开了她的手,异常烦躁的样子,说道:“你就不怕死?嗯?” 柳雁飞顿时笑了:“战场上出来的,都很珍惜生命。那个皇太孙确实运气差了点,不过,什么‘克妻’之说,我是不信的。好吧,就算他真的‘克妻’,你觉得以我一身煞气,还会镇不住么?”柳雁飞最后一句是开玩笑的。前世身为二十一世纪优秀军人的她,是无法相信真的有人会有什么“克妻之命”,只能说,那皇太孙的运气实在太背了。 却是石澈突然一手捂脸,半晌后才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把手放下,看着柳雁飞,道:“京城大小赌坊全部开赌了,你知道吗?” “啊?” “赌你被克死,一赔十,赌你没被克死,一赔五十,参赌人数之多,有史以来之最,而且十个中有八个下注赌你被克死。” “……”柳雁飞一时无语,但很快就嗤笑道,“原来京城的人民,是如此无聊啊!” “雁飞!”石澈猛地一把抓住她的手,“你脑袋在想什么啊!别那么无所谓不把这个当一回事!皇太孙克妻之事天下谁人不知!可不是仅仅说说而已!” “少游兄……”柳雁飞看着他,“你今日真的很激动……”却是话音一下就淹没在石澈的叫嚷中了。 “我们走,直接找皇上收回成命不可能,但皇太孙那总好说话吧!他总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又一女子因他而死!我们去找他,让他求皇上收回成命!”石澈拉着柳雁飞就向书房外走去。 “那、那啥,”柳雁飞顿时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少游兄,你太夸张了吧,”她忙拉住他,“我怎么可能会被‘克死’,再说了,圣旨已下,哪有收回去的道理,没见连我爷爷都认命了。”鲁国公老爷子确实是认命了,毕竟因为此事,面对着朝臣的反对,皇帝都大发雷霆了,可见皇帝的决心是多么坚定,谁敢再上前去触霉头?这几日,认命了的鲁国公终日蹲在书房里哀嚎,当然,这一点,柳雁飞是不会告诉石澈的。她继续说道:“还有,你要去哪里找皇太孙?他现在人在清江!”是的,那日早上皇宫一别,下午柳雁飞就听说皇太孙又回去了清江,据闻,清江水利事情比较麻烦,他无法走开。 “清江?”石澈愣了。 柳雁飞笑了:“你要去清江找他么?” 却是柳雁飞话音刚落,柳小五就从外边冲了进来,可把柳雁飞和石澈唬了一大跳。只见柳小五满头是汗,显然是一路狂奔而来,只听他道:“小、小姐,宫中来信!”说着就把一封以蜡油封好的信件双手捧给了柳雁飞。 柳雁飞赫然见到蜡油上印着天子特有的御印,顿时一震。忙打开来一瞧,立时瞳孔睁大,惊得简直无法言喻。 “怎么了?”石澈关切地看向她。 柳雁飞盯住他半晌,后道:“我信任你,此事……”她深吸了口气,“皇太孙在清江失踪了!” 第5章 皇上给柳雁飞的这封信里,讲到了皇太孙于昨夜走上江堤,检查建堤进展,却意外落水失踪。他命令柳雁飞立即带上人马秘密前往清江,将皇太孙寻回。 皇储失踪,对一国而言,可是极其严重的大事,也难怪柳雁飞会惊骇得无法言喻了。可是,在石澈的眼中,柳雁飞的表情却让他联想到了他一点也不喜欢的事情,他百感交集,心里如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 石澈低下了头,面色难看之极。半响,他突然说了一句:“你见过皇太孙?” 柳雁飞此时正在沉思着,却被石澈这么一句话打断了思路。“欸?”她奇怪地看向了石澈。 石澈肯定道:“是见过了。” 柳雁飞上下打量着他:“没错。见过了。接到圣旨那日就在宫中见到了。我说,”柳雁飞越发莫名起来,“少游兄,你今日到底是怎么了?怎么……整个人怪怪的?” 却是石澈突然极其坚定地道:“我和你一同前去清江!” “啊?” “我有半个月的休沐,皇上应是命你带上自己的人去寻那皇太孙吧?我曾在你手下干过,也算是你的人吧?” “这……” “走吧!”石澈不由分说,拉着柳雁飞就出了门去。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 秋阳里,长长的官道上,四匹飞驰的骏马如箭奔驰,其后扬起滚滚黄尘。 柳雁飞,石澈,常青,还有王宗放,四人骑着马,一路疾驰,疯狂地赶往京城的门户——清江。 清江虽小,却地理位置极为重要,离京不过六十里地,一条大江(清江)穿城而过。战乱时代,攻下清江(城),就意味攻下了京城。而在和平年代,守住了清江(江),就意味着守住了京城。大江泛滥时节,若清江堤坝被毁,洪水一泻千里,必将威胁京城。清江水利,历来就是本朝各项工程中的重中之重。 柳雁飞自接到皇上亲笔来信后,心里头就一直在分析着。 据悉,清江水利,重中之重,只要皇储成年,历代都由皇储直接负责。一般来说,在未来天子的眼皮底下,谁敢胡来,历代下来,清江水利工程基本无人敢动手脚。但是,今年,却听闻“清江水利事情比较麻烦”。先前石澈有提到过,往年清江水利,皇太孙都是在年后才会去查看一二,就是在今年两个月前他去金州之时,那皇太孙也好好地呆在京城之内,从未有过什么他要去清江检查水利之说。“怎的就突然跑去了?莫是清江出了什么大问题?”石澈这样说道。 柳雁飞也认同石澈的话。她怀疑那皇太孙是不是发现了什么诸如官员贪墨的事,恰好证据快要找到的时候,被人给暗害,跌入了江中。幸而皇太孙会水,此时找不到他,还有希望表明他尚在人间,否则那皇上岂会如此冷静,亲笔书信要她秘密前往寻人?恐就直接震怒,下旨将清江官员全部处死了。 秘密寻人。皇上是这样下令的。甚至要柳雁飞带上几个同是尚未入职的手下们。皇上他,想到了有人会对皇太孙暗中下毒手!只是,究竟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呢? “将军,前方就是清江了!”快马加鞭,不过四分之一的时辰,一座小城就在前方隐隐可见了。说话的是常青,一个二十一岁的威武青年,七年前不过是个小小马夫,现今却是柳雁飞得力的左右臂之一。 柳雁飞的另一个得力助手就是王宗放。王宗放是鲁国公手下一员大将之子,出自将门世家,也是子承父业。曾经不服柳雁飞,后却因在战场上被柳雁飞救回而对她死心塌地。“将军,我们这就先去找陈大人?”只听王宗放问道。 王宗放口中的陈大人指的是大内一等侍卫陈礼亭。说起来,陈礼亭是石澈的顶头上司了。当然,并非直接领导者。陈礼亭的身份特殊,虽只是个从二品的一等侍卫,但却绕过了统领侍卫内大臣,直接向皇上负责。这一次,皇上信中说明,午夜收到皇太孙落水失踪的消息后,他就立马派出了陈礼亭前往清江,他命柳雁飞到清江后同陈礼亭联系。 “对,我们直接去找他。”柳雁飞道。想必陈礼亭已经在清江官员那里弄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早就组织当地官兵四处搜救了。 柳雁飞并未与陈礼亭直接见面,反而让石澈同他接洽。毕竟陈礼亭正处在公门之中,柳雁飞大摇大摆地直接进去,有悖于皇帝所命令的“秘密行事”。 石澈带着皇帝的信函进去。出来后,就将陈礼亭所调查到的情况一一告知柳雁飞。 “昨夜皇太孙落水,其两位贴身侍卫就跟着跳了下去。按理说深秋时节,江水并不湍急,但这三人下去之后就不见了人影,竟是被水卷走一般。当场清江官府就令百余官兵下游两岸一路寻去,却什么都没发现。可是及到天蒙蒙亮的时候,竟在离落水地七里远的江岸,陆续发现了四具尸体,其中,就有一具是皇太孙的侍卫!” 常青和王宗放都不由地对视了一眼,柳雁飞蹙起了眉头。 果然,只听石澈道:“那些尸体皆死于刀伤。” “那江岸?” “是山林,发现那些尸体后,百余名官兵就上山搜寻了,接着又找到了两具尸体,其中一具便是皇太孙的另一名侍卫,而皇太孙,则一直没有下落。” “有被人跟踪吗?”了解到自己想知道的,柳雁飞又问了一句。 只见石澈嘴角撇了撇,冷笑了一声,道:“一个小吏偷偷跟了出来,被我甩掉了。” 柳雁飞点了点头。看来,果是这清江府里有点不对劲,也难怪皇上要安排陈礼亭在明,她在暗了。 “走吧,”柳雁飞道,“去那处江岸看看。” 巍巍青山,矗立两岸。 这里仅是清江的一条分支,江面并不宽,只有十米左右,因着季节的缘故,水流并不湍急,甚至江心还裸*露出一片小小的“沙洲”。可是两岸青山却高耸入云,山中树木密集,山势陡峭,明显是鲜有人至的原始山林。若不是亲见,有谁会想到,在清江城外不远之处,竟有着这样几座连绵数里的深山老林! 站在江边,两岸高山如巨神一般威严耸立,散发出一种无形的压力,压得人有点喘不过气来。 柳雁飞四人躲在暗处,静静地看着几个人守在江边,他们的不远处,是六具已经被披上了白布的死尸。 “百余人上山搜寻,到现在都不见有人下来。”柳雁飞一边说着,一边抬头看了看蓝天中央的灼热太阳,“他们至少搜了有三个时辰吧!” “我们要绕开他们,找处地进山吗?”常青问道。 柳雁飞嘴角扬起:“我们自然要进山,却不是进那座山。” “诶?” 柳雁飞表示要搜寻尸体对岸的那座山。石澈他们三人都愣住,极其不解地看着她。 “那么多人搜山,我们再去凑热闹就没什么意思了。若是他们找到了皇太孙,众目睽睽之下,就算有人想对皇太孙动手,那也是极困难的事,别忘了,搜山的人中,可是有陈大人带来的大内高手。当然,若恰好就是那要杀皇太孙的人第一时间找到了皇太孙,那……”柳雁飞摇头苦笑了一下,“就算我们偷偷进了山,加入了搜寻队伍,也是无济于补的事。”但她接着却解释道,“而我认为,一座山而已,大白天的,都搜了这么久,极有可能皇太孙根本就不在那座山上,大家被误导了。” “误导了?” “瞧前方对岸,是不是有个竹筏?”柳雁飞手指着左前方很远的地方,若不细看,根本就不会有人注意到那小小的东西是个竹筏。“对岸只有一个竹筏,而我们这一岸,则隔个几里,就有一两个闲置的竹筏。这些竹筏应是常在这一带捕鱼的渔人们备置的。竹筏多是停靠在这一岸,而那边仅有一个你们不觉得很突兀吗?”柳雁飞分析道,“我觉得,追杀皇太孙的人并不多,应是那死去的两位侍卫,其中一人拖住了追杀之人,而另一人做出假象,让敌人误以为他掩护着皇太孙朝山里跑,实际上皇太孙趁此时机,偷偷地躲在那竹筏下游到了对岸。” 石澈三人听着,恍然大悟,都觉得很有道理,不由地齐齐点了点头。结果柳雁飞冒出了一句:“以上纯属猜测,没有任何证据。毕竟现在走过去勘察现场很不现实。” “……” 但是,柳雁飞还是站了起来。她拍了拍他们三人的肩膀,道:“走吧,到对岸去找找,这边毕竟有这么多人,若皇太孙真在这边,迟早会被找到,是福是祸便全看他的命了。我们留在这也派不上什么用场,还不如去对岸碰碰运气。” “将军说的是。”常青和王宗放站了起来。石澈也随着站起。 三人便就跟着柳雁飞远远地离开了那些守在岸边的官兵。他们在那些人视线所不能及的地方,找到了一个渔人闲置的竹筏,撑着竹筏过了江去。 竹筏靠岸,四人分别跳上了岸。这一边受江水冲刷的力度更大,岸边侵蚀得厉害,根本没有可以直接落脚的沙石滩。也难怪渔人们不会将竹筏拴在这里。 上了岸后,柳雁飞他们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向森林深处步步走去。 进入森林,才意识到这里是多么的原始。这里好像没有时间的界限,参天大树密密而立,树皮上布满青苔,青藤一圈一圈地缠绕。视野所及,全是绿色。 他们进入了一个不属于他们的世界。他们的闯入打破了这里原有的安详与宁静。 “哗哗”的脚步声,惊起栖息的飞鸟,飞鸟腾空而鸣,引得森林深处野兽长嚎。 “我好像听见了老虎的声音!”王宗放竖起了耳朵,有点不确定地道。 石澈和常青的脸色有点不好看了。“还有豺狼和豹!”常青道。 “真是糟糕!”柳雁飞蹙眉道,“想不到这座山竟有这么多猛兽!若皇太孙真在这里,估算起来,他在这至少该有五六个时辰了!”柳雁飞想了想,拿刀在身边的一棵大树上划了个“叉”,“对岸那群人里,可能隐藏着敌人,敌在暗,我们绝不能贸然去把他们叫过来帮忙。这么大的森林……只能靠我们自己了!我们分头去寻,寻到了或是自己遇到了危险,就发射信号!若没有寻到,就回到这里集合。记得沿路做记号,小心迷路!” 三人都应下了。只那石澈,深深地看了柳雁飞一眼,面露担忧,嘴巴张了张,显然想叫柳雁飞一个人小心点,不过却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四人便就分开。 柳雁飞用刀劈了根木棍当开路的棒子,一路横扫挡在身前的树枝藤草,向没有路的山腰步步走去。 这一路走得非常艰辛。 柳雁飞一边走着,一边还要搜索眼到之处所能藏人的地方。她已经记不得自己摔了多少跤了。所幸并未遇上猛兽! 大概一个时辰过后,她完全不知自己到达哪里了。但是沿途做了记号,她倒不怕迷路。一身是汗,头上更不用说了,汗水迷了她的双眼。柳雁飞终于停了下来,靠在了一棵树干上,拭去脸上的汗水,喘着粗气。 抬头望天。天空被交错的树枝割得支离破碎,阳光闪烁,树影斑驳。景色不错,意境很好,就是没有一丝风,让人郁闷到极致! 柳雁飞握拳狠狠地砸了一下树干,然后左手抓刀,右手提棍,继续上路了。 而这一次重新上路,不过走了十几分钟,她就震惊地听到了一个虚弱的声音,自右方的一棵大树后隐约传来:“是……柳将军吗?” 柳雁飞的脚步嘎然止住,她的瞳孔顿时变大。 天哪!如果没听错的话,是皇太孙! 柳雁飞简直都无法描述自己的心情了!激动?兴奋?还是万幸他还活着?柳雁飞立时转身,朝那声音之处飞奔了过去。 果然,一棵两人环抱粗大的古榕后边,坐靠在树干上,一身狼狈,面色苍白的男子,不是那失踪了近九个时辰的皇太孙江桥,又是谁! 第6章 “殿下!”柳雁飞几乎是飞扑了过去,她在江桥身边跪坐下来,细细地打量起他。 只见他面容憔悴,眼圈泛黑,眼睛带着血丝,长长的睫毛在细碎的阳光之下微微颤抖,看来在忍耐着什么。细瞧之下,竟发现他的额头正冒着细汗,而鼻尖也是点点细珠了。 “你受伤了!”柳雁飞肯定地道。 江桥点了点头,他轻咽了一下口水,漂亮的喉结随之动了一下,只听他艰难地道:“腿……好像摔断了。” 于是柳雁飞就松了口气。还好,只是摔断了腿。 “哪条腿?”柳雁飞一边问着,一边看向了他无力直放在地上的那条腿。她这句纯属废话,有点关心则乱了。 江桥没有开口,看着柳雁飞抿着双唇两手摸上了他的那只小腿。“啊!”他痛得呼了出来。 “骨折了。”柳雁飞道,“还好不是很严重。”接着,她就寻来了两根较粗的树枝,用刀削了起来,弄成了两个夹板,为他固定住患处,然后“哗啦”一声撕下了自己外衣的下半截,弄成了一条长带,一圈一圈为他包扎了起来。 柳雁飞的动作细致温柔,尽量减缓简易固定中给江桥所带来的痛楚。她很认真,于江桥的眼中,她那张颇为好看的侧脸,在透过树影的斑驳阳光中,显得是那么迷人,迷人得几乎不像是真的。 江桥长长地呼了口气。柳雁飞手上的活也结束了,她奇怪地看向了江桥。只见江桥闭上了眼睛,嘴角微扬,在森林无尽的绿意中好似一阵清风。“见到你的身影,我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他说道。 “哦?” “结果真的是你。” “嗯。” “我知道自己绝对不会死在这里,但从没想过来救我的会是你。” 柳雁飞一听,顿时就笑了,道:“是皇上派我来的。” “……” 江桥瞬间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而柳雁飞则没有让两人之间沉默下来。她问道:“殿下,可否把昨夜发生的事与我说一遍?” 江桥便就开口了,蹙着眉头回忆了起来。 原来昨夜在堤坝上,江桥不知踩到了什么,脚下一滑,失足落水,却想不到落水之后,脚却被人缚住,往水里拖去,还好他的两位侍卫也跳了下来。两个侍卫潜了下去,帮他解决掉缚住他的人。恰在这时,一个浪打来。“我们被卷走了。”江桥说道,“后被冲至了下游,那两个侍卫拖着我上了岸,却过不了多时,追杀的人出现了!”接着便如柳雁飞所猜测的那样,其中一个侍卫拖住了追杀之人,另一个侍卫做出假象往山里跑,而江桥则潜在了竹筏下边,于黑夜之中偷偷渡了江。 “这深山老林的,而且还有猛兽……” “我躲到了树上。” “啊?”柳雁飞第一反应就是抬头望向江桥所靠坐的这棵参天巨树。这棵树仿佛成精,几乎自行成林的树冠轻轻摇曳了起来,晃动着点点斑驳金光。 “噗嗤,”江桥就笑了起来,“不是这棵。这棵这么粗大,我怎么可能爬得上去。” 柳雁飞呵呵笑起:“也是呢!我想岔了。不过真想不到殿下你居然会爬树。”江桥怎么看都是个很温雅的男子。 江桥“嗯哼”轻咳了一声,苍白的脸上透出点红色,看来有点不好意思了,他说道:“这不都是被逼出来的么?” 柳雁飞点了点头,接着看向了他的腿:“那么这腿……” “从树上下来时,不小心摔着了。”江桥迟疑地说着,同时把头偏向了一边,好像更不好意思了。 “恩恩,我明白了。”柳雁飞的眉眼弯了起来。她怀疑这皇太孙是一夜未眠,太困了,一不留神从树上给跌下了。当然,她没去说破。只是突然站了起来,在江桥面前弯下了腰。 “柳将军?”江桥愕然。 “我背你出去。”柳雁飞道,“本是和他们几个说好,无论是谁找到了你,都要发射信号让其余人知道的。但我想,与其现在发信号让他们一路找寻过来,还不如我把你背到方才我们分开的地方,在那里大家要集合在一起也容易些。” 柳雁飞的后背不似男人那样宽厚,但却给人以一种同样的安全感。可是江桥却迟疑了:“这……” 柳雁飞奇怪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后笑了:“殿下因为我是女子,觉得不好意思?” “啊?” “那你就别把我当女子吧!在战场上的时候,可没有人会把我当作女子!” “……”江桥沉默片刻,后还是伸出手去,爬上了柳雁飞的背。 柳雁飞背起江桥,步伐稳健地向原路返回。 柳雁飞的身上,带着一种女子特有的体香,清新淡雅,便就她一身是汗,也无妨碍这种淡香有一下没一下地沁入江桥的心肺。“靠得太近了!”江桥深吸口气,强压着跳得快不能自已的心,让自己微微地直起身子,不那么贴近柳雁飞裸*露在外的颈部,“怎么可能不把你当女子,”江桥苦笑暗道,“分明就是个女子嘛!” “殿下你很紧张。”不知走了多久,沉默之中,柳雁飞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她喘着气说的。毕竟就算是踩着原路返回,这原始密林也不会好走到哪里去,何况背上还背着一个人。 江桥怔了一下。 “你的肌肉一直绷得很紧,整个人都快僵硬了。”柳雁飞觉得自己有必要化解一下皇太孙的尴尬。 江桥唇角微微勾了一下,的确,这种场合下,紧张成这样确实显得很傻,他便想了想,接口道:“柳将军说的是,我确实太紧张了,毕竟……” “殿下这个样子我背得也很累。”柳雁飞直接就说出她的不适,“把身子靠到我背上,手环在我脖子上。”她这就下令了,长年指挥作战,加上此情此景,让她丝毫未觉对本国储君这样说话有什么不妥。 江桥立时就愣住了。 “哎,扭扭捏捏干啥啊!”柳雁飞有点不耐了,方才给江桥固定患肢时的温柔全然不见。她的汗水早已模糊了她的眼睛,柳雁飞闭上双眼甩了甩脑袋,试图把汗水给弄下来。却是一只手出现在她面前,那手拽着袖子,以衣袖抹去了她脸上的汗水。——是江桥。 “抱歉,”江桥的声音带着涩涩的嘶哑,“给你添麻烦了。” “啊,不……”柳雁飞微愣。 而后江桥就如柳雁飞所令的那样,身子靠到了她的后背,手环上了她的脖子。 一下子男人的重量就压了下来,这样反而更好走路了。柳雁飞深吸了口气,然后继续行进。 此后就再无说话。密林之中,唯有飞鸟的扑腾声和鸣叫声,还有偶尔传来的野兽嘶吼声。 这一回,柳雁飞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回到了那棵被她划下大“叉”的树下。她放下皇太孙,然后一屁股坐在了他的身边,重重喘着粗气。 她靠坐在树干,仰着头,张着嘴,胸口一起一伏。 眼前是几乎从未改变的被绿色割碎的天空,那一块块湛蓝,就似破镜,仿佛一直在那一动不动。这一去一回,要不是皇太孙就坐在她身边,只望着那天,她还会以为时间凝固了,什么都没发生呢! 柳雁飞突地就笑了。 江桥坐在她身边,一直默默地看着她。直到这时,才开口问道:“怎么了?” 柳雁飞转头看向他,明眸皓齿,灿烂得就像骄阳:“我运气真不是一般的好!现在殿下坐在身边,才想到,原来竟如此顺利地找到了殿下,并且如此顺利地将殿下带了出来!”她说着,就深深一个呼吸,然后站了起来,自身上掏出了信号弹,“好了,该叫他们回来集合了!当然,对山的人见着这个信号,肯定也会过来,不过,殿下都被找到了,再有人想暗中搞什么鬼,也是不能了!” 很快地,信号弹腾空炸起,一声巨响。 “好了,”柳雁飞又坐了下来,看向身边的江桥一脸轻松地道,“我们就在这里等吧,很快就能回去了!” 柳雁飞所说的“回去”,指得是回京城。至于清江府里的事,她问都懒得问。对于是谁那么大胆竟敢刺杀本朝储君,她认为作为一个军人,军令如山,一切听从上级指挥就是了。上级的命令是“带回皇太孙”,并未命她去彻查此事,那么此事就与她无关了。军人,最重要的是,做好自己的本份。 “好。”江桥点了点头,微笑地看着她,没有再言语。 风乍起,树影摇曳。树下的一男一女,肩并肩而坐。尘埃落定,两人都很放松。江桥甚至闭上眼睛沉沉睡了过去,毕竟他一夜无眠。 江桥的头渐渐地就靠上了柳雁飞的肩膀。柳雁飞一动没动,静静地给他当枕头。她看着前方,耐心地等待。 却是突然,“嚎——”一声巨吼震天响起。 柳雁飞眼睛一瞪,立马就站了起来。 江桥身子一歪,差点摔在了地上。“怎么了?”他惊地无以形容。 “嚎——”又是一声吼叫,叫声自左方传来。 接着,就在柳雁飞和江桥惊恐的目光中,一只壮硕的老虎扭着矫健的腰肢自密林之中一步一步地走来,并于他们十五米远的地方站定,张开血盆大口,便又是一声巨吼:“嚎——” 对上那老虎闪着凶光的大眼,柳雁飞的脸抖了抖。她身如铅重,一动不动,只瞥眼看向江桥,干笑道:“我……刚才说,我运气真不是一般的好,这……是错觉,错觉。” 第7章 原始森林里,一虎二人,对峙着。 一丝风也没有,一切静得恐怖。 柳雁飞死死盯住那好似有着自己的智慧,正在盘算着什么的森林之王。她深深地吸了口气。 “殿下,”柳雁飞没有动,依旧注视着那猛虎,却低声对江桥道,“你别动,千万别动!不要回答我,头也不要点!”她不放心地叮嘱着,“记住,一下都不能动!不管发生什么!” 江桥配合地一动没动,连转头应她都没有。却是柳雁飞没有注意到,他应是猜出了她想要做什么,虽是动作不变地靠坐在树干之上,可那双手,已经死死地握了起来,十个指甲几乎要抠进了肉里。 江桥冷汗淋漓,紧张却死咬住牙,尽量让自己在那大虫的视线中如同一个死物,他知道只要自己一动,必然给柳雁飞带来麻烦,而一动不动,才是对柳雁飞最大的帮忙。 果然,骤然之间,柳雁飞动了,她就像一股闪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三步并作两步,窜离了江桥,奔到了猛虎的右前方,同时拔刀,扔掉了刀鞘。刀面上寒光乍现。 “嚎——”虎啸又起,那老虎锁定了柳雁飞,向右一跳,继而利爪在地上抓了抓,身子向后一弓,才不过下一秒,就“唰”的一声,如离弦之箭,冲向了柳雁飞。 没有动弹的江桥注视着这一切,心提到了嗓子眼里。 只见那猛虎一跃而起,张开血盆大口,眼见着就要咬上柳雁飞的脑袋。 江桥的脸已经白得不能再白了,但他仍睁着眼睛,死死盯住那生死一线的战场。 老虎的速度快得惊人,却是柳雁飞的反应更快。她双手握刀,就在那具庞大的身躯冲过来之际,也向前快速跑了两步,接着,就在那老虎跃起即将咬过来的时候,突然双膝跪地,整个人仰躺着自地面上滑过,老虎,从她上方跃了过去,竟被她躲过,没能将她捕食。 一切发生在眨眼之间。柳雁飞在离那猛虎一米之处停住了,她手中的刀“哐啷”一声落地,那刀上,竟然鲜血淋漓。接着,柳雁飞真就双臂大张地躺在了地上,闭上了眼睛,喘气不断。 而她后边的猛虎,竟趴在地上,“呜呜”哀叫着,居然无力爬起。渐渐地,其身下,骇然地渗出了一滩滩血迹,土地,很快猩红一片。 空气中溢起了血腥味。 “柳将军,”江桥的声音响起了,带着浓浓的焦急,“你没事吧?”他注视着躺在地上喘着粗气的柳雁飞。 半晌,那柳雁飞才开口了:“我没事。”她的双眼还是紧闭,“只是方才一瞬之间*和精神都紧张到了极致,现在休息一下而已。让我休息一下。”她的声音轻轻的,若非亲眼所见,无人能够相信,这个躺在地上的女子,在刚才刹那间,竟用那种方式,解决掉了一只猛虎。 江桥长长地呼出了口气,顿时放松了下来,天知道方才他也以为自己就会死去,因心跳过快,呼吸不畅而死去。“柳将军,你很厉害。”江桥嘴角不自觉地勾起。 “啊。”柳雁飞这样应他,“恰好曾听闻有这种杀虎之法,情急之下想到了罢了。” 江桥注视着她,笑意渐浓,眼中柔光渐起,只是自己浑然不觉罢了。 这边信号弹发出去约莫半个时辰后,江对岸的搜索人群先到了。 那边分拨了一半的人过来,五十来号官兵将柳雁飞和江桥围了个密密实实。但是每个人都不免愕然地看向地上那只早已经死透的大虎。 “皇太孙殿下!”一个身着大内侍卫官服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单膝跪在了江桥身前。 自这群人出现之后,江桥就宛然变了一个人,高高在上的威压像天生而来一般,令所有的人都不敢直视。 “张大人,免礼。”江桥道。 这位四方脸,一脸严肃的张大人便就站了起来。他看向了柳雁飞。柳雁飞朝他拱了拱手:“张大人。” 作为大内侍卫,自然没有在大军回朝之日见过柳雁飞。但是,瞧这张大人的神情,显然猜出了柳雁飞的身份。果然,只见他抬起了手,也朝柳雁飞拱手道:“柳将军。”而其下一句就是,“柳将军果然女中豪杰,竟单枪匹马解决了这样一只大虫!” 他的话音刚落,众人哗然。本觉得极不可能的猜测变成了现实,顿时一个个如看天外之人一般瞧着柳雁飞。 柳雁飞一脸淡然,接受着这些好奇的目光。 却是江桥突然出口了:“张大人,”他话一出口,所以人便不敢直视,全都低下了头。只听江桥道,“还请张大人令几个人将这大虫抬回清江府。” 张大人道:“这是自然。那么殿下……”他看向了江桥的腿,接着道,“臣这就差人做个担架。”说着便就下令去了。 不过多时,老虎被抬走了。简易担架也做好了。却是江桥看向了柳雁飞。 柳雁飞看着江桥道:“我得等我那几个同伴,还请殿下跟随张大人先行下山吧!”柳雁飞相信,此后就算她不在,张大人也会将他保护好的。 江桥听了,不由地就皱起了眉头。半晌后,才点了点头,只听他道:“既是这样……深山老林的,还请柳将军小心。” “谢殿下关心,”柳雁飞道,“我会小心的。” 这样,江桥才随这大队人马走了。出这林子后,担架上的他还是忍不住地回了头,只是茂林深深,哪能看到柳雁飞的影子。 柳雁飞独自在那处地方又呆了近一个时辰,然后,石澈第一个出现了。 石澈一见靠坐在树干边上的柳雁飞,便不顾满身的疲惫,飞奔了过来。“怎么样?”他急切问道。 “殿下找到了,大内来的张大人护送他回去了。”柳雁飞这样告诉他。 石澈一愣,后道:“那么,你在这等我们?” “废话!”柳雁飞撇了他一眼。 石澈听言,竟就笑了。 “你笑什么?”柳雁飞莫名,上下看着他,“跟个傻子一样。” “嘿嘿……”石澈依旧傻笑,一屁股坐到柳雁飞身边,开心地不能自已。 “白痴!”柳雁飞一掌就拍了过去,在他脑后扫了一下,就如往年在边关军中那样。 石澈摸着后脑勺,看着柳雁飞,眉眼弯起,竟然没有像以前那般也一掌挥向柳雁飞。 柳雁飞更是莫名了:“少游兄,一年未见,我发现你真的吃错药了。” 石澈仿佛没听见柳雁飞在说什么,嘴角上扬,傻笑不变。 “哧,”柳雁飞肩膀轻轻向他一撞,道,“京城果然养傻子,你当初就该坚决反对你的父亲,死都不要回京!乖乖做个侍卫有什么好,不如关外自在畅快!” 于是,石澈的笑容就渐渐敛去,他看着柳雁飞,眼中有种无奈:“那么,你就能回关外了?” “这个啊……”柳雁飞手枕在脑后,靠着树干,说道,“军令如山,现在是没办法了,不过,以后的事情谁也不知道,不是吗?” “军令如山?”石澈脸上的肌肉抖了抖,难以相信地盯着柳雁飞,“你说的‘军令如山’指的是皇上的赐婚圣旨?” “难道还有别的吗?”柳雁飞奇怪于石澈的反应,“要不是因为这个,我肯定求个派令回边关去!还能乖乖地呆在京城?” “军令……”石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个赐婚对你而言只是军令……”却是他突然又笑起,哈哈哈地靠在树干上笑个不停。 柳雁飞斜了他一眼:“又白痴了!” “雁飞,你,哈哈——”石澈边笑着边摇头。 “疯子!”柳雁飞懒得再理他。 不过石澈很快就安静了下来,他的开心不过是一会儿的事。他不再说话,也双手枕在脑后,静静地抬头望天。许久,他才冒出了一句:“军令啊……不过,那可是你的终身大事!” 柳雁飞瞥了他一眼:“是啊。” 两人都沉默了,好半天,四围只有风动树响的声音。 “雁飞,你对自己的终身大事就这样无所谓。”石澈率先打破沉默,苦笑道。“如果,”他深吸了口气,“我是说如果,在圣旨尚未下达的时候,有人向你们家提亲,或者,你的父母给你定了亲事……” “让他们去死吧!”柳雁飞想都没想地道。 “啊?” “我的事情我做主,他们管得着吗?” “可是……” “当年我能从家里跑掉,现在自然也不会让他们插手我的事!” “……”石澈不再说话了。 却是柳雁飞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圣旨当然不能违抗了,虽然这种圣旨很不人道。” 石澈的眉头挑起,意外地瞧向了柳雁飞,恐是想不到一直对此事呈无所谓态度的柳雁飞,会发出这样的牢骚。但柳雁飞的下一句却让他的心顷刻间裂成了两半。 “不过还好,那个皇太孙,长的不错,性格也不错,嗯……是我喜欢的类型。”柳雁飞一边回忆着,一边说道,同时还满意地点了点头。全然没有注意到,身边的石澈,刹那间石化,几乎风化而去。 第8章 常青和王宗放恰在这时先后到达。 柳雁飞拍拍屁股站了起来,对这二人简单地解释了先前发生的事情,然后就迈开步子,准备回去了。 “喂,石澈,你怎么了?”王宗放走到石澈旁边,俯下身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时石澈才从石化状态中清醒过来,却是眼睛眨了眨,一脸想去死的表情。 王宗放立时明白过来,他偷偷地瞥向柳雁飞那正在离去的背影,随即哈哈大笑。 常青跟在柳雁飞后头,回过头来瞧了瞧他们这里,很快也反应过来这石澈是怎么回事,不由地也是一笑,但接下来却同情地摇了摇头。 “活该,”王宗放无声地冲着石澈做个了嘴型,脸上嬉笑之意不减。 石澈一拳就砸了过去。 王宗放身子一闪,躲了过去,然后蹲了下来,与他面对着面,压低了声音,笑道:“早就跟你说了,这种事要趁早,看吧,说什么等她回京之后,再请官媒上门求亲,结果太迟了不是?” 石澈的眼神都快杀人了。 “还有啊,”王宗放尤在不怕死地笑道,“你喜欢她要直接跟她说!不然,她那种脑袋的人,会自己知道?要是你早一步把她的心拿下,就算这圣旨下了又如何,依她的性子,肯定抗旨,肯定想尽办法也要跟心上之人在一起。唉!可惜了,可惜了——”王宗放将这“可惜了”三字拖得极长,配合着他摇头的动作,竟显得颇为凄惨。 “滚!”石澈一脚狠狠地踹了过去。 王宗放向后一跳,一个后翻,稳稳地站起,接着继续嬉皮笑脸地对石澈道:“石老弟,我这就先走了,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千万别啊!你要是想不开,这京城铁定会被无数女子的泪水给淹没,想来也知,齐国公府的二少爷仪表堂堂,前程似锦,定是女子们争相追逐的对象,所谓翩翩公子,女子好逑……” “嗖——”一块小碗大的石头砸了过来,王宗放偏头一躲,那块石头贴着他的耳朵飞了过去。 “走了!”却是常青突然来到他的身后,一手拍上他的肩膀,然后抓上他的后领,一路将他拖走,“真是够了!你就少刺激他了!难道因为一年没跟他打架,手痒了不成?将军可在前边等着呢!” “咳,咳,我这不是在安慰他么?”王宗放说道。 两人的声音渐远。石澈终于站了起来,却突然一拳狠狠地砸在了树干上,然后,他的额头抵了上去,一双眼睛紧紧闭上,久久不动。好半晌,才是一个转身,但又重重地靠在树干上,抬头望天,脸上,尽是懊悔后的痛楚。 下了山去,逆江而上,回到清江城后,天都已经黑透了。 柳雁飞一行四人在驿馆里歇息了一夜,第二日一早就准备回去京城。他们将与皇太孙江桥及其护卫们同行。此时的柳雁飞他们,从京城来到这清江城,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他们四人出现在一众官兵面前,柳雁飞果不其然地受到了所有人的注目。 而江桥,他在清江府里好好睡了一晚,早上起来的时候,精神好了很多。他的身体素质很好,否则落水后又被追杀,接着又躲在深山里一夜未眠,不生病才怪。 秋风阵阵,江桥的车队即将出城。 江桥站在清江府衙门口接受清江知府等众官员的拜别。出了这样的事,每个官员的脸上都满是惶恐,一时间倒也看不出谁有问题。 江桥的马车就停在他的身后。 柳雁飞他们四人牵着马站在不远之处,静静地看着。 石澈暗中细细打量着他,却是越瞧眉头皱得越紧。 王宗放凑了过去,悄声道:“你没见过皇太孙殿下?怎么可能。” “见过!”石澈道。 “那你怎么……” “以往不甚注意他,便就是他克妻之名再如何响亮,我也不像其他人一般好奇。可现在,”石澈咬着牙道,“我就是想看看他到底怎么个‘长的不错,性格也不错’!” 王宗放一愣,但立马就恍然大悟了:“她说的?”接着就憋着笑伸出手去拍了拍石澈的肩膀,却是刚刚张开嘴想要调侃些什么的时候,陡然一怔,然后如触电般将手抽回。“啊!”只听他低声一呼,说道:“石老弟,皇太孙殿下在看你!天哪!他注意到你了!” 果不其然,只见那正要上车的江桥,突然转过头来,向他们这边望来。不是看向柳雁飞,而是直直地盯向了石澈。 石澈对上他的目光,一怔。而王宗放在说完那句话后,则连退几步,离那石澈远远的,一脸无辜地左顾右盼,好像方才根本就没有同石澈一起观察那皇太孙似的。 江桥的神色暗了暗,表情严肃了起来,然后才在石澈身边搜寻起柳雁飞。 却是那柳雁飞正同常青说着话,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江桥的目光。 “我还以为你和老王会回边关呢,想不到你们跟着我一起去了京卫指挥使司,依旧是我的手下。”王宗放二十二岁,柳雁飞戏称他为老王。“王叔叔还在边关呢!”柳雁飞道,“不过,这下子王叔叔可高兴了,老王终于可以不用和他一样,常年混迹在边关了。倒是你,”柳雁飞拍了拍常青的肩膀,道,“孤家寡人的,不像老王,家就在京城,这样吧,我让爷爷在我们府里给你腾个屋子,你就住我们府里吧!” “啊!”常青一惊,连连摆手,道,“不,将军,这可使不得,我,我现在这样就挺好……” “现在挺好?”柳雁飞道,“难道你要一直住在京城驿站里?” “不,不,”常青慌忙道,“我已经托王兄帮忙找房子了。” 柳雁飞“噗嗤”一声笑了:“托老王帮忙找房子?他自己都七年没回京城了,能帮你找什么房子,肯定也是要你住到他家吧!老王家能有多大?还不如住我们府上!”柳雁飞说着,就一锤定音,道:“行了,就这么定了!我爷爷也挺赏识你的,你住进来,他一定巴不得呢!” 常青顿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得笑了笑,最终还是应下了。 却是他们交谈完毕,那皇太孙江桥已经进了马车,车队终于缓缓行动了。 护送在皇太孙马车四围的是陈礼亭陈大人和他的手下们,而柳雁飞一行四人则骑马跟在后方。 一路顺利,约莫半个多时辰,车队就回到了京城。 陈大人护送着皇太孙进了宫,而柳雁飞他们则回了各自的去处。 柳雁飞迈着大步进了鲁国公府。一进门,那柳小五就匆忙迎了上来:“二小姐,您可回来了,老太爷都快急死了。” 柳雁飞讶异了。她去清江寻找皇太孙一事,可是禀报过鲁国公老爷子的。便就解下了披风,抛给了柳小五,自己朝那老爷子的书房而去。 鲁国公正在书房里焦急地来回走动,一见柳雁飞进来,他的眼睛就亮了:“雁飞,我的宝贝孙女!”他连连拍着自己的胸,好似一颗心才刚刚落下。 “爷爷,”柳雁飞走了过去,“昨日不就说了吗?我定会尽力将皇太孙殿下寻回,你操个什么心哪!放心好了,皇太孙殿下现已回宫。” 却是鲁国公吼了起来:“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是在担心那皇太孙了?我是在担心你!”他气哼哼地说道,“一国储君哪就会那么容易出事?反倒是你,你离他越近就越危险,你知不知道?我胆战心惊了一整天,就怕你在清江被他给克……”老爷子的脸一僵,接着立马,“啊呸呸呸呸,还好没把那个字说出来,总之,这次是个意外,以后少跟他接触!” “……” “啊啊啊啊——”老爷子又抓狂了起来,“太奸诈了!太奸诈了!大楚能干的武将那么多,为什么非要派你这个刚刚从边关回来的丫头去清江寻人!你人生地不熟的!能寻个什么人啊!” “爷爷……我已经把皇太孙殿下寻回来了……” “想让你们婚前多见面,增进感情么?啊呸呸呸呸,我不允许,绝对不允许,就算你非得嫁给他,也不允许你们在婚前见面!多见面一次,就多一次危险……”鲁国公颤抖着吐出最后一句,“没错,”他瞪大了眼睛,“就是这样!” 柳雁飞无语扶额,半响,在老爷子的抓狂声中,她无奈问道:“照爷爷这么说,待我嫁给皇太孙殿下之后,我岂不是天天处在危险之中了?” 却是老爷子瞪圆眼珠子,道:“不!根据我的推断,只要你顺利嫁给他,他那‘克妻’的命格就会不攻自破。” “推断?”柳雁飞看着自己的爷爷,怎么看都不像是算命老人。 “没错!”鲁国公很坚定地道,“分析起来,被皇太孙克死的,可全是他的未婚妻!没有一个是他的妻子!” “……”柳雁飞转过身去,想走了。她是傻了蠢了才会进这书房看她爷爷发疯。却是突然想了起来,道:“爷爷,常青住我们府上,怎么样?” 鲁国公挥了挥手:“什么怎么样,常青这小子不错,既是也留京城了,当然让他住我们府上,不然让他住哪儿去?他不是你的人么?你自去安排就是了。” “好。”柳雁飞应了一声,便就转身要走了。 而那鲁国公又回到了他那所谓的“正题”上。“雁飞啊,可千万要记住啊,你绝对不能再与皇太孙见面了!”他不厌其烦地不断叮嘱着。 柳雁飞本想应下了的,但想了想,她说道:“爷爷,这……似乎不是我能控制的吧!皇上那边……” 鲁国公立马又跳脚了,吹胡子瞪眼睛的:“你就非得把这个说出来气我不成?不许!我就是不许你们再见面!” 这也太无理取闹了吧!柳雁飞嘴角抽了一下,她的爷爷,越老越像个活宝了!而且还是人后如此。不了解他的人,见他这副模样,怕是以为他被什么东西上了身也不定。 “放心吧,”柳雁飞道,“我和皇太孙,一个在京卫指挥使司,一个在工部,而且我也没有上早朝的资格。就如爷爷您所说的,这次只是个意外,我们应是不会再见面了。”她说着,便就告退出去了。 鲁国公老爷子看着她出门,然后捋着胡子边想边自语道:“说得也是,于公上,这两人还真没有什么交集……”却是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眉头越拧越紧,接着就一拍大腿,赶忙追了出去,急乎乎地嚷道,“雁飞啊!你给我回来!”可是,空荡荡的走廊上哪里还有柳雁飞的影子。鲁国公一脸的沮丧:“于公上,你们无法见面,可这于私上……”他跳脚大骂,“你这个混丫头!溜那么快做什么!还没跟我保证私底下不与那皇太孙接触哪!” 第9章 鲁国公还想将柳雁飞叫回来,继续对她一番唠叨,可是派人去寻,哪里还有她的影子。原来这柳雁飞才刚一出那鲁国公的书房,柳小五就又急匆匆地跑了过来:“二小姐,石大人找。”竟是这石澈连自己的家门都没进去,便集结了一班昔日在边关的兄弟们,浩浩荡荡地来鲁国公府里寻找柳雁飞了。柳雁飞连话都没说上两句,就被他们给拖出去吃酒,美名其曰,为即将回到边关的弟兄们饯别。 “饯别个鬼啊!”某酒楼里,柳雁飞一手托着腮帮,一手拿着酒杯,双颊微红,眼色迷离。她翘着二郎腿,唇角微翘,双眼眯起,以修长的手指捏着那小巧的酒杯,如赏玩艺术品一样,瞧着那盛满美酒的杯子,微微轻晃,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她没去看那群呼来喝去,干杯牛饮的汉子们,只对坐在身边的常青说道:“半个月后才出发回去边关,现在就来个‘饯别大会’,骗小孩啊!你们这群男人,打战的时候就说了,‘若能生还,定要去那烟花之地,把那些美娇娘上个遍’,怎么了?现在战打完了,京城都来了,这里的烟花之地可绝非昔日那边境小城可比,不去上你们的美娇娘,反而跑来找我同你们吃酒?一个个脑袋都被驴踢了?” “……”常青默默地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说起来,我不去找你们,不是在给你们机会寻花问柳吗?居然一群人冲过来指责我不顾兄弟之情,回到京城后就当你们不存在!难道你们就当我存在了吗?这几日来,也没见有个人来找我!”柳雁飞话虽不满,不过懒洋洋的神情依然,她将酒杯放至唇下,轻啜了一口,继续道,“还是说,你们打算让我陪你们一起去逛青楼?” 这里是酒楼的二楼,宽敞的大厅被财大气粗的石澈给包了下来。一群长年累月在边关作战的汉子们,在此非常随意地饮酒作乐。生死战场出来的他们,更懂得及时行乐这个道理。觥筹交错,甚至有人抱着酒坛子拼起了酒。还有三三两两划拳的,甚至有人将赌具掏了出来。 石澈作为组织者,拿着酒杯跟这群人一个个喝了起来,等到一轮喝下来后,已经脸红脖子粗,连话都说不溜了。 柳雁飞扶着脑袋,斜眼看着明明已经喝醉,却仍然一杯接一杯的石澈。“哪,常青,”她说道,“其实今日这所谓的‘饯别大会’,是少游这家伙想要大家陪他喝酒而故意捣腾出来的吧!我说,这一年不见,他真的变得很奇怪,莫不是这一年里他在京城里发生了什么事?”柳雁飞揉了揉额头,“他真是精力旺盛,我就不明白他为什么非得选在今日喝酒?早上才刚从清江赶回来呢!” “将军,难道你累了?”常青还未说什么,却是王宗放的声音突然在柳雁飞身后响起。 柳雁飞回过身去。只见这王宗放抱着一大坛子的酒,满脸通红,一身酒气,笑嘻嘻地看着她。 “你也……”柳雁飞有点头大了。 王宗放摇摇晃晃地坐到了柳雁飞身边,打了一个大大的酒嗝,笑道:“这一个人喝酒忒无聊了点,不如大家一块儿喝。”说着就提起坛子,猛灌了起来,然后一抹嘴,“啊,太爽了!”然后,“咚”地一声,一头砸在桌子上醉了过去。 简直不忍直视!王宗放这家伙的酒量全军皆知!偏又爱豪饮! 而另一边。 “来!再喝!”醉得几乎快站不起来的石澈一手勉强撑着桌子,一手还拿着酒杯,大声嚷着还要再喝。 柳雁飞看着他,终是叹了口气,对常青说道:“看着老王。”然后就站了起来,朝石澈走去。 石澈手上的酒杯被抽离。他愕然回头,迷离的双眼里出现的那个身影,让他心痛了起来。“雁飞……”他喃喃道。 却是柳雁飞“啪”的一声,一掌就将他劈晕了。 全场因此陡然安静。 “少游他连日奔波,再这样喝下去,身子都喝坏了。”柳雁飞解释道,“没事了,你们继续。”说着,柳雁飞就抓住石澈的后领,准备把他拖走。 “不是吧!将军!”一个壮实的年近三十的汉子叫了起来,“你过来一趟就是为了把他弄走?太伤我们的心了吧!” “就是,就是。”一群喝得醉醺醺的“酒鬼”跟着起哄。 “伤你们的心?”柳雁飞将目光从他们脸上逐一扫过,“你们这群混蛋,好歹也是军功在身的将士,结果谁不是一到京城就去花天酒地的,嗯?我窝在府里给你们机会寻花问柳,竟然还好意思唧唧歪歪!说吧,要不是少游特地把我叫上,你们是不是打算把吃酒的地点放在烟花巷里?” “嘿嘿嘿——”一群男人,全都尴尬又猥琐地笑了起来。 “吃酒我在行,寻花问柳,不好意思,你们再把我当成男人看,我也老早就跟你们说了,我对女人不感兴趣。”柳雁飞瞥了一眼那个最先开口的家伙,“不过,在边关的时候我也曾同你们一起去过青楼吧,怎么来到京城就一个个把我给忽略了?还好意思说‘伤你们的心’!” 柳雁飞说出这番话,无非是反驳这群家伙“将军没把我们当兄弟”的控诉,就像往日的打闹玩笑一样,她也没想要他们去当真。谁料,她话音一落,这些人竟面面相觑了起来。 接着,那个被柳雁飞瞥到的家伙,被身边的同伴轻轻撞了几下,意思就是“你既然爱出头,就由你来开口吧”。只见他为难地摸了摸脑袋,半晌才结结巴巴地道:“这、这不是将军你快要成为皇太孙妃了吗?” 柳雁飞一听,不由地一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的,她快成为皇太孙妃了,再陪着这帮兄弟大摇大摆地吃花酒去,成什么样子!她竟然神经大条到都没有想到这一层!仅以为这帮兄弟是因为她回到了鲁国公府,成为了“二小姐”,才不好意思找上门去的。柳雁飞自嘲地笑了笑,她是有多无视“皇太孙妃”这个身份啊! 全场一片缄默,没有人发出一丁点声响。 皇太孙妃,柳雁飞将会拥有如此高贵的身份,在场却无一人为她高兴。皇太孙克妻之说天下闻名。关于这次赐婚,这些和柳雁飞一起出生入死的汉子们,无一不是认为,皇帝老儿是实在没有法子了,才想到要利用柳雁飞的煞气,去抹掉皇太孙的克妻命格。柳雁飞根本就是个牺牲品。 “将军……”见到柳雁飞沉默着,一群人都不由地你看我,我看你,半晌才有人不安地开口了。 “喂,我说,你们怎么都这副表情?”被那一声“将军”从思虑中唤醒的柳雁飞,见到他们都是一副惴惴不安,以为自己说错话的样子,顿时就笑了。 众人挤出了一点笑容。 柳雁飞叹了口气,干脆坐了下来:“算了,看你们这副傻样,都不忍心走人了。”她把放在地上的一大坛子酒,提到了桌上,“咚”的一声震得桌子都动了一下。“喝酒!”柳雁飞掀开坛盖,酒香瞬间扑鼻。 扫开小巧的酒杯,直接摆上大碗,柳雁飞提起坛子就倒起了酒。 大碗的酒,举碗干杯,柳雁飞很快就三碗下肚。却是在她准备喝那第四碗的时候,酒楼的对面突然响起了一阵打闹声。柳雁飞皱了皱眉头,将碗放了下来。 和她一同喝酒的汉子们奇怪地看向了她:“将军?” “我记得对面是个赌场?” “是啊。” 柳雁飞便就大步走向了窗口,向下望了去。只见街道对面的赌场里,一群凶神恶煞的打手,将一个小伙子推了出来,并将他打倒在地。仰面摔在地上的小伙子,面容清晰地映在柳雁飞的眼中。 “艹!”柳雁飞双目一瞪,一句粗话就从口中蹦出。她一手撑着窗沿,立马翻身跳出了窗户。落在地上就地一滚,毫发无伤地跳了起来,然后扑了过去,在众人愕然的目光中,一个侧踢,一脚将那已然围着小伙子群殴的打手们踢飞了一个。 “你!”剩余的打手们第一时间将柳雁飞这个半路程咬金给团团围了起来。 莫说街上围观的人们是有多么讶异,就连酒楼上,柳雁飞的那些兄弟们,也全都惊呆了。 第10章 “哪、那里来的女、女、女人?!”某个满脸横肉的打手看来有点结巴,他一步跨到了柳雁飞面前,凶神恶煞地低下头盯着她。——他比柳雁飞高出了足足有一个头。 柳雁飞没理他,而是冷冷地瞧着那个倒在地上,被殴打得嘴角出血的少年。那个少年连嘴边的血迹都忘了抹去,只愣愣地看着柳雁飞,一脸愕然。 “喂,跟、跟、跟你说话哪!”那个结巴的彪形大汉不满于柳雁飞无视他的态度,伸出了大手,就往柳雁飞的领口抓去。 柳雁飞眼中寒光骤现,闪电般地伸出右手,五爪勾起,一把钳住了他的手腕。 那结巴大汉顿时双目睁大,眼珠子几乎突了出来,他张开大嘴,瞬间大汗淋漓,却连一个字都叫不出来。 柳雁飞一脚朝他的下盘踢去,那大汉哪里再站得住,直接“扑通”一声仰翻在地。接着,只听“咔嚓”一声,他那被柳雁飞死死钳住的手,竟就这样生生地被拗断了去。 “啊——”惊天的杀猪般的惨叫声终于响起。 众打手们面色煞白,纷纷后退,如见怪物一般看着柳雁飞。甚至围观的路人也抖了抖身子,退后几步。 一时之间,嘈杂喧闹的赌场门口,竟如公堂一样安静。 其时午后未时,秋日的斜阳挂在天际,火红的光辉席卷了整个天地。那光照在柳雁飞身上,竟映得她眉目如血,整个人恍如地狱杀回,形同罗刹。 “你……你……你到底是谁?”终于,有一个打手鼓足勇气颤抖着出声了。 柳雁飞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没理会他,径直大步走到了那位看上去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面前。“怎么回事?”柳雁飞盯着他问道。 那少年已经从愕然中恢复过来了,他只木然地瞥了柳雁飞一眼,便就想要离去。 柳雁飞一把拉住了他:“小子,你就是这样对待自己亲姐姐的?!” 原来眼前这位少年竟是柳雁飞一母同胞的弟弟——今年十五岁的柳青荣。 柳雁飞对这小子的印象,仅有刚穿来时,她躺在病榻之上,时年四岁的他拿着一个大苹果放在她枕边,说是“吃了甜甜的苹果,姐姐病就会好了”。再就是刚回府时,府里三房足足十八位“家人”齐聚一堂,这小子面无表情地向她打了个招呼。 柳雁飞上下打量着他。还好她及时出现,这小子不过被殴了几下,全无大碍。 恰在这时,那个胆大的打手又开口了:“他、他输了钱想跑。” “哦?”柳雁飞偏头瞧了过去,那打手立时就缩了缩头,连退两步。但柳雁飞下一秒就又把目光放回到弟弟身上。 柳青荣将头撇向了一边,没去看她。 “输了多少?”柳雁飞问道。 柳青荣不答。 却是突然,赌馆里一个浑厚的男声传了出来:“零头不算,足有三千两白银!”紧接着,一个身穿白罗生色衣袍的男子大步走了出来。他头戴卷云白玉冠,腰系七宝黄金带,脚踏鹰嘴黑朝靴,生得是相貌堂堂,威风凛凛。这个男子大概三十岁出头,只一亮相,便引得围观的人群一阵惊叹。 柳雁飞看向了他。 只见他走至了柳雁飞面前,在众人讶然的目光中,对她做了一个标准的揖礼。接着,便听他说道:“在下不知这位公子是柳将军的胞弟,多有得罪,还望将军海涵。” 他的话音刚落,周遭立时一片哗然。然后,就有人叫了起来:“是了,我就说她怎的如此面熟!不就是那日骑着高头大马进城的女将军柳雁飞嘛!”围观的人群顿时嘈杂了起来,所有的目光全部投在了柳雁飞身上,多为好奇,少数带着些许恐惧,毕竟柳雁飞顷刻间弄断了一个彪形大汉的手腕,不过是一会儿之前的事。 “这般近看,这柳雁飞比起那日来,好像还更好看啊!” “再好看也是个女罗刹!” “嘘,不要命了你!” 人群里窃窃私语不断。 柳雁飞充耳不闻。“你是?”她问道。 “在下李沧,是这间赌坊的老板。”这位男子答道。 “李老板。”柳雁飞点头示意了一下。 却见这李沧对柳雁飞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柳将军,这里人多口杂,我们何不进去谈谈?” “不了。”柳雁飞直接拒绝,“我要带我这不成器的弟弟回去,劳烦李老板宽限几日,给我们时间凑足银两。” 李老板恐是没想到柳雁飞这么直接地就拒绝掉他的要求,先是一愣,继而大笑,道:“柳将军的面子,我怎能不给,这样吧,三日时间,够吗?但若三日后柳将军还不带令弟来还钱……那在下只能命人将欠条送到府上了。” 柳雁飞点了点头:“行!多谢李老板了!” “柳将军客气。”李沧笑容不变。 柳雁飞便不再多说什么,一把拎起柳青荣的后领,无视他的挣扎与吼叫,将他往酒楼方向拖去。围成一圈的人们自行让开,目送他们离开。 走了几步,站到酒楼下方,柳雁飞抬头冷眼望向上方一排探出窗口的脑袋。“看够热闹没有?!”柳雁飞吼道。 一排脑袋“唰”地一下齐齐缩了回去。 “阿光!你给滚下来!”柳雁飞又一声吼。 那个多嘴的年近三十的汉子就把脑袋伸出了窗户。原本是齐溜溜的一排脑袋,现在就孤零零的只剩他一个。“是!将军!”他中气十足地回了一声,然后就缩了回去,很快的,就见他从酒楼里出来了。 他虽一身酒气,但却身形稳健。“将军!”只见他一个标准的军姿,等待柳雁飞示下。 “去把马给我牵来,我先回去。你们差不多就行了,记得把那两个醉倒的家伙安顿好。”柳雁飞示下。 “是!” 不一会儿,阿光就将柳雁飞的战马牵来了。这匹叫做“烈风”的黑马,已经跟随柳雁飞足有三年了。 柳雁飞于众多目光中飞身上马,然后弯下身去,一把捞起想要逃跑的柳青荣,把他弄上马背,死死的压在自己身前。“驾!”柳雁飞一声高喝,那“烈风”抬起前蹄嘶叫了两声,便就朝那鲁国公府飞奔而去。 柳青荣侧坐在柳雁飞身前,不停地扭动着:“放我下去!放我下去!你听见没有!” “闭嘴!想死的话你跳下去看看?老子立马剁了你!”柳雁飞一声怒喝,带着浓浓的不耐。 柳青荣一个哆嗦,立时噤声,当然连动也是不敢一动了。 回到鲁国公府,一下马,柳雁飞就把柳青荣给拎到了自己的书房里。 “说吧,”她双手环胸,冷冷地看着自己的弟弟,“赌钱?还赌输了三千两!嗯?” 柳青荣把头撇到一边,看都没看她。 “被一群五大三粗的打手围殴,要不是我及时看到,你小子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怎么?有胆子去赌钱,没胆子告诉他们你是鲁国公的孙子?” 柳青荣还是一言不发。 半晌书房内只有沉默。 柳雁飞终是无奈:“算了,我告诉姨娘吧,让她去想办法。”说着就要往外走去。 却是柳青荣终于动了,他叫住了柳雁飞:“别告诉姨娘!” “哦?”柳雁飞看着他,“难道要告诉父亲?或是,夫人?” 柳青荣撇了撇嘴,喃喃地说了一句。 柳雁飞眉头一挑:“说大声点!” 柳青荣便就深吸了口气,提高了音量道:“你有没有钱,先借我点?” 柳雁飞“哼哧”了一声,道:“一千两,我全部家当了。从军十年,全部的军饷,加上爷爷偶尔给的。” 柳青荣的脸瞬间就垮了下来,表情难看到了极点。 柳雁飞瞧着柳青荣表情的变化,讽刺道:“你小子行啊,一赌就赌掉了寻常人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银两!你知不知道,就算我升到了四品将军,一年的军饷也才九十两!” 柳青荣低下了头,又恢复成了一声没吭的样子。 “一千两借你,麻烦立个字据,什么时候还清,等你能够自己赚钱了再说,我也不逼你。只是那剩下的两千两……你确定不要告诉姨娘?” 柳雁飞话音刚落,便就听到柳青荣“哧”地讽笑了一声:“告诉她做什么?无非哭天抢地大骂罢了!” “骂你?”印象中他们的姨娘对这个儿子可是宝贝的很,柳雁飞可不觉得她会对他大呼小叫的。 柳青荣眼光飘到了其他地方,没有回答。 柳雁飞微微皱起眉头。陈姨娘,她和柳青荣的生母。对她的印象就是一个可以用自己的儿女来争宠的可恶又可悲的女子。遥想当年,柳雁飞她都病好了,却被陈姨娘硬押在床上又躺了整整一个月,目的就是为了让她的父亲可怜她过来瞧上一瞧。说起来,这具身体的原身,也挺厉害的,小小年纪就被教得八面玲珑,甚是讨得父亲的喜爱,也难怪当年会被妒忌的嫡姐给推下水了。 “姨娘她……”柳雁飞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与陈姨娘着实没有所谓的母女感情。回到京城的这几日里,也不过见了一次,而且说的话还没超过五句。不过相较眼前这个家伙来说,算是好的了,在此之前,她与他可是一句话都没说过。 “托你的福,”半晌后,柳青荣突然开口了,“姨娘她过得可不要太好。” “诶?” “要不是你,祖父他怎会立父亲为世子,这世子之位可本是大房的,就算大伯早已战死,可好歹也留了个大哥。”柳青荣所说的大哥,指的是大伯唯一的子嗣柳青扬。 “诶诶?”柳青荣莫名地说起了这个,让柳雁飞大为不解。 “你可是我们这一房的希望。就算你身为女子,但是你能带兵打战,祖父最喜欢的就是你了。连带着父亲也被看中了起来。” “小子……你……到底想说什么?”柳雁飞突然觉得眼前这家伙有点像天外来客了。 “因为你才被祖父看中的父亲,自然就对姨娘另眼相看了。而因为姨娘被另眼相看……”柳青荣突然轻轻一笑,抬头看向柳雁飞,却是下一句便话锋一转,“这府里复杂得可不是你那军队能够相比的!” “……”见着恍然间看上去老成了许多的柳青荣,柳雁飞的反应就是,嘴角抽了又抽。一拳捶上他的脑袋,“小子,还是好好想想你那两千两该怎么弄吧!好死不死去赌博!偏又没本事只输不赢!” 却是柳青荣突然一瞪眼:“谁说我只输不赢的?过不了多久,我定会赚个满堂彩!” “嗯?是么?”柳雁飞根本不信。 却见柳青荣极其得意:“在全京城都赌你会被克死的时候,独我赌你一身煞气必将镇住皇太孙殿下的克妻命格!一赔五十啊!我一夜暴富啊!”他眼睛放光,星星眼顿现。 “……”柳雁飞脸就抽了起来,很快就牙齿咬得咯咯响,她挥起了拳头,“小子,前头忘记警告你了,莫要再让我知晓你去赌博,否则,我就如先前拗断那男人的手腕一样,直接弄断你的手!”柳雁飞凶神恶煞,杀气毕露。 柳青荣被那杀气震得不由地后退了一步,吞了吞口水,没敢再说什么。 却是这个时候,突然听见外边柳小五敲门:“二小姐,二夫人叫你和三少爷过去一趟。” 柳雁飞一愣。 而柳青荣,怔了半晌后,却突然恍然大悟,接着便笑了起来,敲着脑袋对自己道:“看吧,你还是这么蠢。” 第11章 鲁国公府,很大。百年老宅,庭院深深。 一座座多进的院落被包围在古树藤萝间。花园内更是古木参天,怪石林立,亭台楼榭,廊回路转。 柳雁飞的书房在东院的外宅,而她和柳青荣的嫡母——二房夫人的院子则在西院的内宅。 柳雁飞和柳青荣就算一路快步过去,都要走上二十几分钟。何况二人根本不急。 “你说自己蠢是什么意思?”走在路上,柳雁飞对柳青荣这样问道。 柳青荣瞥了她一眼,沉默片刻,才反问道:“你猜夫人叫我们过去做什么?” 柳雁飞也没有回答他,却道:“你真是个讨厌的孩子!” “哧!”柳青荣哼哧了一声,将头撇向别处。 他们的嫡母叫他们过去做什么,这还需要猜吗?定是为了柳青荣在赌场里输掉三千两的事了。只是想不到她的消息居然如此灵通。 柳雁飞看着一脸漠然的柳青荣,联想到他自嘲自己“还是那么蠢”的话,便就猜想,柳青荣一输三千两,可能是他们的嫡母设下的局了。为的是打压庶子,让庶子一辈子都没法在这家里抬头?柳雁飞叹了口气,抬头望天,这里的天四四方方,人在其中,便如笼鸟,还不如边关,虽然战火连天,却天广地阔,任我翱翔。 一路走着,却是快到那二夫人的院子了,柳青荣突然开口:“喂……待会儿在夫人那里,你照实说就是了,别为我开脱什么。” 柳雁飞瞥了他一眼:“我会为你开脱吗?” 柳青荣立时就哑口无言,脸色瞬间黑掉。却是柳雁飞一掌就拍上他的肩膀:“小子,大丈夫敢做就要敢当,只要知错能改,姐姐我必然做你坚实的后盾。” 柳青荣一下就把她的手打掉:“少来,你还是多为自己操心吧!” “哦?”柳雁飞挑了挑眉。 只见柳青荣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别以为你背后站着个祖父,就什么都不怕。可别忘了,祖母可是厌恶你之极,还有,夫人掌管着府里中馈,要叫你不好过一点,可是轻而易举的事!” 听了柳青荣这话,柳雁飞顿时嘴角弯起,微微一笑,却是道:“说得也是呢,不过,我还真没觉得我现在该为自己操心些什么,倒是你……”她上下打量着柳青荣,见着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全然没有干坏事后被长辈抓住的恐惧,死猪不怕开水烫。 “哼!”柳青荣又将头撇向了一边,一句话再也不说了。 而此时二夫人那偌大的院子也到了。两人一齐走了进去。 二夫人,他们的嫡母,十年前关于她的记忆早就模糊,而自从边关回来后,柳雁飞也仅见过她两次罢了。她是一个高瘦威严的女子,许是常年管理中馈的缘故,一张脸不苟言笑,给人一种难以亲近的感觉。 一进到她的厅子,便见她高高坐着,身穿红褐色的常服,头戴抹额,双手交叠置于腿上,小指上长长的指套华丽却冷冰,与她那一张冻僵似的冷脸极其相搭。 “母亲。”柳雁飞和柳青荣向她行礼。 “嗯。”二夫人点了点头。接着就先对柳雁飞嘘寒问暖起来。虽然她不苟言笑,但言语间也显得颇为关怀。 柳雁飞一一作答,只是颇为公式化。她站姿标准,十足一副军人的模样,面对着嫡母,丝毫没有作为一个庶女应有的表现,整个人英姿笔挺,看来好似在应付一个非直系官员的巡查。 嘘寒问暖之后,那二夫人才进入正题。她面对着柳雁飞,却瞥了柳青荣一眼,只听她道:“听说你从赌场把荣哥儿给抓了回来?” “并非‘抓’回来,而是‘救’回来。”柳雁飞答道。 “哦?” 于是,柳雁飞就把之前在赌场门口发生的事情分毫不差地讲了出来,只是略过了柳青荣输去了三千两银子的事。 结果就听那二夫人道:“荣哥儿好赌我是知道的,只是,这一回他也忒大胆了点,我怎么听说他一输就输去了三千两?!”说着,她就转向了柳青荣,目光犀利地射向了他。 柳青荣早在二夫人说出“赌场”二字的时候,就自动地跪了下来,此时,他低垂着头,动也不动,好像根本不敢直视那二夫人的目光似的。 “唉!”就见二夫人叹了口气,“老早就说要把荣哥儿放在我这养了,偏那陈姨娘不同意,看吧,好好一个爷被她养成了什么样子!”说着就命人去把陈姨娘给唤来。 于是才见柳青荣“唰”地抬起了头,那眉头皱得跟什么似的,他看向柳雁飞,那表情,似哭非哭,简直是懊恼到了极致。 柳雁飞无声地对他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没过多久,陈姨娘到了。只这陈姨娘一脚踏入厅子,柳雁飞便明白了为何柳青荣死都不肯把此事告诉陈姨娘。 陈姨娘衣着光鲜,打扮入时,保养得当,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而已,根本瞧不出她其实已经三十有七了。 “三少爷啊——”陈姨娘第一时间扑向了柳青荣,一把将他抱住,扯开嗓门就嚎了起来,“到底是哪个天杀的把你给带坏了啊,以前你可是个多伶俐的主啊!” 柳雁飞在陈姨娘的嚎叫声中看向了她的嫡母。 只见这二夫人一张冷脸顿时沉了下来,脸色黑得不能再黑。 “当年那个小厮是个坏的,你才小小年纪竟就带你去烟花巷,要不是我同老爷讲起,还不知道你会被带坏到何种地步!结果千防万防,还是防不过人家的使坏,竟让你学会了赌博,哎呀——我可怜的三少爷啊——” 柳青荣一脸不耐,偏着脑袋将陈姨娘推开,却一句话也没有。 陈姨娘不依不饶地又将柳青荣抱住,依然嚎哭:“那些使坏的人真该千刀万剐啊!硬是要把好好的爷给毁了才甘心啊——” “够了!”二夫人陡然一声吼。陈姨娘的嚎叫声嘎然止住。 二夫人铁青着脸盯着陈姨娘:“陈姨娘,这荣哥儿可是放在你那里养大的,你自个儿不好好养,说这些莫须有的是什么意思?” 陈姨娘撇了撇嘴,没有回话。 二夫人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道:“荣哥儿输了三千两,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府里怎能随随便便就拿出来替他还了。若是开了这个先河,以后其他的哥儿有模有样地学去了,认为凡事都有鲁国公府为他们顶着,这可得了!陈姨娘,”她冷冷地盯着陈姨娘,“这些年来,老爷也送了你不少东西,想必这三千两你还是拿得出手的。” “什么?”陈姨娘瞪大眼睛。 “既是你养大的爷做错了事,你就该付出代价!怎么,你有异议吗?!”二夫人的眼神有如寒冰。 这样的场景是柳雁飞最为讨厌的。 天色渐暗,冷风从敞开的窗户灌了进来,但没有主人的下令,无一个丫鬟上前去把窗户关严。 厅子的主人正与一个姨娘对峙着。 她们之间的空气好像凝结,就是风吹了进来,也好像打在了一个硬邦邦的固体之上,根本无法吹散那种敌对的气息。 陈姨娘不敢直接与二夫人叫板,但她还是坚持己见,表示自己实在无法拿出如此多得钱,说希望夫人看在荣哥儿好歹也是国公府少爷的份上,就帮他这一次。 二夫人当然是不会同意了。 却是陈姨娘狠狠地说道:“输了三千两,这么大笔的数目,定需一大笔赌资,三少爷身上可没有这么多钱,若说无人借钱怂恿,恐是老天爷都不信。依我看,定要查一查今日怂恿三少爷去赌场的那个混蛋!” 二夫人犀利的双眼立时就眯了起来。 柳雁飞望向窗外,瞧着那被风吹得摇摇摆摆的几棵竹叶青,心里烦闷。 这女人哪,就是麻烦!唇枪舌剑地明讽来,暗刺去,明明都看对方不顺眼,却都端着身份,装腔作势。倒不如男人们有话就说,不爽就打一顿来得痛快。 而这一想到男人们,她就想起了她的那群兄弟们,然后就想到了常青。于是,柳雁飞陡然记起她还没给常青安排住处呢! 如柱子一般站在这里耗时间,还真不如去办正事。柳雁飞想了想,便就开口了:“母亲……” 正和陈姨娘对峙的二夫人便将视线投到了她的身上。陈姨娘自然也看了过来。亲生女儿在此站了这么久,陈姨娘这时才开始认真地看着她。 柳雁飞忽视陈姨娘那带着复杂情感的眼神,看向二夫人道:“女儿突然记起一事。” “说吧,”二夫人很不耐烦。 “女儿手下一员猛将,要在京中找房子,女儿便同祖父说了,祖父就允了让他住进我们府里。” 二夫人听罢,道:“既是这样,我这就派人弄个空置的院子出来。” 却是柳雁飞说:“女儿认为,特地弄个空院子倒不必,就让他同三弟住在一起吧!” 听者都是一愣。 陈姨娘和柳青荣最先反应过来。“这可太好了!”陈姨娘喜不自禁。“不行!”柳青荣大声反对。 二夫人皱起了眉头。 “三弟年少顽劣,我那位猛将为人正派,没有任何不良嗜好,刚好让他与三弟作陪,督促三弟,让三弟早日回到正轨。”柳雁飞瞥了柳青荣一眼。 柳青荣一副想死的模样。 陈姨娘高兴得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此事……”二夫人迟疑道,“还需同你父亲商量。” 柳雁飞微微一笑:“父亲定会同意的,把三弟此次输了三千两白银之事告知他,他怎会不同意?” “什么?!”柳青荣立时就吼了起来。 “二小姐!”陈姨娘也叫了起来。 二夫人拧着眉头看着柳雁飞。 柳雁飞道:“长痛不如短痛,此事怎么瞒得住?不过是挨一顿板子罢了,不是么?三弟?”柳雁飞似笑非笑地看着柳青荣。 柳青荣几乎是一口气呕起:“你、你,”他指着柳雁飞,“你根本一开始就没打算帮我瞒着!” 柳雁飞走了过去,一掌拍上他的肩膀,那力道,重得柳青荣龇牙咧嘴。“小子!”柳雁飞凑近他的耳边说道,“做错事情,就要挨罚,这是天经地义的事,谁都不能幸免。你是想被父亲猛揍一顿,还是想被我猛抽一顿呢?自己选择吧!” “你、你凭什么!”柳青荣咬着牙压着声音怒道。 一把拧过了他的耳朵,嘴巴对了上去:“凭我是你的老姐!小子!” 柳雁飞和柳青荣的这个互动看上去颇为亲近,完全不像是十年未见的姐弟俩。 陈姨娘先是愕然,继而满心欢喜,一脸无法掩饰的喜色。 而二夫人则是眉头越蹙越紧。最终,她一言不发地便就离去,留下了母子女三人在这厅子之内。 见二夫人离去,柳雁飞才放开了柳青荣。 而柳青荣重重地一甩袖子,便就出了门去。 陈姨娘看了看柳雁飞,又看了看身影渐远的柳青荣,终于还是大步地追了出去。 柳雁飞心累地叹了口气。 大家族的后宅是非多。鲁国公老太爷三个儿子,大儿子柳书海二十三年前战亡,独留一子,这样大房人口最少,自然人际关系也最简单。而二儿子,也就是柳雁飞的爹,柳书诚,一妻一妾却有五个子女,国公府里最为复杂的就是他们这一房。三儿子是庶子,年纪尚轻,三十岁而已,一子一女皆为黄口小儿,三房也算简单。 柳雁飞觉得有点烦。 出了二夫人的院子后,她就背手而立。 晚秋的天黑得非常快,进去院子的时候,还晚霞铺满天,而现在出来后,已经是月上树梢,月华满地了。 柳雁飞抬头望向天上的明月,淡淡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其实心里头已经是思绪乱飞了。她莫名其妙地就联想到了她未来的夫家——皇太孙家。“皇上是他的爷爷,皇宫偌大,他住东宫,与他爷爷的那一堆后宫,不会抬头不见低头见。而他的皇叔们各住各府,与他们的后院更不可能经常碰面。嗯,没有一群麻烦的女人,很好。”柳雁飞点头满意地自语道。虽然对这个婚姻呈无所谓态度,但是在方才面对了两个令人厌烦的后宅女人后,突然意识到这一点的柳雁飞,对这个婚姻产生了一定的满意度。 柳雁飞便就心里舒坦了许多。二夫人的歹毒,陈姨娘的撒泼全被她抛到了脑后。就连无辜差点被毁的柳青荣也被她暂时放到了一边。——柳青荣人品不坏,也挺聪明,看事老道,不是那种不开窍的蠢人,可惜被带坏染上了赌瘾。对此,柳雁飞脑中已经想好了将他矫正回来的各种措施,绝对叫他一进赌场就生不如死,此生一碰赌具就会想把自己的手给跺了。 柳雁飞一夜好觉。 却是第二日清早起来没过多久,就听见她父亲的书房里传来了柳青荣那鬼哭狼嚎的叫声。昨夜她的父亲并未回府,想必是她的嫡母一大清早一见她父亲回来,就将柳青荣输了三千两银子的事说给了他听。 柳雁飞颇为意外,本以为此事不过是嫡母用来拿捏陈姨娘的手段,毕竟真要去查,那个借钱怂恿柳青荣豪赌的人难保不会将她给供出来。难不成因为昨日被陈姨娘那么一威胁,嫡母迅速地就将那人给处置了不成? 柳雁飞轻轻一声嗤笑。 晨光明媚。天气极好。风吹在人身上非常舒服。柳雁飞心情颇为舒坦。这一日是她休息的最后一日,明日,她就要正式入职了。 一身练功服,随手抓了把剑就练了起来。说起来,这剑法还是老太爷身边的一个军师教的。那个被她称为张叔叔的军师,除了脑袋了得,还舞得一手好剑。剑法再好,于行军打仗也无甚作用,老太爷并不喜这兵器,他独好大刀,似那关羽的青龙偃月刀。不过柳雁飞却对剑情有独钟。战场上用不着,但平日无事随心所欲地舞上几招,着实是一种享受。 柳雁飞在这里舞剑,柳青荣在那里哀嚎。那哀嚎竟似伴奏,一声一声下来,柳雁飞跟着一招一式舞动。行云流水,剑花纷飞。 突然,柳小五自院外进来,同一个边上伺候的丫鬟耳语了一番,便见那丫鬟急匆匆地跑了过来:“二小姐。” 柳雁飞没有停,只是动作变缓:“什么事?” “宫中传话,太子妃要见你。” “啊?”柳雁飞一愣,陡然停住,收剑而立,转向了那个丫鬟,“太子……妃?” “是的。二小姐。” 柳雁飞觉得自己好像遗漏了什么:“皇太孙的娘?” “是的,二小姐。” “……”柳雁飞突然发现自己真是傻透了,“竟然,还有这号人物,没有人说起,我居然从未想到过!”她眨了眨眼睛,看向了那个丫鬟,“皇太孙这一房还有谁?你知道不?” “啊,”丫鬟“啊”了一声,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了。 第12章 晴空万里,秋风煞爽,如此美好的天气里,柳雁飞再一次进了宫。这一次,小黄门直接将她领去了东宫。在东宫的延禧宫里,柳雁飞见到了太子妃——皇太孙的母亲。 柳雁飞身穿公服,完全是进宫觐见皇帝时候的打扮。寻常女子没有的英气在她身上一显无疑,女性漂亮的容貌和挺拔的身姿融和在了一起,让她雌雄莫辨。她浑身上下都是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独有魅力,好像只那么站着,就可让天地骤然间黯然失色。 可惜,面对着她这样的魅力,太子妃只不过稍微地震撼了一下,只下一秒,她就敛起了情绪,面无表情地令人给柳雁飞赐座。 太子妃看上去约莫四十出头,身穿绛紫色宫装,头戴五凤宝石串珠围髻,端坐在上,整个人看上去除了高贵之外,还显得颇为严肃。她长得挺漂亮,柳眉如勾,凤眼微翘,只是颧骨略突,薄唇紧抿,似乎不太好相处。 柳雁飞瞧着她,努力想要从她的脸上找出与皇太孙江桥相象的地方,但是,她失败了。她顿觉有趣,怎么都想不到这个看上去面目表情几乎和她的嫡母一样冰冷的女人,怎就能生出皇太孙那样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 “柳将军,”太子妃开口了,她的声音就如她的面容一样,几乎没有什么热度,“听说前两日你在山林里救了我的桥儿?” “是。”柳雁飞正坐于下,标准军人坐姿,连回答也带着军人特有的干脆利落。 太子妃皱了皱眉头。紧接着她却叹了口气,面目表情也因此缓和了几分,只听她道:“桥儿自幼聪明伶俐,为人踏实敦厚,极受皇上看中,自太子去后,他便被封为皇太孙。所谓一路顺畅。可偏就这婚事上一直坎坷……”太子妃说着,瞧向了柳雁飞,似乎想从她的脸上看出点什么。 可是柳雁飞一动不动,脸上丝毫变化也没有,好像太子妃讲的根本与她一点干系都没有。 太子妃便就住了口,仿佛没有什么可说似的,一下子沉默了起来。 偌大的殿堂,一片寂静。 柳雁飞遵守着军人的本份,坐如钟,一言不发等着太子妃继续开口。那副表情,看在太子妃眼里,就是:你说吧,随便说,反正我听就是了,至于有没有听进去,也不是我能控制的。 太子妃的面部不经意地动了动,她看着柳雁飞,终于还是开口了,但把话题从她儿子身上转到了柳雁飞那里。 “听说柳将军十岁从军?” “是的。” “一个女子十岁从军,鲁国公府果然与众不同。” “多谢皇上不拘一格,微臣才能守在边关,保家卫国。”柳雁飞好似听不出太子妃话中的讽刺之意,话锋一转,直接就谢起了当今圣上。 于是,太子妃的眉头就又不经意地皱了起来。但只不过下一秒,她又开口了:“听说柳将军是个庶出?” “是的。”依旧是军人那铿锵有力的回复,其腔调完全没有因那特地强调的“庶出”二字而产生任何的变化。 太子妃立时就再一次哑然了。 这一日早上,柳雁飞与太子妃的会面基本就是在互相沉默中度过。太子妃或许曾想好了要同柳雁飞说些什么,却是在她那标准的军人作态下,全部存在了肚子之中,没吐出一个字来。 高高在上的太子妃娘娘,其脸色越来越难看。或许她本想以自己的威严之势,给柳雁飞来个下马威,但却想不到在柳雁飞一身将气之下,所谓的威严荡然无存。终于,太子妃娘娘闭上了眼睛,待到睁开时,却把一股不愿承认的闷气给发泄了出来。“柳将军,”只听她颇为不悦地道,“你同人说话时都是这个样子的?” 柳雁飞一听,便就飞快地站起,面对太子妃立正站好,把头一低,道:“不知娘娘何意?微臣惶恐。作为一名军人,面对每一个问题,自然要干脆利落地回答。若是因此而令娘娘不满……”柳雁飞抬头,一脸无奈,好似在说,太子妃娘娘你因此而怪罪于她,她根本就无辜到了极点。毕竟至始至终她都恭敬有佳,从未做出越礼之事。 太子妃的脸立时就僵硬了,半晌后,见她又闭上了眼睛,这一回待到睁开后,却是无力地挥了挥手:“你可以下去了。” “是!”柳雁飞保持着立正姿势,低头应下,然后躬身而退。她走得时候就和来时一样,身姿笔挺,一行一动有别于其他女子,柔弱全无。 柳雁飞出了这延禧宫,便就准备回去了。 太子妃对她不喜,从她一进这殿堂就明白了。只那太子妃硬得好似冰块的面容就可说明了一切。至于她为何对她不喜,柳雁飞却是想都懒得想了。这短短一刻钟的会面,简直就是在浪费时间。估计于太子妃而言,也是这样的。 她在延禧宫外站定,抬头望向远方那朱红的高高宫墙,不由地揉了揉太阳穴。皇宫很大很漂亮,可是却给柳雁飞一种极为压抑的感觉,只一进来,就觉得天空被圈定,勿论要飞出去,就是望上去,也望不到天际,触目所及,只有四四方方匣子一样的宫墙。 柳雁飞闭上了眼睛,让自己脑中什么都不去想。所谓赐婚,所谓对她不喜的太子妃什么的,全部抛之脑后。睁开眼后,她挥了挥衣袖,便要那小黄门带路,准备离去了。 却是一个拿着拂尘的公公小跑着过来了,他在讶异的柳雁飞面前站定,躬身说道:“柳将军,皇太孙殿下有请。” 柳雁飞微微一愣,便就对那位公公点了点头:“还劳烦公公带路。”然后,便跟着他向皇太孙的住处走去。是了,她好歹也是皇太孙的“未婚妻”,“未婚夫”腿伤在床,她若不过去看一下,也太说不过去了。 皇太孙江桥住在景阳宫里,景阳宫的景致完全有别于先前所去的延禧宫。若说延禧宫古朴刻板,景阳宫则处处显露着雅致别趣。 一路进来,两道花草遍地,更有数株杨柳隔几步便能一见,虽然深秋,柳树褪尽绿装,但从那枝条随风的样子,全然能够想象得到春夏时节,这里必是柔条挂绿,一派美景。绕过正殿,朝着后院而去,只见亭台楼阁,廊腰缦回,池水环绕,水榭听香。 那位公公领着柳雁飞穿过长廊,来到了一处颇为幽静的建筑前。琉璃黄瓦,在阳光之下闪着耀眼的光芒。 柳雁飞眯了眯眼睛,随着那位公公在檐下行走,最后停在了一间偌大的寝殿外。公公向站在外头伺候的小黄门低语了几句,那小黄门就进去通报了。很快地,他便出来,躬身请柳雁飞进去,说是“皇太孙殿下等了很久了。” 柳雁飞跨过门槛,向里边走去。只见里边一派金碧辉煌,皇家的奢华一展无疑。水晶灯,珍珠帘,白玉台,范金柱。一眼扫过去,眼中之物,哪一件是寻常人家能够见得。却是把目光投向帘幕那头的时候,一个宫女打帘出来了,她看起来大概十八*九岁,长相极为甜美,两颊梨涡可爱腻人。只见她恭恭敬敬地向柳雁飞行了个福礼,道:“柳将军,殿下请你进去。”说着,便侧过身去,为柳雁飞掀起了珠帘。 柳雁飞大步入内。 一眼便就看见,那紫檀木打造的垂花柱式架子床上,皇太孙江桥早已坐起。他靠坐床头,一头乌发整整齐齐地束着,只是并没有戴冠,而用一根碧玉簪子简单固定住。他里穿上好绸衣,外罩绛红色缎子衣袍,下半身用一袭薄被盖着。一见着柳雁飞,其脸上便露出了一抹微笑,这笑容,好似春水,一下就荡漾开去,暖意浓浓,溢满了偌大的一个寝殿。 柳雁飞不自觉地,也随之笑了。 第13章 江桥示意宫女搬来凳子。这凳子就放在江桥床前。柳雁飞坐下后就与他面对着面,相距不过半米。 他的面容很清晰地暴露在柳雁飞的视线之下。只见他肌肤光洁白皙,眼眸深邃如潭,剑眉浓密,鼻梁高挺,薄唇微扬。金色阳光自窗外倾泻而入,恰好将他笼罩其中。一眼看去,耀目摄人,风华绝伦。 柳雁飞一时就看愣了。 而那江桥也在看着柳雁飞。金色阳光同样撒在柳雁飞的身上,将一身绯袍的她衬得犹如一团火焰。她那本就颇为漂亮的一张脸,此刻更是明艳得几乎让人不敢直视。 江桥也同是愣住。 靠得如此之近的两人,一时半会儿都无一人开口。 此时窗外微风闯入,带着草木之香,风在寝殿内将两人的气息缠绕在一起。他二人对视片刻,终不约而同地嘴角勾起,又都笑了。 江桥先开口了,先说了客套话:“柳将军,这次请你过来,不会耽误你什么事吧?” “哪就有什么事。”柳雁飞道,“倒是我,既来了东宫,自然需要拜访殿下你了。不知殿下你的腿怎么样了?” 江桥昨日一大早离开清江的时候,强拄着拐杖站在府衙门口接受官员辞别的情景,柳雁飞可是记得一清二楚。她不由地就往江桥的腿上看去,不过江桥的下半身被薄被覆盖着,根本就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江桥道:“还好柳将军你给简单固定了一下,回来后御医重新弄了一遍,现无大碍了,只等养伤一个月,应当就会好的。” 柳雁飞点了点头。 却是那江桥突然说起了他的母亲,太子妃。“柳将军,”江桥的神色看起来有点迟疑,“我的母妃请你进宫,这……她没有为难你吧?” “诶?”柳雁飞对江桥突然这么一说感到讶然。 只听江桥道:“我的母妃,性子有点冷。” 柳雁飞看着他,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结果江桥却看着她,也等着她开口。 于是,柳雁飞想了想,道:“嗯,性子是有点冷。不过,”柳燕飞笑道,“殿下多虑了,太子妃娘娘怎就会为难我呢?统共我和她呆在一起不到一炷香的功夫。” 江桥道:“柳将军说的是。”却是他低下眉眼,有点无奈。显而易见,这江桥是知晓他的母亲不喜柳雁飞的。 柳雁飞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深究,她将话题引了开去,问了一个相对来说她比较关心的事情:“殿下,你家,嗯,我的意思是,你们东宫有多少人?” 江桥一愣,几秒后才反应过来柳雁飞问的是什么,他答道:“我有一个同母弟弟,今年十四岁,还有一个庶妹,今年十二岁,他们年纪尚小,都还住这东宫里头。” 柳雁飞听了,不由地就点了点头,心中自语:“人口挺少的,只比我们二房就简单多了。”只要一家子人口少点,今后不会令她觉得呱噪,至于这“挺少的人口”会不会好相处,她根本就没当一回事,想都懒得去想了。 柳雁飞的想法几乎就摆在脸上,江桥看着,很自然地就扬起唇角,笑了。 这个时候,微风清冽,惬意舒适。 江桥和柳雁飞,一个靠坐床头,一个坐在床边,随意地聊了起来。江桥对柳雁飞很是好奇,几乎都是他在问,而柳雁飞则他问什么就答什么。 江桥问柳雁飞当初是怎么去边关的。柳雁飞也不隐瞒,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江桥的表情就很微妙了。“鲁国公府说,你是鲁国公亲自带去边关的!”江桥不可置信地道。 柳雁飞笑了:“对外当然要这么说了,难不成告知天下,我是个逃家之女?” “你胆子真大。”江桥喃喃道,却是很快笑起,“难怪能驰骋战场这么多年!”接下来,他又问了好几场柳雁飞所参加的战役。 柳雁飞在江桥的询问中,打开了记忆,于茫茫的回忆里搜寻着这些哭过笑过苦过的故事。 也不知说了多久,柳雁飞倒惊讶了。“殿下,”她说道,“好几年前的战事,在几时发生的,有些我都不记得了,怎么殿下你比我还熟悉?” 江桥笑如清风:“这些都列在报来的军功表上。我清楚记得,十五岁那年,我被封为皇太孙不过五日,北疆就传来捷报,结果请封的军功表上赫然就有柳将军你的名字,其旁边还特别标注了‘女’字,当时可真是震惊朝野啊!”江桥也回忆了起来,却是一脸忍俊不禁的样子,必是想到了六年前他的皇爷爷同一群顽固臣子之间的辩论。 柳雁飞便也笑了。她道:“当年朝中怕是起了轩然大波吧!也亏得皇上力挺,否则哪有我的今日!” 江桥只看着她笑。他没有告诉她,当年面对此事,他的皇爷爷问询他的看法,他在震惊之余告诉他的皇爷爷:“巾帼不让须眉,只要有真才实干,哪管他是男是女,我大楚王朝应为自己有了如此一名骁勇的女将而感到高兴。” 回忆往事,两人的话就多了起来。只要江桥有问到,柳雁飞必是滔滔不绝。这样的柳雁飞,绝对让人想不到,方才在太子妃那里竟是那般地少言寡语。而江桥,则听得津津有味,似乎在柳雁飞的讲述下,那茫茫草原就在眼前,千军万马,旌旗飘飘,一群群的将士如铁墙一样守在阴山之下,黑水之畔,保卫着背后的家乡。 聊了不知多久,柳雁飞瞧窗外看了看,只见那日头快爬到天的中央。她便觉得自己该告辞了。 柳雁飞准备站起。 却是江桥突然开口,话锋转得极其突然:“柳将军,那位石侍卫曾经是你的手下?” “诶?”柳雁飞一愣,“石侍卫?”接着她才反应过来,江桥说的是石澈。柳雁飞便就答道:“殿下说的是少游兄啊!他是齐国公的次子,我们家同齐国公府是世交,四年前齐国公将少游兄送到了北疆,托付我祖父代为照顾,祖父便将他安置在我的靡下,算是我的手下吧。”柳雁飞说得很简单,事实情况是,当年石澈的父亲想让石澈混点军功,偏他所在的那西境已经与西姜国签订和平条约,便就把石澈送到了战火不断的北疆,在石澈于北疆呆满三年,取得了一个挺大的军功后,他就急急忙忙地将石澈给唤回了京城。军功加萌荫,石澈就有了如今这样不错的官职。 “是这样啊……”江桥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柳雁飞讶异了:“殿下怎么对少游兄如此在意?” 江桥微微一笑:“昨日在清江一见,觉得他仪表堂堂,生龙活虎,想必定是人中龙凤,所以就有此一问。” 柳雁飞顿时就笑起:“生龙活虎,是呢!那家伙确实生龙活虎。昨日清江回来,连个歇息都没有,居然就邀兄弟们出去,海喝一顿,喝得烂醉如泥的!也不知是发了什么疯!”柳雁飞说着便连连摇头,“一年不见而已,可见京城生活有多么不如意!还不如当年边关自在!”柳雁飞感慨万千。 “……”江桥看着她,先是一副不知该说什么的样子,后以手握拳,放至嘴边,无声地笑了起来。他的双眼眯起,居然是高兴非常,几乎不能自已了。 正午快到,柳雁飞辞别了江桥,在公公的带领下出了宫。 骑着马,远离了这红墙黄瓦的深宫之地,柳雁飞不免回头一望。只见阳光之下,被宫墙阻隔的宫殿群,唯有那高高主殿才能窥见部分。闪闪发光的琉璃瓦,展翅欲飞的斗拱飞檐,大气磅礴,宣告着那里的绝对权力与荣华。 柳雁飞深吸了口气,扭过头去。“驾!”她一声吆喝,朝家而去。 鲁国公府内,午膳过后。柳雁飞被鲁国公叫去了他的书房。于是,不过多时,书房上空响起了惊天怒吼:“你这个混丫头!混丫头!不是警告过你私底下不能和皇太孙见面吗?啊啊啊!气煞老夫也!” 书房之内,面对着抓狂捶墙的鲁国公老爷子,柳雁飞偏着脑袋想了想,然后肯定地道:“没有。” “什么?” 柳雁飞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道:“没有警告过我,爷爷。”说着,便就告退,“明早我就要上任了,我先回去准备准备,告辞,爷爷。”柳雁飞转身出去,还体贴地替老爷子关上了门。 “……”与鲁国公老爷子而言,简直就是他还没反应过来之际,那柳雁飞就不见了。“又、又走了……”老爷子的脸黑得像一团炭,脸抖得不能再抖,“我话都还没说完呢……就不能等我话说完再走啊……”可惜如上一次一样,门口空空是也,走廊一片寂然。柳雁飞早就不知道去哪里了。 第14章 翌日,柳雁飞去上任了。如她所料,指挥使司里的人,除了对她极为好奇之外,就是不屑了——虽然多数人还不敢将这不屑直接显露在面上。 柳雁飞对一切目光熟视无睹,一如常态地与前指挥同知进行了交接。交接结束后,那位前指挥同知说了一句:“柳大人若有什么想了解的,可问常大人。”便就甩着袖子走人了,完全没有正常官员之间交接后的寒暄与一些特别的细节交代。 常大人,同为指挥同知。看起来大概四十开外,颇为儒雅地站在边上始终没有搭话,却是待那位前任同事走后,来到柳雁飞面前,对着她深深一鞠躬,然后热情地道:“久闻柳将军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常大人客气了,”柳雁飞道,“我初来乍到,今后还请常大人多多关照。” 常大人笑着应下了,并主动同柳雁飞介绍起了京卫指挥使司里的大小官员的情况,看来很殷切地想让柳雁飞融入这个新的官场。 柳雁飞对这个常大人印象挺好。 而这京卫指挥使司里,唯一的顶头老大,指挥使赵大人对她也挺客气。因此,这上任的第一日,柳雁飞过得倒也舒坦。她坐在自己的办公位置上,细细地翻着今年与往年的卷宗,尽快让自己了解这里的公务。如此一来,这一天过得也很简单充实。 结果却是在傍晚回鲁国公府的时候,和柳雁飞一路的常青黑着一张脸欲言又止。 “怎么了?”柳雁飞问道。 常青蹙眉不语。 柳雁飞又道:“是关于我吧,无人敢在我面前胡说些什么,但你和老王必是听了什么的。说吧!” 迟疑不决的常青这才有点吞吐地把他所听到的告诉了柳雁飞。 “女人做官?可笑!把我们堂堂男子置于何地!” “她可是皇太孙妃!要做皇后的!对她还是恭敬点!” “也是了,不过我们也只需恭敬一段时日就够了,她有没那命坐上那个位置还难说!” “哈哈,说的极是!皇太孙命里克妻,待他上位,这皇后之位命中注定要空置出来,一个粗鄙的女人,如何能成为一国之母?没见朝中都无人反对了吗?大家都等着她被克死呢!我可是下了好几注,投了不下千两,也不知皇上钦定的婚事会在什么时候,在那之前,她肯定出事,我定会大赚一笔!” 常青忍着怒火把这些话大概转述了一遍,当然,加工后的,比起原话来好听多了。但是柳雁飞怎会猜不到议论纷纷的官员们实际上说得是有多么难听。 “哈哈哈——”却是柳雁飞大笑。 常青讶然。 柳雁飞拍着他的肩膀道:“那些家伙故意在你和老王面前大声议论来着吧!怎么了?他们是想给你们来个下马威?你想扑过去揍他们,结果却被老王给拉住了?” 常青黑着脸,握紧拳头,不语。 柳雁飞弯着眉眼:“上任第一日就揍了同僚,可一点都不好,老王是对的。” “将军……”常青非常不开心。 “该改叫‘大人’了,”柳雁飞说道,“驰骋边疆的岁月已去,现在我们可是驻京的武官。‘将军’这个名号,还是先放在一边吧。”她骑在马背上,慢悠悠地,好像很惬意。夕阳映在她脸上,笑颜似霞。她不再言及此事,常青也只得堵着一口气将其放下。 却是一路慢行到了鲁国公府后,两人下了马去,于偏门走进,绕过那细细长长的巷子,到了西院侧门的时候,柳雁飞突然开口对常青说道:“常青,老王的性格你是懂的,等明天的消息吧!” “啊?”常青愣住了。直到他回了自己的住处才反应了过来,然后一拳打在墙上:“狡猾的狐狸!也不和我通气一声!” 果然,到了第二日,京卫指挥使司里的五名官员,鼻青脸肿地出现在大家面前。居然是今日一大早出门的时候被人给用麻袋罩住脑袋猛揍了一顿,倒霉催的是,他们中竟无一人有证据说出到底是谁干的,更勿论去抓住那行凶之人了。而还有一位官员,临时请假,没说具体原因,但恐怕也是被人给逮住了猛打一顿,无脸来上职了。这般一来,这一日,整个京卫指挥使司里,竟只剩下指挥使大人,常大人,还有柳雁飞,常青,王宗放,这五人是一点事情也没有的。 柳雁飞坐在位置上,对外头的怒骂抱怨声充耳不闻,只是那嘴角微微勾起,眉眼上扬,看起来心情颇为愉快。而常青和王宗放那里。常青瞪了王宗放一眼,意思是这种事情居然自己安排,竟然将他给排除在外!王宗放冲着常青挑了挑眉,一张脸上写的就是:你这种没脑袋的愣头青,叫上你也是浪费时间浪费精力。常青磨了磨牙,撇过头去,没再理他。 那五位被打的家伙,怎会猜不出幕后黑手是谁,但是怒骂归怒骂,抱怨归抱怨,却是连指桑骂槐的勇气都没有了,在凑做一团叽里咕噜地说了些话后,他们不过偷偷地瞥了王宗放和常青一眼,便就灰溜溜地各去各位做自己的事情了。而到了下午,一件事情更是让他们在柳雁飞和王宗放,常青三人面前连个屁都不敢再放。 下午,柳雁飞在那五人之中,拎出了一位指挥佥事和一位镇抚,带上同为指挥佥事的王宗放和同为镇抚的常青,大摇大摆地朝下属的某一卫所——羽林卫而去。柳燕飞说她奉了指挥使之命,要巡视传说中装备最为精良,战斗力最为强大的京卫军。 京卫军,是皇帝手中的直属嫡系部队,自然装备最为精良了。只是,这战斗力……建国初期,这一只部队随着开国皇帝南征北讨,战斗力之强是毋庸置疑的,但过了这么多年,常年没经历实战的京卫军,战斗力是否还是传说中的“最强”则有待商榷了。柳雁飞挑中了羽林卫——宫廷禁卫军,来作为视察的第一站。现今的宫廷禁卫军,其军官基本来自于大家子弟,虽说并非全是纨绔,但比起其他卫所来,自然是作风散漫了许多。——没错,柳雁飞就是特地去挑错,给她的下属们来个下马威的。 柳雁飞来到羽林卫的时候,五千多名的士兵正在大操场上操练。显然是收到了她要过来的消息。有人恭敬地搬来椅子,柳雁飞威正坐下。 操场上先是众多士兵们整齐划一地练功,一招一式,阳刚有力,喝声如雷,一阵一阵冲破云霄。接着很快的,教头就开始令他们两人一组互相练习起来。 那两位鼻青脸肿,本不想过来的指挥佥事和镇抚,脸上便现出得意之色,好似全然忘记了自己的尊容并不雅观,先前还在一直担心着被人给耻笑了去。 柳雁飞看着训练有素的士兵们并没做什么表态。不过,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位千户长蠢蠢欲动,她的嘴角便勾了起来。 想不到这群人对她如此严阵以待,恐是上边有人特地跑过来交代过的,那么挑错什么的怕是不可能了。但是,不服她,想出风头的蠢货却还是有的。 果然,那位五大三粗,面目上看起来天生凶神恶煞的千户长向柳雁飞请求赐教了。说是赐教,但口气并不怎么恭敬,也是了,有哪位自觉有本事的男人愿意向女人低头? 柳雁飞点头同意,解下了披风,随他走下武场。全场正在互搏训练中的士兵们在教头的一声令下后,渐渐地都停了下来,但是,窸窸窣窣的声音渐起,好奇有之,瞧好戏的更多。 却是柳雁飞双目寒光一闪,陡然横眉怒起,眼神威严有力,直直地瞪向了那站在边上双手抱胸准备冷眼旁观的教头。那教头顿时浑身一抖,一个激灵把手放下,立正站好,竟不敢再直视柳雁飞的目光,畏缩地将头低了下来。柳雁飞那目光,于他看来,竟似飞剑,可将人活剥。他的汗不由滴下。 “孙教头,请告诉本官,哪一个军队允许在这种场合低声漫语的?嗯?”柳雁飞的声音虽然清冷低调,但却令人心中生寒。孙教头抖了一下。“是!”他应道,继而即刻就擂鼓让全场安静下来,接着高声怒斥。全场一时之间就鸦雀无声。 柳雁飞这才对那信心十足的千户长做了个“请”的手势。 比武开始了。 那个千户长率先出拳,拳风呼呼,柳雁飞连退两步,接着侧身躲开。那个千户长又是一拳逼近,这一回,柳雁飞没有躲了,她只不过偏过脑袋,在那拳头从她左肩上划过去的时候,左手突然如鹰一般,五指张开,死死地钳住他的手腕,接着,上前一步,右手抓住他的上臂,一个转身,借用左脚为支点,一个过肩摔,竟结实地将那比自己壮硕至少两倍的千户长给生生地摔了出去。 从开场到结束,短短不到三分钟! “哗——”全场立时一片哗然。但只不过是顷刻间的事,只一秒,一片死寂就出现了。与刚才的鸦雀无声完全不同,这一回,寂静之中带着畏惧,对柳雁飞的畏惧。 千护长坐在地上,一脸呆滞,甚至还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柳雁飞走了过去,俯下身去,拍了拍那位敢于出头不怕死的千户长,然后大步走回自己的位置去。一甩衣摆,沉稳坐下,冷冽的目光扫视着触目所及的每一个人。 常青和王宗放站在她的身后,一动不动。 被她那几乎可以盯入灵魂的目光扫视后,所有的人都低下了头。全场,唯有呼呼的风啸声。 柳雁飞很满意。虽然暂时不能让这群官兵对她产生“敬”,但因此有了“畏”也是不错的。她便就起来,准备发表一些上级必说的官话,准备回去了。 但是,意外发生了。 只听到一阵刺耳的木桩划地声,众人不免寻声望去。却见那本是禁闭的操场大门被徐徐打开,紧接着,一个身穿五品官服,肥头大耳,满面通红的人歪歪斜斜地走进来了。他一身酒气,衣裳有点凌乱,甚至衣角还有好些水渍,连那朝靴也一只青色一只黑色的。他晃晃悠悠地爬上了场台,眯着眼睛地站到了柳雁飞面前,指着柳雁飞,重重地“呃”出了一口酒气,然后摇摆着身子道,横着可笑的脸,咬着满口黄牙道:“你就是那个赏给皇太孙的祭品,柳雁飞?他娘的!早不来迟不来,打搅我的清梦!你知道大爷我是谁吗?!” 第15章 来者如此嚣张,震惊了全场。所有的人都看向了柳雁飞,无数目光全投在她的身上。 柳雁飞缓缓地站了起来。 场上的气氛顿时变得很微妙,一方是眼睛长在头顶上,根本不把柳雁飞放在眼里的醉鬼,另一方是脸上丝毫表情都没有,始终没有什么变化的柳雁飞。而众多的旁观者呢,则全部不约而同屏住了呼吸,大气都不敢抽一声。适才柳雁飞三分钟之内弄倒一个彪形大汉,有目共睹,虽然出手并不狠辣,但是,从她那陡然之间迸发出来的排山倒海的气势,就几乎能让人腿脚发抖,对她从心底产生一种莫名的畏惧。而此刻,差不多所有的人都有这种共识——这个酒鬼死定了。 巨大的操场一片寂然,所有的人都在等,等着柳雁飞的发作。所谓人不可貌相,柳雁飞的长相并不会让人联想起那个流传多年的“女罗刹”传言,但是,方才,在她露了那么一手之后,这个传言便就从众兵士的心底一下涌了出来,无人敢质疑其正确性了:手腕果敢,杀人如麻,一怒起来风云骤变,惊天动地! 柳雁飞终于迈动步子,一步一步地朝那醉鬼走去。那脚步踩在木头搭建的场台上,带来“吱,吱”的声响。一时之间,竟好像地狱魔鬼在缓慢步行,脚步之声,声声敲在兵士们的心上。五千余人,无人敢动。 那酒鬼仰着脑袋,梗着脖子,蔑视地盯着步步逼近的柳雁飞,全然不知周遭人等都为他抹了一把汗,所谓,酒会让人拎不清自己的身份,就是这样。 “你是谁?”柳雁飞的目光如同寒冰,冷冷地从口中吐出这三个字。 那醉鬼立马得意起来,指着自己摇头晃脑地道:“你不知道吧,告诉你,爷爷我就是贵妃娘娘的嫡亲弟弟……” 却是那“弟弟”二字才刚出口,柳雁飞就突然跃起,一个潇洒的回旋踢,一脚砸在那家伙的脑袋上。 “噗——”那家伙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整个人像沙袋一样直直地飞了出去。场台下方的兵士们慌忙闪开,只见那家伙“砰”一声狠狠地砸在了下方被让出的空地之上,这还不够,砸在地上之后,还因惯性滑出了近十米。他昏了过去,没有爬起。 全场骤然又是一片死寂,因那醉鬼砸下来而产生的短暂骚动仿佛根本没有发生过,唯有阵阵凉风吹得那几面旌旗呼呼作响。在场无人不是面色发白,盯着那倒地不起嘴角淌血的醉鬼,浑身僵硬,仿佛血液凝固,动弹不得。 柳雁飞踱着步子,又坐回椅子里去了,冷眼看向了站在边上浑身瑟瑟发抖的千户长。这位先前胆大包天,找寻柳雁飞单挑,但却三分钟之内就被掀翻在地的千户长,这个时候,整个脑袋上都是汗,想都不用想,他必是为自己先前那蠢得如猪的行为大感后悔,如时光能倒流,相信他必会安安分分地站在边上,死都不会去挑衅柳雁飞的。但同时,他也万幸自己只不过被掀翻了在地而已,而不是断手或断脚什么的。他抖抖索索地抹去了一把冷汗,却是突然感觉到了柳雁飞的视线,他浑身一个激灵,颇为害怕地抬起了头。 却听柳雁飞冷然问道:“对于这样一个操练时吃酒迟到,不敬长官的家伙,军法该如何处置?” “该、该处以五十军棍……”千户长颤抖着答道。 于是,柳雁飞就下令了:“把那家伙冷水泼醒,重打五十军棍!” 很快的,醉酒的家伙被泼醒,被压在了地上一下一下地重打。 惨叫声惊天动地。 场台上有人面露不安了。那个被柳雁飞带来的镇守对柳雁飞吞吞吐吐地说道:“大人……这……他好歹是贵妃娘娘的嫡亲弟弟,这五十军棍下来……” 柳雁飞冷冰冰地瞥了他一眼。他立马闭嘴了。 贵妃娘娘的嫡亲弟弟!在场五千余人谁人不知他的身份,却是在他公然挑衅柳雁飞的时候,无一人认为柳雁飞会因他的身份有所忌惮。贵妃娘娘受宠没错,但是皇太孙更受宠!早在太子还在世的时候,天下人就知晓皇上极其喜爱太子的嫡长子——现今的皇太孙江桥了。作为未来的皇太孙妃,柳雁飞怎么可能去在乎那家伙所谓的“贵妃弟弟”身份,何况她“罗刹”之名远扬天下,估计就是那家伙是个皇子,柳雁飞也会照打不误。 惨叫声令好些人都闭上了眼睛。 柳雁飞盯着那家伙行刑完毕,才披上披风,大步离去。留下满满一练兵场五千余人竖立如木,不敢动弹,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之中。 一个下午,柳雁飞在京卫军里迅速成名,所有官兵疯传的就是:果如传闻,名不虚传!传得最广的就是她三分钟之内掀倒那体壮如牛的千户长,和一脚踢晕那酒醉的贵妃弟弟。至于那醉得自以为是天皇老子的贵妃弟弟被压在地上连打五十军棍,反而在众人心里没那么重要了。柳雁飞的武力值,似乎是他们最为关心的。但是,对同在京卫指挥司里任职的官员来说,则不然了,柳雁飞周身气压骤降,眼如煞神,一个回旋踢将那家伙踢得呕血昏迷,而后还狠戾地下令重重将那家伙痛打五十军棍,全然不顾有人求情请她看在贵妃娘娘的面上放他一马,这般果敢决断,戾气一身,简直把那些官员给吓得三魂六魄去了一半,懊悔起自己竟然当着柳雁飞的人的面说了那么多她的坏话。 上职途中突然被人套头猛打的那些人,摸着自己又青又肿的脸,开始庆幸竟然仅此而已了。 此后,柳雁飞的工作日子过得可不要太轻松,所有人都对她恭敬有加。当然,背地里肯定会有闲话,不过,没有人再敢胆大包天,在常青和王宗放面前胡说八道,故意要传到她耳里了。柳雁飞觉得这样的生活非常惬意。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天气变寒,冬天来临,然后,过年了。而也在此时,钦天司选好了日子,报给了皇上,圣旨便就下来了,命令柳雁飞和皇太孙江桥于五个月后,也就是泰康五十一年五月五日,正式成婚。 鲁国公老爷子,蹲在书房里拧着眉头半晌,后长叹了口气:“五个月啊……”然后狠狠地一捶地,“他奶奶的!何不干脆年后就成亲得了!五个月,让我家雁飞怎么熬啊,谁知晓这五个月里会发生什么事……啊呸呸呸呸!”接着,他垂眉沮丧道:“已经提心吊胆两个月了,还要过五个月这样的日子……”沮丧至此,差点就没两行泪下直呼“命苦”了。 而京城百姓,特别是那些赌徒们,情绪高度亢奋。“五个月后见分晓!”大街小巷处处可听这句话。 柳雁飞呢,则一点反应都没有,好像外头议论纷纷的与她全然一点关系都没有,原来该干什么,现在还是干什么,丝毫都没有因这婚期定下而受到任何影响。只是,偶尔的,她爬上那高高的房顶,手枕在脑后,抬头望天。皇宫里的天,应是一样的吧,她这般心想着。 第16章 如今已是大年初五。鲁国公府以往的新年是怎么过的,柳雁飞一点不知,今年这个新年极其隆重与热闹,跟边关的比起来,一个在天,一个在地,柳雁飞觉得有点不适应。府里的亲人已经够多了,偏偏还有一大堆的亲戚需要走访,令她感到特别头大。柳雁飞,对于柳家这个庞大的族群,没有任何的融入感。这么多的亲戚走马观花地拜访过去,她从头到尾都无法将自己当成这些人中的一员,她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外人。 这一日,走亲访友的拜年活动基本结束,柳雁飞来到了她的弟弟柳青荣的院子,当然,同时也是常青的院子。柳雁飞是去找常青的。却是一大早的,就见她弟弟风风火火地要出门,柳雁飞一把拦住了他。问及柳青荣是要去哪里,支支吾吾的柳青荣却连个话都说不利索,柳雁飞便就把柳青荣给拖往了常青的住处。 说到这个柳青荣,自从与常青住到一起后,因常青受到了柳雁飞的嘱托,对柳青荣是以军中的规矩来要求的,他便被那常青操练得极惨。当然,他一开始并不怕那常青,但是,自从他被柳雁飞不吃不喝地吊在树上整整一日一夜,第二天告上姨娘,结果连带着他的姨娘都被他爹狠狠臭骂一顿后,他便对那柳雁飞怕到了骨子里,连带着,对那虽然寄住国公府里,但只对柳雁飞言听计从的常青,也多少有了惧意。 柳青荣灰着一张脸跟着柳雁飞来到了常青的屋里。 常青穿着练功服正准备到院子里活动活动。 柳雁飞一把将柳青荣推到了常青面前:“你怎么把这小子放出去了?” 常青一愣,回道:“他不是说要去姨娘那里么?大过年的,怎好把他关在这院子里。” 柳雁飞便就转向柳青荣,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柳青荣立马低下了头,又支支吾吾起来。柳雁飞笑了,对常青道:“看他这样子,你确定他讲的是真话。” 常青奇怪了:“三少爷,你在我这不是说话很顺溜的吗?” 柳青荣想哭却哭不出来的样子,心道:“我哪知道啊,到了这母大虫面前,就连说谎都成问题了!” 柳雁飞一掌拍上柳青荣的肩,立时把哀怨中的他给唬了一大跳,却是柳雁飞的下一句话,顿时让他顷刻间想死了。“今天你就跟着我吧!”柳雁飞如是说道。 柳雁飞这一日其实也没有什么事,否则她也不会来找常青聊天侃大山。恰是柳青荣被她逮在了身边,在和常青闲聊间,她便突然想到了什么。“哎,老弟,”她看向了柳青荣。 浑身不适,坐如针毡的柳青荣,本一直在神游之中,突然被她这么一唤,吓了一大跳,差点就没从椅子上滚下来。“什、什么?”柳青荣魂不守舍地问道。 他那副样子,明显就是因为外头有什么事情等着他去做,可是柳雁飞至始至终都当作没看见,好像自己看不出来一样,将其彻底忽视。她说道:“初二那日,大姐回来,我就觉得奇怪了。她好像过得很不好。” 柳雁飞说的大姐,指的是当年将她这具身体推入池中的嫡姐。这个嫡姐今年二十有二,名叫柳如月,已经嫁人六年了,她嫁的是定远侯家的嫡长子,算的上是门当户对。只是,年初二那日,她却一人回娘家,丈夫并未同来,且从她面相上看,颇为苦相,好似黄莲浸出来一般,全无柳雁飞遥远记忆里那个眉飞色舞,气焰嚣张的鲁国公府嫡长女形象。 柳雁飞说到了柳如月,可令那柳青荣大感意外,他收起了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上下细细地打量起柳雁飞:“我说,姐,你竟然会对除了我意外的人感兴趣,真是太让我吃惊……”那“惊”字才一出口,他的脑袋上就挨了重重的一爆栗。“废话什么!快说!”柳雁飞眯起了眼睛。于柳青荣眼中,这可是柳雁飞要发飙前的迹象,他赶忙道:“我说,我说,就是大姐她不能生啦!这么多年来,连个蛋都没给大姐夫下过,大姐夫家当然就不喜欢大姐了!”“哦?”柳雁飞眨了眨眼睛。她之所以对这柳如月有点兴趣,纯粹是因为她是弄死这具身体原主的罪魁祸首,要不是这柳如月,想必她也不会借尸还魂到这具身体上来。只是想不到昔日盛气凌人的柳如月,竟会因这种原因变得如此凄惨。 “还有啊,”柳青荣继续道,“据说大姐她还善妒什么的,不让大姐夫和其他女子生下孩子,弄得人家到现在都没个后代。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大姐自己不能生,又不许别人生,人家能给她好脸色看才怪。” “原来是这样。”柳雁飞轻轻摇了摇头,这般说起来,这个柳如月也怪可怜的,只是,对于古人来说,若自己不能生,让通房什么的生一个,再抱在自己身边养,这不是件很普遍的事吗?想不到柳如月还挺有原则的,只是在这种时代,这样的原则恐会害了她自己的命! “想不到姐你居然会可怜大姐啊!”柳青荣如见天外之人般地看着柳雁飞,然后想了想,道,“也是了,同为女人……啊!原来你知道自己是女人啊!”柳青荣叫了起来。“乒”然后,他的脑袋又被重重地捶了一下。他立马瘪下去,抱着脑袋呜咽开去。 柳雁飞瞥了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对于那柳如月,她确实报以同情,不过也仅此而已。好歹这个女人也是个杀人凶手,从宿命理论上讲,她如今的境况,难说不是当年她杀死真正柳雁飞而得到的报应。了解了她的情况,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接着,关于她的一切,便被柳雁飞全部抛之脑后了。 而后,柳雁飞看向常青,见到他一副尴尬的样子,便就笑了:“这又不是什么家族的密事,听了就听了呗,瞧你那是什么样子。” “是啊,”摸着脑袋半晌的柳青荣搭话道,“关于我大姐,全京城谁人不知。” “诶?”柳雁飞一愣,“全京城都知道了?” “当然啦!”柳青荣回道,继而对柳雁飞的迟钝表示嗤之以鼻,“姐,你好歹也是女人,女人间爱谈论的东西你多少也要关心一下吧!那些个夫人小姐的,这个游园,那个花宴的,聚在一起时,谁人不是把各大家族的大事小事拿出来说七说八的。说起来……因为大姐的事,三姐的婚事也受到了影响。”柳青荣所说的“三姐”指的是比他大了不过五天的柳素娥。柳青荣撇了撇嘴:“外头疯传我们家的女人善妒,导致三姐到现在都没有人相看呢!话说,过了年她就十六岁了。” “嗯,过了年你也十六岁了。” “……”柳青荣顿时哑然,郁闷地瞟了柳雁飞一眼,脸上的表情就是:好端端地扯到我身上干什么。 却是柳雁飞下一秒就看向了常青:“过了年,常青你也二十二岁了!” “……”常青看着她。 柳雁飞一声叹息,感慨道:“寻常人家,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可是,你,老王,还有少游兄,居然都没有成亲!不过话说回来,你和老王常年打战,没能成家倒也正常,可这少游兄,一年前就回京了,怎么他的家里人一点都不着急,当年我还以为他一回京,就会被抓去入洞房呢!” “……”无语的不止常青,甚至柳青荣也瞠目结舌地看着她。半晌,柳青荣凑到了常青身边,在他耳边低语道,“我姐她……就迟钝到了这种地步?”也难怪柳青荣会这么问,柳雁飞回来的这两个月,石澈无数次地往这鲁国公府里跑,美名其曰寻找常青叙旧情,但是哪一次不是把柳雁飞也给叫过来一起吃酒聊天。柳青荣坐在边上陪同他们,可是把那石澈看向柳雁飞的神情瞧得一清二楚。 常青一掌将他拍开。 柳雁飞一挑眉:“小子,说什么悄悄话哪!” “没有!”柳青荣连连摇头,却是翻了个白眼,为那可怜的石澈掬上一把同情泪。但同时心中也暗道:“她知道了又如何,反正就要嫁给皇太孙了!” 柳雁飞奇怪地瞧着她弟弟。而待要开口的时候,突然听到外头清亮的声音高声响起:“常青!拜年了!”居然说曹操,曹操就到——是石澈。 石澈大步而进,第一眼看见柳雁飞笑着同他拜年,然后才瞧见常青和柳青荣一脸怪异地盯着他。 “你们……” “没啥,石大哥,刚好提到了你而已。”柳青荣道。 “哦?提到了我什么?”石澈一屁股坐到了炭炉边烤起了火。 常青和柳青荣对看了一眼,齐齐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说。但常青下一秒立马换了话题:“石老弟,怎么瞧你衣服有点脏乱,方才过来路上出了什么事吗?” 石澈一听,立马“切”了一声,道:“还不是你们府上的三小姐。” “三小姐?”“三姐?”“柳素娥?”常青,柳青荣,柳雁飞皆好奇了起来。“怎么回事?”居然齐刷刷地一起问道。 石澈道:“从侧门进来的时候,恰好见那三小姐好死不死地要骑马,上了马后,又一鞭打开牵着马的家仆,这可好了,鞭子不长眼,打到了马眼睛上,马受惊,差点把她给甩下来。要不是我上前去帮忙,她还不知道是怎么死的!”石澈一脸鄙视。 “呵,”柳雁飞轻笑,“她怎就不会骑马了?定是因为上回要骑我的烈风,被我给拒绝后,一怒之下,令人买了匹和烈风差不多的烈马,偏就今个儿差点栽到这上头。” “小姐脾气。”石澈听了,做出评论。 柳雁飞又笑:“想不到少游兄今日英雄救美啊!” 石澈微愣,却是立即将头撇向了一边,“呸”了一声。 今日的天气不错。冬日的阳光暖洋洋地从白云间漫洒下来,落在大地上,温和得能够令人萌生无限遐想。 屋子里,阳光倾泻而入,笼罩着柳雁飞他们四人。他们围坐在炭炉边上,有说有笑。而却是过了不多时,外头突然传来一阵惊呼,接着是一个丫鬟掀开门帘进来通报,她满脸通红,眼中尽是激动与兴奋:“皇、皇太孙殿下来了!” “啊?!”四人大震,全部“唰”地站了起来。 然后,就见门帘又被掀起,一个玉树临风的男子如沐春风般地出现在大家的视线里——不是那皇太孙江桥又会是谁! 第17章 说到这皇太孙江桥,就不得不提那两个多月前的清江一事。两个多月前,江桥在清江遇险失踪,幸而柳雁飞及时赶到,将其寻回,否则难保会有什么恶劣的事情发生。对此,皇上震怒,在江桥回京后的第二日,就下令将整个清江府暂时羁押,把官员们一个个都细查了过去,最后,将目标锁在了清江同知的身上。而后,经过一个月的调查,清江同知贪墨受贿,在事情即将败露之前狗急跳墙,妄图刺杀皇太孙一事被曝光了出来,满朝文武震惊。此后,清江同知被满门抄斩。 关于清江一事,官方的处理结果就是这样,至于一些可疑之处——比如这清江同知,不过一个小小的五品官而已,如何就有这样的胆量去雇人行刺一国的皇储,他又是雇佣谁去进行刺杀活动的,这些,全部都没有定论。 而皇太孙江桥,因为在清江骨折了,这两个多月来,完全淡出了人们的视野,人们只知,他一心一意地呆在东宫里养伤。 骨折一般来说至少要三个月才能痊愈,因此,今日,这皇太孙江桥突然出现在柳雁飞他们面前,着实让人惊讶,当然,这似乎不是重点,重点是,江桥作为堂堂的一国储君,竟然一点风声都没有,就这样来到鲁国公府里,并来到了这处不算大的庶子的院子里。 柳雁飞他们愕然地看着江桥,一时之间连行礼都忘了。 江桥慢慢地走进屋子,他的脚还未痊愈,走起路来颇为小心翼翼,虽没有一瘸一拐,但显得有点迟钝。 柳雁飞便就开口了:“殿下,你怎么来了?你的腿……”她看向了他那处患腿。 江桥笑道:“不碍事,都养了这么多日,好得差不多了。”接着他就解释起来:“今日天气大好,皇爷爷命我来给鲁国公拜年,听闻这里聚集了不少人,我便过来看看。” 江桥这话,前半句或许为真,可这后半句,也忒假了点。他的话音刚落,常青和柳青荣便就不约而同地看向了柳雁飞,而那石澈,一张脸立时就黑了下来,接着低垂下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这江桥分明就是来看柳雁飞的。 常青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可那柳青荣满眼全是戏谑。 柳雁飞倒是一愣,后“呵呵”地笑了两声,让出椅子,请那江桥坐了下来。 这个时候,大家才恍然想起什么似的,忙不迭地向他行礼请安。江桥笑着让大家免礼。他的笑很温和,令他如邻家大哥般亲切和蔼,作为一个皇储,他那高高在上的气势骤然全无。但是,虽说如此,他的身份还是摆在那里。常青和柳青荣没有了方才他初出现时的讶然,此刻也就不敢再直勾勾地盯着他瞧。常青还好,柳青荣已经不自觉地把头低下了,与他而言,这般面对面地见到皇太孙殿下,可真是从未想过的事,确切来说,是想都没敢想过。而石澈,早已将目光移了开去,看上去似乎在神游起来。 江桥坐定,一时之间,满屋子都是沉默。 江桥就像是在微服私访,也不知他是如何嘱咐接待他的鲁国公府的人,在这偌大的鲁国公府里,楞是没有弄出一点骚动。好似他就是这鲁国公府的常客,出现在这里的时候,人们完全没有必要去隆重接待他。 柳雁飞很疑惑,江桥说他奉了皇命来到他们府上给鲁国公拜年,但若他真见过了鲁国公老爷子,老爷子他怎会让江桥和她见面?柳雁飞心道:“怎么爷爷没把他给看住,反而让他给找了过来?” 却是思索间,就听见江桥慢悠悠地叹了口气,似是自语地道:“怎料今日鲁国公恰好不在,皇爷爷给的任务完不成了!” 江桥的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看向了他。 他的这句话并未在一开始就说出,反而在这个时候漫不经心地提起,给人的感觉就是,他方才那句“皇爷爷命我来给鲁国公拜年”,就像一个笑话,根本就是假的。 本不敢直视他的常青和柳青荣盯向了他,两人的嘴角都不觉的一个抽搐。石澈的那张脸则变得更黑了。柳雁飞却有点无语地揉了揉太阳穴,她相信,其实皇太孙的潜台词是,“皇爷爷命我以‘给鲁国公拜年’为借口,来这鲁国公府里见柳将军一面。” 果然,只见江桥瞧着柳雁飞,笑得极其好看,只是眼中明摆着写着那么几个字:“你猜中了。” 柳雁飞“呵呵”干笑了两声。她严重怀疑是不是皇帝老儿知晓今日鲁国公会出门,而特地把皇太孙给派遣过来的,甚至,这鲁国公的出门也是皇帝老儿搞的鬼。柳雁飞半晌才道:“我还真不知今日爷爷会出门……” 果然,只见江桥一手握拳放至嘴边轻轻地干咳了两下。于是,柳雁飞便扶额了。果是那皇帝老儿!倒是这江桥,就不知他是事先知道皇帝老儿会将鲁国公老爷子引开,还是到了鲁国公府后,发现老爷子不在,自己猜出来的。 柳雁飞脑中自动蹦出了她的爷爷知晓皇太孙来找她后,一边跳脚,一边狂嚎的样子,顿时觉得一个头有两个大。 而恰恰这时,面色始终不大好看,站在边上一动不动就像一块石头的石澈开口了,却是说道:“我们出去喝两盅吧!” “啊?”众人一愣。 石澈建议出去喝酒,其余人等都看向了江桥,想不到江桥瞧着石澈,居然连思考的功夫都不用,就直接点头同意了。很快的,他们便带上了伺候的小厮和侍卫,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往了京城里最繁华的地段,在那里找了一家富丽堂皇的专门接待权贵的酒楼。 这酒楼临街而立,统共两层。楼畔几株花树,虽冬日叶已落尽,但晨光斜照,透过枝丫,映在这红砖青瓦的酒楼之上,闪烁金光,倒也显得颇有一番情趣。酒楼檐下高挂几串大红灯笼,随风轻曳,洋溢着新春佳节浓浓的节日气息。 毕竟是在节日里,酒楼虽在营业,但客人不多。一个闲坐在柜台边上的小二,一见到柳雁飞他们一行人进来,眼睛立马一亮,挂着职业的笑容就迎了上来。 他们要了个雅间,将小厮和侍卫们留在外头,五个人进了去,点了些酒菜,很快就觥筹交错地喝了起来。 石澈喝得最为凶猛,他疯了似得不停向江桥敬酒,江桥竟也全部接下。令大家意外的是,看上去颇为温雅的江桥,酒量居然不错,石澈都已经喝得脸红脖子粗了,他竟一点醉意都没有,只是一张脸上微微泛红而已。 “殿下,来,我再敬你一杯!”石澈醉得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连自称都不用“微臣”二字了。 常青有点紧张,肌肉绷得紧紧的,一直盯着石澈,唯恐他不知什么时候就会从口中蹦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随时准备救场的样子。 江桥优雅地举杯,对着石澈点头为敬,然后一口干下。却是眼角不时地瞥向柳雁飞,脸上始终带着云淡风轻似的笑。 柳雁飞坐在江桥身边,一手托着腮帮,一手转着手中小巧的酒杯,看起来好像完全忽略了正在拼酒的石澈和江桥,似乎有点心不在焉,但仔细一瞧,便可发现,她的眼睛正斜斜地瞅着那柳青荣呢。 柳青荣本不想来的,说他一个没有功名在身的白丁,怎好意思随皇太孙殿下出去吃酒,却是被那柳雁飞一声厉喝:“都叫你今日跟着我了,难不成你想让我成为食言之人?!”柳青荣一个哆嗦,便就不敢吭声了。 此时此刻,他坐在角落里,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一脸焦虑,还时不时地微微立起身子,偷偷地向窗外探去。 柳雁飞嘴角微微勾起,双眼微眯,如同一只发现猎物的小猫,玩心之浓,并未一下扑向猎物,而是悄悄地等待,等待猎物一点一点地上钩。 喝酒谈天,时间过得倒也极快。一下子将近两个时辰就过去了。在这期间,石澈终是撑不住,彻底喝醉了过去,突然间凄厉无比地唱起了边关岁月里常常吼叫的军歌,一首万人齐哮,足以让人壮志凌云的军歌,被石澈唱得如同鬼哭狼嚎。柳雁飞忍无可忍,一掌将他拍晕了去。 江桥也醉了,虽然他的酒量比石澈好,但也架不住这样一杯接一杯的喝。他的酒品比起石澈来是好上了不少,但相对来说,真的不及那王宗放,人家王宗放是一醉就倒,一倒就睡,可是江桥呢,醉了之后,话就多了起来,问题也多了。 “我喜好作画,你呢?” “桂花糕味道极好,你可有喜好的吃食?” “我自幼东宫长大,并无什么好友,这位常大人是你的好友吧?” …… 醉了酒的江桥,说起话来声音都是柔柔的,就像山林里的微风,吹在人耳边,引得人心痒不已。 柳雁飞:“……” 终于,在问过了柳雁飞的业余爱好,柳雁飞的吃食喜好,柳雁飞的家人朋友后,他竟然直接叫起柳雁飞的名来了。“雁飞。”这两个字被江桥含在了口中,待他开启双唇将其吐出的时候,竟好听得好似空灵回声。 柳雁飞嘴角抽了又抽。 常青一手堵住耳朵,道:“我先下去了。”说着,架起被拍晕在地,可怜兮兮的石澈,大步就出了门去。 柳青荣突然一个激灵,马上从凳子上蹦了起来。“啊,我也先下去了!”他如释重负,就差没高呼“我终于解放了”。柳青荣一扫颓废,容光焕发地跟在常青后面,屁颠屁颠地也想出去。 “下去哪里?”柳雁飞冷冰冰的话语在他身后响起。 柳青荣一个寒战,僵硬着身子一点一点转过身来。他指了指明显醉了,正一手托腮,一手拿着酒杯,但视线却不在酒杯之上,而是双眸微醺,侧着脑袋瞧着柳雁飞,脸上带着浅笑,眼中俨然只有柳雁飞的皇太孙江桥,然后又指了指已经背着石澈大步出去的常青。 柳雁飞挑了挑眉,盯着柳青荣。意思是那又如何?与你何干? 出了门去的常青将门给掩上了,柳青荣张大嘴巴看着那扇漂亮的门在眼前徐徐关上。就好像本可出得监狱,却被那无情关上的大门给突然打破希望一样,柳青荣猛地抓狂,却是转过身来想要发飙的时候,赫然对上柳雁飞那双几乎可以将一切冰冻掉的眼睛。如同一盆水淋头泼下,柳青荣满身的火全被熄灭了,他哭丧着脸,一步一步,挪回了他原本的位置,缓缓地坐下,然后耷拉下脑袋,郁闷地垂头丧气起来。 柳雁飞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接着就把注意力都放到了江桥身上了。 “殿下,你喝醉了。”她说道。 “嗯。”江桥的嘴角扬起。从窗外泻入的阳光照在他好看的侧脸上,那一丝丝的光线勾勒着他长长的睫毛,挺立的鼻子,令他恍如神话般迷人。 柳雁飞离他很近,近到好像连他脸上细小的汗毛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江桥的笑如同微风拂过静水,温柔得很轻易就可以在人心中荡起涟漪。 柳雁飞不免就愣了愣。不过下一秒她就笑了:“殿下你知道自己喝醉了啊。” “嗯。”江桥依旧微笑,这个时候,他却一改之前话多问题多的样子,只脸颊绯红,双眼迷离,看着柳雁飞,嘴角浮着微笑。 柳雁飞便就哑然,面对这样突然乖乖好似宠物一般的江桥,她有点不知所措了。 却是江桥突然笑眯了双眼。接着,他轻轻晃了晃身子,就像高雅却慵懒的波斯猫一样,用那有着修长手指的漂亮的手扶住了额头,迷离的双眼凝视着柳雁飞,嘴角微笑不变,道,“雁飞,送我回宫吧!” 第18章 江桥这句话真够突然的,好似外头的侍卫是死的一样,他独独点了柳雁飞,要求她送他回宫。江桥醉眼惺忪,却不过一会儿便歪歪斜斜地站了起来。他晃了晃,然后自以为是地站稳身子,笑道:“走吧!”这般看来,他前一刻的所谓“请求”根本就可以忽略了,他都已经自顾自地下结论了:想当然地认为柳雁飞必会心甘情愿地送他回宫。 柳雁飞有点无语地看着醉得晕晕乎乎的江桥,然后颇为头疼地已经不知道第几次地揉起了太阳穴。却是那边原本坐在凳子上沮丧低着头的柳青荣突然跳了起来,他一脸难以掩饰的兴奋,高声叫道:“姐,皇太孙殿下命你送他回宫呢!快去吧!”柳雁飞的太阳穴便就突突地跳动起来,她立时有种想扁死这小子的冲动。 柳雁飞斜着眼睛将她的弟弟从头到脚细细地打量了一遍,直看得那小子浑身发毛,鸡皮疙瘩冒起。然后才见那柳雁飞极其不耐地挥了挥手:“你可以不用再跟着我了!” 柳青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瞪大了眼睛:“姐,你说的是真的?” 柳雁飞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还是说,你想一直跟着我?” 柳青荣慌忙摇头,岔笑着:“不、不……没有……姐,你就去送殿下回宫吧!我、我、我就……就先回家了!”柳青荣兴奋地连说谎的本领都差了许多,竟说什么“先回家”,那张假的要死的脸上,谁人看不出他就是有所谓的急事要办。柳青荣一步步朝门边走去,还时不时地瞥眼瞧向柳雁飞,只见柳雁飞脸上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他才打开了门,一溜烟地窜出门去,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柳青荣出了门去,柳雁飞的脸上才有了变化。她此刻的表情,若被柳青荣见着,那小子指不定就吓得浑身发抖,弄不好立时就取消了他今日的计划也不定。柳雁飞眉眼上挑,嘴角一抹讽笑,脸上尽是野兽逮捕猎物时才会有的狠戾。柳雁飞十指捏得“咯咯”响:“死小子,给你机会你不要,这回我如果没能让你去地狱里遛一圈再回来,我就不叫柳雁飞!”说着,柳雁飞就大步朝门外走去,唤过了站在外头随时等待召唤的柳小五,命他即刻跟上柳青荣,瞧瞧这小子究竟是要跑去哪里。 柳小五面露难色,说道:“这……跟踪三少爷,要是被他发现了怎么办?” 柳雁飞一掌拍上他的脑袋,道:“那小子憋了这么久,早就‘馋狗等骨头’,急得跟什么似的,恐是一路狂奔,根本就顾不上什么了!还不快去,他此刻定才刚到楼下,你若把人给跟丢了,看我怎么责罚你!” 柳小五这才吼了声“是”,急匆匆地朝楼下冲了去。 柳雁飞想着柳青荣这家伙定是与人约好了在今日聚赌,否则岂会这样猴急。这人哪,若染上了赌瘾,哪有那么容易戒掉的。柳青荣虽与常青住一个院子,但常青平日里也是有工作的,怎可时时盯着他。柳雁飞特地找上爷爷,请爷爷为柳青荣找上一名品格优良的家丁做随从,这位家丁就肩负起了劝谏阻止的任务,柳青荣一开始还无视这个家丁,趁着平日里无人管教,溜去赌上几把,但这寸步不离的家丁,只要他一赌博,就上报给常青,常青当晚就对他实施严格的军事惩罚措施,更勿论后来他被柳雁飞吊着打却无人救他了,柳青荣渐渐的不敢再去赌博,近两个月来倒安分了不少。可是,这种安分只是表象,嗜赌的性情被压抑过久,终会爆发出来,这不,今日他就把那明显的不耐表露在脸上,在柳雁飞面前,竟连个掩饰都忘了,一心只想着去做“自己的事”,连事情万一暴露了自己会遭受到何种悲惨的惩罚都抛到了脑后。 “不见棺材不掉泪的小子!”柳雁飞暗骂着自己的弟弟。她垂下眉眼,其实她本来想的是,等到那小子忍到快受不了的时候,放他走,然后她跟在后头,待他和一群狐朋狗友们开始聚赌的时候,她再从天而降,把他抓个正着。结果…… 柳雁飞看了看驻守楼道两边的四个侍卫,他们是皇太孙江桥带来的,此时空荡荡的楼道里也仅有他们四人。常青想必是先送石澈回齐国公府了。那四个侍卫目不斜视,对站在门边一脸无奈的柳雁飞熟视无睹,犹如四个木桩,非常尽职地做好守卫的本职工作。柳雁飞顿觉头好疼。 正想着江桥喝醉了酒后,怎会突然奇想要她送他回去,那站在桌子边上的江桥许是见着柳雁飞站在门口久久没有动静,竟就一摇一晃地慢慢走过来了。柳雁飞转身看向他。他也走到了门边,靠在了门框上,微微闭了闭眼睛,然后睁开惺忪醉眼后,开口的第一句居然是:“你在为你那弟弟烦恼?” “诶?”柳雁飞一愣。 只见江桥笑道:“这有何难,今年他也十六岁了吧,如果你们鲁国公府愿意的话,可以把他放在我身边做个侍卫。” “啊?” “宫中侍卫本就不少是享荫封子的。虽说我身边的都是二等侍卫,但破格用一个四等侍卫也是没有关系的。”江桥道。 却是柳雁飞看着他,眉头不由地微微皱起。宫中侍卫有不少是享荫封子的,这没有错,但柳青荣不过是个庶子,而且他们的父亲柳书诚迄今没有为朝廷立下什么汗马功劳,若真要享荫封子的话,这个名额也该落在大伯留下的唯一的儿子柳青扬身上。再说了,皇储身边配备二等侍卫,这是一直以来的规矩吧,哪里能随随便便就更改的。柳雁飞便就轻轻地叹了口气,这皇太孙殿下,真是醉得厉害了。 “你以为我醉了?”江桥却突然这么说道,他简直就对柳雁飞了如指掌,知晓她心中所想似的。 柳雁飞笑了笑,没有言语。 江桥道:“我知道我醉了,可是,”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里一直很清醒。”他笑说,“你必是想着年后送你的弟弟去军中吧!” 柳雁飞一听,愕然抬头。这个江桥,真的把她心中所想猜得个一清二楚!她还真是这么打算的,一个嗜赌的官家子弟,把他扔到军纪最为严明的一支队伍里,不死也会被扒层皮,待他回来,必是脱胎换骨。柳雁飞原打算年后就将柳青荣送去边关,扔到王宗放父亲所带领的军队里,托那王叔叔好生“照顾照顾”他。 只听江桥道:“何必把他送到军营里去,送了过去,你父母必是忧心,你十年才归家,一归来就替他们做下这等决定,纵有鲁国公老爷子做你后盾,你也徒给他们留下不好印象,影响感情。把他放到我身边,由我看着,甚至我还能替他找来先生教他学问,岂不更好?” “……”柳雁飞只不语中。看来江桥确是为她着想,但是,他说错了,柳青荣去了边关,他们的亲生父亲和嫡母绝对不会忧心。于父亲而言,柳青荣能改了赌博的毛病是最好的,去了军中又如何,他又不承望他能好生读书,金榜题名,毕竟,家中有嫡子做这一切就够了,而嫡母,恐是巴不得柳青荣死在边关吧。唯一会忧心的,也只有他们的生母,陈姨娘了。柳雁飞突然就想到要是这陈姨娘得知她要将柳青荣送往边关,指不定会怎么找她撒泼哭闹,顿时就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了起来。 眯着醉眼的江桥观察着柳雁飞的反应,见到柳雁飞突地露出烦闷的表情,立马就笑了,道:“我可是说对了?雁飞你还是把弟弟放在我这边做个侍卫吧!至于如何让他顺利到我的身边,这就是我的事了。”江桥的口吻有着不容置疑的意思,虽没有打包票,但给人的感觉就是,他想做什么事情,必会做到。 柳雁飞又是不语了。 此时的江桥,除了脸色红润,眼睛迷离,身有酒气之外,真的瞧不出有半点醉酒的样子。听听他讲的话,逻辑正常,语速正常,声调正常,哪能听出是个喝醉之人在说话? 柳雁飞上下打量着他,心道:“果是脑袋一直很清醒。比起那醉酒的石澈来不知好了多少倍。” 却是江桥微微晃了晃脑袋,好似头很疼的样子,他看都没看外头那伫立如柱的侍卫们,微眯着眼睛,看着柳雁飞,回到了最先的主题:“雁飞,走吧,陪我一起回宫。” “……”柳雁飞的嘴角抽了抽。“是错觉。”她心想,“脑袋清醒什么的都是错觉!醉酒的人或多或少都是一样的!”她扶了扶额,眼见着本是一动不动的四位侍卫们因为江桥的这句话,齐刷刷的全部将视线投了过来,或惊或异,然后了然地互相看了看,接着又齐齐地把头扭了回去。柳雁飞的嘴角抽得更厉害了。 第19章 江桥被一个侍卫搀扶着下了楼去。柳雁飞有点无奈地跟在后头。下了楼,出了门,只见外边日头高照,已是正午。街上空荡荡的,唯有阵阵北风“呜呜”刮过,扬起一地尘埃。——大过年的,就算是出门拜年的人这个时候也已经回了家,聚在一起吃他们的午饭。 那个侍卫把江桥扶上马车,然后转过身来,恭敬地请柳雁飞上马,请她随他们一起护送江桥回宫。见到侍卫们那无法掩饰的黠愉表情,柳雁飞望天半晌,这才一个利落地翻身上马,道:“走吧!” 马车徐徐,马儿“得得”,这一路过去,极为悠闲。路上始终无人,街边的商铺也都大门紧闭,这宽阔的大街俨然就像为他们而建似的。江桥虽然仅是“微服私访”,但在这种场景下,就仿佛张扬回宫一样,周围全部被清了场。 四位大内侍卫分居马车前后,独独柳雁飞骑着她的烈风慢慢悠悠地跟在江桥的车子旁边。 江桥醉得厉害,竟将车帘掀起一角,眯着微醺的醉眼,直勾勾地盯着柳雁飞瞧。 冬阳之下,金光洒在柳雁飞的身上,她笔挺地坐在马背上,昂首挺胸,那光映得她双颊飞红,煞似好看。柳雁飞感受到江桥的目光,偏过头去看向了他。 两人的目光撞到了一起。柳雁飞的眼中不含任何杂质,平静的双眸如同清潭映照着江桥的身影,不过她只下一秒,就弯起了眉眼,给了江桥一个好看的微笑。江桥愣住了。恰是这时,车轮子不知道是碾到了什么东西,车子突然一颠,江桥一头就砸到了车窗壁上,“咚”的一声好大响。他一副晕头转脑的样子,揉着被撞的地方就缩回了车里,窗帘也被他放下了。 “……殿下,你没事吧?”柳雁飞问道。 “没事。”江桥的声音有点闷闷地响起,接着便无声响了。 柳雁飞看着那放下窗帘的窗子一小会儿,不觉地,“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紧接着,她转回了头,目光再次放远,又继续尽职地给江桥守护起来了,只是那嘴角微微扬起,显见那心情其实是挺不错的。 一路慢行——这是江桥的命令,说是马车开得太快的话,他会晕得厉害。这样缓慢行进之下,本以为到达那宫门之下,会是一件挺遥远的事情,却料不到,这一路无语,时间给人的感觉却是过得极快。当然,这里的“人”应当指的是江桥了。柳雁飞看到那高大宏伟的宫门时,眨了眨眼睛,一句未言。而那江桥,在赶车的车夫(一个装扮成平民的年轻太监)说到皇宫已到的时候,终于再一次掀开了窗帘,冒出头来,却是轻轻的一句:“怎么这么快就到了?”声音虽轻,但大家都听得一清二楚。前后侍卫们面面相觑,而后不由地都笑了,自然了,没有笑出声来。倒是那太监笑道:“殿下,哪里就快了?依您的吩咐,我已经赶得很慢了,照平时的速度,至少能早上两柱香时间。”说着,那太监跳下车来,掀开了车帘,这一次倒不用装什么车夫了,他直接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将江桥搀扶了下来,边扶还边说:“殿下,皇上是命你微服去鲁国公府没错,也命你去同柳大人好好叙一叙,”他说到这个的时候,还瞄了柳雁飞一眼。柳雁飞便就在心里头“呵呵”了两声。这个太监,真是心直口快!只听他继续道:“但皇上可没让您去吃酒啊!您这腿还没全好呢!”他苦口婆心的,简直就是恨自己最早的时候怎么没能劝住江桥,怎么没能冲进酒楼制止他喝这么多。 江桥笑了笑,没有说什么。他下了马车。而柳雁飞他们自然也早已下马。却是江桥慢慢地走到柳雁飞面前,那微笑,始终宛如春风。“雁飞,”他说道,“谢谢你这一路陪我回宫。” “啊,”江桥说了这么一句话后,柳雁飞倒不知该讲些什么了。她把视线从江桥的脸上移到身后那庄严矗立的庞大宫门,只见宫门好似巨人,仅站在这里看去,就能感受到一股扑面的压力。宫门的那头,就是深宫禁院,门一旦关上,就仿若与世隔绝,外面进不去,里边,也出不来。 只见一个侍卫掏出了腰牌,递给了一个守门的军官,那守门的军官便就立即挺直身板,跑向了江桥。他向江桥行了个大礼,口中说道:“不知殿下回宫,还请恕罪。”江桥只敛起醉酒的模样,努力做出一副威严的样子,看着他,道:“免礼。”那守门的军官就跑了一回去,毕恭毕敬地和他的队友们一起列队站在宫门边上等待江桥进去。 江桥又看向了柳雁飞。 柳雁飞自然是不能随意进宫的。 风挺大,冷冷的,江桥喝多了酒,被风这么一吹,不由地就打个寒战,然后人又晃了起来。那个伺候着的太监赶忙将他扶住。 柳雁飞便就行礼告辞:“殿下,还请回宫吧!” 却是江桥还是看着柳雁飞,一张嘴微启,瞧着像是想要说什么似的。 那个太监急了:“殿下,快回宫吧!” 江桥闭了闭眼睛,好像是想让自己努力清醒一点似的。 柳雁飞便就笑了:“殿下,若有什么话,届时找个人传给我就行了,何必急于一时。殿下身子要紧,还请回宫吧。” 江桥这次唇角微扬,却是歪着脑袋考虑了半晌,才点了点头,道:“那么,我就先回去了。雁飞,你也早点回府吧!” 柳雁飞弯起了眼睛,点了点头。 江桥这才慢慢地在那太监的搀扶下,朝宫门里边走去。一行侍卫跟在后头,也进了去。 柳雁飞牵着她的烈风,看着他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宫门之内,好半天都一动不动的。这皇太孙江桥,虽然喝醉了酒,人变得有点怪怪的,可是,不知是为何,这样的他倒显得生动多了。柳雁飞笑意不觉就出现在脸上。只是,她突然灵光一闪,赫然想了起来:“对了!我该去解决那该死的小子了!”这般自语着,她便立即飞身上马,“驾”的一声吆喝,骑着那烈风一路回途疾驰。 柳雁飞回到了那家酒楼的门口。却是还未靠近,远远便就见着柳小五如热锅上的蚂蚁,低着头在酒楼门前焦急地走来走去。 马蹄声令柳小五猛地将头抬起。见着来人是谁,他激动的泪水竟就这样哗啦啦地流了下来。 柳雁飞停在了他的面前。“怎么了?”她问道。 小少年柳小五抹了一把眼泪,哭道:“二小姐,三少爷,三少爷被抓走了!他们说要打死他!你快去救他啊!” “什么?!”柳雁飞大惊。 第20章 柳小五告诉柳雁飞,他听从她的吩咐,一路跟踪那柳青荣。果是如她所料,这柳青荣根本就没注意到身后有人跟踪,只一路猛冲,着急地赶往目的地。柳小五跟着他来到城南的一处古亭。只见那里早已等候了三个人。这三人年纪上看来大致与柳青荣相仿,年纪最大的那位,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岁左右。柳青荣上前就同他们热切地打起招呼,但那三人却瞧起来不大高兴的样子,柳青荣猜是他们等久了生气了,便向着他们一一作揖赔礼道歉。 “谁知道那个最年长的公子突然就揪起三少爷的衣领,一拳就朝他脸上砸去,三少爷先是被打蒙了,接着他就怒起,扑上去和那人扭打起来。另二人就立即上来抓住三少爷,三少爷便又被那人给狠狠扇了几巴掌。小的躲得太远,没听清他们在争执什么。但是,后来他们压着三少爷从小的躲的那个巷口走了过去,小的就听见他们说什么要打死三少爷这个背信弃义连朋友的东西都敢偷盗的小人。”柳小五低垂着头,浑身颤抖着把事情的经过一一细说给柳雁飞听,他可吓得够呛。“那三个家伙太狠了,”柳小五道,“三少爷被打得一张脸跟个猪头一样,额头破了,嘴角裂了,满脸都是血。”他颤颤巍巍地抬起头来看柳雁飞,“我、我看,他们真会打死三少爷不可,二小姐,你快去救三少爷啊!” 柳雁飞一张脸沉得就像暴风雨欲来,她问柳小五:“他们把三少爷压到哪里去了?” “我听他们说‘他在城隍庙里定是等急了,我们可得赶紧。’我猜这‘城隍庙’定是指城外那座废弃的城隍庙,我们这些下人常跟外头的市井走贩接触,知晓那废弃的城隍庙早就成了地痞流氓聚会之所了。”柳小五急急忙忙地道,“二小姐,三少爷一被带走,我就赶忙跑了回来,可您偏偏走了,我又不知您什么时候回来,只能在这干等,您看,这都等了多久,也不知道三少爷他是不是……”柳小五那张嘴一垮,立时眼泪又飚了出来。 柳雁飞调转马头,同时瞪了他一眼,道:“哪就有人真敢光天化日之下取人性命的!你这小子,就是一张乌鸦嘴,还不赶紧呸两声滚回家去!记得让人去把太夫请来,顺便叫上几个家丁,抬上担架去那城隍庙里!混小子,宁可在这干等我,也不回去叫人!三少爷真有个万一,看你还有没有小命在!” 柳小五几乎把头垂到了身上,颤抖得厉害:“我、我这不是只听二小姐您的吗……” 柳雁飞狠狠地剐了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只下一秒,就双腿狠狠地踢了一下马肚子:“驾!” 烈风就如一支离弦的箭,闪电般地冲了出去。 一路飞驰,穿过了街道巷尾,掠过了大小民宅,柳雁飞急速向那南郊外的城隍庙而去。 一阵冷风吹来,天空中一团灰云游过,太阳被遮掩了严严实实,大地一时间暗了下来。柳雁飞拧眉闭唇,无视那刮在脸上的厉风,速度只增不减,她的这副神情,于她的战友们而言,是极其熟悉的,每当她心情不悦,她必是这副模样,而这个时候,必定有人要遭殃了。 南郊离城门约有三里地的地方,孤零零地伫立着一座废弃的破庙,庙在山脚下,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庙前一株巨大的枯树,树干上野鸟休憩。那些鸟也不怕人,柳雁飞急驰而来的时候,它们竟是动也不动,睁着那豆粒大的鸟眼盯着柳雁飞,顶多只是拍了拍翅膀,“啪啦啪啦”两下却不飞走。 倒是庙里有人听见急促的马蹄声,惊得跑了出来:“他娘的!大过年的!怎么还有人跑这来了?!今个儿这城隍庙被我们几个给包下了……” 却是那“了”字几乎被他给吞回了肚子里,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柳雁飞如煞神一般地在离他不过五步远的地方跳下了马,接着一步步地走近,那脚步,就像踩在他心头上,让他差不多连呼吸都疼了,他瑟瑟抖了起来。 柳雁飞走到了他的面前,那气势,排山倒海,压得那人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柳雁飞便就蹲了下来,一张脸阴沉得似如地狱魔鬼,她伸出手去,拍了拍那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小子的脸蛋,一字一句问道:“柳青荣在里面吗?” 那小子的嘴张得几乎可以塞下一个鸡蛋,当然不是吃惊的,而是害怕的,他的眼角就这样莫名地流出了泪,浑身抖得如同筛栗,结结巴巴地哭道:“在……” 话音刚落,柳雁飞就站了起来,扔下他不管,大步朝那庙内走了进去。 那胆小的小子一脸煞白,半晌才想到应该站起来逃命去,但是,双手软得连撑地而起的力气都没有了,那腿,就更不用说了,几乎没了知觉。他顿时咬着唇“呜呜”地哭了起来。 庙内大堂里,柳青荣正被人拿着粗大的板子打着。打他的人显然不是柳小五口中所说的那三个将他劫来的狐朋狗友中的任何一个。拿着板子一下下打着柳青荣的人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彪形大汉,大冬天的,却光着膀子,幽暗的光线中,那结实的肌肉泛着微微的光。这家伙显然是个练家子的。 柳雁飞进来的时候,柳青荣已经不知道被打了多久了,没有了惨叫之声,只传来他那低低无力的呜咽声。 柳青荣被打着,而边上则坐着一个人,其身边还站着五个人。坐着的那个人,柳雁飞居然认识,竟是当初在羽林军操练场上被她教训的那个酒鬼! 柳雁飞的神情就变了,先是恍然大悟,继而双眼眯了眯,接着骤然瞪起,如利剑一般地射向了那个人! 柳雁飞的出现是光明正大的,因此,当她进入这庙堂的时候,所有的人都看向了她。那个坐在凳子上,翘着二郎腿,摇头晃脑,一脸得意的酒鬼,霎时就放下他的腿,屁股就像装上了弹簧,一下就跳了起来。他瞠目结舌地瞧着柳雁飞。他身边的人,两个年轻的,衣着光鲜,显然和之前跑到外头的那个少年是一伙的,都是柳青荣那所谓的“朋友”,而另三个人,则是一副家仆的打扮。他身边的五个人,愕然的看着柳雁飞,显然不知柳雁飞是谁。 打柳青荣板子的那个彪形大汉停了下来,手中举着板子,看了看柳雁飞,又看了看那个酒鬼,竟不知该不该继续打下去了。 庙堂里的空气骤然凝结,气氛一下紧张了起来。不到一会儿,就有脑袋转得比较快的人猜到了柳雁飞的身份,他约莫二十岁左右,柳雁飞猜过去应就是柳小五口中所说的率先出手打柳青荣的那位“年长的公子”,只见他原是站在那个酒鬼身边的,但不过多时,就一点一点地向后挪去,看来像要缩到一角,尽量让自己不被柳雁飞注意到。 柳雁飞嘴角撇过一抹讽刺的笑。 “你……你……”终于,那个酒鬼开口了,“你怎么会……?” “我怎么会在这里?”柳雁飞冷冷地道。她一步步走了过去,走到了柳青荣身边,无视那个惊愕到了极点的彪形大汉,低下头去,细细看起了他的伤势。柳雁飞皱起了眉头。只见这柳青荣趴在地上,从屁股到大腿,竟是血肉模糊,他是被脱下外裤打的,现今这亵裤早就一片猩红,布料都已破碎,与那烂肉混在了一起。柳雁飞的拳头便就捏了起来,捏得“咯咯”直响。庙堂里一片寂静,这样细微的“咯咯”声竟一下显得响亮了起来,听在周遭那些个男人的耳里,居然令他们不约而同地抖了一抖。 那酒鬼的脸色早已惨白如纸。他的腿在抖,想必上一回柳雁飞给他带来的惨痛回忆已经全部从他脑海里井喷了出来。但他还是咽了咽口水,强装镇定地不让自己瘫软在地。他的上牙打着下牙,结结巴巴道:“你……你快说……你怎么会跑来这里?”俨然还想在他的爪牙面前做出一副老大的样子。 柳雁飞瞥了他一眼,只那么一瞥,就几乎让他冻住。他好似被冰刺穿了身子,动都不敢动了,只有牙齿依然在打架,瞳孔睁得老大,那副模样,若有看戏的人站在边上,必定大笑出来。柳雁飞道:“难道你这些愚蠢的小弟们没有替你问一问,为何柳青荣今日会迟上这么久才去赴约?”接着,她也不待他做何反应,就把答案告诉了他,“因为这个蠢小子今日被我给逮住了,他一直跟我在一起!” 那酒鬼便就倒抽了口气。只是这个时候,他连埋怨那几个小弟的胆量都没有了。眼见着柳雁飞如看死人一般地看着他,他不由地倒退一步:“你……你想干什么?你可知道我是谁吗?” “贵妃娘娘的嫡亲弟弟,你说过了!”柳雁飞十指捏得“咯咯”响。 “你……” 那酒鬼抖得不成样子,突然,他大喊:“阿成,拦住她!”说着,转过身就要逃跑。可是他的腿早已软了,“扑通”一声,居然摔在了地上,他不顾形象,连滚带爬地朝门外逃去。 那个叫做阿成的彪形大汉便就拦在了柳雁飞面前。看来只有四肢发达的他显然无法理解自己的主子为何这样害怕一个女子,他自信满满伸出大手就要抓住柳雁飞。 柳雁飞神色一狠,躲开他的狗爪,拱起右腿,膝盖就朝他的下裆砸去。“啊——”男人的命根被砸到,这个阿成捂着裆部,惨叫一声就蹲了下来。柳雁飞顺势抓住他的头发,将他的脑袋拎起来,然后迅雷不及掩耳,一个铁拳就砸了过去,顷刻间,这阿成的脸就如烂西瓜迸裂一样,鲜血喷涌了出来。接着,柳雁飞的手一松,根本无需再做什么,阿成就“扑通”跪地,后一秒便“啪”地倒在地上,如死人般一动不动了。 而这个时候,那个酒鬼才不过挪了几步而已。他知晓阿成已经战亡,恐惧的泪水便就如注涌出,他彻底瘫软在地。 柳雁飞煞神般的脚步声在他身后响起,于他而言,就好似地狱的招呼。柳雁飞只在他身后站定,他就不住地磕起头来。“饶了我吧,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突然间,他的眼睛一亮,仿佛临近死亡却找到了生的气息,一下子想到了什么,急急地道,“我、我知道一个与你们国公府有关的秘密,我告诉你,你、你大人有大量,就当我是个屁,把我放了吧!” “哦?”柳雁飞挑了挑眉。 “是、是关于你们国公府大姑爷的……”想不到这个酒鬼居然说起了柳雁飞的嫡姐,柳如月的丈夫。 柳雁飞只那么一愣,但接着就冷冰冰地打断了他的话:“这又与我何干!” “啊?”那酒鬼傻眼。然后,才一瞬间,他的后领就被柳雁飞抓住,整个人被柳雁飞从地上拎了起来。他被迫转了个身,被逼着与柳雁飞面对面。 明明就是一张颇为漂亮的脸,但在这酒鬼的眼中,却比那十八层地狱里的恶鬼还恐怖。他抖得不能自已。接着,居然尿裤子了。 尿骚味一下就在庙堂内散发开去,酒鬼的脸因恐惧而扭曲了起来,他的泪汩汩不断。 柳雁飞目光骤然狠戾,挥起铁拳,就像方才对付阿成那样,一拳就砸向他那张愚蠢可笑,肥肉里布满眼泪的白痴脸。 “呯!”柳雁飞特地保留了力道,但那家伙的鼻梁还是断了,上齿四颗牙也都被打掉。 “啊……”他就这样被柳雁飞擒在了半空,一脸的鲜血。 柳雁飞一手将他甩了出去,令他如沙袋一样“扑通”砸地,但不过一会儿她就走了过去,一脚踩在他的身上,用冷得几乎能杀人的目光扫视了一下站在边上抖得快抱做一团的几个人,道:“一切才刚刚开始!” 第21章 “扑通!”有人跪下求饶了。都这个时候了,还有谁会猜不出他们眼前这位杀气煞人的女子是谁。但是,更有人虽然苍白着一张脸,却鼓出一股勇气,突然向大门外飞奔而去。于是,几人随即跟上,他们应当存着侥幸心理,认为柳雁飞不过一人,定是无法将他们一网打尽。却是柳雁飞速度更快,几乎闪电般地几步就窜到了第一个飞奔向大门的家伙身前,抬起一脚就是一个猛踹。那家伙胸口被踢到,整个人立即飞了出去,直直地撞上了后边跟上的一个人,那个人居然被带得跌出了至少两米,仰翻在地,身上死死压着被柳雁飞踢地一口血呕出的倒霉之人。 一片死寂,寂静得就好像阴沉的会把世界吞噬的夜。 没有人敢再动一下了。 太阳西去,渐渐没入山头。天空由曙光般的淡白进入了黑暗,只剩下日影没处的一点深紫了。废弃的破庙就像远海失航的孤舟,于荒山野岭中形影相吊。无人经由这座破败的城隍庙。若有人路过进去歇上一歇,或许这里边的人就会得到解救了。 只见这偌大庙堂里,俨然一个羁押惩罚犯人之所。两个运气最好的,家仆打扮的年轻人,身上并没有什么挨打的痕迹,只不过被麻绳结结实实地绑在了一起而已,可是虽然嘴上没有塞上破布什么的,他们却低垂着头,好像没有什么力气说话似的。而他们的另一边,又有三个年轻人被绑在了一起,这三人公子哥装扮,本该一副纨绔子弟模样,此时却面目全非,鼻青脸肿的,就像猪头。低低哀叫声不断从他们口中传出。还有一人,躺在他们中间,身高马大却被五花大绑,他一动不动,只有那痛苦的呻*吟不绝于耳,看他那手,显然是被折断了的。当然,最为悲惨的是被吊在庙堂正中央的房梁上,一身尿骚味,几乎体无完肤的大胖子。只见他浑身被扒得一干二净,身上布满了一条条血红的鞭痕,那鞭伤就像粗大的蜈蚣,恐怖曲扭,几乎是深深嵌入他的体内,令他那本该白腻的肥肉,全部绽裂出一道道的沟壑。他双手被麻绳捆绑,高举过头,手腕被勒得厉害,眼见着那爆出来的白肉都要裹住了麻绳,让人不禁担忧起他的手会不会因此而断裂。他的脑袋垂到了胸前,披散下来的乱发遮盖了他的面目,他几无声息,只那么悬在半空,形同死人。 庙堂里头,再没有其他人了。 早在一个时辰前,鲁国公府的人就到了,小心翼翼地将柳青荣给抬了回去,而柳雁飞,也就毫无顾忌地开始将这群人给狠狠地教训了一顿,特别是那个胖子,她亲自提起鞭子,用力地把他抽了一顿,将他吊在了房梁上,这才出了这破庙,回了家去。 而现在,鲁国公府内,柳青荣被安置在了他的生母,陈姨娘之处。陈姨娘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坐在柳青荣身边,泣不成声。 柳雁飞被她的父亲柳书诚叫去了。这是这么久以来,她的父亲第一次同她单独讲话。 柳雁飞的父亲是个一身儒气的中年男子。从他的身上多少能看出点柳雁飞的影子。只是,他少了柳雁飞那种常年征战的气魄,站在柳雁飞面前,他缺了一种作为父亲的自信,整个人有点畏缩起来。这原因,许是如柳青荣所说的,他现今的地位,全是柳雁飞“给”的。不过这一次,他却在柳雁飞面前皱起了眉头。 柳雁飞想着他或许要责备自己没有看护好弟弟了。她倒也不想抵赖什么,立即就先自动请罪,然后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托盘而出。 只见柳书诚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柳雁飞低下了头。她确实有点自责。当时若她没有放那柳青荣走,就根本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但想不到,柳书诚半晌后却是开口道:“你说是那贵妃的嫡亲弟弟所为?” “诶?”柳雁飞抬头。 “那小子……唉!你当初就不该招惹他!”柳书诚对柳雁飞直摇头,“那丁贵妃自从生下十六皇子后,独宠后宫这么多年,连带着她的家人都鸡犬升天,就算她那弟弟丁广盛时不时的做出什么惹人生厌的事情,但毕竟无伤大雅,谁不是卖贵妃一个面子,随他去了,你却偏偏要去教训他,何必呢!唉——”柳书诚长长地叹了口气,继续道,“看吧,人家便就报复上门了。” 柳雁飞盯着她父亲那一张一翕的嘴,简直难以置信这话居然是从他父亲口中传出的。 柳书诚有点躲闪柳雁飞的目光,他说道:“你才刚从边关回来,不晓得这京中为官之道。虽说本朝吸取前朝覆灭的教训,不许外戚干政,且后宫妃子差不多都出自小官小吏之家,但是,皇上身边的宠妃,怎会没有人去讨好,这女人在床上的耳边风……”柳书诚突然就顿住了,许是觉得对柳雁飞这个未嫁之女讲起什么“女人在床上的耳边风”是件不大雅的事情,他有点尴尬了。 却是柳雁飞只愣了那么一会儿,很快地就垂下了眉眼,她说道:“父亲,我晓的了。” 她所处的这个朝代,皇权极其集中,皇帝根本无需利用后宫来牵制朝堂,根据开国后留下的惯例,皇帝的后宫基本不会是重臣之女,防范的就是外戚干政。这一点于前世里的明朝有些相似。柳书诚的小心谨慎她可以理解,外戚不得干政,但是,她作为鲁国公的孙女,却被选为了下任皇后。鲁国公,全朝唯二两家世袭罔替的公爵之一。不仅如此,世代以来,手中都握有兵权。柳书诚恐是怕有心人在皇帝老儿面前吹耳边风,令他们鲁国公府陷入情况恶劣的境地。 柳雁飞暗叹了口气。她与皇太孙的这桩婚事,想都不用想,早已被政客们私底下分析了无数遍。但是个中原因到底是什么,皇帝为什么会突然想要为他们两个赐婚,柳雁飞自己却是想都懒得去想的,她宁可简单地相信,皇帝只是想为皇太孙找个能够压住他克妻命格的女人。 柳书诚的书房里便就安静了下来。接着,柳雁飞继续开口了,却是告辞:“父亲,还有事吗?若无事,女儿就先告退了。” “啊?”柳书诚一愣,“哦,好,好,你,你就先下去吧!”他说道。 柳雁飞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出了门去。 柳书诚一直看着柳雁飞出去,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里。这个时候,柳书诚才把努力端起来的父亲的姿态放了下来——他以肘撑着桌子,拇指和食指轻轻地按捏起了眉间,一副忧心的样子。“唉!”他又是一声叹息。 天已大暗,柳雁飞于夜幕之中回到了自己的院子。方才在她父亲那里,她提都没提那个被她打得半死,吊在城隍庙里的贵妃弟弟丁广盛。若是她提了,想必她的父亲定会大为惊慌,第一时间就派人去将他给解救下来,搞不好还会亲自上门去请罪。 柳雁飞怎么可能让他去这么做! 贵妃的弟弟又如何!贵妃怨恨上她又如何! 柳雁飞走进屋去,站在自己挂在墙上的长剑面前,伸出手去,指间慢慢地抚过那冰凉的剑鞘,眉眼间掠过一丝狠戾。 不过一个后宫贵妃而已,难道也想趁着得宠抓住一些实权?想到父亲的忌讳,柳雁飞不免就想到了这个。丁贵妃,恐怕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只是,皇帝老儿那么精明的人会*熏心,受她摆布?“哼。”柳雁飞嗤笑了一声,本想将剑抽出的动作就停了下来。她的手在半空顿了一下,放了下来,然后转身走到了桌旁,坐了下来,随手拿了本书就看了起来。却想不到,外头在这个时候居然吵吵嚷嚷了起来。接着,竟是那陈姨娘连通报都不要,就直接闯了进来。她眼中含泪,目光愤怒,冲进门来几步就站到了柳雁飞面前。 柳雁飞站了起来。 伺候的小丫鬟即刻也匆匆进来了,对柳雁飞告罪道:“陈姨娘要冲进来,我们说给她通报一声她都不肯……”小丫鬟挺委屈的。 柳雁飞挥了挥手:“好了,你下去吧。” 小丫鬟便就下去了,随手将门轻轻捂上。 而这个时候,陈姨娘便就放声大哭了。她头上的朱钗乱晃,扶着桌子捶胸哭喊:“我可怜的儿啊,当年小小年纪姐姐病在床上的时候,就想着要照顾姐姐,姐姐一去边关十年,哪一日不是掰着指头数日子等着姐姐回来,可是现在,好好的一个人跟着姐姐出去,却被打成那个样子回来!我可怜的儿啊——” 陈姨娘哭得极惨,显然心痛到了极点,为她那宝贝儿子而心痛。 柳雁飞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突然,陈姨娘猛然抬头,狠狠地瞪向柳雁飞,立时就怒骂开来:“你究竟是怎么做姐姐的?竟把弟弟给照顾成这个样子?!啊?” 柳雁飞依然没动,神情也丝毫未变。 陈姨娘一指就指上了柳雁飞的鼻尖,她厉声叫道:“你!都是你!要不是你!那个丁广盛会找上我的荣儿?!我告诉你,我的荣儿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就……”陈姨娘说到这里,却是突然顿住,她的神色莫名地就瞬间复杂了起来,或许,这个时候她才想起了,眼前这个被她指着怒骂的女子,也是她的孩子。 柳雁飞微皱起眉,伸出手去,轻轻地将陈姨娘那都快戳到自己脸上来的长指移开。她说道:“姨娘,慎言。隔墙有耳。”这陈姨娘,激动起来,居然敢直称柳青荣为“我的荣儿”,连做小妾的根本没资格当自己孩子的母亲这一点都忘记了。柳雁飞轻叹口气,她的院里,自然是有嫡母的人,她对此勾心斗角之事向来不屑,当然就放任嫡母在此插人了。反正这院子对她而言不过是个睡觉的地方。只是,现在……这陈姨娘突然跑来乱喊乱叫之事,想必当晚就会传到嫡母那里去了。柳雁飞看着她的生母,再想想那嫡母难得抓到了这样的把柄,岂会有放过她的道理。柳雁飞有点头疼了。 陈姨娘因为儿子被打成这样,满肚子的伤心与怒火没处发泄,就冲到柳雁飞这里来,才开口吼了几句,却被柳雁飞一句“隔墙有耳”给弄蒙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然后那一张就脸就变得可笑了。怒气,悲痛,懊悔,全集中在了一起,一张脸好像掉进了调色盘,什么颜色都有。她的脸就曲扭了起来,要怒怒不起来,要哭哭不出来,要悔又悔不上来。 柳雁飞见状摇了摇头,问她:“姨娘需要坐下来歇一歇吗?” 陈姨娘十指快扣到了手心里,五味交杂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什么话都没说,头也不回地甩门出去了。 陈姨娘突然闯入的这件事,就像是个小插曲,但却让柳雁飞无端地心烦了起来。这一夜,她睡得很不好。翻来覆去,迷迷糊糊,似睡非睡。后来,天才蒙蒙亮她就起床了,抽出长剑,就到院子大汗淋漓地耍了一把。这才心情舒坦了不少。 接着,沐浴,然后准备吃饭。却是那饭碗才刚刚端起,嫡母二夫人那边就来人叫她过去了。 柳雁飞端着饭愣了两秒。然后大口大口地将粥扒进肚里,又抓了一个大馒头两三口咽下了肚,这才站了起来,一脸泰然,看向被她的吃相惊得眼珠子瞪大,养尊处优的嫡母身边的丫鬟,淡淡道:“走吧。” 第22章 去了二夫人那里,果然陈姨娘也在。 陈姨娘低眉垂手地站在二夫人下方,柳雁飞进来的时候,她悄悄地抬眼望了过来,又是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但很快就把头低了回去。 柳雁飞瞥了她一眼,便就立即向她的嫡母行礼问候了。 二夫人冲着柳雁飞点了点头,问起了昨天的事情。柳雁飞将昨日在父亲那里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然后便见那一直无甚表情的二夫人说道:“你弟弟出了这样的事也不是你的错,只是……听说那丁家长子被你打得几乎没过气了?”她说着,拿起了桌上摆好的茶水抿了抿。 柳雁飞就知晓这丁家是来告过状的。柳雁飞昨日特地放走了丁广盛的一个家仆,为的就是让他跑回去报信,否则这丁广盛被她打成那个样子,真被吊在房梁上整整一夜,那还不没了命去。柳雁飞可没打算要那家伙的命。柳雁飞笔挺着身子,泰然地看着她的嫡母,说了声:“是。” 二夫人将手中的茶盏往桌上一放,轻轻地叹了口气,开始训导起柳雁飞了:“我说二姑娘啊,虽说你这十年都在边关,一直跟随男人上战场,但是,你可别真把自个儿当成男人了啊!不管怎么说,你也是个姑娘家,也是要嫁人的!何况你要嫁的那人还是天之骄子,你今后的身份可是跟之高贵无上!你怎么能将自己弄得像个痞子流氓一样?难道你今后想让天下人取笑不成?”二夫人看着柳雁飞,痛心疾首。 柳雁飞眨了眨眼睛,很快就低下头来,道:“母亲教训的是。” “我哪有什么资格教训你。”却是二夫人这样说道,“你才一回来就被皇上封了个官,可是从三品的,我的诰命都没有你的品阶高。连老夫人都说了让你免去那晨昏定省的事,毕竟你要去公门上职不是?”二夫人的口吻懒洋洋的,说得好似挺不经意的,但是这说话的内容显而易见的有着浓浓的不悦。 柳雁飞道:“母亲这样说,女儿惶恐。”口气淡定的一如那日在宫中拜见太子妃。 二夫人看起来并不想为难柳雁飞,她只是揉了揉额边,道:“我不过提醒你罢了。今日一大早的,这丁家的就找上门来。不过他们也没什么理就是了,毕竟我们家的荣哥儿先被他们打成了那个样子。可是丁家的虽在我们这讨不到什么便宜,也不意味着你就做对了。你可得记好了,今后做事切勿再如此鲁莽,虽说能和男人一样在外头做官,但毕竟也是女人不是?好歹也要有点女人样,不然,等你嫁了过去,一旦被人嗤笑,岂不是丢尽我们鲁国公府的脸面?” “女儿记下了。”柳雁飞的口气仍然淡淡的让人听不出有什么情绪。但是,绝对不会让人听了就满意到哪里去。 不过,二夫人的主要目的显然不在此,对于柳雁飞的回答她不置可否,没有任何反应,只突然就话锋一转,问道:“昨日陈姨娘去你那院里闹了?”说着冷冰冰的眼神瞥向了陈姨娘,嘴角微微勾起,僵硬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冷笑。 “姨娘担心三弟过甚,想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昨夜就过去问我了,只是情绪较为激动,声音大了点。”柳雁飞道。 “哦?”二夫人掩饰不住的讽笑,“我怎么听闻陈姨娘昨夜大吵大闹,甚至说荣哥儿是她的‘荣儿’了,我怎不知荣哥儿何时有了这个小名?” 柳雁飞便就不言语了。这个时候,狡辩什么的一点意义都没有。而旁边的陈姨娘柔柔弱弱主动地跪了下来,梨花带雨。柳雁飞心中叹气,目光游离到窗外。 窗外一树枯藤,并不好看,但想来冬去春来之时,定会绿意满眼,生机盎然。柳雁飞面无表情地盯着那株缠树的枯藤,思绪渐渐就飘远,屋里边的一切就好似都与她无关了。 二夫人得意地斥责陈姨娘,陈姨娘低低地抽噎。 二夫人一边斥责,还一边不时地瞄上柳雁飞一两眼,眼中尽显得意。 陈姨娘一边抽噎,也一边偷偷地瞥向柳雁飞,脸带期翼,显然希望柳雁飞为她求情。 柳雁飞一动不动,这屋里让她烦闷,她只一直盯着窗外,就如窗外已经春天,美景如画,让她瞧得流连忘返一样。 二夫人愈发得意。陈姨娘则有点恼羞成怒了,她撇眼瞧向柳雁飞的目光已经锐利了许多,看起来有点恨不得在她身上戳出个洞来,让她知晓谁是她的亲妈。 柳雁飞终于还是无声地叹了口气,她转过了头来,无奈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愈发频繁地瞪起她来的陈姨娘。柳雁飞走了过去,跪在了她的身边,向二夫人求饶道:“母亲,姨娘她知晓错了,还请母亲饶了她这一回吧!” 陈姨娘也磕头附和:“妾身知道错了,还求夫人原谅妾身吧!” 二夫人的表情在柳雁飞跪下的那一刹那瞬间愉悦到了极点,连掩饰都忘记了。她的嘴角上咧,鼻翼下两道法令纹深刻得犹如刀刮,脸部僵硬的肌肉活了似的,微微抖动,眯起的一双眼睛露出了得意的精光。这般看来,柳雁飞主动向她下跪恐怕就是这些日子以来她最快乐的事了。何况她还是下跪求她。 二夫人的脑袋微微后扬,尖尖的下巴翘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瞧着地上跪着的母女二人,冷然道:“这规矩可不能破,否则这事传了出去,我们鲁国公府岂不成了京城的笑柄?哼!小小的一个妾室竟敢冲进小姐的闺房,对小姐大声指责,还胆大包天称少爷是自己的,你把我这个主母放到什么位置?!”二夫人突然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 陈姨娘绞着手中的帕子,低着头。 柳雁飞却一动没动,虽然跪着,上半身却始终挺得笔直。 二夫人说的是陈姨娘,看的却是柳雁飞。见柳雁飞如此,她眉头皱了皱。却是很快的,她长长地吐了口气,接着轻轻地将身子靠在了椅背上,一副有点累了的样子。她也不再指责什么了,见好就收。只听她道:“陈姨娘你就去你那院子里闭门思过一个月吧,这个月的月例减半。” 陈姨娘将头抬了起来。半天她喃喃道:“那么三少爷那……” 二夫人一声嗤笑:“都闭门思过了,你还想见三少爷?还是说三少爷非得只有你来照顾才成?” “我!”陈姨娘急起。这柳青荣可是她的命根,柳青荣被打成那样,她却整整一个月都不能看他一眼。 二夫人冷冷瞧着她:“怎么了?不乐意?难不成你想去找老爷?我告诉你,这一回可是你有错在先,就算老爷来了,这该罚的还是得罚!当初三小姐说错了话不也被罚了闭门思过一个月?还是说,你以为我罚得重了?”二夫人说这话的时候,状似不经意地瞥向了柳雁飞,冷笑了两声。——柳素娥,因柳雁飞被赐婚那日讽刺了一句“我们家的女将军,在战场死不了,难道要死在婚房里?”,而被她们的父亲关在院里整整一个月不得出来一步。 陈姨娘咬着唇低垂下头,那手中的帕子被泄愤似的几乎快被绞裂了。 片刻后,二夫人懒懒地道:“我累了,你们可以走了。” 柳雁飞和陈姨娘便就告辞出门。 二夫人瞧着她们离去的背影,一张脸又恨又笑的,逐渐就曲扭了起来,半晌后才是得意之色战胜了去,脸上表情才正常了起来。她躺在椅中,又命人端来了热茶,有一下没一下地啜了起来,嘴角讽笑始终不减。 而那柳雁飞和陈姨娘出了二夫人的院子后,柳雁飞淡然地对陈姨娘说道:“姨娘慢走,我先回去了。” 结果那陈姨娘居然突然暴怒,指着她的鼻子就恨骂道:“好歹也是我肚里出来的,你这个没心没肺的东西!见我跪了那么久才过来帮忙,还有,你那叫帮忙吗?不痛不痒说句话就没了,你是谁啊,你是杀敌无数的大将军!你怕她作甚?!” 柳雁飞蹙起了眉头,冷冰冰地盯着陈姨娘:“照姨娘这话说的,你希望我提刀架在她脖子上才甘休吗?” “你、你胡说八道些什么!”陈姨娘大叫,“谁、谁要你提刀架在她脖子上了?你就好歹、好歹替我多说点话也行呀!” 却是柳雁飞将目光从她身上收回,不再理会她,一甩衣袖,离开了她,径直就朝自己院子的方向走去。 陈姨娘气得在后方直跳脚。 柳雁飞心情不好。每次瞧到二夫人与陈姨娘对峙,她就烦闷。何况这次还把她给牵扯了进来。显而易见二夫人就是要她给陈姨娘求情。她方才要是不求情,这冷血之名估计不到一日就会传了出去。当然,她不是为了这种所谓名声而求情的,她还真没办法看着陈姨娘就这样一直跪下去,好歹也是这具身体的主人不是?而她方才求情时若多说几句,二夫人铁定会咄咄逼人,弄不好,绕几个圈子就将她绕了进去,然后连她也一块给罚了。想到方才二夫人拍桌之后,对她的反应不甚满意的样子,她就可以猜到这些。 真是一群无聊的女人!柳雁飞暗想。 她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在屋里坐了一小会儿后,站了起来。她该去看看他的弟弟了,昨日听大夫说,虽是被打得很惨,但还好没有伤到筋骨,好好休息上一段日子就无大碍了。 柳雁飞便就又出了门去,却想不到,就在自己的院外,她遇见了一脸含笑,眼如春水,说是特地来找她叙叙姐妹之情的柳素娥。 “叙叙姐妹之情?”柳雁飞嘴角抽了抽,她将打扮漂亮,微微露出小女儿娇态的柳素娥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番,心道,“你这丫头跟我叙情?当我不晓得你自出了院子后,几乎日日都在诅咒我早日被克死吗?” 第23章 这柳素娥正是青春少女明艳靓丽的年纪。只见她一身桃红的牡丹花纹蜀绣棉衣,下穿一条大红的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整个人就像是从鲜花丛里走出来似的。她的头上梳着时下流行的飞仙髻,发髻中央装饰着发亮的蓝宝石花钗,简单却华贵。高挑的发髻令她那张俏丽的瓜子脸显得楚楚动人,她的柳眉如烟,杏面桃腮,笑起来朱唇榴齿,着实一个让人无法忽视的美女。 见着柳素娥甜甜地过来想要挽住她的手,柳雁飞不经意地躲了开去,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淡笑道:“三妹,请进去说话吧!” 柳素娥的突然到来,令柳雁飞只得将探望柳青荣的计划推后。她领着柳素娥进到了自己的屋里。 柳素娥一副好奇的样子,进了屋后就不客气地四处打量,显得与柳雁飞极其熟络。柳雁飞屋中自然比寻常女子的闺房简约多了,她本就仅把此处作为一个睡觉之处,对她而言,有一张床足以,根本就无心去装饰打扮它。——屋中除了常用家具之外,几乎是空荡荡的,唯一比较特殊的,就是那挂在墙上的长剑了。 柳素娥的眼珠子转了又转,终于想到了较为理想的措辞。只听她道:“二姐果然是女中豪杰,这闺房也与众不同,哪像我们的,一进去就是一屋子的脂粉味。” 柳雁飞嘴角勾了勾:“三妹客气了。” 伺候的小丫鬟端茶上来了。柳素娥慢慢悠悠地喝起了茶。 柳雁飞一动不动坐着看着她。 柳素娥倒也不急,优雅地将手中的茶盏放下,还真就开始同柳雁飞叙叨了起来。从好奇柳雁飞的边关生活开始,一直询问到了柳雁飞的生死兄弟,终于,她道出了今日前来的真正目的了。“听说……二姐同那齐国公府的二公子极为熟识?”柳素娥问得状似随意,但是她那微红的双颊却赤*裸*裸地暴露了她的心迹。她说的是石澈! 柳雁飞先是愣了一下,继而恍然大悟,因为她极快地就想起了昨日石澈说起的惊马事件。瞧着柳素娥因她露出了明白过来的表情,而双手绞起帕子,低垂下了头,变得不好意思起来,柳雁飞不免就想笑了。 柳雁飞心道:“这个石澈,英雄救美,救出个桃花运了!”不由地就认真观察起这柳素娥来了。 只见柳素娥一副女儿家娇羞的姿态,虽低着头,但却时不时偷偷地抬眼瞥上柳雁飞几眼,显是极想了解石澈的情况,但因被猜中了心思,便不好意思再去询问了。——也亏得她先前如此镇定地同柳雁飞扯东扯西,半天才说到了她想了解的重点上。 柳雁飞想了想,虽对这柳素娥并无好感,但也没有厌恶,干脆便讲一点石澈的大致情况,算是满足下她少女怀春的心愿。“少游兄啊,”柳雁飞在脑中稍微地理了一下,开口了。 柳素娥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抬起了头。 “他这个人为人仗义,古道侠肠,就是脾气暴躁了点。”柳雁飞简单总结,“人不错,对女人应该会彬彬有礼,爱喝酒,但酒量不好,喜欢吃羊肉,最爱烤全羊。” “……”柳素娥眨了眨眼睛。 柳雁飞瞧着她没有再开口了。 “没……了?”柳素娥不确定地问。 “没了。”柳雁飞道。 柳素娥面露失望的表情了,她咬了咬唇,半晌后红着脸问道:“二姐,你能不能再讲一点,比如……”她不好意思直接接触柳雁飞的目光了,“比如……”她又低下了头,又绞起了那可怜的帕子,扭捏了起来,“石公子他……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 柳雁飞笑了:“这我可不知了,我毕竟是女人,他再如何与我交好,也不会把这种事情拿出来同我讲吧!”柳雁飞这话说的很有道理,语气听起来也颇有说服力。但其实柳雁飞觉得石澈并没有什么喜欢的女子,否则以他们那般交好的关系,他会不说与她听?只是柳雁飞不想将自己的这种看法告知柳素娥,毕竟,目前看来,这不过是柳素娥单方面对石澈一见钟情罢了,谁知道她若说出“少游兄并没有喜欢的女子”,这柳素娥会做出什么大胆的举措来。虽然很少接触,但这柳素娥的性格她可了解的一清二楚:刁蛮任性,胆大妄为。 “哦……”柳素娥失望了,她整个人顿时泄了气,一下就没了精神。因此,懒洋洋地同柳雁飞随意地聊了几句,她便起身告辞了。 柳雁飞带笑地看着她离去,只觉得很有趣。今日柳素娥在她这没得到什么满意的东西,就不知她接下来会怎么做了,瞧她那样子,难保不会是“一见石澈误终身”,非君不嫁了。“哈哈哈——”柳雁飞想着就大笑起来,她真想知道石澈若得知了那柳素娥对他动了春心,会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 石澈会是什么表情,柳雁飞暂时无法得知。但是,就在第三日,也就是大年初八,当柳雁飞从柳青荣那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听见有丫鬟轻声八卦,说齐国公府的国公夫人来了,并且点名要见一见那柳素娥的时候,柳雁飞顿时惊住了,半晌才回过神来。齐国公府的国公夫人,不就是石澈的亲生母亲?她特地来鲁国公府,并且点名要见柳素娥?这无疑是柳雁飞所听闻的最不可思议的消息了。一个母亲,有着一个到了适婚年龄却并未定亲的儿子,来到别人府上,特地要求见一个同样到了适婚年龄也并未定亲的女子,这意味着什么,不是很清楚吗? 柳雁飞之所以震惊,是由于石澈明明白白在众兄弟面前说过,他的妻子要由他自己来选,只有他先看上了,他的母亲才有可能去人家府上相看。当然,他若一直不肯成亲,他的父母被逼急了,直接弄个女子,先斩后奏,逼着他去入了洞房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但是,从他回京一年多以来,都保持着单身,自由自在,就可看出他的父母并非那种为罔顾他意愿的人。可现今,这种情况是什么意思?难道意味着石澈看上了柳素娥?就像柳素娥一样,他也对她一见钟情了? 震惊过后的柳雁飞直摇头。她清楚地记得,那天石澈讲起了这惊马之事,可是一脸的鄙视。要说他对柳素娥一见钟情,那可真是太阳会打西边出来。 而不管柳雁飞自己是作何猜想的,齐国公夫人来府上相看柳素娥一事,就像插上了翅膀,很快传遍了整个鲁国公府。知晓那天发生了什么事情的下人,将那日的情形描绘得有声有色:齐国公府二公子石澈英勇无比,英雄救美,救下三小姐后,一见钟情。总之,人人都觉得,三小姐嫁入齐国公府是铁板钉钉的事情了。 “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柳青荣趴在床上下了这个结论。 今日是齐国公夫人来府上后的第二日。柳雁飞依旧在上午巳时前后过来看望柳青荣。 柳青荣气色好了不少,虽然仍然只能趴在床上动弹不得,但已经不像四日前那般半死不活的,脸无血色了。他偏着头,半张脸贴在枕上,面对着柳雁飞。对于昨日轰动怎个鲁国公府的事情,他自然是知道的,今日特地就在柳雁飞过来的时候提了起来。 柳雁飞点头道:“那是自然,从那日少游兄的态度看,真瞧不出他就对这柳素娥一见钟情了。” “……”柳青荣一脸便秘样,他把目光转向了坐在柳雁飞边上的常青。 常青望着天花板,没去瞧他。 柳雁飞则继续道:“至于什么误会,只有少游兄自己才知道了。” “那你们去问问他吧!”柳青荣瓮声瓮气地道。 而恰恰就在他这话音刚刚落下的时候,有人进门通报了。——不是柳雁飞的小厮柳小五,而是一个五十来岁临时调用过来的家仆。倒霉的柳小五,因为那日没有及时回府求救,反而傻乎乎地在酒楼门口等待柳雁飞回来,而耽误了时间,导致柳青荣被挨揍至此,他就被狠狠地挨了三十板子,迄今还躺在家里养伤。 “二小姐,”那家仆说道,“齐国公府的二公子在外头请小姐和常大人出去,说是请吃酒。” “啊,”柳雁飞尚未有什么表示,柳青荣先开口了,“又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只是这一回他怎么不进来,对了,是怕撞上三妹吧!” 柳雁飞斜了他一眼。 常青站了起来,道:“走吧!又是要吃酒,石老弟怕是苦闷得很哪!” 柳雁飞也站了起来,道:“走吧!”却是临行前狠狠地瞪了柳青荣一眼,“现在你小子身边又没人看着了,胆敢动什么歪脑子,仔细你的皮!” 柳青荣哭丧着脸:“姐啊!我都这个样子了,还能做什么啊!我都说我知道错了!你怎么就不信我呢?” 柳雁飞“哼”了一声,大步就出了门去。 常青跟在了后头。 而那柳青荣,眼见着二人都消失在视线里了,才抖抖索索吃力地从枕头下方掏出了一副色子,他掂了掂手中的色子,唉声叹气了一番,然后将头埋进枕头里一动不动了。 第24章 柳雁飞和常青在鲁国公府外见到了石澈,他骑在高头大马上,蓝衣金冠,黑裘披风,乍一眼看去,好一副翩翩贵公子气质卓然的模样,只是细一瞧,就发现他的神情沮丧,整个人像是一夜没睡,眼眶乌黑,眼睛充血,精神萎靡,要死不死的样子。 见着柳雁飞和常青出来,他先是眼睛一亮,但继而又暗了下去,双手死死拽着缰绳,目光撇了开去,竟是满脸懊恼得想杀了自己的表情。 柳雁飞和常青对视了一眼,然后才走了过去。 已经有人把他们的马牵了过来。两人飞身上马。柳雁飞问道:“走吧!要去哪里吃酒?” 今日多云,满天白茫茫的云朵将冬天本就不甚灼热的太阳给遮掩得严严实实。冷风也吹个不停。风刮在脸上就像刀片,割得皮肉生疼。但是大道之上,柳雁飞他们三人却顶着寒风快马疾驰。 这石澈带着他们绕行了大半个京城,居然一路到了南城区的一条窄巷里,在那里,他把马停在了一家简简单单,面积不甚大的小酒馆门口。 南城区,是京城里最接地气的一处地方。这里街道狭窄,陋屋比邻,富人极少,多是普普通通的寻常百姓,当然,相对而言,穷人是多了点,且鱼龙混杂。 石澈所到的这家酒馆由砖木混搭而成,门口两株榆钱树,寒风中瑟瑟声响。其大门敞开着,里边只不过五六十平米的面积,稀稀拉拉的两三个顾客。 石澈率先大步跨了进去。柳雁飞和常青跟上。这石澈显然是这里的常客,他找了张四方的桌子,一屁股坐下,马鞭往桌子上一放,就高声叫掉:“张黑子!给我来两坛好酒!” 便就见一个身材矮小,皮肤黝黑,精力十足的小伙子,旋风一样地从里边掀帘而出。“哟!石二爷来了!小店蓬荜生辉啊!”那小伙子笑眯眯地站到了石澈身边。 石澈捶了他一拳:“少给我耍贫嘴,还不快上酒!” “好嘞,小的这就去!”那小伙子爽快地一溜烟又掀帘进去了。 由于柳雁飞他们的装扮与气场与这种平民的消费场所有点不相匹配,本在酒馆里的几个顾客难免在他们进来的时候,就齐刷刷地看了过来。特别是柳雁飞,几乎被他们那好奇不解的目光给穿透了去。不过,他们窃窃私语了一阵就把头扭了过去,大概是把柳雁飞他们三人当成了比较有钱的江湖世家子弟吧。 酒菜很快就上来了。那个叫张黑子的小伙子请他们“慢用”,说话的同时,还用一双似乎可以洞悉一切的眼睛大胆地上下打量了柳雁飞一番,接着一直带笑的面庞笑得是更开心了。 柳雁飞在他下去了后,轻推了石澈一把,道:“少游兄,回京一年,你倒认识了不少人物啊!” 石澈自顾自地倒起了酒,道:“哪就认识了‘不少人物’!不打不相识罢了!” 柳雁飞挑了挑眉,见他没什么心思在这方面上细说,便也不再问了。她也给自己倒上了一杯,酒杯子放到嘴边抿了一小口,就问起了那个让她好奇的快死了的问题:“少游兄,现在能说一下昨日究竟是怎么回事了吗?你母亲她……” 常青也拉长了耳朵,本总是对世事一副不在意模样的他,也露出了好奇的表情。 石澈的脸瞬间就垮了下来,那种想死的表情又浮现了出来,他并没有立即回答,反而突然伸出手去,一把拎起了那一大坛子的酒,“哗啦哗啦”地就往自己的嘴里猛灌,然后狠狠地抹了一把嘴巴,“咚”一声把酒坛子放了回去,才是郁闷之极地开口了:“我娘她误会了。” “误会了?”柳雁飞和常青面面相觑。“怎么误会了?”柳雁飞问道。 却是石澈看着柳雁飞欲言又止。但下一秒就把头撇开,痛苦地又灌起酒来。 “……”柳雁飞看向常青。而常青则好像明白了什么,他躲开了柳雁飞的视线,只同情地瞧着石澈,然后陪他喝了起来。 “唉!”柳雁飞叹了口气。石澈既是不愿说,她也没办法,做朋友的,也只能像常青那样,陪他一杯接一杯了。柳雁飞愈发地觉得这石澈变得古怪的不得了。就说这昨日之事吧,既是他母亲误会了,他同他母亲明说了不就得了,反正他母亲昨日也仅是过来瞧瞧那柳素娥而已,这八字都还算不上一撇呢!石澈他有必要这么痛苦吗? 也不知道喝了多久。酒馆里原有的顾客都已经结账走了。这里头就空荡荡的只剩他们三人。石澈酒量不好,早就醉了。他趴倒在了桌子上,侧着脑袋,迷离的双眼凝视着柳雁飞,嘴里不停在嘟喃着什么。 柳雁飞低下了头:“少游兄你说什么?” 石澈的声音却越来越低,且眼睛也闭了起来。 柳雁飞摇着头直起了身子。醉了也好,只是今日他醉了竟如此安静,倒令她意外极了。柳雁飞转过头去,本想叫常青再一次送他回去,却料不到眼角瞥见那石澈流泪了。柳雁飞浑身一震。 她不由地就又转过身去。只见石澈那张坚毅的面容因为醉酒而红得像是要烧了起来,原是在战场上无论多么艰苦都不抱怨一声的他,此时竟落着无声的泪。柳雁飞呆了半晌,莫名地就弯了下去,把头贴了过去。 “雁飞……”石澈的声音软得几乎触到了人的心底深处,他带着哽咽,喃喃自语,“我只说我喜欢的是柳家的女儿,我娘就欢天喜地上了门去,可是,为什么能够嫁给我的柳家女儿不是你呢?” “”几乎是晴天霹雳。柳雁飞的大脑里如同五雷轰顶般地“轰”了一声,接着,整个世界一片死寂,她什么都听不见了。她那一颗心好似被什么给刺中,一时间无法跳动。连呼吸都痛了。 柳雁飞简直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抬起头,如何看向常青的。 只见常青一脸复杂地看着她,怕是猜中了石澈喃喃中说了什么,让她终于明白了他的心意。他长叹了口气,却是把目光投向了石澈,同情地摇了摇头。 柳雁飞深深地吸了口气。那胸口,堵得她,仿佛也要掉泪了。她站了起来,低下头来,沉默半晌,后抬起头对常青苦笑道:“你们早就知道了?” 常青点了点头。 柳雁飞叹道:“我真是个傻瓜!我……太对不起少游兄了!”往日和石澈相处的记忆,排山倒海地涌来。柳雁飞摇了摇头,拼命将之挥出脑外,不愿再想。这些回忆对她而言,简直都是伤害石澈的证据。她根本就蠢得无法言喻! 柳雁飞拿起马鞭,准备向门外走去:“常青,你送少游兄回去吧!我先回去了!” 却是常青没有即刻应下她,竟是问道:“将军,如果……皇上没有赐婚……” 柳雁飞立马打断他的话,非常坚定:“没有如果!常青!这世界上……没有如果!”说着,她就大步地向门外走去,头也不回,就似在逃离什么一样。 门外寒风依然呼啸,太阳也仍然隐没在厚厚的云层后头。 柳雁飞走到烈风身边,抬起头来闭上眼睛一个深深的呼吸。烈风亲热地蹭了蹭她的脸。柳雁飞拍了拍烈风的脑袋,然后才一个翻身上马。 她的心情糟到了极点。不知名的情绪就不去想它了,对石澈的内疚之感几乎快将她淹没。往昔的回忆不敢去想,但是回京以来的记忆却一点一滴清清楚楚地在脑海里再现。石澈一次又一次地醉酒是为了什么?她居然还经常当面笑他该找个女人管管了。她是有多狠要这样对待他! 柳雁飞骑着烈风,慢慢地向巷子口走去。她咬着唇,快到巷口的时候,举起了鞭子,准备快马而去。但是,意外的事情发生了。明显是一主一仆的两个女人骑着马突然从她面前呼啸而过。那骑在前头,主人打扮的女子,虽然一身简单的骑装,且带着帷帽,但风把帷帘吹起的时候,柳雁飞把她的面容瞧得一清二楚,那个女子,不就是她那年初二时回过娘家一趟的嫡姐柳如月吗?! “见鬼!”柳雁飞暗道,“她一个定远侯家的嫡长媳,跑这来干嘛了?”心里想着,便立即调转马头,“驾”一声,便跟了上去。 第25章 柳如月主仆俩在前方的街角向右拐去,柳雁飞紧紧跟上,然后便见她们在一扇禁闭的大门前停下了。她们下了马,那个侍女上前敲门,这个时候,柳雁飞才发现那看上去年纪和柳如月一般大的侍女手中握着一柄长剑。 这是一个不大的宅子。宅前一株白玉兰树,当然冬日里不会有什么花香。树的一旁一口古井,井上布满青苔。井的后方就是一堵青砖建起的围墙,围墙高两米,望过去,仅可见里边高高的青瓦屋顶简简单单。 柳雁飞站在离她们三十来米远的一棵大树旁。没有躲起来,就这样落落大方地看着她们。但是,柳如月二人根本就没觉察到有人正在观望着她们,而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门边等着大门打开。 门开了,一个小厮模样的小伙子探出了脑袋,见到柳如月二人很是诧异。 柳雁飞站得太远,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只知道那小厮好像迟疑了片刻,然后侧身让她们进去了。 柳雁飞皱了皱眉头,思索了半晌,踌躇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站着原地一动不动。她自觉不是一个好奇心很重的人,但是,柳如月是她的嫡姐,作为定远侯世子夫人的她,居然如此诡异地出现在这个三教九流聚集的地区,怎能叫她放心。柳雁飞同柳如月并无感情,但是柳如月是鲁国公府嫁出去的人,她若出了什么事,鲁国公府必受牵连。 柳雁飞蹙着眉头站在距这宅子三十来米的地方静静等待。她猜测不出柳如月主仆二人来到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就方才那小厮的表现看来,他并不认识柳如月二人,可见这是她们第一次来到此处。而小厮迟疑了片刻就将她们放了进去,可见这宅子里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人或事。柳雁飞本想着柳如月或许是来抓奸的——她的丈夫可能养了个外室,因为她想起了那日在那城隍庙里,丁广盛求饶时说他知道柳如月丈夫的秘密,结合柳如月和她的侍女气势冲冲的样子,她很容易就产生了这样的联想。但是照方才的场景看来,显而易见并不是这样的。 柳雁飞沉吟了起来,看来她应当去打探一下,住这宅子里的人是谁了。 等待的时间从来都是很长的。其实真正算来大概是过了半个小时吧,但在柳雁飞的感觉里,却好像足有几个时辰那么煎熬。不过她的面上却什么都不显,依旧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她身边的烈风,也保持了战马应有的素质,只不过偶尔低下头来啃啃树下的枯草,尾巴甩了甩,也没怎么动。 时间继续一分一秒过去,天空的云层越来越厚,已经是灰蒙蒙的一片,天地暗淡了下来,寒风呼啸也越来越猛烈。大风卷起一地尘土,树上仅剩的几片枯叶也被扯了下来,和着尘土漫空乱飞。 柳雁飞抬起了头。“要下雪了。”她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同身边的烈风说话。 烈风甩了甩尾巴,四蹄踩了踩,然后又淡定地啃起枯草。 而柳如月她们拴在宅前玉兰树下的那两匹马则不不然了,它们因为天气的骤变,惊吓了起来,不停地甩着尾巴绕着树下焦虑地走来走去,偶尔还嘶叫两声。可惜,它们的主人丝毫未闻——那宅子的大门依然紧闭,没有一丝要开启的迹象。 柳雁飞低头沉思片刻,她决定再等一刻钟,若她们再不出来,她就翻墙进去瞧个究竟。但是,令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她这个决定才刚做下不久,令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 寒风呼号之中,突然,自那宅子的右侧,也就是柳雁飞的右前方,光天化日之下窜出了四个蒙着面提着大刀的男人,他们的速度宛如闪电,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唰唰唰”地翻墙而入,瞬间消失在她的眼前。 柳雁飞惊呆了。那四人简直就是突然出现,突然消失,要不是她一直注意着这个宅子,搞不好只要稍稍一个走神,就会把这些人给遗漏了去。这四人从穿着打扮上看来,像是这个城区里常见的地痞流氓,但显而易见的,他们根本就不是普通的地痞流氓。他们的动作如此纯熟,一气呵成,明显经过了严格的训练。——他们是职业杀手! 柳雁飞震惊之后,下一秒立即作出反应,她从树下冲了过去,一脚踩上那墙,腾空一跃,就攀了上去,接着一只手按在墙头,翻身跳了进去。 如在外头看到的一样,这个宅子确实不大,不过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小宅院而已。而且院子里简单得连棵树都没有种上,就只有靠近房屋的地方摆了一个大水缸。 已经有人死了,一个丫鬟打扮的小姑娘一头栽在那水缸里,被血染红的水汩汩地从水缸里流了出来。前方屋子里传来了拼杀声,接着一个惨叫——是个年轻小伙子的声音。 柳雁飞急速地奔了过去,一脚跨过了门槛,闯了进去。 这是一个小小的会客厅。只见里边已然一片血腥。地上已经倒了一人,就是方才给柳月如她们开门的小厮打扮的小伙子,显然之前那声惨叫就是他发出的。柳如月缩在了角落,一张漂亮的脸上尽是恐惧,脸色苍白得比她身边的白墙还要惨淡,她的瞳孔放大,颤抖着看着眼前残忍的刀光剑影。 与杀手们厮杀的是柳如月的侍女和一个长着山羊胡看起来有点仙风道骨的中年男人。但是,他们二人明显功夫有限,对付起四个人来很是吃力,特别是柳如月的侍女,她的功夫,看在柳雁飞的眼里,也仅是能够防身而已,此刻她要自己逃走,还是有可能的,但要杀敌保护柳如月,可就难了,把自己的命搭进去是迟早的事。 杀手们明显首要解决的是那个山羊胡的中年男子。柳雁飞冲进去后看见的就是那四个人中有三个人舞着大刀要将他砍死,而柳如月的侍女则拦着另一个杀手,不让他靠近柳如月。 山羊胡男子终于撑不住了,身上被连砍了三刀。恰在这时,柳雁飞如从天而降般的,飞扑了过去,一脚将其中一个又要往他身上添上一刀的杀手给踹了开去。 柳雁飞这个程咬金的出现,令现场所有的人都愕然了。正杀得昏天暗地的所有人都停了下来。这就好像拍电影一般,情绪正是高昂之时,却被导演喊了一声“咔”。空气顿时凝结,好似连外头的寒风都无法从大开的大门呼啸进来了。 “你……”其中一个杀手皱起了眉头。显然他是他们中的老大。看他那样子,应当是知晓柳雁飞方才就站在宅子外不远处的那棵树下。也是了,怎会有杀手要进屋杀人时不去注意四围的环境呢?但是,他们却选择忽视了柳雁飞,明显是想速战速决。可却万万想不到,就是这个被他们忽视的人,居然会闯进来,做了程咬金。 “找死!”他边上的一名同伙怒极,一声怒喝,突然挥起刀就扑向了柳雁飞。 凝结的空气又动了,气氛骤然又紧张了起来。杀局又起! 第26章 蒙面的杀手瞠着一双怒目就扑了过来。手中的大刀闪着明晃晃的厉光。那刀带着劲风挥向了柳雁飞。 柳雁飞神色一凌,侧身躲了过去。接着,她左手五指成爪,如鹰般地擒住了那人的右手腕,然后,反身一欺,整个人就贴了过去,右肘像重锤一样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肋部,而后在他吃痛的当下,五爪一个使劲。那人不得不将手指松开,其手上的刀便就“哐啷”一声落在了地上,最后,柳雁飞对他来了个过肩摔,直直地将他甩了出去。——这一过程,不过短短数秒。 一个小小的抛物线,那人重重地砸在了一张桌子之上,桌子被砸得稀巴烂。 柳雁飞蹲下身子,捡起了刀,一手握着刀柄,另一手抬指虚空地沿着那带血的刀面划了过去,而后冷冷地盯着前方因同伴几秒就被解决而由愕然逐渐转为愤怒的三个敌人。 领头老大的神色阴狠了下来,他对同伴们做了一个“上”的动作。于是,不过下一秒,三人齐齐地扑了上来。 恰在这时,“啊!”的一声惨叫传来。竟是那被柳雁飞甩出去的蒙面杀手,被柳如月的侍女给当胸一剑刺死了。 但是,这边战场上的众人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瞬间就厮杀到了一起。 三对一,三把大刀齐齐砍向了柳雁飞。 柳雁飞抬刀震开了一把迎面砍来的大刀,又侧身躲过了另一边的攻击,然后一个后空翻,直接落到了一张椅子之后,她抬起椅腿,将这张椅子作为了武器,一扫过去,风声呼喝,逼得三人不由地后退。柳雁飞立时将椅子朝那领头之人砸去,后瞬间跃起,一刀劈向了右侧落单的敌人。两面刀锋撞在一起,好像连火花都溅了起来,却是柳雁飞一动不动,那人却被震得连退了两步。紧接着柳雁飞欺身上前,抬腿就是一踢,千斤重的脚力直接砸在了他的手腕上,他的大刀落地。 “啊!”手腕被踢断的痛苦令那人不禁呼了出去,却是下一秒,他还没反应过来之际,一个亮得令人恐怖的刀影就闪了过来。“唰!”如同割韭菜一般,那人头颅被砍了下来,甚至他的痛感还停在了方才手腕被踢断的那一刻! 血水喷起,染红了在场之人的视线。 一颗脑袋掉在了地上,“嘭”的一声如同大炮炸响。咕溜咕溜地转了几圈,那脑袋才不动了,却是那面上的眼睛,睁得老大,仿如在替这颗脑袋的主人疑惑着——怎么就死了呢? 紧接着,那缺了脑袋的身体才砸了下来,直挺挺的,轰然倒地,震得似乎连天地都为之一抖。 死神降临过的屋子刹那间安静了。 柳如月见到头颅掉地的一霎那,就身子一软,窝在墙角昏死了过去。她的侍女满脸是汗地守在她的身边,却是瞳孔放大,盯着那颗头颅几乎连呼吸都忘记了,显然,如此干脆利落甚至于看起来颇为残忍的杀人手段,她从未见过。 而唯剩下的两个杀手,则呆立当场,一动不动地盯着那身首分离的同伴,一时间,连个该有的反应都忘记了。太快了,真是太快了,简直就在眼睛一眨一闭间,她就削了一个男人的脑袋!先勿论这几乎超越男人的气力与身手,单说这种杀人方法,怎可能是一般的江湖儿女会用上的?! 那位首领把视线转到柳雁飞身上了。“你是……”他咽了咽口水,迟疑地问了出来。 柳雁飞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但只是这样,却更令人觉得她就是傲立于天地之间无人敢惹的杀神! 两位杀手不由地皆退后了一步。 半晌,柳雁飞终于开口了:“我是那边那位的妹妹。”她指的当然是柳如月。 杀手的反应也很快,他们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样的答案。于是,他们倒抽了口气:“鲁国公府的柳雁飞将军!”竟是不约而同齐齐开口。 柳雁飞不语默认。 接着,便见那首领低下了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而他的同伴则神色复杂地看着他等着他的决定。终于,那首领收刀向柳雁飞拱了拱手,诚恳道:“不知柳将军到此,多有冒犯。我们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刺杀令姐也是不得已之事。既然柳将军亲自出面,我们就暂且回去,回了我们老大,相信老大定会同雇主解约,将此买卖作废。” 柳雁飞点了点头。 然后,那剩下的两个杀手就走了。至于地上的他们同伴的尸体,他们连管都没有去管了。 下雪了。乌云密布的天空终于裂开了似的,从缝隙里不断洒下雪花。雪花漫天飞舞,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天地就茫茫一片。寒风愈发猛烈,洞开的两扇大门被风吹得“砰砰”直响,风灌进去,卷着满屋的血腥。大风仿佛想要将其吹尽,但却把血腥味传得到处都是。 这屋子,鲜血横流,宛如人间地狱。尤其是那具断头尸体,若是胆子不够大的人看上一眼,定会被吓得哭爹叫娘,疯了过去,就算没疯,也必会常年噩梦。 柳雁飞扔了流淌着鲜血的大刀,先走向了那位被连砍了三刀的山羊胡男子。只见他倒在地上身子已然没了呼吸,显然早就因失血过多而死了。接着柳雁飞才走向了柳如月。 护着柳如月的侍女先是浑身绷紧,如临大敌似地盯着柳雁飞,但是,很快的,她就反应过来自己的这副样子是有多么可笑。她放下防备,向柳雁飞低下了头,喃喃道:“二小姐。” 柳雁飞想了想,说道:“我们见过面,对吧?在十年前。” “嗯。”那侍女点头道。 “果然是你啊!”柳雁飞道,“十年前仗着自己有点武功,说是要替大姐教训我的那个小丫鬟。话说,当初是大姐把我推进池子里的,可我始终没去告她的状,你有必要忠心护主到那个地步吗?” 十年前的事,柳雁飞记得不多了。实在是因为她初来这个世界,整个人都处在震惊与不耐中,自然对周遭的事情不放在心上。不过,柳雁飞却记住了这个叫做柳春叶的丫鬟。柳春叶和柳小五一样,都是柳家被赐姓的家生子。柳雁飞之所以能记住这柳春叶,是因为当年她病好了,开始在大人面前露面后,被这柳春叶威胁过,威胁她不许去告那柳如月的状,更不许她对柳如月记恨在心,对柳如月作出什么不好的事情。印象深刻的是,这柳春叶虎虎生威地在她面前舞了一套拳,最后拿拳头在她面前挥了挥,警告她若是私下做了什么不利于柳如月的事,必叫她好好尝尝拳头的厉害。 柳雁飞的回忆在此刻才涌了出来,柳春叶当年年少的脸和眼前这个完全重叠在了一起。柳雁飞说当年的她是个“小丫鬟”,其实她当年都十四岁了。这般想来,这柳春叶竟是比柳如月还大了。可是瞧她的打扮,明显是未嫁之人的扮相。 回忆起十年前之事的显然不止柳雁飞一个。柳春叶的那一张脸是红一块青一块的,半晌,才见她低着头说道:“二小姐,我看,还是先送大小姐回府吧!” 柳雁飞这才瞥眼看向了那个晕倒在墙角的柳如月。“哦?回府?回你们侯府吗?”她故意这样问道。 “不、不!”柳春叶急了,她抬起头来,一脸焦急,显是怕柳雁飞真把她们给弄回定远侯府去,“回国公府,大小姐要回国公府!”她几乎是恳求了。 柳雁飞的眉头微微蹙起。她看了看那个死掉的山羊胡男子,点头同意了。 柳雁飞自然什么都没有问。柳如月的事情看起来很复杂,而她与柳如月又没有交情,将她送回家就足够了,问太多根本就是给自己找麻烦。 却是把柳如月送回家后,清醒的柳如月居然当着她的面,第一时间就扑进了听闻消息后焦急赶来的二夫人怀里。“娘——”柳如月哭得几乎死去,顾不得在场有多少人,她歇斯底里地叫开了,“我要和离!我一定要和离!” 第27章 柳如月想要和离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全府。这是因为二夫人心烦意乱,没有在第一时间堵住下人的嘴。她担忧心疼地安抚了自己的女儿,令人将她扶进卧房,然后就看向了站在一边的柳雁飞,问她在把柳如月带回来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柳雁飞一五一十地告知了。二夫人惊骇得脸色苍白,一屁股就跌到了椅子上,但很快就撑着扶手站了起来,步履不稳地进去寻她女儿,想必是要问个究竟了。 柳雁飞见二夫人进了卧房,许久不见出来,想来是把她给忘了,也就同外头的丫鬟说了一声,便自行离开。她去寻她的爷爷。今日这事非同小可,总该去同府里的实际老大说一下吧。 却是在东院的室内武场里找到她爷爷。那个已经锻炼得满身是汗的老爷子,一见到她,就像千年未碰面一样,睁着欣喜的双眼就奔了过来。“丫头啊,丫头啊,”他的声音都带上了哽咽,“你终于想到我这个老头子了。” 柳雁飞无语望天。 老爷子的眼眶还真就湿了。 柳雁飞有种想掉头就走的冲动。 老爷子抬袖抹了抹眼角:“你这丫头有多久没来找我了?自从前几天我被皇上给叫走……啊!”他突然牛眼一瞪,变脸变得比唱戏还快,“调虎离山!好一招调虎离山!”他突然怒骂了起来,“皇太孙殿下来了也就罢了,你这个死丫头竟然还敢同他出去吃酒!当我的话耳边风是不是?!”说着随手就从武器架上抽下了一根长鞭,“啪”的一声就往柳雁飞身上招呼了去,“死丫头!不好好教训你一顿,你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竟敢连爷爷我的话都不听!都叫你不许同皇太孙殿下私下见面了!” 柳雁飞头大无比。这个老头!她侧身躲开了鞭子,边躲边无奈地道:“没有私下见面,是光明正大地出去吃酒。” “还敢嘴硬!”鲁国公老爷子横眉怒目,又一鞭子抽了过来。 柳雁飞就地一滚,在武器架前站定,第一时间抓了一根双节棍出来。耳后鞭风呼啸,她一手抓住一节棍棒,随手挥了出去。 另一节棍子缠住了长鞭,柳雁飞及时抓住,用力一拖。 “哼!”老爷子冷哼一声,拽着鞭子一动不动。 却是柳雁飞手握着双节棍就冲了过去,几步欺身到了老爷子面前。 鞭子被双节棍缠住,派不上什么用场,老爷子打手一挥,鞭子被扔了出去。 柳雁飞也丢了手中的双节棍,一拳就朝老爷子脸上砸了过去。 老爷子以拳化掌,一掌化解了柳雁飞的拳力。柳雁飞接下来又是一拳。 老爷子依旧一掌接住。 很快的,这两人默不作声地打了起来。 练武场上只剩下激烈的打斗之声。 …… “停!”就在柳雁飞飞起一脚,要朝老爷子的脑袋横扫过去的时候,老爷子突然一声厉喝。 柳雁飞的脚在他的耳边停住了。脚力回收,居然被她自己硬生生地接住了,砖块砌成的地面被她踩下了一个不浅的印子。 “你这个混犊子!”老爷子吼开了,声如洪牛,“也不知道照顾一下老头子!有你这么狠对待自家爷爷的吗?!我一个老人家体力不行了!你居然步步杀招!也不知道手下留情!” 柳雁飞抬起双手,掀开了衣袖,露出了先前打斗,抱拳护头时被她爷爷一掌劈成紫青色的手臂,道:“老人家体力不行了?” 鲁国公老爷子眼睛斜到别处:“嗯哼,我是老人家,这总不会错的!” 柳雁飞放下衣袖,恭恭敬敬对她的爷爷抱拳道:“是!多谢老人家承让!” “……”鲁国公的嘴角抽成了曲线。 “老人家,我这次过来有事要跟你说。” “……”鲁国公的嘴角继续抽着。 “关于你的大孙女。” 鲁国公的嘴角不抽了,却是郁闷地挥了挥手,转身就朝边上的休息处走去:“你们兄弟姐妹的事情就不用来烦我了!”他显然懒得管家中小辈之事。“屁大点事都来通报我,你们自己的爹娘呢?”这“屁大点事”,他指的是前些日子柳青荣被打一事。据说,柳雁飞的父亲柳书诚曾经特地找上了他,讲起了那柳青荣被打之事,当然,柳书诚的重点放在了打人者是贵妃弟弟丁广盛上面。显然,柳书诚想要自己的父亲重视这件事,毕竟于他而言,同贵妃的关系因此闹僵是很不得了的。可是鲁国公老爷子却把他臭骂了一顿:“屁大点事你也紧张成这样!不就是我们家的小子被打!雁飞丫头又帮他打了回来!一报还一报,这帐都扯清了你还来找我做什么?!担心?担心个屁!多大岁数了!连个男人该有的果敢气势都没有!滚!”老爷子那骂得是非常难听。柳书诚灰溜溜地走了。而后柳青荣被打之事被老爷子“誉为”“屁大点事”就传遍了整个鲁国公府。 “我觉得,这回应当不是‘屁大点事’。”柳雁飞道。 鲁国公老爷子回过了头,面露不解。 柳雁飞便就把今日遇见柳如月一事细细说与他听,当然,最后添上了柳如月回府后一清醒过来就哭喊着要“和离”。 鲁国公的眉头锁了起来,且越锁越紧。 柳如月要和离,若放在从前,鲁国公或许会不为触动,毕竟柳如月过得非常不幸福,她想要离开那个家,也是人之常情。她要和离是她的事,但长辈们同不同意她和离却又是一回事了。可是,现今在发生这样的事后,她说出了这番话…… 鲁国公突然大声命边上伺候的人把大氅拿来。他围上了大氅,同柳雁飞说道:“走,看你姐姐去。” 柳如月的夫家定远侯家和他们鲁国公府也是世交,就像鲁国公府和齐国公府一样,从祖上就一直交好下去。当然,鲁国公府和齐国公府的关系会更好一点,毕竟这两家是大楚王朝唯二的世袭罔替的公爵之家。定远侯家传了三代,其先祖也是从马上封侯的,但是到了这一代,其家中再无将帅,家中男子皆在朝中任文职。官做得最大的是现任定远侯,也就是柳如月的公公万舸,他现在官至吏部尚书,正二品。定远侯从下一代起,若子孙无任何功绩,就要开始削爵了,因此,想过去其家中的男人都应感到任重道远,希望自己能够为朝廷立下功劳,能够在自己手上保住这二等爵位。 侯爵家当然比不得公爵家,何况这公爵家还是永不削爵的,更勿论说,鲁国公手中还握有实际的军权。因此,这定远侯府虽然频频放出话来,说柳如月无子且尚妒,导致世子迄今无后,他们也不敢随随便便就将柳如月给休弃了。 当然,最最重要的是,两人婚姻,就是两家联姻!柳雁飞虽十年在边关作战,之前从未做过京官,但并非就如她父亲所言,真就对朝堂之事一无所知。鲁国公府树大招风,在朝堂之上怎能没有自己的盟友?而世交世交,世代交好,这不就意味着大家在朝堂之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吗? 鲁国公走起路来,阵阵生风。偌大的鲁国公府,无需什么轿子马车之类的,他自就步行至了柳如月歇息的厢房。柳雁飞跟在后头。始终鲁国公都没有说上一句话。或许他和柳雁飞一样,对于此次刺杀事件有多种猜测,但现在任何猜测都是无意义的,见到柳如月自然就一切真相大白了。 鲁国公眉头紧蹙,大步就进了屋子,在外屋的丫鬟们忙不迭地向他请安之际,自己一手掀开了门帘,进去了柳如月的卧房。 这个时候,里边除了二夫人之外,甚至柳雁飞的祖母老夫人,和她的伯母大夫人也在。 大家看到气势冲冲的老爷子,都唬了一跳。 妆容寡淡面容平和的大夫人先站了起来,低垂下了头。接着抹着眼泪的二夫人也站起来了。脸上满是褶子的老夫人则讶异地瞧着老爷子,不过什么话都没说,却是下一秒,不悦的目光狠狠地瞪向了柳雁飞。 柳雁飞就当作没见到祖母那不喜的目光,规规矩矩地向这三位女长辈们请安。 而鲁国公老爷子大步走到了柳如月的床前,看着她,道:“说吧,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柳如月已经哭得红肿的双眼又掉泪了,她抽泣了起来。 老爷子不耐烦地盯着她。 柳如月半晌呜咽着说:“他、他欺人太甚!骗了我这么多年!害我受了这么多年的不白之冤!现在知晓秘密被我撞破,又想杀我灭口……” 柳如月抬起头来,一张脸上,愤恨,痛苦,绝望,交织在了一起,泪水沿着她姣好的面颊缓缓流下,滴落在她紧紧拽着被角的手背上。“不能生的是他!他却四处宣扬是我的错!他找寻那江湖上所谓的神医治病,我寻机找去问询,他却连我也要一起灭口!”柳如月咬着牙一字一句道,“我要和离!我必须和离!” 柳如月说完,屋子里顿时沉寂了下来。 原来这就是事实真相。那死去的山羊胡男子就是柳如月口中的什么江湖神医,而柳如月是亲自跑过去询问她丈夫究竟得的是什么病——怕是她早已猜到她的丈夫没有生育能力,才亲自跑去询问这个难以启齿,不能让他人得知的事情吧。但却想不到,竟遭到了刺杀! 屋里又传来了低低的抽泣声——是柳如月的生母,二夫人。看来,早在鲁国公来之前,柳如月就把这个事情说过了。 却是屋里寂静片刻后,未待鲁国公老爷子做出什么反应,那老夫人突然开口了:“不行!不能和离!”她一张老脸上写满了坚决。 第28章 “母亲!”二夫人率先惊呼了出来,不可置信地盯向了老夫人。柳如月就是她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她痛之所痛,听得女儿的遭遇,真恨不得冲去侯府拔了那混帐女婿的皮。和离虽对女人不好,但与其让女儿呆在那狼窝鬼窟,还不如就这样接她回家算了。鲁国公家的女儿,便就是和离了,也还是能再嫁出去的。 柳如月睁着一双大眼,惊骇无比地看着老夫人,悲痛瞬间就涌了上来。她双手死死抓着被角,手背上青筋毕露。这一回,她用力地咬着自己的唇,晶莹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却愣是没有落下一滴。 柳雁飞看向了老夫人。只见老夫人拉下了老脸,沟壑纵横的面皮上尽是冷酷与无情。“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是你的命!如何能由得你胡来!”老夫人狠声说道。 二夫人仿佛被她这句话给刺穿了身子,她捂着心口就连退两步,一靠靠至了床头,一手扶住床架,睁大眼珠子,重重地喘了起来,接着,眼泪就“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 此间,看起来颇为寡淡的大夫人始终低垂着头,仿若什么都没有听见一样,不言不语的。 柳雁飞又把目光转向了鲁国公老爷子。只见她的爷爷皱了皱眉头,只瞥眼瞧了老夫人一下,就开始沉思了起来,半晌,只听他道:“那就和离吧!没得我们家的女儿白白地让人家欺负了去!” 却是他的话音刚落,老夫人就叫了起来,她提醒道:“老太爷!我们两府可是多年的姻亲关系!” 老爷子冷冷地盯着她,道:“怎么,你大孙女都差点被人砍死了,你还要送她上门乖乖任人宰割吗?”说着不再看她一眼,而是抬腿就往门外走去,边走边冷笑道:“姻亲关系?哼!我们家除了如月丫头,前几辈嫁给他们侯府的女儿早就作古了,而他们侯府嫁过来的,现在也就老三老婆一个,至于你,你和那边的老婆子是亲姐妹,”他讽刺道,“难不成就因为这个,如月丫头就得白白过去送死不成?” “老太爷!”老夫人怒起,在他后面大声喝道,“我这可都是为了我们国公府好!此事可大可小!闹大了,我们和定远侯府这几代下来的关系,就全毁了,弄不好成为世仇也不定啊!” 却是鲁国公老爷子理都没理她,直接就大步出了门去。 老夫人气得脸上的皮肉都抖了起来,一张老脸曲扭得不成样子。 二夫人与柳如月悄悄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期翼。柳如月低垂下了头。二夫人则偷偷地念了句佛。 柳如月在鲁国公府住下了。老夫人当日就特地命人去定远侯府说明了一下:说是因为母亲生病,柳如月心中太过挂念,来不及通知夫家长辈就自行回娘家了。因为母亲的病,她不得不多呆上几日。总之,老夫人派去的人句句都是告罪。而据老夫人派去的人回来后私底下偷说,那定远侯府里的老夫人——也就是鲁国公府老夫人的嫡妹,柳如月丈夫的亲祖母,显然不待见柳如月,对于柳如月的“偷回娘家”,最后只不过挥了挥手道:“随那丫头去吧!” 对此,柳雁飞认为,那定远侯府的老夫人定是不知道当日发生了什么事,甚至她至始至终都被瞒着,根本不知其实是她的孙子生不出孩子,而不是柳如月不能生且不让别的女人生。否则,她怎会是这样的态度? 果然,不出两日,在鲁国公老太爷亲自命人调查那柳如月遇袭一事后,定远侯府的老夫人上门来了。她是来请罪的。 想来应当是那柳如月的丈夫见柳如月没有被除掉,知道事情肯定会被鲁国公府知晓,干脆就率先向家里人坦白,省得到时候鲁国公府找上门来,反而让自己处于被动的境地。 柳雁飞没有见到那定远侯府老夫人。只是听说她亲自去见了那受惊过度,仍旧躺在床上休养的柳如月。然后就是长辈们坐下来商定此事该如何解决了。 定远侯老夫人对自家孙子不能生育却赖在柳如月身上一事,表示痛心疾首。但在鲁国公老爷子说起他派人去刺杀柳如月的时候,她却勃然大怒,说自己的孙子绝无可能做出如此下作之事,定是那个江湖神医得罪了什么人,仇人找上门来,柳如月刚好不幸撞上了而已。 鲁国公老爷子正在调查此事,却如无头苍蝇,那杀手来自何处,一时间根本查不到,于是对于定远侯老夫人这样的说法也只能沉默以对了。 定远侯老夫人见好就收,接下来就说起她是如何惩罚她那孙子的,说她的孙子愧对鲁国公府,该打该罚。最后才抹了抹眼角的泪,问道:“亲家,你们看这事该怎么解决?” 她问的是小心翼翼,想来也知这鲁国公府十有八*九会提出和离了。 果然,鲁国公老爷子看都没看那不停向他使眼色的老夫人一眼,冷冰冰地道:“还能怎么着,我大孙女受了这样的委屈,就和离吧!” 好吧,和离。定远侯老夫人同意了,毕竟他们没理在先。但是,她不放心的是,鲁国公府是否会把她孙子不能生育的事说出去。 最后,在商谈了整整一个上午之后,两家长辈定下了这个协议:鲁国公府不把定远侯世子不能生育之事说出去,定远侯府就爽快地绝不拖泥带水地同意柳雁飞他们小两口和离。 和离是件挺麻烦的事。必须双方都同意了,找上当年的说媒的冰人,立书签字,然后去到官府在和离书上盖下官印。若男方不同意,而女方坚持要和离,则女方须在大牢里坐满整整三年,方可离成。 “他奶奶的!”书房内,鲁国公老爷子一拳砸在桌子上,怒骂道,“小辈的事也要我来管!” 柳雁飞瞥了他一眼。 老爷子一脸阴沉,道:“混丫头,以后我们跟他们定远侯府也就这样了,井水不犯河水!” “嗯。”于是,柳雁飞就在脑袋里回想她是否见过定远侯府的人。偏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最后得出这个结论——没有。 “那个死掉的是江湖人称‘妙手神医’的家伙,据说什么都能治。”老爷子嗤笑一声,“那个宅子还不是他的,是他一个朋友的。倒霉了他那朋友,只能被作为替罪羊给抓了起来。万忠义这小子好啊!”那“好”字被老爷子拖得长长的,“若那时就把如月丫头砍死在里边,还能倒耙一把,说如月丫头与那‘神医’通奸什么的,活该被‘神医’的仇家一并砍死。呸!”老爷子重重地呸了一口。 这件事确实很令人不爽。但是和平和离的确算是最好的结局了。否则把事情宣扬出去让两家都没脸吗?相信鲁国公老爷子本人都没想过要这样做。没脸是一回事,若让对方恼羞成怒了,柳如月单方面想要和离就只能去牢里呆上三年了。当然,其最严重的后果,就是鲁国公老夫人所担心的那样——两家人撕破脸,成为世仇。现在的定远侯府,走的是文职之路,其家族在文官之中是有一定影响的,而鲁国公府和齐国公府一样,则是完全的武将之家。就算鲁国公府的二老爷和三老爷没有从武,而是走上了科考之路,可到现在为止,官职最高的二老爷,也不过是一个正四品的太常寺少卿而已。老爷子说的是“井水不犯河水”,可没想过要与定远侯府结仇,与定远侯府结仇,难保他们就不会煽动文官处处与鲁国公府作对。 柳如月的事,只能这样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元宵一过,就意味着假期结束,柳雁飞回去上职了。 在此期间,柳如月和离之事有条不紊的进行。两家找到了当年的冰人,冰人立了书,也签了字,一切做好后,就等着呈上官府让官方盖印。 结果,却在柳雁飞上职的第一天,出事了。 定远侯世子万忠义不能生育之事突然就传了出来。一天之内,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接着,第二日一早,定远侯老夫人就怒气冲冲地杀到了鲁国公府。 定远侯老夫人在鲁国公府里大发雷霆,把鲁国公府里的人骂的是狗血淋头。先头大家伙儿还由着她骂,但是后来,二夫人终于忍不住反击了起来,说他们定远侯府才是没脸没皮下作无耻的小人之窝,分明就是自个儿的儿子不行,却赖到了她女儿身上,可怜她女儿蒙受了这么多年的不白之冤,在他们府里受尽了白眼却不敢吭上一声。 “你们侯府毁了我女儿的名声,我都还没找你们算账,不就是因为和离之事由你们说了算吗?告诉你们,我们不怕,大不了闹上公堂,让大家评一评,看看到底是谁有理谁没理!”二夫人愤怒难当。 “住口!”老夫人厉声呵斥了她,接着挤出笑脸来打圆场。“好妹子,你看这……”她对定远侯老夫人说道。却是才说了几个字,就被怒声打断了。 “行了!虽我俩是嫡亲姐妹,可姐姐,这次你们府上也太卑鄙了!要和离,我们也答应了!说好这事就此揭过,但你们却偏偏将……给抖了出去!”定远侯老夫人深深吸了口气,接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恨声道,“你们的如月丫头要和离,可以!就等着坐三年牢吧!”说着,怒火冲天地朝门外走去,拦都拦不住。 定远侯老夫人走后,鲁国公老夫人大发雷霆,一叠声命人去查究竟是谁走漏了风声,说查出来后必将其乱棍打死。 “爷爷,这么一来我们两家算是结仇了。” 这日的天气还算可以。白日高挂,淡云悬浮。冷风虽有,却并不大。鲁国公老爷子居然提着根钓竿,到自家园子的池塘边上,破冰钓鱼。柳雁飞站在他的身边。 “爷爷,”柳雁飞瞧着他,见他一副专心致志的样子,好似没听见她方才的话,于是眨了眨眼睛,问道,“你是太受打击,行为异常了吗?” 于是老爷子一竿子甩了起来,鱼线直接飞起,朝柳雁飞扫了过去,水珠滴在了柳雁飞身上。“这样胡诌自己的爷爷,吃了豹子胆了?!”他吼了起来。 柳雁飞抓住鱼线,帮他扔回了水里,然后蹲了下来。“我从不知道爷爷你居然有冬日钓鱼的兴致。” 老爷子“哼”了一声。 “真的无所谓?爷爷?”柳雁飞又回到了最初的话题,“两家结仇?” “呸!结仇就结仇吧!那又如何!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想想万老弟,一代名将,生下的子孙却……”老爷子的声音低了下去,接着,重重地“唉”了一声。 柳雁飞偏头看着他:“原来爷爷是顾念旧情啊……也是了,要是我啊,碰到这样的混帐亲家,不冲过去痛打一顿怎能消去心头之恨!” 却是柳雁飞话音落下,半晌后鲁国公老爷子都没有再吭上一声。而是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转过头来,看着身边饶有兴趣盯着破冰之下一条条鲤鱼的柳雁飞,微皱起眉头,无声地叹了口气。 柳如月和离之事因为定远侯世子不能生育的秘密泄露出去而麻烦了起来。定远侯府不同意和离了。若柳如月坚持要和离,就只能坐上三年牢! 这个时代的法律对女人就是这样无情。就算婚姻的过错方是男方,女人要和离,也只能坐牢,不想坐牢,就只有忍着。 柳雁飞长叹了口气。柳如月真可怜。当然,她也就心中感慨了一下而已。她跟她没有所谓姐妹之情,就算柳如月现在躲在屋子里哭死,她也不过把她当作陌生人,顶多就同情一两分罢了。 鲁国公府因为柳如月要和离之事,一直在同定远侯府交涉,但是定远侯府就是不肯松口。甚至在定远侯老夫人离去的第二日,就有轿子停到了鲁国公府门口,说是他们定远侯府的世子夫人在娘家呆得久了,老夫人特地派人来接她回去。 柳如月几乎哭成了泪人。二夫人破口大骂。老夫人气得偏头痛发作,几天没睡个好觉。 这一切,都与柳雁飞无关。她在公门与鲁国公府之间两地一线,正常上下班,一切有关于鲁国公府和定远侯府恶交的传言,她全不放在心上,就当没听到。 只是,另她万万料想不到的是,在定远侯世子不能生育之事被捅出去的第六天,又一个传闻悄然在京城里传开了——“你问我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嘿,悄悄告诉你吧!是鲁国公府的柳雁飞将军在酒楼里夸夸其谈,被我给听到的!” 第29章 不过几日,是柳雁飞将消息传出去的传闻就传到了老夫人耳朵里。 傍晚时分,柳雁飞才刚从公门回来,连饭都还没吃,就被叫去了老夫人的院里。 “跪下!”老夫人厉声喝道。她高高在上,虽然满脸岁月的褶皱,但那双眼睛却炯炯有神。她狠戾地盯着柳雁飞,看起来似乎要拔了她的皮一样。 柳雁飞跪下。 老夫人开门见山,单刀直入:“是你把定远侯世子不能生育之事传出去的?” “不是。”柳雁飞干脆利落地否认了。 “还敢狡辩!”老夫人一掌拍着桌子上,指着柳雁飞就痛骂开去,“外头都传是你说的!我们府上知晓此事的也就这么几个,除了你这个天天在外跑的,还有谁会把这事传出去?!你这个死丫头!就这么见不得你姐姐好是不是?非逼她去做那三年大牢?!” 柳雁飞微微地皱了皱眉。 “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好的!”老夫人骂道,“当年小小年纪就知道跟嫡姐争,处处跟她作对,你一个小小庶女谁给你胆子那样对待嫡姐的?!” 原来这老夫人竟是在柳雁飞这具身体的原主还在的时候,就很不待见她了。 “后来居然还敢偷跑去边关!无法无天了你!”老夫人越骂越大声,“一个女子不在家里乖乖呆着,反而偷跑去边关跟男人混在一起!你还真有脸啊你!” 柳雁飞眉头蹙紧。 “我们家虽为武将之家,但也从未有过女子入伍的先例!你简直就是丢祖宗的脸!”老夫人显然在借题发挥,将对柳雁飞的不满一并发泄出来。 柳雁飞跪在地上,虽低着头,但脊背却挺得直直的。她双拳握着,一言不发。等到老夫人终于骂够了,柳雁飞已经在地上跪了足有半个小时了。 老夫人喝了口水,终于回到了原题上,只听她道:“你马上就去定远侯府负荆请罪,看他们要怎么发落你吧!” 在她说完这句话后,柳雁飞终于将头抬起。她冷冷道:“并不是我传出去的,我为何要负荆请罪?再说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在那定远侯世子找寻所谓的江湖神医瞧他那病的时候,他就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就算他将那神医杀人灭口了又如何!他如此对待我们府的大小姐,令她受辱多年,怎么就不见他前来负荆请罪?!祖母!大姐可是你的亲孙女!” “你!”老夫人顿时一口气堵了上来,面色一下就变得铁青。“你还敢顶嘴!”她半晌才抖着唇说出了这么一句。 柳雁飞道:“祖母既已认定是我干的,我还能怎么样?我只不过照实说罢了。祖母您是长辈,您要责罚,我当然只能承应下,难不成我一个小辈还同您争执不成?我不过是替大姐可怜罢了。” “你、你……”老夫人伸出手来,指着柳雁飞,气得浑身抖个不停。 这个时候,一直站在边上的二夫人开口了,只见她抹了抹眼泪,说道:“雁飞啊,我知道你是替你大姐打抱不平,毕竟她无辜受冤这么多年,你把这事实真相传了出去,也确实让外人不再误解你大姐,转而对她同情起来。可是,外人的同情对你大姐一点帮助都没有啊!”二夫人低低抽咽着,“这下子定远侯府不肯和离了,你大姐要离了那里,只得去做上三年牢!你于心何忍看着你大姐去坐牢啊!” 二夫人虽然语气柔和,但是,显而易见在责备柳雁飞不该将定远侯世子不会生育的事情抖出去。 柳雁飞余光瞧了过去,只见二夫人用帕子抹泪的间隙,双眼突然迸出了几乎和毒蛇一样的光,那光直直地射向了柳雁飞。柳雁飞低垂下头,烦躁厌恶地咬了咬牙。 气氛僵持了起来。柳雁飞不肯去负荆请罪,老夫人一时间也毫无办法,她知道这个时候叫人过来,将她捆起来,压去那定远侯府,是根本行不通的。好一会儿,老夫人都坐在椅子上呼呼喘着气,看起来她肺都快气炸了。却是柳雁飞始终低着头,但背却挺着直直的,看都没看她一眼。 “我就拿你没办法了不成?”终于,老夫人开口了,恶狠狠地冒出了这句话。 柳雁飞不语。 “来人!”老夫人下令了,“把棍子给我拿来!”老夫人这里所说的棍子,自然是他们鲁国公府行家法的粗楠木棍。 下人将一根一米多长,两指多粗的棍子拿来了。这个棍子是专门给府里的夫人们使用的,专供她们教育子女之用。 老夫人将棍子递到了二夫人面前,命道:“拿去!你是她的正经母亲,母亲教训女儿,天经地义,给我好好教训她一顿!” “这……”二夫人迟疑着。 老夫人怒起:“你一个做母亲的,怕她什么!叫你打就打!” “可是……她……”二夫人依旧犹豫着。 她的意思老夫人明白,柳雁飞现今的身份可是皇太孙的未婚妻,如何能随意打得!但是老夫人却怒得直拍桌子:“哪家儿女做错事没挨罚的?便就是天家也是如此!难不成我们鲁国公府就不能教训自己的子孙了?!她还没嫁出去呢!” “是……”二夫人这才在老夫人的怒火中,声如蚊蝇地应道,并接过了那棍子。这根棍子,在鲁国公府的历史中,基本上只用来打儿子。从未听闻有哪个做女儿的,被母亲用这棍子揍过。 二夫人看起来很是不情愿地挪到了柳雁飞身边。 却是柳雁飞连头都没抬一下。 二夫人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横眉怒目,喝道:“还不动手!瞧我做什么?!” 二夫人这才举起棍子,朝着柳雁飞的背部就是一下。 “打重点!”老夫人非常不满意,瞪着二夫人命道。 二夫人便就咬紧了牙关,高高举起棍子,狠狠地抽了下去。 “啪!”粗硬的棍子砸在柳雁飞背上,在寂静的屋里,发出了一个让人心中生寒的巨响。 有了第一下,二夫人就顺手多了。棍子一次次地高高举起,又一次次地重重落下。柳雁飞的背部数不清被砸了多少下。这二夫人下手又重又狠,她不知不觉地就面目狰狞,犹如恶煞,戾气骇人,方才的迟疑好像不存在一样,她根本就是恨不得将柳雁飞打死。 屋里的下人们皆是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仿佛见到了主人不可见人的一面似的,唯恐主人事后恍然大悟,要用手段令她们禁言。 “啪啪啪”的棍棒打人声在这样的静默中听起来挺骇人的。但是柳雁飞至始至终都一动不动,就好像那打在她身上的棍子不过是几滴雨点一样,丝毫没有痛感,她的眼皮都没眨一下。 终是二夫人打累了,她停了下来,后退一步,喘起了粗气。 却是老夫人怒气更盛了,她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指着柳雁飞大骂开来:“你皮肉硬是不是?打都打不死你?!真以为自己是横扫千军的大将军了?告诉你!那是皇上看在你祖父的份上才给你封的官!否则,你以为你一个小妾生出来的庶女能这样威风八面?你算什么东西?!要不是当年我儿书海没了,论得到你抢走他的位置……” “住口!”却是老夫人的话都还没说完,一声震人的怒喝就在门外响起。接着门帘掀起,鲁国公老爷子浑身怒火地大步走了进来。 第30章 鲁国公老爷子的出现,令在场之人无不是心中一寒。二夫人率先白了一张脸,畏畏缩缩地连退几步,站到了不显眼的边上,垂手低头,瞧都不敢瞧他一眼,而那身子,已经禁不住地瑟瑟发抖起来。 老夫人先是一震,脸也是一白,但很快就镇定下来,竟是双目瞠圆,梗着脖子怒瞪起老爷子。 老爷子一步一步走了上前,站到她面前,气得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一会儿才咬着牙从嘴里吐出这么三个字:“你疯了!”说着,扭头看向柳雁飞,“雁飞,你起来!” 柳雁飞这才站起。站起后,她就如一棵高松,身板笔直,看起来好像方才那顿猛揍对她一点影响都没有。她面无表情,直视着老夫人。 老夫人对视上她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目光,立时又一口气上来,喘了喘,怒道:“好,好你个不怕教训的丫头!” “你够了!”老爷子怒喝制止了她,他痛心疾首的样子,“雁飞也是你能打的?!你也不想想她现在是什么身份?!”老爷子这是在提醒她柳雁飞即将嫁入皇家的事实。 却想不到老夫人听后竟面露讽刺之色:“她是什么身份?难道不是我们国公府的女儿?”说着,嗤笑着瞥了柳雁飞一眼。却把下一句话给吞了回去,并没有说出口。但那满眼的嘲讽之意完全表明了她心中所想。 “你!”老太爷如何能不知道她心里边在想什么,顿时怒气更甚,气得胡子都快吹起来了。只见他大手一挥,喝道:“都给我下去。” 所有的人战战兢兢应了一声,面色各异地从这屋子鱼贯而出了。 柳雁飞并没有说什么,也出了门去。却是与那二夫人不过相差一步。二夫人在前,她在后。 二夫人出门之时,不自觉地就回过了头。她居然想瞧一瞧柳雁飞。或许没有料到柳雁飞始终正视着前方,她就这样撞上了柳雁飞的目光。柳雁飞的目光依旧没有任何感情*色彩,但就是这样空无一物的目光,让二夫人心中生寒。她面露害怕,“唰”地就把头扭了回去。她紧紧拽着帕子的手抖得几乎不是自己的了,一双眼睛里写满了恐慌。她后悔了,悔得肠子都青了。虽然方才之事可以全部推到老夫人身上,说是老夫人逼迫她,她才那样做的,但是,她不得不承认,一棒子下去后,她的脑袋就发热了,对陈姨娘所有的愤恨就全部涌了上来,让她一下就打红了眼。“都怪陈姨娘!”二夫人心底叫着。“没错!都怪陈姨娘!”她再一次对自己说道。接着,她深深吸了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不怕,不怕,还有老夫人呢,再说,八字都没一撇!五个月,还有五个月!” 二夫人走得很急,但是步子很不稳,歪歪斜斜地就带着她的丫鬟们朝她的院子去了。柳雁飞将她方才那一瞬间的恐慌与懊悔记得清清楚楚,此刻,她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嘴角渐渐地就勾起了一抹讽笑。 柳雁飞被打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全府。但很快的,禁言令就下来了,严禁任何人再谈论此事,被听到谁敢再私下讨论这个,直接乱棍打死。甚至更严厉的是,若有谁胆敢将此事传出府外,除了本人打死外,其家人也要受到连坐之罚。于是,关于此事的讨论,不过沸沸扬扬了一两个时辰后,就如被掐断的声喉一样,嘎然消音了。一夜过后,在鲁国公府内,柳雁飞被打一事就好像从未发生过一样,府中的人原来干嘛,现在自然还是干嘛,就是从大家的表情上也瞧不出,其实就在昨夜一两个时辰内,几乎人人都在讨论这件难以置信的事情。 柳雁飞休息了一夜,第二天照常去京卫指挥使司上职。二夫人的那种力道,对她而言根本就是不痛不痒的。柳雁飞的力道和筋骨,除了天生的一点资质外,在这么多年的锻炼中,早就非常人可比。昨夜她不过令丫鬟拿热毛巾帮她稍稍敷了一下,然后就躺床上去睡了,第二天起来就跟没事人一样。 柳雁飞和常青一起骑着马向公门而去。 常青打量着柳雁飞,一脸惴惴不安,欲言又止。 柳雁飞终于挑了挑眉头,问道:“怎么了?是想问我昨天被打之事吧?” 常青这才吞吐起来,道:“这……怎么就突然……” “啊,”柳雁飞道,“说是那定远侯世子不能生育的事是我说出去的呢!” 常青蹙眉道:“这我是知道的,这个传闻不是早两日就出现了吗?只是……”常青迟疑了一下,后还是对他寄住的府邸的女主人们作出恶评,“她们未免太小人了吧!”但接着,又极其不解道,“她们疯了不成!” 柳雁飞瞧了他一眼,然后笑了一下,没有对他的最后一句解释什么。只是过了一会儿,她问道:“‘她们未免太小人’?你知道些什么?” 常青道:“昨个儿青荣骂了一夜。” “哦?” “说二夫人借机报私仇。不就是瞧他们娘俩不顺眼。这么多年来,因为将军你的缘故,他们娘俩受二老爷另眼相看,二夫人心存妒忌却无计可施。”常青说着,看着柳雁飞。 却是柳雁飞丝毫反应都没有。 然后常青说起了老夫人:“你弟弟说老夫人怨恨着国公爷呢!” 柳雁飞终于嗤笑了起来,她说道:“这我看的出来,也猜的出来。爷爷常年征战,经常一离家就是十几年,根本就是扔老夫人一人在家拉扯孩子长大,这和让她守活寡有什么区别。看看我爷爷,去年班师回朝的时候,他都六十出头了。这几乎就是一辈子了。一辈子聚少离多,是个女人都得发疯。还有,”柳雁飞轻叹了一声,道,“老夫人的大儿子可是在我爷爷的靡下战死!儿子作为老子的手下,一起去打战,结果儿子没了。”柳雁飞没有再说什么。 常青也沉默了。半晌后,他道:“柳书海将军确实一代猛将,王老将军曾经跟我说起他。不过,”常青朗声道,“作为军人,为国战死沙场,难道不是死得其所吗?相信就是柳书海将军他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是啊!”柳雁飞道,“可是,老夫人作为一个母亲可不这么认为,她怕是怨极我爷爷没有保护好她的儿子呢!而我呢,代替了她的儿子成为了爷爷的新宠,更是让她愤恨了吧,毕竟,她觉得爷爷不该这么快就把她的大儿子给扔到了一边。” “……柳书海将军都去了这么多年了。” “我只是猜测而已,”柳雁飞道,“否则我真想不通她为何如此厌恶我,想过去应当是把对爷爷的怨恨转到了我身上吧!” 常青又沉默了。半晌后,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将军,”他说道,“你真还不如就呆在边关。” “我也想啊!”柳雁飞有点无奈,“但是世事难料。”她指的是突然被赐婚这一事。 常青自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只得摇了摇头。但是,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他说道:“照将军这么一说,我倒明白了为何青荣说老夫人最疼爱府上的大少爷了。” “诶?” “今年是官吏例行考核之年,考核之后,新的调令就会下来。府上的大少爷前年考过了秋闱,但去年春闱却落了榜,老夫人心疼他,叫他不要再考了,准备今年趁着官吏考核,去找关系给他弄个好官。” “啊!”柳雁飞被这个突然抛出来的消息给震到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青荣那小子说的?” “昨夜他大骂时讲到的。” 柳雁飞恍然大悟。鲁国公府的大少爷,就是柳雁飞那战死沙场的伯父留下来的唯一一个子嗣——她的堂哥,柳青扬。柳青扬本完全能够享受萌荫,去到禁卫军里做个什么五六品的小官,但是人家偏不愿意得这嗟来之食,宁可自己辛劳苦读,去走那科举之路。但是千军万马都去挤的独木桥哪有那么好过。当然,他能过了秋闱也是很有本事的,过了秋闱,虽然后来会试落榜,没了参加殿试的资格,但在这个王朝,还是做官资格的。 柳雁飞不觉得就笑了起来:“我就说了,这老夫人对那定远侯府未免也太过客气了点。原来如此!定远侯现今可是吏部尚书啊!”柳雁飞对她的弟弟有些刮目相看了,“这小子,耳观八方啊!消息这么灵通!明明府里头说的是,大少爷他终日埋头苦读,等着两年后的再一次春闱呢!” 常青道:“我倒觉得府上的大少爷不一定会接受老夫人的安排。他埋头苦读的消息应是真的。想必不过是老夫人一头热罢了。” 柳雁飞听了,倒只是笑了笑,轻轻摇了摇头,不再说什么了。她心道,便就是鲁国公府与定远侯府没有恶交,那老夫人通过定远侯想为柳青扬找一份留在京城的好官,怕也是不可能的!鲁国公府,一百多年来武将辈出,自建国以来就为王朝守卫着北疆,这军权,从未旁落。武将之家,皇帝可能让他们再在文官中插上一脚吗?想想她父亲柳书诚那没有实权的四品官,再想想她那庶出的叔叔三老爷柳书森,迄今不过顺天府的一个小小推官。柳雁飞不觉就蹙起了眉头。她很肯定,若没有此次的赐婚,她的爷爷定会将她拴在家中为她招婿,甚至,将来叫她承袭这鲁国公的爵位也不一定——这从她的爷爷跳过大房,而将世子之位传给她的父亲就可以猜出一二!可是,现在…… 柳雁飞摇了摇头。鲁国公府的未来,她有什么好担心的。她的爷爷可都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忧心。想起她的爷爷自她被赐婚之后,终于惴惴不安的就是哪日她毫无征兆地就嗝屁了,柳雁飞顿时就笑了出来。这个所谓的家,唯一关心她的,就是她那在边关时十年相伴的爷爷了。哦,对了,差点忘了,还有那个小子,那个小小年纪拿着一个苹果来到她的病床前,告诉她吃了苹果,病就会好的混小子。 “将军,此事……”一路沉默着,却是到了京卫指挥使司的大门口,两人下了马后,常青再次开口了。 柳雁飞看着他,有些不解,后自以为是地解释道:“老夫人就算了,昨天傍晚的事就当我替爷爷补偿她的,但仅此一次。至于二夫人……”柳雁飞的神色暗了暗。 可常青却道:“将军误会了,我指的是污蔑将军之人。” “哦?”柳雁飞明白过来,“你说的是这个啊……”她便笑了笑,伸出手去拍了拍常青的肩膀,“放心好了,我自有分寸。” 柳雁飞说她自有分寸,自是已经猜到是谁将定远侯世子不能生育之事捅了出来,并且把这一瓢脏水泼到了她的身上。早在定远侯世子一事传出来时,她就隐隐有此猜测,而待到她被泼了脏水,这一猜测就肯定了起来。 ——是那贵妃娘娘的嫡亲弟弟丁广盛。柳雁飞这般想着。 那日城隍庙里,丁广盛叩头求饶时,不是说了一句,他知晓柳雁飞大姐夫的秘密么?并希望借说出此秘密来使自己勉遭痛打。可惜,被柳雁飞拒绝了。 定远侯世子的秘密,除了这个,还会有什么? 正如老夫人所说,那日知道这个秘密的,也只有她们几个妇孺,为了两府双方的利益,有谁会将这秘密说出去?柳雁飞想来想去,觉得也只可能是那丁广盛了。再说了,传出去便罢了,非得诬陷是她柳雁飞说的,让柳雁飞被定远侯府和自家鲁国公府同时怨恨,这样跟她有仇的人,除了丁广盛,她还真想不出还有第二人! 虽不知如此隐秘的事,那丁广盛是如何知晓的,但是一想到必是他做下了此事,柳雁飞的双目里就闪过了一丝狠色。可惜那丁广盛尚在家中休养,一直没有在外头露面,否则柳雁飞非得把他抓来一顿拷打逼问不可。 “只得等过些时日,待他出来后再做打算!”柳雁飞这样对自己说道。她一向沉得住气,此番也不例外。而至于被诬陷一事,只得麻烦那王宗放帮忙处理了。 王宗放性子洒脱,回到京城不过几个月,上至王宗贵族,下至三教九流都认识了不少,加上他鬼点子多,当场就拍胸接下了这个任务。 然后就有人开始绘声绘色地在街头巷尾说起,说是亲眼见到定远侯世子的贴身长随某某某,在府外吃酒时说到了自家世子不能生育的事。和柳雁飞被污蔑的时日差不多长,就在这个传言疯传了三天后,又有新的传言出来了,说是丁府大少爷丁广盛的贴身小厮某某某在酒馆喝酒时,指天发誓定远侯世子得了不育之症,因为给定远侯世子瞧病的那位大夫刚好去了他们府里给丁广盛看病,不小心说漏了嘴。再后来,鲁国公府的二夫人在拜访亲友时,哭诉自家女儿命苦的时候‘不小心’将此事透露出来的说法,又疯传了遍整个京城。更后来,什么鲁国公府三小姐说漏了嘴,定远侯府老夫人的贴身丫鬟说漏了嘴……各种各样的*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调剂品。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第一个被传出来,是柳雁飞把事情捅出来的说法,渐渐没人去把它当一回事了。而这个秘密究竟是谁说出来的,在这么多种说法的轰炸下,人们对其早就麻木了。不过,丁广盛贴身小厮的那个说法,却被京城里所有的人说了又说,笑了又笑:“给定远侯世子瞧病的那位大夫刚好去了丁府里给丁家大少爷看病?听说丁大少爷自年初六起就病了,现今都躺在家里养病了,莫不是也得了这病?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这一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距柳雁飞被打一事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了。 显然那一日鲁国公老爷子和老夫人大吵了一架,至于吵架内容是什么,只有他们老夫妻俩知道了。老夫人直接闭了院子谢客,据说终日关在屋子里砸东西,再也没来找柳雁飞的麻烦。而柳如月和离之事,则变成由二夫人全权负责。二夫人也没有找过柳雁飞,她一直焦头烂额忙着不停派人去往定远侯府,同定远侯府谈判,当然,从那日她恐慌懊悔的目光上看来,怕是她根本不敢再找柳雁飞。再加上她被其丈夫,柳雁飞的父亲二老爷给狠狠训斥了一顿,听闻还被甩了一巴掌,她若再有胆找上柳雁飞,倒是奇怪了。于是,柳雁飞被打一事好像就这么算了。柳雁飞自己也始终没有谈起,好似她自己都不把这一事放在心上。倒是柳青荣每次见到她的时候,都会恨铁不成钢地砸着床板,恨声道:“你也太好脾气了吧,就这么算了?”而柳雁飞则是眼中厉光一闪,脸上一个讽笑——仅此而已。她心中想些什么,柳青荣根本不得而知。 这些日子来,柳雁飞一如既往地在公门和鲁国公府之间两地一线地跑着,生活简单却充实。而在今天这个休沐日,她则和王宗放及常青来到了昔日兄弟们一起饮酒的那家酒楼。他们说起了关于丁广盛的传闻,不免三人皆是哈哈大笑。柳雁飞冲着王宗放竖起了大拇指。王宗放得意地举起酒杯准备猛灌,却被常青给阻止了。常青说起了那日在这里王宗放醉后倒头就睡,他是如何辛苦地将他弄回家。 “你和石老弟都是一个样!每回醉了苦的就是我。”常青道。但他话一出口,马上就后悔了,小心翼翼地就瞥向了柳雁飞。 却是柳雁飞把头转向了窗外,好像没听见他说了什么似的。 常青轻轻吐了口气。却被王宗放一拳砸在脑袋上。两人互瞪了一下,然后又齐齐朝对方使眼色,接着看向了柳雁飞。 柳雁飞依旧像什么都没看见一样,拿着酒杯就一口喝尽。 ——石澈,自从那一日后,就都没见到了。 活跃的气氛一下就僵了下来。一时间三人都不再说话。只柳雁飞一人一杯又一杯地喝了起来。 半晌,靠窗的王宗放无意地向下方大街上望了望。“咦咦咦?”他突然叫了起来。 柳雁飞和常青奇怪地看向了他。 “皇太孙殿下!天哪!是皇太孙殿下!他、他进这酒楼了!” 柳雁飞和常青顿时大惊。“皇太孙殿下!”两人齐齐“唰”地站了起来。 王宗放也站了起来,走向了他们这个雅间的大门,准备开门。他边走边道:“皇太孙殿下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不对!应该是他怎么就找过来了?难道是因为我昨日遇见了他和他闲聊了几句?” “闲聊了几句?”柳雁飞蹙眉。 “啊!”王宗放回忆道,“我告诉他你前些日子被家中长辈棍罚了。” 于是,“啪”的一声,柳雁飞手中的酒杯被捏碎了。 第31章 不过多时,江桥就来了。他微服私访,身边才带着两位侍卫。带路的小二根本不晓得他是何人,脸带职业的微笑,将他引了过来。王宗放站在门边迎接他。两位侍卫留在了门外。 这江桥,腿伤已经痊愈,走起路来大步沉稳。只见他头戴白玉头冠,身穿红锦罗袍,腰系镶金玉带,雍容华贵。始终优雅如画的他,这一次却不像以往那样,总是面带如沐春风的微笑,而是眉峰如剑,薄唇紧抿,那黑如墨玉的眼珠,只直勾勾地凝视着柳雁飞,其中混杂了多种无法言明的情绪。 王宗放和常青向江桥行礼请安,然后互相看了一眼,后皆齐齐表示自己有事要先行退下。江桥点头允了。他们便大步出了门去。王宗放偷偷地瞟向了柳雁飞,冲她眨了眨眼睛。 柳雁飞揉了揉额头。她可以肯定这个王宗放就是故意的!什么“难道是因为我昨日遇见了他和他闲聊了几句?”应当是他碰见江桥后,特地同他讲起了那日她被棍打之事,接着又透露出今日他们会在这里吃酒。柳雁飞瞪上王宗放。却是王宗放突然奸笑得就像狐狸,他冲着柳雁飞做了一个“加油”的手势,然后将门掩上了。 “混蛋家伙,什么意思!”柳雁飞心底暗骂。这个“加油”的手势她和她的那群兄弟们都很熟悉,就是在边关时,若有哪个兄弟看上了城中的哪位女子,准备去表白时,其余人都会用这个手势给他做鼓励。 柳雁飞看向了江桥,心想,老王吃错了药么?怎么就突然想起要将她和皇太孙凑成一对?却是全然忘记,她和皇太孙本就是一对,哪还有“凑成”之说。 柳雁飞向江桥行礼。江桥请她免礼,接着就坐到了她的对面,直勾勾地看着她。柳雁飞弯起唇角直视着他。却是江桥的眉头微皱,看来有些不大高兴。 “雁飞,”江桥才一开口就是问道,“正月二十三那日你被棍罚了?” “是。”柳雁飞回道。 江桥得到了肯定答复,那脸色顷刻就变了,虽没有狂怒到横眉怒目,面部狰狞,但是那几乎瞬间凝固的表情,显示了他此刻是有多么的愤怒。他那一双黑眸,好像藏着寒冰,带着冷到了极致的寒光。“她们胆大包天,是在无视我们天家的威严吗?”江桥说道,那口气,低沉有力,显然在压抑着怒火。 柳雁飞状似无所谓地笑了笑,说道:“我祖母年纪大了,老糊涂了。再说了,”她替江桥斟上了一杯酒,再为自己倒满一杯。她拿起了小巧的酒杯,捏在手中似赏玩般地瞧着,笑道:“我还不是皇太孙妃呢!”说着,抬眼看向了江桥,红唇上扬,面似桃花。 江桥见到她这副模样,不由一愣,脸色居然微红了起来,但是很快的,他就反应过来自己正在说一件什么事情。他又沉下了脸,道:“从未听闻哪户人家敢教训皇家未来媳妇的!她们这是不把我放在眼里么?!” 柳雁飞依旧轻笑:“所以我爷爷赶忙在全府下禁言令啊!没见这件事这么久了都没传出去。要不是王宗放那个大嘴巴,殿下你会知道?” “雁飞!”柳雁飞这副看似无所谓的态度让江桥气结,他一下就站了起来,眉头几乎拧在了一起,“她们胆敢这样,还不是认定了我命理克妻,若继位,后位终将空置?她们、她们……”江桥似乎是被自己的这句话给气着,连着两个“她们”却连后话都没有了。 却是柳雁飞什么话都没有说了。手中依旧捏着那酒杯子,转来转去地看,里边满满的酒却一滴都没有洒出来。 雅间里沉寂了下来。 柳雁飞好像旁若无人,手中把玩着酒杯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江桥,则一直看着她。那双眸,如同被搅动起来的幽潭,混杂了多样讲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许久过后,江桥终于开口了。“雁飞,”他好像冷静了下来,“这件事绝不能轻饶,天家的威严绝不容许冒犯!” 柳雁飞眨了眨眼睛。 “你可是我皇爷爷亲自定的,圣旨都下了,她们这么做,根本就是在打我皇爷爷的脸!”江桥这话说的可严重了。 但柳雁飞依旧懒洋洋的样子:“所以呢?告诉皇上?但是,我那祖母说的也没错,我现在还是鲁国公府的女儿,论理她确实有教训我的资格,有哪条律法规定了做长辈的不能责罚虽已订婚但尚未出嫁的女儿?”说完后,柳雁飞顿了顿,表情稍稍认真了起来,“就算那个女儿即将嫁入皇家又怎样?”她的声音低低的,却是带了嗤笑,自语似地道,“这个女儿可是人人所说的祭品呢。” 柳雁飞声音很低,低到几如蚊蝇。但江桥却听明了,他的脸色立时刷白。他的双手撑到了桌面上,居高临下低头看着坐在对面的柳雁飞,问道:“雁飞,你也信这无稽之谈?” 却是柳雁飞抬头看着他,笑道:“若说‘信’,岂不是殿下你才是相信这无稽之谈的那一个?” 江桥的脸色更白了。 “否则第一次见面时,殿下怎会主动提起自己‘克妻’之事?”柳雁飞一手托着腮帮,眼中含笑地看着江桥。 江桥将头撇了开去,没去直视柳雁飞的目光了。 这是一个不愉快的话题。大部分的时候,这一方空间里都是沉默。但是,显然江桥不想略过这个话题。沉默的时候,他都在凝眉思索着什么。柳雁飞则自顾自地慢慢饮酒。 柳雁飞想着,江桥定是觉得自己被打脸了,才会如此生气。柳雁飞猜测,若不是老夫人认定她不过是皇家想要破除江桥克妻之命的试验品,皇家根本就没打算把她当作真正的媳妇,老夫人哪里就敢那么大胆地下令对她行棍罚。但是,江桥应当不是这么认为的,从他刚才的话看来,他是觉得老夫人在恶意揣测他这辈子都讨不到正妻。——当然,老夫人应是一直这般想着,但这不算是“恶意揣测”,毕竟,几乎全天下人都这么认为的,不是吗? 只是…… 柳雁飞瞥眼看着江桥。从第一次见面起,谈及他那“克妻”之说时,他就给人一种云淡风轻的感觉,就是那种无论别人如何说,他都不会去在意的态度。但是,这回怎么就气成了这样? “雁飞,”江桥终于开口了,他说道,“我希望你不要误会,其实皇爷爷还是对你很满意的。” 柳雁飞奇怪地瞧着他,想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若是皇爷爷知道,他定会为你做主。” 柳雁飞依旧一手托着腮帮,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我……”早就又坐了下来的江桥,双手交叠放在桌上,那修长的十指交叉,漂亮的拇指轻轻动着,显得他有那么一点点的紧张。他看着柳雁飞,脸色微红:“嗯……雁飞你喜欢什么东西?” “啊?”江桥这话题转换得也太快了,柳雁飞愣住了。 “我的意思是……你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比如古玩字画什么的。” 柳雁飞明白过来,她笑道:“殿下是打算送我礼物吗?不过我对古玩字画什么的一点兴趣都没有。再说了,我的生辰在八月份,殿下现在考虑这个是不是太早了。说起这生辰礼物,早两年王叔叔送给我的那柄问天剑倒是顶好的。” “……”江桥真是烧红了脸,他还真没想到柳雁飞大大咧咧就将他的想法给说了出来。他将目光躲闪了开去,道:“嗯……你的生辰确实远了点。原来雁飞你喜好武器啊!” 柳雁飞满眼笑意地看着一脸通红的江桥,道:“相对来说,更喜欢剑。”说着,那眉眼就弯了起来,红唇也扬起,竟是不自觉地就开心得不能自已了。 江桥和柳雁飞在一起呆了约莫一个时辰。大概午后未时,他们一齐走出了雅间。那王宗放和常青早就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两个侍卫一左一右地守在门外。 江桥表示要送柳雁飞回去。柳雁飞大笑着拒绝了,她说道:“今日我爷爷可是休沐在家的。” 江桥便也笑起。必是想到了年初五那日他的皇爷爷故意将鲁国公老爷子调开,却命他以看望老爷子的名义去找柳雁飞。“那么,下次再见了。”江桥这般说道。 柳雁飞看着江桥离去,才翻身上了马。她笑了,心道:“下次再见?真不知下次会是哪一次。按理说应是没有机会见面的,却偏偏每次都突然冒了出来。” 柳雁飞回了家去,之后一下午都呆在书房里,这样时间过得倒很快。眨眼间就是傍晚了。柳雁飞在书房用过饭,便照例去看望柳青荣。 这柳青荣休养了这么些时日,差不多伤愈了,爬起床来自行走路都不成问题,就是要拄根拐杖罢了。 见到自己姐姐过来,正无聊拄着拐杖在屋里头转来转去的柳青荣,赶忙命丫鬟搬来了凳子。在请柳雁飞坐下后,他也慢吞吞地在叠着厚厚垫子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抱怨道:“姐,你们难得休沐,居然跑出去吃酒,把我一个人扔下,看我孤零零的多可怜。瞧瞧常大哥,今个儿居然就不回来了。” 柳雁飞冷哼一声:“他当然不敢回来了!居然和着老王那个混蛋给我下套子!” “诶?” 柳雁飞便将先前皇太孙江桥突然出现的事说了,后道:“他敢说他不知道老王的打算?若真不知道,怎么会第一个开口提议去那家酒楼吃酒?!哼!到了京城,看似老实的常青居然被老王给带坏了!”柳雁飞愤愤地说着。 自然,柳青荣所听到的重点根本就不会是这个。他惊呼了起来:“姐!皇太孙殿下特地去找你?!为什么?” 柳雁飞瞥了他一眼:“你不是猜到了吗?老王那个大嘴巴,把我被打的事告诉他了!” “啊!”想不到柳青荣竟两眼放光,一下子兴奋了起来,“皇太孙殿下因为这个去找你?!”他拍手叫道,“太好了,我还以为他不要你了呢!” “呯!”柳青荣脑袋上被柳雁飞打了一个爆栗。 柳青荣抱着自己的脑袋,尤在不怕死地呜咽:“我正想呢,初五那日,明明见他对你有意思的……” “呯!”又是一下。 “我又没说错……”柳青荣很委屈。但这几个字一出口,他就缩了起来,脑袋几乎钻进了整个手臂弯里,唯恐再被打。却是等了半晌,竟一点动静都没有。他不免奇怪地放下了手臂,看向了柳雁飞。 却见柳雁飞静静地坐着,若有所思的样子。 于是,柳青荣就长长地吐了口气。他胆子大了,坐正了身子,以一种自以为是,什么都明白的口吻对他姐姐说道:“姐啊,你实在是太迟钝,干脆我直接帮你点明算了——皇太孙殿下绝对对你有意思!省得到时候你和他变成你和那可怜的石大哥一样,弄到现在石大哥没影了,你也天天于心不安,觉得对不起他的……” “呯!”“啊!”这一下,柳青荣脑袋上挨的可不是一个爆栗那么简单的了,柳雁飞直接一拳砸了过去,当场,柳青荣的额头上出现了一个乌青的大包。柳青荣惨叫,接着捂住脑门哀嚎:“姐,我就是说了实话嘛!你有必要对我这么狠吗?”他抬眼偷瞧柳雁飞:“恼羞成怒,绝对是恼羞成怒!”柳雁飞铁一样的拳头在他面前晃了晃,他陡然闭嘴,立马求饶地低下了头去。 天色渐暗,大地也冻了起来,那冷风呼呼地在外边猛烈吹起,鬼哭狼嚎似的。 “我走了。”柳雁飞站了起来,自己拿过了挂在边上的白裘披风,便要出门。 柳青荣郁闷至极:“急什么,才多早晚的,也不心疼一下你可怜的弟弟孤苦伶仃没人理!” 柳雁飞斜了他一眼:“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孤苦伶仃’?小心让父亲听到,真把你扔到什么地方去‘孤苦伶仃’!” 柳青荣撇了撇嘴低下了头。 柳雁飞道:“枕头下边色子我上回收走了,下次莫要再让我看到这种东西!否则仔细你的皮!” “啊!”柳青荣顿时大惊,“原来是你!”继而他痛苦地抓起头发,“姐啊!我没赌了,真没赌了!你就让我抓着它自己解解闷吧!不然,我一个人困在这里,什么都不能干,多可怜!” “嗯,”柳雁飞道,“明天送几本书过来给你解闷!” 柳青荣立马语塞,然后转身就抓住椅背痛苦地捶了起来。“我好命苦……”他低声假哭。 却是那“苦”字才刚一出口,一个丫鬟就急忙忙地冲了进来,她朝柳雁飞行了行礼,然后喘着气道:“二小姐,宫中,宫中赐下东西了,二夫人叫你快过去领赏谢恩呢!” “诶?”柳雁飞怔住了。她一时无法理解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居然是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却是她的弟弟柳青荣瞬间从半死的状态中活了过来,要不是他身子还未大好,他准从椅子上跳起来。只听他喊道:“宫中竟赐下东西了!这肯定是皇太孙殿下的要求!我就说嘛!皇太孙殿下怎么可能让姐姐你受委屈!” “诶诶诶?”听了柳青荣的话,柳雁飞更是莫名其妙了,她看向他的眼光中,尽是疑问。 对上她的目光,柳青荣愣了一下,继而恍然大悟,他张大了嘴巴,几乎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的姐姐:“不会吧!姐!”他叫道,“你竟然连这个都不知道!我以为你早知道了,只是无所谓而已!天哪!”接着,见到柳雁飞始终一副茫然的样子,柳青荣便为她做起了解释:“按惯例,每年元宵十五,宫中的娘娘们都会赐一些东西出来。一是赐给自己的娘家,二呢,就是赐给那些即将成为皇家一份子的人。比如,哪位娘娘的皇子定亲了,那位娘娘就会赐点东西给那皇子的未婚妻。除了娘娘给的,宫里的皇后娘娘,因是皇子的嫡母,也会以宫中的名义,令内务总管拟上一份单子,赐给那位姑娘。” 柳雁飞听得是怔了又怔。 只见柳青荣撇了撇嘴,道:“当然了,皇后娘娘早就仙逝多年了,现在宫中统领后宫的是最受宠的贵妃娘娘。以贵妃娘娘她弟弟与我们的那点怨仇,元宵十五那天,宫中没有赐下任何东西,我觉得倒很正常,只是……”柳青荣小心翼翼地看向柳雁飞。他的意思很清楚,只是为何皇太孙的母亲,太子妃娘娘没有赐下东西,就很奇怪了。 却是柳雁飞没有看他那虽为小心,但其实想一探究竟的目光,反而站在边上恍然大悟起来。原来如此! 元宵十五那日,宫里边,无论是以宫中的名义,还是以太子妃娘娘的名义,都没给她赐下任何东西。这简直就是侧面地向鲁国公府宣布,他们皇家根本没打算要把她柳雁飞当成正经媳妇看待!这岂不是如众人所猜测的那样,皇帝老儿之所以赐下这门婚事,就是想借柳雁飞的煞气来破了皇太孙的克妻命格,若成了,柳雁飞不能“母仪天下”的缺点一大堆,要过河拆桥岂不容易,而若不成,顶多是多个被皇太孙克死的倒霉女人罢了。 “哈,”柳雁飞顿时就笑了出来,充满了讽刺。难怪老夫人如此胆大包天,原来元宵十五那一日,对她而言,就是皇家对待柳雁飞究竟是何态度的风向标啊!倒是二夫人胆子还小了点,揍完她之后,一脸的后悔。 柳雁飞想了想,正如柳青荣所说,丁贵妃肯定不会去管这件事,想来便就是后来皇上问起,她也大可一句:“我虽暂管后宫,但毕竟不是国母,更不是皇太孙的祖母。”而那太子妃,不知为何,莫名其妙地就对她表示厌恶,怎可能赐下东西给她? 后宫女人管着这事。往年的惯例都是如此。想来那皇帝老儿和皇太孙就不会去过问这种事。但是,她被打了。昨日皇太孙从王宗放那里得知了她被打一事,今日就宫中就大张旗鼓地送东西过来。这,皇太孙江桥一听说她被打了,就去调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还特地去查了元宵十五后宫有没赐下东西——这种对男人而言所谓的琐事? 柳雁飞沉默了。 “二小姐,”一直等在边上的丫鬟着急了,“请快走呀!二夫人那里可等急了!” 柳雁飞这才恍过神来。 “走吧!”她说道,接着便大步地出了门去。却是边走,边在心中暗讽:不知那二夫人此时此刻,面对着宫中赐给她柳雁飞的东西,会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江桥的克妻。解释一下(好像我写文写得太隐晦了,都是几笔带过= =):古人对这个很相信什么的就不讲了。前边有说到,柳雁飞的同事讽刺她,满朝文武都不反对了,等着她被克死,就可见真没人认为她会当皇后,就算当了皇后,也会被拉下来——因为她只是皇上为江桥定下的“祭品”,“祭品”一词在丁广盛刚出场时候就说了。还有她的同事讲到江桥,命里注定克妻,将来后位空置。敢这么大胆当众说皇太孙有这样的命理,可见江桥这个命是有人算过的,而且是皇家都认同的,全国皆知的。还有,连女主的爷爷都在担惊受怕女主婚期死翘翘。可以说,真正不信女主会被克死的只有女主的几个兄弟和女主的弟弟。 (⊙o⊙)…尽量把故事写得合理…… 但是本文架空是前提,不可能真跟中国古代一模一样啦~= =||| 第32章 漆黑夜空,几点星光。偌大的鲁国公府内,大多处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而其正堂荣安堂内,却灯火通明。 柳雁飞来到这里的时候,二夫人正在客气地招待宫里来的张公公。见着张公公,柳雁飞诧异了。张公公可是堂堂大内总管,皇上身边的红人,怎就会因为这样的小事特地来到这里。却是随即想到了皇太孙江桥,便就了然了。柳雁飞不免轻轻一笑。 柳雁飞向张公公问好,张公公对柳雁飞极为客气,对比起他对那二夫人来,那可真是一个天,一个地了。二夫人的一张脸,僵得犹如冻土,那尴尬的假笑,显得她就像个小丑。接着,张公公才开始念单了。——等到柳雁飞过来了,才开始念单,这就是在明晃晃地打那二夫人的脸。 宫中赐下的东西超出常理的多和贵重。一般来说,这种元宵佳节惯例赐物,也不过是几个金钗,几串香珠什么的,但这一次,补给柳雁飞的东西却有:镶嵌东珠貂冠两顶,累丝嵌宝衔珠金凤簪一对,凤头吉祥如意步摇一对,汉白玉龙凤镯一对,镶嵌点翠环一对,银狐皮两张,上用宫缎两匹。 张公公每念出一样东西,二夫人的脸就黑上一次。等到张公公合上单子,她那一张脸已经简直就不能看了。本以为这就结束,却想不到张公公又拿出一张单子。“这是东宫的赏赐。”张公公道。然后,又是那些令人咋舌的赏赐之物。但是,最令柳雁飞感兴趣的,是其中竟有一把据闻能削铁如泥的莫问剑。柳雁飞顿时就弯起唇角,无声地笑了。她绝不相信太子妃娘娘会因为皇太孙的不满,就改变主意,给她送来这么多东西,显然这些以东宫的名义送来的东西,都是皇太孙江桥自己选的——只那一把莫问剑就能证实她的这一猜想。 “难怪他昨日要问我喜欢什么。”柳雁飞心中暗道。便就想起江桥昨日因想要送她礼物,而显得矜持的样子,不觉得就笑意更浓了。 张公公一边念单的时候,一边有小太监打开了箱子盒子,比对了起来。等单子念完,这比对工作也做完了。见东西和单子上全部对得上,一点没差,张公公便就拂尘一扫,准备告辞了。却是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那二夫人一眼,直把二夫人看得是差点魂都惊没了,他才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懊恼对柳雁飞说道:“哎呀,瞧咱家这个老糊涂,把这么重要的事都给忘了。” 柳雁飞不解地看着他。 只见他笑道:“柳大人,皇太孙殿下在御书房的时候,听闻咱家要来鲁国公府,特地让咱家给您问个好,他说多日未见,也不知您过得可好?” 柳雁飞先是一愣,继而差点破功笑了出来,她赶忙装出一副感激的样子,说道:“多谢殿下关心,下官很好,也请公公替我问候殿下。” 张公公笑着应下了,然后便开始状似随意地同柳雁飞拉起家常来。 这边柳雁飞和张公公拉着家常,那边二夫人却一张脸煞白,几乎连站都站不住了。她踉跄着后退了几步,靠在了桌子边上,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抓着桌沿,那眼睛,瞪得老大,吃惊、不信、愤恨、懊悔,各种各样的情绪全部毫无掩饰地显露了出来。直到张公公要走了,她才缓过神来。 张公公走了。荣安堂里的主人就剩下二夫人和柳雁飞两个。柳雁飞看向了二夫人。而二夫人则躲开了她的目光,但不过一会儿,她就把视线移了回来,直视起了柳雁飞。她微微抬着头,那常见的冷如冰窟的表情,又回到了她的脸上,那种作为嫡母的气势充斥了她的全身。是了,柳雁飞论理也得叫她一声“母亲”,不是么? “母亲,”柳雁飞唇角微扬,脸上带着一丝感情也没有的笑意,而那双眼睛如同寒冰般犀利,“女儿先行告退了。” 本已经用嫡母气势武装好的二夫人,被她那双厉目刺得呼吸顿停,待缓上气后,却见柳雁飞已是一贯如常的面无表情,眼神中也毫无东西了。二夫人的身子不经意地微微晃了晃,她的手捏了起来,指甲几乎刺入掌心。“下去吧!”她终是无力说道。 柳雁飞行礼退下了,回去前不忘提醒二夫人使人将东西抬去她的屋里。 宫中给柳雁飞赏赐下东西一下传遍整个鲁国公府。这是对元宵佳节忽视了柳雁飞的补偿——显而易见,就是这样的。可是,为什么就突然补偿起柳雁飞呢?这就难免让人联想起前些日子柳雁飞被棍罚那件难以置信的事。 “皇家知道了。”虽不敢讨论这事,但是府中的人,一讲起柳雁飞这个推迟许久的赏赐时,个个眼中都写着这句话。 不是说柳雁飞不受重视吗?不是说柳雁飞只是个牺牲品吗? 若不是,为何元宵那日无论是宫中,还是东宫太子妃娘娘那边,都连个珠花都没赏赐下来。 但若说不是,又为何今日大张旗鼓地给她送来这么贵重的东西?难道单纯地因为打了柳雁飞就是打了皇家的脸面,就算这个柳雁飞仅是破除皇太孙克妻命格的牺牲品?可是,张公公为皇太孙带到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鲁国公府的人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赏赐而有了各种各样的猜测。 鲁国公老爷子郁闷地直拽头发:“哪个王八蛋泄的密!”但后又沮丧地长叹一声,“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去找那老夫人,准备借此好好训斥她一顿,结果却把自己弄得火冒三丈地出来。“不知死活的女人!不知死活的女人!”他连连骂道。这回,他倒希望皇帝能直接下个旨什么的惩罚这个老婆子一顿,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皇帝老儿只不过在某一日和鲁国公闲聊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爱卿家果然有猛将家风啊!连朕那未过门的孙媳妇都照打不误!”弄得鲁国公老爷子一头冷汗狂流,却是脑袋一片空白,是解释一番呢,还是告罪一下呢,居然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而皇帝老儿说完这句话后,就“哈哈”了两声,道:“朕老了,今后可是我那乖孙子的天下。”接着,不待鲁国公说些什么,便就扯到其它话题上去了。 鲁国公直到出了宫门,回到了家里,还在思索着皇帝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过了好久,他才恍然大悟,皇帝这话不就说,鲁国公府的那两个白痴女人把皇太孙给得罪惨了吗?!鲁国公揉着太阳穴想着,大年初五皇太孙都追到家里来还陪雁飞出去吃酒了,这么明显的事情,为什么他家的那些个蠢货就是白睁着一双眼睛却看不明呢?!就算他的雁飞万一被克死……“啊呸呸呸呸!”鲁国公脑海一闪现这个念头,就赶忙连呸了几口。接下来,他就什么都不敢想了,只在嘴里念叨着:“我家雁飞福大命大,我家雁飞福大命大……” 第33章 一连多日,鲁国公府里的大多数人都在私底下讨论这宫中突然赐物补偿柳雁飞的事。可柳雁飞对于这些议论,却像开启了屏蔽模式,全然不知晓。正如柳青荣所说的那样,她对事物有着一种选择性的迟钝。 “姐,”因得知柳雁飞根本对府里的一切都不甚在意,柳青荣不免就问她道,“你难道只有对打战这件事才会上心吗?” 柳雁飞没去理他,坐在椅子上看着外边开始吐芽的桃树。 其时已经是二月底了,早春到来,浅草新芽,大地走向复苏。 这一日,如往常一样,柳雁飞在傍晚时分来到柳青荣的屋里,看望这柳青荣。 柳青荣一日好过一日,这时候的他可以扔了拐杖,四处随意走动了。当然,骑马出府什么的,还是完全不可能的。柳青荣坐在柳雁飞对面,见柳雁飞完全处于自我境界,好似没有听见他的话一般,便不由地将身子向前探了去。他凑到了柳雁飞面前,问道:“姐,难道你对大姐的事也毫不在意?” 柳雁飞这才扭头对上了柳青荣的目光,果然,如柳青荣所预料,她的嘴里冷冰冰地吐出了这么几个字:“关我什么事?” 的确,柳如月结局如何,与她何干。对她而言,这柳如月就是个陌生人。她的遭遇,令她同情,仅此而已。若她有能耐为她做点什么也就罢了,可她偏偏什么也不能做,难不成还要她特地找上门去安慰她不成?——柳雁飞的眼里赤*裸*裸地写着这句话,对其表示可笑。 柳青荣道:“谁让你去安慰大姐了?我的意思是,你好歹也要留意一下大姐和离一事的进展嘛!” 柳雁飞撇了他一眼:“我不是个好奇心重的人。对于不熟悉的人的事,一概没兴趣。” “……”于是,柳青荣就做出一副无力状,他扶着脑袋,“姐,她好歹也是大姐啊……” 柳雁飞没再理他,继续将头撇向了窗外。 眼见着柳雁飞对此话题一点兴趣都没有,柳青荣撇了撇嘴,但不说出来他又着实难受,于是还是开口道:“我们家已经把定远侯府给告了,告他们隐瞒事实,毁谤大姐,造成大姐不但这么些年来连个孩子都没有,还名誉受损。因此,请求顺天府判决定远侯府无条件同意大姐和离。”柳青荣竟是越说越兴奋,脸上几乎都出现红光了,“呐,呐,姐,你不兴奋吗?如果告赢了,大姐可就是有史以来,第一个自求和离却不用坐牢的女子了!” 柳雁飞终于还是再次回头,却用那像看白痴一样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柳青荣。柳青荣被瞧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才听见柳雁飞懒懒地道:“这在前朝不是早有的事么?什么叫‘有史以来’?” “啊,”柳青荣张大了嘴巴,用了好一会儿才在脑海里整理出那遥远的“前朝之事”,辩道,“前朝史料记载的那些案例,也不看看那些女方的娘家都是什么人物!” “哦?”柳雁飞笑了,“你的意思是我们鲁国公府里没有什么人物了?” 柳青荣几乎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我哪有这个意思!只是,大姐这次真不一样,定远侯府可不是吃素的!那顺天府两边都不敢得罪,鬼知道他会怎么判!” “论理……若关于定远侯世子的传言是真的,那情理自然应是在鲁国公府这边,虽说女子自求和离应坐上三年大牢,可相近的案例也不是没有。毕竟是男方之错嘛!” “可是,大人,那所谓‘相近的案例’都在前朝啊!百多年前的前朝,拿到现在来……不适用吧,再说了,前朝对女子多有宽容,彪悍之事辈出,我今人怎能相比呢?” 恰恰就在柳青荣同柳雁飞说起这柳如月之事,那顺天府里,顺天府尹正纠结地几乎就想这样死去算了。 “唉!这不行,那不行,你说,该怎办?!” “这……大人……两头咱们都得罪不了,依在下之见……干脆……干脆让皇上定夺罢了!” “……” 于是,就在这个傍晚,当鲁国公府里,柳青荣正在调笑那顺天府尹是有多倒霉,在任上摊上了这种事时,顺天府那边终于下了这么一个决定:第二天就把该案呈报到皇帝那边,以功勋之家事,官府无法擅自定夺为由,请求皇上日理万机中,抽空处理一下。 “圣上应该不会怪我连此等俗事琐事都解决不了,直接把奏折摔到我脸上吧……”顺天府尹真是想哭都哭不出来了。 第二天,顺天府把就把这个案子呈报上去了。顺天府尹最终是松了口气,因为奏折没有被退回来,皇帝老儿根本就没有骂他。他所不知道的是,皇帝拿着奏折哈哈大笑,然后把鲁国公和定远侯都召进了宫。老头子把那顺天府尹的奏折往他们面前一摊:“怎么回事?” 结果,被皇帝当面提及自己儿子没有生育能力的定远侯,那一张脸黑得就像被墨池浸过一样。也亏的顺天府尹不在现场,否则他定吓得连心跳都停了,定当提前后悔自己思来想去之后,竟会做出一个如此蠢的决定。 皇帝老儿亲自过问此事。鲁国公和定远侯都当仁不让地互相指责,为自己家的孩子辩解。鲁国公说定远侯世子自己有病却赖到他大孙女身上,弄得他大孙女这几年过得是凄苦无比,他们鲁国公府仅要求定远侯府同意和离,没有追究他们的过错就不错了。而那定远侯却说,鲁国公府小人妄言,本夫妻俩感情破裂一事,可以两家人坐下来好好解决,可鲁国公府却到处散播他大儿有病的谣言,导致他大儿声名俱毁,弄到现在连大门都不敢出一步,这一笔账都还没好好算一下,他怎会同意和离? “你说我儿子有病就是有病了?”定远侯非常生气,对着鲁国公说道,“证据呢?不就是因为我儿不同意和离,你们就这般诋毁他,你们以为这样就可以顺利和离了吗?告诉你们,就算是这样,依照律法,你们家的大姑娘也得坐上三年牢!” 定远侯说的非常正确,毕竟律法中没有写着,如若婚姻过错在男方,女方无须坐牢什么的。只要定远侯家死都不同意和离,按律柳如月就是该坐牢。 却是鲁国公当作没听见他那最后一句话,反而在他大儿子是否能生育上纠缠起来。“要想知道你儿子到底有没有病还不简单,找个大夫过来给他瞧瞧不就得了!”鲁国公冷冷地盯着定远侯,挑衅道,“你敢吗?” “你!”定远侯脸红脖子粗的,气得浑身发抖。 终于,皇帝老儿想必是戏看够了,开始和稀泥了:“好啦,两位爱卿。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你们两家本就是亲家,何必因为此事闹得这么僵呢?来来来,坐下来,喝点茶,消消气。” 皇帝都这么说了,两位还能怎么样。但是,直到皇帝笑着准备给这段公案来个了结的时候,鲁国公和定远侯还在冷眼看着对方。 “依朕看,这事就这样算了吧!”皇帝说道,“毕竟你们两家多年世交……”皇帝才一开口,定远侯就知他要说什么。这天下谁人不知当今皇上和鲁国公还有那过世的前齐国公,是自幼*交好的好朋友。 定远侯面上不显,但心中冷哼,怨气十足。鲁国公得意地看着他。 却谁都料不到,就在这个时候,事情出现了转折。 这一日,有关于柳如月与定远侯世子闹和离一事的最终判决传遍了京城。而宫里边,从鲁国公和定远侯碰面起,所发生的事情,也被人颇为离谱地说来讲去。什么两人一见面就大打出手,直到到了皇上面前才停了下来,什么皇上大怒,差点就要革了他们的职…… 宫中之事,怎可能所言无虚,一五一十地传到宫外?想必以上是宫外之人胡乱猜测罢了!但是,有一件事,却被人们传对了:皇太孙,在皇上即将宣布柳如月和定远侯世子无条件和离的时候,突然赶到,冷冷地说了一句,“律法怎可随意忽视?若何事都要法外留情,那么还要这个‘法’做什么?!” 皇太孙的话最终扭转这件事的定局。据说皇上愣了好半晌,然后问道:“你确定?”直到见着皇太孙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后,才无奈道:“好吧,就依皇太孙所言,那柳如月坐满三年牢即可自行和离,从此男婚女嫁,互不相干。” 皇太孙最后的决定较之先前定远侯世子不能生育一事,在整个京城内,更为轰动。因为,他的这一决定,代表了他对鲁国公府的态度!而他对鲁国公府的态度,则代表了他对他的未婚妻柳雁飞的态度!——至少,在全京城几乎所有人的心里,都是这么认为的。 “果然是个祭品啊!”大街小巷都在讨论。柳雁飞刚回京那一日,骑在高头大马,领着军队,在阳光之中从城外徐徐走来的场景还存在许多人的脑海里,拥有这一记忆的人们,多是摇头感慨。“可怜了这保家卫国整整十年的柳将军!”当然,更有人兴高采烈手舞足蹈,比如那个一直躲在家里养病的贵妃之弟丁广盛。而对于绝大多数的人而言,这一消息,则促使他们更迫切地期待最后一刻的到来,他们可是当初赌局开始后,买定柳雁飞必被克死的那一群人,所谓的“最后一刻”,当然就是柳雁飞被克死的那一刻。庄家说的很清楚,“在婚前被克死,婚后不算”,因此,眼见着距离那五月初五婚期越来越近,而柳雁飞却依然生龙活虎,有些人担心了,却是在这一消息传出后,莫名就稍微心安了起来,虽然两者一点关系都没有。 就算是被柳青荣说成有“选择性迟钝”的柳雁飞,也无可避免地知道这件事了。她上职的京卫指挥使司里,上到顶头老大,下到下边的各位下属们,都在聊着这件事,虽然一见到她走近,就会闭嘴。但柳雁飞也是有耳朵的,比如她人就站在门口,门内的家伙们高谈阔论着,她怎会一丁点都听不见? 面对着占多数的幸灾乐祸的眼光,柳雁飞不过耸了耸肩,当作没看到,便转身离去。而知晓真相的老王和常青则笑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老王说道:“将军,你的那位嫡母这下可定是毁得肠子都青了吧!” 柳雁飞道:“那是一定了。本来这事若捅到皇上那里,鲁国公府的胜算会大一点,毕竟皇上和我爷爷自幼就是好友,感情好着呢!结果,”想到了那江桥特地从中作梗,想必就是为了给她出口气,她不觉得就笑着摇了摇头。江桥这般作为,只可怜了那倒霉的柳如月了。 “将军,那么还要稍微教训她一次吗?”常青突然问道。这里的“她”自然指的就是柳雁飞的嫡母二夫人了。 却是他话音刚落,老王嚷了起来:“当然要教训了,怎能不教训?不分青红皂白就棍罚我们将军,凭什么!凭她是从未教养过我们将军的嫡母?”老王自幼边关长大,随父东征西战,对这一套所谓的孝道根本无所谓。对他来说,没生没养的,算什么长辈。 而常青,更是孤儿,马夫出身,大家族里那有一套没一套的,他更是不屑。他看向柳雁飞,等着柳雁飞示下。 “再说吧,”柳雁飞道。有仇不报非好汉。她还真没觉得她就该白白被那女人狠揍。只是这下……那个女人算是受到惩罚了吧。 柳雁飞回到家里。她没去她自己的院子,而是径直去了书房。却料不到才在里头呆上不一会儿,柳小五就来报了:“二小姐,大小姐来了。” “诶?” 第34章 柳如月走了进来。 柳雁飞第一次认真地打量起她。她长相颇似二夫人,尖俏的瓜子脸,但线条更为柔和,高挑的柳叶眉,但显得没那么刻薄。眉下一双盈盈带水的杏眼,这眼睛显然遗传自二老爷(柳家二房的姐妹们全部长着这样一双相似的眼睛,包括柳雁飞)。柳如月正是用这样一双标志着她们同出一脉的眼睛祈求似地看着柳雁飞。 柳雁飞给她让坐:“大姐,坐。”然后就直接问道,“大姐今日特地过来有什么事吗?” 却是那柳如月并不肯坐,谦让了一番后,她就站在柳雁飞面前咬着唇迟疑起来,显是在思虑着自己该怎么开口。 柳雁飞也不急,就这样等着她。 其时已经日落,早春的大地若没有了阳光的滋润,那是颇有些寒冷的。在柳如月进来之后,那柳小五早就体贴的将门给带上了,这下子,时不时的冷风只得从半开的窗户闯进来。柳如月就站在窗边,风吹得她发丝舞动,她瘦弱的身躯瑟瑟轻抖了起来。 柳雁飞走了过去,将窗户关上。 这个时候,柳如月才绞着手中的帕子,开口了。她看着柳雁飞关窗时的背影,鼓足勇气道:“二妹,我今个儿来,一是为了向你道谢。” 柳雁飞转过身来,微微一笑,道:“大姐不用客气。” “我……我到现在才来向你道谢……” “我理解,大姐这些日来心力憔悴。” “我……我……”柳如月竟是越来越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大姐,你还是先坐下吧!”柳如月的身子骨比起遭到刺杀那一日来,真是不知瘦弱了多少倍。柳雁飞再一次请她坐下。 这回,柳如月才犹犹豫豫地坐了下来。 柳雁飞也搬了张凳子,在她面前坐定。柳雁飞始终一言不吭,等着柳如月主动开口。她原想着,柳如月定是为皇太孙一锤定下她须坐满三年牢这事而来,她应是过来求她替她去皇太孙面前求情的。却想不到,柳如月迟疑了好半响之后,竟是说了一句:“二妹,我今个儿过来,还是来向你道歉的。” 柳雁飞奇怪了:“哦?” “那年……我把你推下水……” 竟是说起这个。柳雁飞不觉就笑了。她说道:“多久前的事了,年少不知是,大姐不用自责了。” 却是那柳如月双手交叠搭在腿上,一手抓着另一手,手背上都青筋暴起了,显而易见她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说了这句话。 柳雁飞本想着,她下一句该为自己的事托她求情了。但柳如月接下来的话却依然让她意外。 “我还想替母亲道歉。”柳如月道。 “啊?” 柳如抬起头来直视着柳雁飞,双眸里尽是哀求:“母亲她年纪大,糊涂了。希望二妹看在我须去做三年牢的份上,饶过她这一回吧!” “……”柳雁飞愣了有好一会儿,她眨了眨眼睛,才反应过来柳如月方才说了什么。原来柳如月竟是过来替她母亲求饶的!想来是这一次皇太孙突然出手,让她感到害怕,怕今后柳雁飞或者皇太孙还会伺机向她母亲报复。 柳雁飞突然就想笑了,不过当然是面上不显。她笑了笑,道:“大姐多虑了。” “不、不!”柳如月突然就激动了起来,她整个身子向前倾了过来,差点就要伸出手去抓住柳雁飞的双臂,但在正对上柳雁飞那双不带任何感情的双眼后,立时就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于骇人,她及时地手回了手,可那激动的神色一点没变,只听她道,“我是相信二妹的,可是母亲很害怕,毕竟皇太孙殿下那边……”柳如月说着就哽咽了起来,“母亲说有什么事就冲着她来好了,可是,这一回,她说我是被她拖累了,她惶恐皇太孙殿下还会把怒火发泄到二弟和三妹身上……”柳如月所说的二弟,是她的嫡亲弟弟,鲁国公府里排行老二的少爷,柳青衡,今年二十三岁。而她口中的三妹,自然就是柳素娥了。 柳雁飞听着她这番话,心中顿时就讽笑开去。竟是这二夫人担忧起她的子女来了。但是柳如月说所的每一个字,都无法让她感觉到:二夫人认为自己做错了。没错,二夫人是后悔了,但也不过后悔于自己太过鲁莽,没有弄清情况,就下手打了柳雁飞。若说,柳雁飞不过一个普普通通的庶女,估计她就不知道“悔”字该怎么写了。 柳如月把话说完后,紧张地看着柳雁飞。 柳雁飞想了想,道:“母亲她多虑了。皇太孙殿下不会这么做的。而说到大姐你这事……难道不是因为皇太孙殿下认为‘法不容情’的缘故吗?” 柳如月怔住了,继而就脸色苍白了起来。柳雁飞那最后一句话,听在她耳里,分明就是皇太孙绝对不会放过他们的。“二妹……”她抖着唇,眼眶俨然就湿了,那恳求的话语快要说出来了。 柳雁飞第一时间制止了她。“大姐,”她有点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你们真的多虑了!皇太孙殿下事务繁忙,哪有闲空去做这等无聊的事!什么把怒火发泄到二哥和三妹身上,绝无可能!”柳雁飞极其肯定地道。她心里补了一句:就算殿下想这么做,她也会阻止他的。屁大点事,要弄到去报复人家的子女,未免太小题大做了。只是……柳雁飞嘲讽地笑了笑,柳如月到底是哪来的信心,竟会说出“我是相信二妹的”,她就认定若没有皇太孙帮忙报复,她柳雁飞就会将这件莫名被狠打的事情当作没发生过一样吗? 在皇太孙弄出这招前,她原定了计划,准备找个机会稍微地惩戒那二夫人一顿,毕竟她心太黑了,和陈姨娘斗便罢了,还把战火燎到了陈姨娘的子女身上。令人教唆柳青荣沉迷赌博,差点毁掉他一生。而至于拼尽全力打她柳雁飞这件事,则让她意识到,她若不做点什么,二夫人绝对得寸进尺。二夫人这种人,就算心里忐忑,害怕不安,但若没在她身上弄点疤痕,她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痛。 不过现在…… 柳雁飞斜眼瞧着那柳如月,不由地就叹了口气。柳如月被判入狱三年,连个翻盘的机会都没有,这对二夫人来说,是够痛了吧。 柳如月始终可怜兮兮地看着柳雁飞。好半晌,书房里的二人都没有说话。在一片寂静到几乎连针掉下的声音都会听见时,终于那柳如月开口了,只听她轻声说道:“此番我前来,母亲是不知的。母亲本想亲自过来求二妹到皇太孙那里说点好话,但是我认为既然事已定局,肯定不会变了。再说了,若能以我做三年牢,来平息皇太孙殿下对母亲的怒火,我也是心甘情愿的。”这说着,她的眼眶就红起,泪水像珍珠一样滚出来,沿颊而下。 见她如此,柳雁飞顿时一股无力感就涌起。柳如月确实可怜,但见她特地跑过来,用泪水攻势来求她原谅二夫人……柳雁飞一个头两个大。一个字,烦!这个鲁国公府里,所有打过交道的女人,都让她觉得烦! 见柳如月几乎哭成泪人。柳雁飞烦躁地开口安慰道:“好啦,大姐,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不用再想啦!”她这句话可谓一语双关。过去的事,一是指她被打之事,既然“过去了”,那么就是说她肯定不会再追究了,当然,皇太孙那里她也会去说服的。而同时也指,柳如月那段倒霉的婚姻,一切都过去了,等她安安稳稳在牢里呆上三年,出来后新生活自然等着她。 柳如月在柳雁飞说出这句话后,泪眼婆娑地看着她,继而,竟然“哇”的一声,由低声的抽泣,变为嚎啕大哭了。 “……不要这样吧!”柳雁飞郁闷地想捶脑袋了。 而恰恰这个时候,书房的门突然被人给踹开了,柳雁飞还好,柳如月被当场唬了一大跳。只听她那大哭之声嘎然而止,接着便见她站了起来,眼睛红肿,泪水还挂在脸上。她愣愣地看着门口:“三……妹?” 柳雁飞正背对着门坐着,她转过头去,竟见到真是那柳素娥踹门而入,便就起身,准备迎过去。 却见那柳素娥横眉怒目,身上的火气几乎要烧到了天花顶上。她死死地盯着柳雁飞,那目光,好像能射出利刃,能够刺穿柳雁飞的身躯一样,可怕得就像地狱的恶犬。她一步步地走上前来,每一步都带动着怒气,仿佛连周遭的空气都被卷动了起来,奔涌着扑向了柳雁飞。 柳雁飞皱起了眉头。 柳如月感到莫名其妙,但她还是第一时间开口,准备阻止这明显就是冲着柳雁飞而来的柳素娥。“三妹,你今个儿不是去参加诗会了吗?怎么……” 却是她的话都没有说完,柳素娥就已经几个大步跨到了柳雁飞的面前。她个头不及柳雁飞,只得抬头瞪着她,但是,她的气势不减,如有可能,只她那双厉眼就可将人凌迟处死。 不过她面对的是柳雁飞。柳雁飞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一动不动。 柳素娥神色一狠,接着一掌扬起,竟是要死命朝柳雁飞脸上抡去。 “三妹!”柳如月惊叫了起来。 却是柳雁飞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让她的手停在了半空。 柳雁飞力道之大,是柳素娥所不能想象的。但她也不过是钳住了她的手腕,使她不能动弹罢了。 而那柳素娥在被柳雁飞抓住之后,疯狂地挣扎起来,想要把手抽出来,同时嘴里还不干净地大声谩骂着:“放手!你这个贱人!我叫你放手!” “三妹!”柳如月的叫声里带着恐惧了。 柳雁飞的眼神阴沉了下来。 柳素娥却依然大骂着:“你这个贱人!和你姨娘一样贱!只会勾引男人的贱人!” 柳如月浑身颤抖,几乎要昏过去了。 柳雁飞的钳着她的手腕,任由她挣扎谩骂,却是那目光,渐渐地由阴沉变为了阴狠。 柳素娥的面目狰狞,只听她大喊着质问:“贱人!你身为皇太孙殿下未过门的妻子,居然还敢勾引石二哥!谁给你这样的胆子,啊?” 柳雁飞周身的气压陡然降到了极点,她的手一用力。 “啊——”柳素娥一声痛叫,还好柳雁飞及时松开了手。但是,不过下一秒,柳素娥就被柳雁飞抓着领口给拎了起来。 柳素娥的双脚离地,勒住脖子的衣领令她呼吸困难。她被柳雁飞给举到了面前,脸对着脸。柳雁飞那一张本是颇为漂亮的面容瞬间就放大起来,却是那让人赏心悦目的美颜全然不见,映在柳素娥眼中的,只有罗刹的怒容! 两人贴得很近,呼吸都撞在了一起。柳雁飞直直盯入柳素娥那已经因为惊恐而放大了不少的瞳孔,她开口了,声音阴沉得就像从地狱里传来,一字一句,句句撞在柳素娥的耳膜上:“是不是因为我太给你们面子了,才让你们这帮蠢物产生这样的错觉,以为我脾气很好?性子软得就像棉花糖?嗯?” 柳素娥睁着惊恐的眼睛,脸上苍白得一丝血色都看不到,在她的瑟瑟颤抖中,她的眼泪从眼角滑下了。 而此时,边上的柳如月早已瘫软在地,双手捂住嘴,原就满是泪痕的脸又有新泪滚下,却是一个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整个书房的气氛可怕得吓人。风从洞开的大门灌进来,把屋里的三人吹得是发丝凌乱。 柳雁飞冷笑一声,竟把柳素娥越举越高,在柳素娥因为衣领勒住脖子的缘故而呼吸愈发困难的时候,她突然把柳素娥给扔了出去。力道并非很重,柳素娥不过摔在了离她一米远的地方。 “咳咳咳——”终于获得自由的柳素娥,不顾摔痛了的身子,第一时间猛咳了起来,狠狠地把自己的气给弄顺。却料不到,不过下一秒,一个黑影就罩住了她的全身。她浑身抖得如同筛栗,缓缓地抬起了头。只见柳雁飞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仿若死神!“啊——”她瞬间就尖叫起来,同时低下头,用手臂把头抱了起来。 却是柳雁飞缓缓地蹲了下来,伸出手来,纤长有力的手指捏住了她的下巴,逼她把头抬起,正视她的双眼。柳雁飞的双眼冰冷得闪着无情的寒光。“三妹,”她慢慢说道,“惹我发怒的罪可是很重的!不过,”她说着,不再去捏她的下巴,而是用一只因常年抓着武器而满是茧子的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脸蛋,其声音冷然毫无感情,“你是个女孩子,你说我该如何惩罚你呢?” 第35章 “你……你不能……不能……”柳素娥吓得几乎快死去,但还是一边摇头一边哭道。 “不能?”柳雁飞盯入她的眼睛,冷笑道,“不能什么?不能惩罚你吗?” 柳素娥还想说什么,却是那毫无血色的两片唇抖了又抖,半晌一个声音都发不出来。 只听柳雁飞冷哼道:“论长幼,我是你的二姐,论身份,我是从三品的武官,你却不过一个没品的官家小姐,白身而已,民见官都得行礼,你竟胆敢以下犯上?你说,我如何不能惩罚你?!”说着,她就“唰”地起身,不管那瞬间瘫倒在地的柳素娥,冲着门外大喊一声:“小五!” “哎!”门外立刻就响起柳小五那干脆的应声,接着柳小五进来了。“二小姐。”他毕恭毕敬地站在一边。 柳雁飞命道:“去把戒板拿过来。柳素娥以下犯上,本官罚她打嘴二十!” 这里所谓的戒板,并非等同于寺院和尚们用的那种,而是鲁国公府里专门惩戒下人打嘴用的。 柳小五高声应了声:“是!”,接着便退了下去,他退下去的时候,还不忘讽刺地瞥了那柳素娥一眼。柳素娥方才踹门进来,柳小五拦不住,接着她的那番鬼叫,站在外头的他可是听得一清二楚。“侮辱二小姐,不想活了?”柳小五的眼神中赤*裸*裸地写着这句话。 柳小五要去拿打嘴的戒板,这就必然找上管这类东西的人。管这类东西的人,自然也负责记载府中的责罚之事。她问柳小五:“二小姐要拿这戒板惩罚哪个下人啊?” 柳小五登记后拿过东西,道:“三小姐。” “啊!”那婆子立时就瞪大了眼睛。她见着柳小五拿着东西头也不回地小跑走了,立时冷汗滴了下来。“不得了了,不得了了,我、我得赶快禀报二夫人去!”这一边自语着,就一边急匆匆地向二夫人的院子奔去。 柳小五的速度很快,这一去一回,也不过十几分钟的事。而他踏进书房的时候,那柳素娥竟已经晕倒在地,一动不动了。而柳如月,则面色苍白地坐在椅子上,见着柳小五进来,她期盼的目光向其身后望去,但立即就失望了,神色瞬间暗淡了下去。柳小五的视线停在了那张书桌上。上等梨花木制成的桌子,此刻,那桌面上竟生生地被砸出一个洞来,这个洞,明显是拳头所致。柳小五崇拜的眼光就投到了柳雁飞身上。显而易见,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柳雁飞用这个手段,再一次震慑住了两位小姐。 柳小五猜对了。就在他走后不久,柳如月作势要跪下替柳素娥求情,但被柳雁飞拉起,压在了椅子上,而那柳素娥,在她嫡亲的大姐哭求她赶快向柳雁飞道歉的时候,突然间发疯,像是破罐子破摔似的,大吼道:“我做什么要向她道歉!我做什么要向她道歉!她敢打我?她真敢打我?!”结果,话还没吼完,“轰”的一声,柳雁飞一拳砸在桌子上,竟生生将那桌子砸出了一个大洞。 柳雁飞什么话都没有再说,只冷冷地盯着柳素娥看,那双眸,就像是荒野的恶狼一样闪着凶光。这般着,柳素娥居然两眼一翻,吓晕了。 “二小姐。”柳小五小跑着上前,将戒板呈了上去。 柳雁飞拿着那板子在手上弹了弹。这个小小的板子有点像公堂上签筒里的签,但是更短上一点。用这玩意打嘴,那被打之人必痛得半死。柳雁飞看向地上晕死过去的柳素娥,对柳小五命道:“去外头找两个婆子来!” “是!”柳小五就出去了。 而柳如月一听柳雁飞命柳小五去外头找人,立马眼睛又亮了。 却是柳雁飞说道:“大姐,这书房外头又不是一个人都没有,你说这里边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外边的人会不知道吗?放心好了,母亲她们很快就会赶到的。只是……”柳雁飞的嘴角含着讽笑,“你觉得便就是她们来了,我就不会惩罚三妹了吗?” 柳如月被她那冷冰冰的讽笑给刺了一下,脖子好像被隐形的大手给掐了一把,顿时呼吸一滞。“二妹……”她那可怜兮兮的恳求声又响起了。但是,柳雁飞充耳不闻,没再理她。 很快的,两个壮硕的婆子被柳小五给带了过来。 “去把三小姐给架起来!”柳雁飞对那二人命道。 “这、这……二小姐……”两位婆子互相看了一眼。单是看到柳雁飞手中的戒板,她们就能猜出柳雁飞打算对那柳素娥做什么了。两人俱是害怕又为难起来。 柳雁飞只冷笑道:“怕事后被二夫人责罚?告诉你们,现在不听我的命令,我就先让你们死在这里!” 这话说得二人皆是心中一颤,然后忙不迭得点头应道:“是,是,二小姐。”接着,她二人就一人抓起柳素娥的一只手臂,将她给架了起来。 柳雁飞拿着戒板走了过去,站在柳素娥面前。“把她的头弄起来。”柳雁飞命道。一婆子抓着柳素娥的头发,就让她的脑袋仰了起来。只下一秒,“啪!”的一声,柳雁飞就一板子挥在了柳素娥的嘴边,柳素娥的半张嘴立时就红肿了起来。 柳素娥吃痛惊醒,继而鼻涕眼泪全下来了,满眼都是恐惧。 柳雁飞继续打。“啪啪啪”三下,柳素娥的嘴肿得像香肠,血也流了下来。却是柳雁飞停了下来,她冷哼一声道:“你该庆幸我没想打死你!”说着,就把手中的戒板扔给了边上的柳小五,“剩下的十六下,你来!” “啊!”柳小五伸出双手接过那沿着抛物线飞来的戒板,当场就愣了。 柳雁飞瞥了他一眼:“怎么?不听我命令了?” “没,没!”柳小五连声说道,举着那板子,咽了咽口水,才走到柳素娥面前。在他眼里,胆敢惹二小姐的人当然是不想活了,就算那个人是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府里耀武扬威的三小姐。但是,他还真没想过要亲手去打她。 站在柳素娥面前,柳小五闭上了眼睛,才“啪”地一声打了下去。然后他回头看向柳雁飞。柳雁飞一挑眉,意思是怎么才一下。于是,柳小五才接下去打第二下。这两下打下去了,柳小五的胆也放开了。于是,很快的,这本该是读书办公的书房,俨然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刑场,“啪啪啪”的打嘴声充斥了整个屋子。早先柳素娥被打的时候还会嚎哭几声,但到后来,她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一十七、一十八……”柳小五一边打着一边数着,他的额上冒出粒粒细汗。他的力道自然比柳雁飞小多了,但既然是罚刑,他自然不可能做做样子而已。好吧,谁叫他是柳雁飞的人呢?便就是对方是如来佛祖,只要柳雁飞一声令下,他也会肝胆涂地去为她解决的。柳小五心中不停地这样告诉自己。 可是,突然门口传来了一声厉喝:“住手!” 柳小五吓得手一抖,手中的戒板掉在了地上。 原来竟是那二夫人赶来了! 二夫人心急如焚,怒气冲天,一个大步跨进门来。 柳素娥听到她的声音,扭过了头去,终于又发出了声音:“娘……”她委屈地呜咽了起来。 二夫人一瞧自己的小女儿被打成了这个样子,顿时捂住了心口,好像得了心绞痛一样。柳雁飞上前行礼。她指着柳雁飞“你、你!”了半天,竟是气得话不成调了。 “还请母亲先行坐下,三妹这边还剩两下还没打呢!”柳雁飞开口了,却是一开口居然说的是这个! 二夫人顿时就差点没气得背过气去。 柳如月早已走到了二夫人身边,拼命地给她顺气,同时不住地给她使眼色,示意她千万莫要在惹恼柳雁飞了。 “小五!”柳雁飞不再去看那二夫人,而是叫那柳小五,“还有两下,你在做什么!” “啊,啊,是……”柳小五弯下身,捡起戒板,却是那手抖得厉害。在二夫人恶狠狠的眼光中,他举起了戒板。 “你敢!”二夫人大喝。 柳小五立时顿住。一张脸为难地看向柳雁飞。 却是柳雁飞瞪了他一眼。 于是柳小五立即深吸了口气,闭上了眼睛,手扬了下去。“啪啪”接连两下。然后他才松了口气,一脸“总算是结束了”的表情,连退几步,退到了柳雁飞身边。 “哇——娘——”柳素娥挣脱了抓着她的两个婆子,口齿不清地哭喊着,扑到了她亲娘的怀里。 二夫人也抱着柳素娥痛哭了起来:“我的儿啊,我可怜的儿啊——” 这场面,若在不明事实的人眼中,还挺悲切的。柳雁飞见那二夫人就差没哭得捶首顿足了。她怀疑她是不是借此机会把先前因大女儿一事而产生的痛苦也一并给哭出来。 柳雁飞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们,然后,她开口了:“母亲若无什么事,还请把三妹送回去吧!”她下逐客令了。这里可是她的书房! “你!”二夫人陡然抬头,愤怒的眼神几乎能杀人。“你好大的胆子!”她喝道,“真以为你马上就要嫁入皇家就可以胡乱打人了?!这里是鲁国公府!你的身份还只是鲁国公府的二小姐!”却是她说这些话的同时,站在她身边的柳如月不停地拽着她的衣角,一脸焦急,不想让她说下去,可惜二夫人无视她大女儿的动作。 柳雁飞耐心地听二夫人说完,回道:“母亲说的对,女儿是鲁国公府的二小姐。但是,母亲别忘了,我还是堂堂的正三品武官!请问,母亲,何时一介白身的民女可以随意侮辱朝廷命官?以下犯上!我不过小小惩戒三妹二十个嘴巴这,已经是看在我们同出一父的份上了!” “你!”二夫人横眉一瞪,指着柳雁飞又要说什么。却是柳雁飞转头对柳小五道:“小五,把之前三小姐所说的话一字不漏地说出来!” “啊?”柳小五呆住了,“说、说出来?那些话、那些话可是太……” “叫你说就说!”柳雁飞命道。然后瞧了瞧那边上垂首而立不敢动弹的两位婆子,冷哼道,“还是你觉得在场的会有哪个不要命的把这些话到处乱传?” 那两个婆子的头低得更低了。 于是,柳小五便说了起来。他绘声绘色,几乎连语气都一样地,把柳素娥对柳雁飞的指责谩骂一字不漏地讲了出来。 二夫人的脸立时就白了,好像连那双唇都变得一丝红色都没有了。她一把抓紧那柳素娥,迫使她抬头正视她,急切地问道:“这些真是你说的?” 二夫人那表情令柳素娥感到害怕,但她还是艰难地动着嘴巴,低声说道:“本来就是这样,我又没说错,她本来就是个贱……”却是话未说完,“啪”的一声,她的脸上就挨了二夫人的一巴掌。 “娘……你、你打我……”柳素娥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的母亲。她口齿不清,这几个字又几乎是含在嘴巴里,要不是她那表情,还真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你、你,你这个蠢货!我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女儿!”二夫人气得直喘,边喘边骂,“你有没想过,这话要是传到天家去,会怎么样!” 二夫人骂着,她身边的柳如月已经低低地抽泣出声了。 柳雁飞冷眼瞧着这母女三人的作态,然后不冷不淡地道了一句:“母亲,我先告退了!”说着,便大步出了门去。 柳小五跟了出来。柳雁飞命他留在这里。“记得随便编个理由叫她们滚蛋!”柳雁飞这样说着,随即便转身朝柳青荣的院子去了。 “啊?啊?”柳小五指了指自己,再看了看书房里边斥责声哭泣声混成一团的母女三人,最后瞧了瞧已经远去的柳雁飞的背影,陡然觉得自己真是太命苦了。 其时天已大黑,柳雁飞在路上向路过的丫鬟们要了灯笼,就着这摇摇晃晃的灯光,一路向柳青荣的院子而去。 她在常青屋中找到了柳青荣。连废话都没有,就直接问开了:“小子,柳素娥今天去参加什么劳子的诗会,你知道吗?” “知道啊,”柳青荣道,“姐,这么晚了,你特地跑来就是问这个?” “少废话,快说。” 于是,这柳青荣就说开了去。原来,京城里的一些少男少女们,当然,这里指的是官家贵族的少男少女们,为了谈诗论赋,附庸风雅,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柳青荣的原话),由现年十九岁的长安公主牵头,于三年前兴办了这么一个称为“梅花社”的诗社,诗社每一月开社一次,地址不是选在某人家的后花园,就是选在山清水秀的名胜之地。 “三妹两年前成了这个诗社的社员。”柳青荣撇嘴道,“那时三妹差点没高兴死。这个破诗社,除了要看出身外,入社的考试还一大堆,真把自己当根葱了!” “除了他们自己的社员,会请其他人吗?” “怎么可能!”柳青荣道,“那里的人一个个高傲的要死,会做几首诗就个个以为自己是才子才女了,怎么可能请其他人。当然,如果姐你这里的‘其他人’指的是名流鸿儒,就当我没说。” 于是,柳雁飞眉头就紧锁了起来,心里烦躁到了极点:“妈的!这柳素娥到底是从哪里知道少游兄其实是钟意于我的!” 第36章 柳雁飞原想着可能是柳素娥在诗会上遇到了石澈,石澈被她逼急了,一不小心把自己的心思说了出来。但依柳青荣所言,这石澈根本就没可能被邀请去参加这个诗会石澈会作诗没错,但只是会做而已,想必他的水准是入不了那群高傲的公子小姐之眼的。原想着这不过是个京城贵族官家的公子小姐们,聚玩的一个随随便便的所谓“诗会”,石澈他母亲眼见着石澈年纪大了却未娶亲,就逼他去参加这个诗会,以便多认识几位官家小姐,或者他母亲以为他喜欢柳素娥,听闻柳素娥会在这诗会上出现,便逼他去与她相见。不过,这番设想现今看来是完全不可能的了。 柳雁飞觉得有必要去查一下柳素娥在诗会上到底遇上了谁,究竟听了谁的话,才知晓了石澈的心思。 “那个大嘴巴的家伙!”柳雁飞蹙紧了眉头,“知不知道这话要是传了出去,会把少游兄搞死!” 但是,就在柳雁飞要开始着手调查的时候,一个消息传来,差点没把她给炸蒙了。——石澈要成亲了! “少游兄要成亲?!”柳雁飞难以置信,瞪大了眼睛看向了告诉她这一消息的王宗放。 这一日,不过是柳雁飞教训柳素娥之后的第二日。短短一个晚上,整个鲁国公府都知道这件事了,但是,没有一个长辈前来责备柳雁飞,包括那快要把自己气病的老夫人。自那一天棍打柳雁飞后,她就被鲁国公老爷子关在院子里,院外由老爷子派来的亲信守着,就是不让她跨出那院子一步,说是要让她修身养性,等到柳雁飞出嫁那一日再请她出来。老夫人当然听说了柳雁飞把柳素娥狠打一顿之事。柳素娥那嘴,被她打得只能吃流质食物,还一边吃,一边痛得直掉眼泪。老夫人当场就发作起来,痛骂道:“还真把自己当成皇太孙妃了!我倒要看看她有没有命享这福!” 老夫人如何谩骂柳雁飞是不得而知,便就算她知道了,她也定当作没听见一样。 此刻,二月二十六日的大概正午时分,柳雁飞坐在京卫指挥使司的公门里,同往常一样,和常青、王宗放一起,一边吃着工作餐,一边聊天。直到王宗放突然爆出“石老弟快要成亲了”这个令人无法置信的消息后,柳雁飞才放下手中的筷子,震惊地睁大眼睛,等着他的下文。 常青也很震惊,看来他也一点不知情。只听他道:“王兄,你在开什么玩笑!” “嗯哼!”王宗放干咳了一下,抱歉道,“我昨晚才得到的消息啦,今日一直在想着当讲不当讲……” “有什么好不当讲的……”常青道,却是说着,眼睛不由地瞥向了柳雁飞,声音渐渐小了去。 柳雁飞好像没感到常青的目光似的,只盯着老王,问道:“怎么回事?” “是这样的,我三弟妹和石老弟的大嫂是姐妹,昨日三弟妹才去齐国公府做客,回来便说,石老弟的婚事已经定下了,对方是礼部左侍郎家的五小姐。昨日恰好齐国公府派人去礼部左侍郎家请庚帖,她便细问了她的姐姐,说是三天前才派人上门说媒的。” “好快的速度。”常青道。 “是啊!”王宗放道。 然后两人齐齐看向了柳雁飞,但很快就一起将目光移开。王宗放恐是已经猜到了其中的原委,没再说什么了,开始风卷残云,大口大口地吃起饭来。而常青,则微微皱起眉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柳雁飞也想到了,定是那石澈钟意她的事被家里知道了,家中才急急地给他定了亲事,逼他快点成婚。柳雁飞叹了口气,再次拿起筷子,只是现在,有点食不知味了。 “可怜的石老弟。”王宗放最后说了一句,作为对于此事的一个总结。 “唉!”然后便是常青重重的叹气声。 接下来,不过十日,齐国公府的喜帖果然送到了鲁国公府。 据说柳素娥呆了足有一炷香时间,继而才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全然不顾她那被打伤的嘴若动得太厉害,是有多么得痛。 而柳雁飞,则捏着那专门送给她的喜帖,坐在书房门口,望着天空发呆了很久很久。 “将军,”翌日,还是在公门里吃午饭的时候,王宗放突然开口道,“石老弟的喜帖上写着后天成婚啊!” “是啊!” “千里马的速度!对了,将军,” “嗯?” “喜宴上你跟我们坐一块吧?毕竟石老弟单独给我们仨各发了一份喜帖。” “不然我坐哪?”柳雁飞回道。 “我的意思是,到时候你也可以去女人堆里逛一逛啊!尤其是可以见一见那个多嘴的‘表妹’。” 柳雁飞撇了王宗放一眼,不去理他,没再说话。 王宗放所说的“表妹”指的是石澈的表妹,张清婉,今年十五岁,户部尚书家的小女儿。正是她在柳素娥面前多嘴,把石澈的心思告知于她,导致柳素娥疯了似地来找柳雁飞讨打。 “可不是单纯的多嘴,很有心机的一个女孩子哦。”王宗放提醒道,“我特地去查了她的风评,上至贵妇小姐,下至家仆丫鬟,竟是无人不称道,无人不赞扬,就好像一块完全没有瑕疵的璞玉。做事得体,为人谦恭,从未听闻有出过什么错,做过什么错事。这样一个人,有可能是无意间说漏了嘴吗?” “所以呢?”柳雁飞问道,“我去找她,问她为什么故意要这么做吗?” “咳咳,不是让将军你好歹也跟女人相处一下,知晓她们的秉性吗?” “女人是一种麻烦的动物。” “将军,你也是女人。”终于,一直在边上默默吃饭的常青开口了,“不过,”他看向老王,“你不觉得你想的太多了吗?分明就是那石澈的表妹跟鲁国公府的三小姐过不去,特地要给她添堵的。” “是吗?”王宗放一手托腮,一手拿着筷子在桌子上戳了戳。 柳雁飞一掌拍了过去:“够了,筷子是拿来吃饭的!吃饭!” 于是,大家这才闭嘴了。 只是,才不过一会儿,王宗放又开口了:“再过一个月,也就是将军你婚期前一个月,皇上的寿辰就到了。届时,西姜国会派使团前来祝寿,还有,五皇子也要从南边赶回来,这下子京城可要热闹了咯!” “……”柳雁飞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眉头不经意地皱了起来,最后一拳砸上王宗放的脑袋,“够了你!吃饭!” 第37章 石澈的婚礼在三日之后。而就在当天,突然开始下雨了。 今年的天气很反常,明明春天已到,却一直无雨,接连两个多月都是晴天,便就是刚刚过去的冬日里,也不过下了一两场雪而已。这突然而来的雨下得又大又急,仿如天空破了个大洞,天河之水全部似瀑一样地倾泻下来。不过一会儿,京城里的许多街道就积水成河,水流卷着一个个漩涡,从地势高处向低处奔腾而去。 雨几乎都没停过,就这样哗哗地下了两天,就是到了第三日,石澈婚礼的那一日,它也没停,只不过势头小了很多,变为了与往年一样,很正常的三月小雨。 柳雁飞就在这淅沥沥的小雨中,去往隶属于南离卫的离山千户所检查卫防。南离卫设在离山边上,而离山千户所则自然设在离山之上。离山是京城南边不远处的一座山,山脚下就是进京的一条重要大道之一。很显然,这个卫所之所以驻扎在这里,就是为了守卫这条通京大道。 柳雁飞离京的时候,想必石澈早已去迎娶他的新娘了。因有着职务在身,这拜堂大礼,柳雁飞和王宗放,常青,自然都是无法亲见了,不过,待他们下职,便可去参加那喜宴。 柳雁飞去往南离千户所的时候,还想着,这么久都没有见到石澈,再见面时却要在他的婚礼上,到时候还真不知该同他说些什么。柳雁飞心里挺忐忑的,她觉得自己对不起石澈,若不是她这么多年来的迟钝,石澈应不会对她用情至此,或许早已找到意中人也不定,更不至于现在这样匆忙地被逼着结婚了。 在喜宴上该如何面对石澈,该如何给他敬酒,该怎样为他祝福,柳雁飞在脑中演练了无数遍。但令她万万没有料到的是,这演练最终却是豪无意义的:途中意外事件的发生,使她根本没办法去吃石澈的喜酒。 柳雁飞在离山里遇上了山体滑坡! 其时小雨不断,山中云雾缭绕,水汽满布在空气里,几乎蒙了大家的双眼。柳雁飞之所以在这样的天气里前来离山千户所检查卫防,就是昨日有人通报说,离山千户所设在离山山腰的某个哨所因为塌方几乎毁坏殆尽,而其余几处恐也会遭到同样的灾祸。毕竟几个月来大晴无雨,山中土壤里的水分锐减,土地松动,而这三日却突降暴雨,松软的土地一被雨水冲涮,很容易就形成塌方之类的灾祸。于是,这一日,柳雁飞便带上一队人马亲自前往查看。 这次的进山路线,是经过认真考量之后,才定下来的。毕竟,都报上来出现严重塌方事故了,难不保其余地方不会出现山体滑坡什么的。于是,经验老道,对离山万分熟悉的离山千户所的某一百户长,主动请缨,定下了进山路线,并且拍胸保证,说此路绝对安全,他愿以项上人头担保。 但是,偏偏就在他选定的这条路上出问题了。 马匹飞奔在山道之上,正是拐弯之时,轰隆一声巨响,扑天的山土和山石就这样暗无天日地临头压了下来! 十人小队,一人一骑,前后相距大概两米,柳雁飞排在第三,前两位是开路的老兵。那两位老兵才奔出没多远,他们的后头就发生了这样的事。二人被那声巨响吓到,连忙嘘停了马,调转过头。而柳雁飞,骑着烈风,正是飞奔之时,连个反应都没有,就觉得脑袋上方一暗,似如天穹就要压下来一样。幸而烈风速度惊人,且这滑坡范围并不算特大,柳雁飞才同死神擦肩而过。 她才一奔出,那倾泻而下的山土和滚滚的山石,就把她后方的路段全部掩埋。 这前后不过一秒! 如此惊险,任是柳雁飞这样经过十年战争洗礼的战士,都不免后怕起来。但是她还尚好,只是心跳加剧,脸上还不显什么,而那早几秒通过这段路的两位老兵,全是脸色苍白如纸了。 此次山体滑坡,滑坡范围五米之宽,柳雁飞一行十人,死了四个,包括那个用项上人头保证此路绝对安全的百户长。 柳雁飞当天就留在了离山千户所里。因为道路受阻,更不确定其余路段是否安全,傍晚赶回京城已经不现实了——便就是她想,为了她的安全,也会有人死劝她留下的。于是,石澈的喜宴,她就这样错过了,她自然也没能在当日见到那许久未见的石澈。 柳雁飞直到两日后雨停了,且天空完全放晴,才回去京城。这两日里,她公事公办,把离山千户所的防卫部署重做了安排,并实地考察了一下驻守在这里的士兵们。 回去京城后,先到京卫指挥使司里,向顶头上司指挥使赵大人详尽讲述了这两日的情况。赵大人认真听完她的报告,然后便放她的假了。而待到她从赵大人的办公之处走出来后,常青和王宗放就围了过来。 “将军,”王宗放道,“你知不知道两天前你那信函一送回来,整个司里都翻天了!他娘的!那群王八龟孙子!” 柳雁飞没说什么,像是对这个话题不敢兴趣。 而常青则没提这个,却是道:“石老弟在喜宴上没看到你,特地问了你怎么没来。” 柳雁飞这才认真了起来似的,看向了常青。 “我们没敢说。”常青道。 柳雁飞便垂下眉眼,深深吸了口气,接着一甩袖子,大踏步地向外走去了。 她不用想都知道,她两日前命人将山体滑坡这件事的消息送回京城后,这个消息定当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估计所有人都在想:“终于开始了!皇太孙殿下终于开始克他的未婚妻柳雁飞了!” “那些赌徒估计都开始狂欢了吧!”柳雁飞嗤笑着心道。 雨过天晴的空气,总是弥漫着一股清新无比的味道,这种味道可以让人心旷神怡。但是,柳雁飞可没觉得有多舒服。早上巳时,她皱着眉头回到了鲁国公府。 才一进门,柳小五就扑了过来,他呜咽着:“二小姐,你可总算回来了!前两日我在公门外等你,哪知等来的居然是那样的消息,我差点就吓死了……” 柳雁飞抬脚作势要踹他:“我死了吗?哭什么哭!” 柳小五抹了一把眼泪:“我这不是担心您吗?还有,知道消息后,哭的可不止我一个,老太爷可一边捶桌子,一边哭一边喊‘我命苦的雁飞’呢!对了,老太爷叫您一回来就去书房找他!” “……”柳雁飞嘴角不免就抽了起来,有点头大地解了披风,扔给柳小五,然后大步向鲁国公老爷子的书房走去。 “我的雁飞啊——”果不其然,柳雁飞才一脚踏进老爷子的书房,老爷子就疯了似地扑了过来,让她抬手动脚什么的,细细检查她身体有没有出什么问题。 “爷爷!”柳雁飞烦得想砍人,“有必要这么夸张吗?!” 鲁国公差点一把鼻涕一把泪:“离婚期就只有两个月了,你说,怎么就在这节骨眼上……” “停!”柳雁飞忍无可忍,“我还活着呢!” 鲁国公却好像没听见她的话,像是自语一样:“这次躲过了,可万一还有下次呢?” “爷爷!你咒我不成!”柳雁飞揉着太阳穴,“没事我就先走了!” “哎,等等,”鲁国公老爷子叫住了她,“我这不是心里头堵得慌,要找人说一说嘛!” “所以就特地找我这个当事人来说?”柳雁飞唇角抖了抖,接着一行礼,“爷爷,我先行告退了!”随即头也不回准备走人。 鲁国公赶忙嚷道:“诶,有正事!正事!”却是说着,那悲愤居然不言于表,然后未语他先嚎,“他这是想弄死我们家雁飞不成!我家雁飞真要出了什么事,啊呸呸呸呸!我看谁去给他当孙媳妇!” 柳雁飞眉头皱了起来:“爷爷,到底什么事?!”这听起来,还是皇帝老儿那的要求。 于是,鲁国公的面容便变得凄苦无比。“我可怜的雁飞啊……”他拉起柳雁飞的手,哀嚎道,“皇上命你协同皇太孙殿下,一起招待那即将到来的西姜国使团!” “……”柳雁飞呆了呆。她眨了眨眼睛,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后,问道,“这不是礼部的事吗?” “没错!”鲁国公老爷子吼了起来,“本来就是礼部的事!”他气得死命跳脚,但很快就沮丧起来,可怜兮兮地看着柳雁飞,道,“可那位命令你们去做这件事,你们敢不应吗?” “……明白了。”柳雁飞便就告退了,留下老爷子一个人在书房里嚎叫去。 “所以,又要见到皇太孙了么?”柳雁飞心想,却是不知不觉地嘴角就扬了起来,笑道,“在我几乎死于意外之后见到我,不知他会是什么样的反应。这个皇太孙……虽然嘴里从未承认,但是,其实对这个很在意啊……” 第38章 而接下来,谁都没有想到,皇太孙江桥竟是在当天下午就找上了柳雁飞。他光明正大地坐着宫舆而来,进了鲁国公府,点名要见那柳雁飞。 鲁国公老爷子的脸都黑了。 柳雁飞本呆在自己的书房里,一听闻有人报皇太孙殿下来了,忙不迭地换上了公服,就大步赶往了正堂。 进了去,只见江桥高坐堂上,下边站的是她的爷爷鲁国公,她的父亲二老爷,以及她的叔叔三老爷。家中有官品的人,除了她以外,都到了。 柳雁飞赶忙向江桥行礼:“下官来迟,还请殿下责罚。” 这里站的其余人等,和柳雁飞一样,都是公服在身,毕竟江桥到来,颇为正式,虽没有事前通知,但却一路宫人开道,小黄门伺候在旁。 就在柳雁飞进来之后,江桥站了起来,只瞧他头戴紫金发冠,身穿白底蓝纹的织锦常服,腰系黄色宽带,一条红色宫绦自宽腰带垂了下来,下方挂着一块镂空雕龙玉佩。一见到柳雁飞,他便看起来像是从心底挪开了一块大石,一下子轻松了很多。但那双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柳雁飞,深眸里交织着各种难以言明的东西。只听他道:“雁飞不必多礼,我今日前来不过是私访而已,算不得一回事。”没有自称“本宫”而是称“我”,看来还真把这次大张旗鼓的到访,当成了一次微服私访。 柳雁飞未作什么反应,边上站的三位长辈全部不同程度地抽了抽嘴角。尤其是那鲁国公老爷子,一张脸扭曲得几乎快不能看了。 柳雁飞笑道:“礼不可废。” 接着就听那江桥道:“今日我前来,是想同雁飞商讨一下迎接西姜国使团之事。”说着,他看了看在场的其余三位,眼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柳雁飞的父亲柳书诚立马就开口了:“是,是,殿下和雁飞有事要商谈,那我们就先行告退。”说着,就躬身退下了。然后,三老爷柳书森也告退了。就只剩下鲁国公老爷子,站在边上是气得把牙齿磨得“咯咯”响,好一会儿,他才从牙缝里憋出这么几个字:“我家雁飞才从离山赶回来,劳累得很,还请殿下让她早些歇息为好。”江桥应道:“我晓的,还请老国公爷放心。” 可鲁国公那双怨怒的眼睛却明白地写着:“信你才怪!”他转而看向了柳雁飞。柳雁飞冲着他耸了耸肩,摆明了就是告诉他:“你命我不得与皇太孙殿下私下见面,但看吧,这可不是我能控制的。” 鲁国公便就重重地喘了口气,狠狠地一挥袖子,出了门去。 江桥看了看他离去的背影,然后看了看柳雁飞。 柳雁飞倒也不隐瞒,道:“爷爷不大喜欢我们,嗯……婚前见面。”然后笑道,“他想来应该去找处地发泄了。” “老国公爷是真性情。”江桥倒也不恼,点头评价道。 柳雁飞便就哈哈大笑。她想着江桥应是没弄明白她所说的“发泄”是什么,要是他知道她爷爷背着人时,威严全无,只会鬼哭狼嚎,就不知道他还会不会用这赞扬的口气说出“真性情”三个字。或许这三个字不变,但口气会变得哭笑不得吧。 江桥面露奇怪之色,显然不解柳雁飞为何大笑,但他却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再继续下去,反而迅速地转换话题,让柳雁飞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他身上:“雁飞,你看……我们就在这里谈话?”他说着,示意柳雁飞环顾四周,看一看这空荡荡的大堂。 这个正堂,位于鲁国公府院落群的中轴线上,是府里最为重要的建筑物,只有逢大事的时候,才会被启用。 于是,柳雁飞便想了想,说道:“这样吧,殿下还是随我去书房吧!” 柳雁飞的书房,在东外院的西侧。出了那正堂大门,向右走进一个月洞偏门,再沿着一条窄巷走几步,进到对面的小门,就可见到一个小小的院子,柳雁飞的书房便在那里。 走进院内,只见院子虽小,却雅趣别致。院中有棵柳树,垂柳新叶已长满,瞧过去,满眼绿意随风荡漾。而正对着院门的屋前,有一口小小的水缸,走上前一看,里边居然养着两条锦鲤。再瞧那屋檐下,挂着一个雅致的鸟笼,笼内一只绿皮鹦鹉正在里头不停地跳来跳去,时不时地怪叫上两声。 柳雁飞领着江桥朝她的书房走去。宫里出来的太监和侍卫们找好自己的位置,很快就如柱子一样站定一动不动了。柳小五始终跟着,既紧张又兴奋地为柳雁飞和江桥把书房的门给打开,弯下腰来恭敬地请他们进去。 这一路上,江桥都默不作声,看起来颇有心思的样子,但他进了书房后,显是不知该如何挑起话题,便就心不在焉地环顾了起来。 只见相较于外头的情趣,这书房却显得颇为硬朗。桌面上极为整洁,文房四宝秩序井然地摆放清楚,右边墙面上是一幅名家的猛虎下山图,再过去则挂着一把擦得铮亮的宝剑。 江桥本是随意地看着,但一见到这柄宝剑,他的眼睛就腾地亮了起来。却是未待他开口说什么,柳雁飞便解释道:“这正是殿下送我的莫问剑。”正对上江桥那双炙热的双眼,“嗯……这剑,我很喜欢。” 江桥的眼睛便就眯了起来,发自内心地笑道:“喜欢就好。”但才下一秒,那笑便隐了去,只见他想了想,找个话题问道:“这屋里的感觉,和外头不大一样啊!”直觉告诉他,柳雁飞不会是那养鱼玩鸟之人。 果然,柳雁飞笑了:“殿下指的是院里的鱼和鸟吧!那些都是我那不成器的弟弟弄的。我父亲在这院里也给他弄了个书房,就在对面,本想让他在这好生读书,结果,他关顾着养鱼逗鸟了。” “你弟弟大好了吗?” “好得很,现在是活蹦乱跳呢!” 但显然江桥根本不想再提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只见他在客座上坐了下来,示意柳雁飞也别站着,待柳雁飞也坐了下来后,他便问出了今日他特地前来真正想知道的事情:“你……对你那两日前的发生事……怎么看?”他的神色严肃,但隐含着一丝小心翼翼,双眼紧盯着柳雁飞,却是那深潭似的眸光里闪着无法掩饰的紧张。 柳雁飞便就笑了。丹唇一扬,笑得仿如春花灿烂。 “我……”江桥清楚自己的心情被她洞悉,脸上微红了起来,他没有再凝视柳雁飞,而将目光移了开去,道,“嗯……见到你安然无恙,我便放心了。” “多谢殿下。”之前在正堂内,江桥见到她的那一霎那,整个身心都放松的样子,她不是没有看见。 “那么关于这件事……”江桥好似鼓足勇气才再一次问了出来,他非常想知道柳雁飞的看法! 柳雁飞道:“就是一场意外。因为不确定因素太多了。离山千户所哨所突然塌方,派个百户长回京通报,百户长建议了一条认为安全的山道……这看起来很容易做手脚。但是,此次出行任务可是我主动请缨的,再说了,前一晚塌方,第二日就派人通报,那么多人的眼皮底下,又下着大雨,如何做手脚?” “你……”江桥微微皱起了眉头,“你明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哦?那殿下想知道我的什么看法?” “雁飞。”江桥无奈地看着她。 柳雁飞便哈哈大笑了起来。 “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说,那死去的四个人是受你所害,是做了你的替死鬼!” “殿下相信?”柳雁飞挑了挑眉,看着江桥。 江桥躲闪开了目光,没有说话。 柳雁飞便安慰道:“世事本就无常,这一刻活得好好的,下一刻就莫名丢了性命的,大有人在,殿下不必把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想。与你一点干系都没有。” 江桥还是没有说话。 书房内片刻静默了下来。终于,好半晌后,才听江桥开口了,他轻声说道:“自那场元宵大火后,钦天监就受皇命为我算了一卦,算出我命理克妻,就算日后荣登大宝,那后位也终将空置。说实话,我没当一回事,后位什么的,没有便罢了,就算是后宫无妃,我也无所谓。可是……皇爷爷却给你我赐婚。初见那日,见你对我克妻一事好像并不在意,我很高兴。我也想着,我这克妻的命理,必是无稽之谈。可是,雁飞,”江桥的表情看上去既认真又痛苦,“两日前惊闻你在山中遇险,我的心里就跟翻江倒海一样,又惊恐又懊悔,两日来寝食不安,虽然报告说你一点事都没有,但我还是害怕你受伤,哪怕有一点点的擦伤。”他顿了顿,继续道,“我第一次真正为自己那克妻命理感到痛恨,感到……害怕!”他深深地看着柳雁飞,那双眸,深幽得仿佛可以探寻到灵魂之光。 “……”柳雁飞沉默了。她很意外,真的完全没有料到江桥竟会这般真诚地告知她他心中所想。“殿下……”她想开口说些什么,却是才吐出这么两个字,就被江桥给打断了。 只听江桥痛苦地说道:“雁飞,我很害怕,真的!在最一开始,别人是如何说的,我根本不去在意也不想在意,包括那全京城几乎所有的人都赌你会被我克死,我也当作与自己无关。但是现在,我很害怕下次又会有什么意外发生,而下次,万一你躲不过……”他一手覆上了自己的额头,看来心里正在挣扎着什么,最后,只见他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努力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雁飞,我去求皇爷爷取消我们的婚事吧!” 第39章 柳雁飞愣住了,她呆呆地看着江桥。无论如何,她都没有想到江桥竟会说出这样的话。 屋子里刹那间变得极其安静,静得仿佛可以听见阵阵微风从敞开的窗户潜进来发出的声音。而外边的世界也仿佛远去,唯剩下这个空间里,柳雁飞和江桥互相注视着对方。 江桥虽一鼓作气地说出了这话,但凝视着柳雁飞的眼眸里却依旧尽是挣扎与矛盾,他在等着柳雁飞的回答。他紧紧抿着双唇,好似在努力不让自己开口说出反悔的话。 这个时候的柳雁飞,若说心里没有一丝的感动,那是不可能的。仅为了让她不被他那莫须有的命格“克死”,他竟要反抗自己的爷爷,就算自己的爷爷对他失望也无所谓吗? 半晌,柳雁飞终于开口了。她说道:“殿下,虽说作为臣子不得妄测圣意,但是,我想,殿下应当比我更清楚,皇上赐婚于你我,定不是单纯地想利用我的煞气去破掉你那所谓的‘克妻命格’吧!”只不过略停了一下,没有给江桥多少思考时间,她就继续说道,“殿下你这个时候向皇上提起取消婚姻,我想,皇上他……会很不悦的,你……毕竟是储君啊!”柳雁飞的意思很明白,她被赐婚给皇太孙,就是皇帝老儿为他这个宝贝孙儿今后顺利走上帝王大道铺的一条路,若江桥为了区区儿女私情,而毁掉了这条路,那皇帝老儿生气且不说,若因此而对江桥产生不信任,怀疑他究竟能否成为合格的君王,那可就因小失大了。 “听闻殿下年幼的时候就极受皇上喜爱。”柳雁飞小心翼翼找着措词,“想必皇上是花了很多心思在殿下身上的。”柳雁飞说完这句话就不再讲什么了,只静静地看着江桥。 对于赐婚,她本就觉得不过是个任务,虽说是所谓的“终身大事”,但关于情啊爱啊什么的,她根本就没认真考虑过。当然,也不是没想过,如果没有这个麻烦的赐婚,人生岂不是更轻松一点,不过“军令如山”,这个想法也不过偶尔从脑中一闪而过罢了。对她而言,人生还是少一点“如果”的好。而现在,江桥突然说出要取消婚姻,她的反应居然是,惊愕,感动,再接着便是“不可能”了。“皇上不会同意的,这对皇太孙一点也不好。”这就是她心中所想。 柳雁飞说着那番话的时候,江桥一直凝视着她,随着她的话一字一字地从嘴里吐出,江桥的双眸渐渐波澜微动,就像镜湖之上被风吹起了几道涟漪。然后,他渐渐地放松了下去,唇角微微上扬,最后居然禁不住地露了笑颜,那笑,仿如荡漾着窗外垂柳的阵阵春风。 “这么说,雁飞是不同意我们取消婚约了?”他说道,“我很高兴。” 这“高兴”一词被他一连说了几遍,好似不是在同柳雁飞讲起,而是不禁自语一样。紧接着,他伸出了手去,一手搭上了柳雁飞的,紧紧地握住。这一动作,被他弄得再自然不过。 柳雁飞的心跳突地就漏了一拍。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被江桥紧紧地包裹着,那温热的手心贴着她的手背,传导过来的热量一时间让她脑中有点空白了。 “雁飞,”在柳雁飞一时空白的脑中,那江桥的声音就好像远远地传来,虽然实际上近在咫尺。“我很害怕,”只听江桥说道,他重复起最初始的话题,“若你真出了什么事,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自己!” 莫名的情绪被柳雁飞压了下去,江桥的声音清晰了起来。她抬头看向他。 “我很自私,”他这般说着,双眸紧盯着柳雁飞,炙热地仿若能够将人的灵魂燃烧起来一般,“我真的很自私。一方面觉得只有解除了婚约才是对你最好的,另一方面却一点也不想放你走!我……”他深吸了口气,“方才说去求皇爷爷解除婚约我是认真的,但是,其实我根本就不想!雁飞,我希望你做我的皇太孙妃,我希望你将来做我的皇后!” 柳雁飞听着,脸竟有点发烫了。“这家伙……这是在表白吗?搞什么啊!”她想着,手便动了动,想要将其从江桥的包围中抽出来。但想不到,江桥却使了使劲,愣是抓住她的手不肯放。 “殿下。”柳雁飞的表情有点无奈,示意江桥放手。 却是江桥丝毫不为所动,其神情愈发得认真起来:“雁飞,既是你也不想解除婚约,那么此事我就不会再提。我会保护你!”江桥说得极为坚决,就像用自己的生命在保证着,“我绝对不会让你出事的!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 “……”柳雁飞对上他的眼睛,见到他那两颗墨玉一样的眼珠里写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柳雁飞怔住了。 这家伙,是不是误解了什么啊…… 江桥直到离去的时候,嘴角还是上扬的,显然心情愉悦到了极点。他在柳雁飞的书房里待了差不多有半个时辰,在他的心思放下之后,两人就开始天马行空地胡乱聊了起来,而至于那被江桥拿来作为和柳雁飞独处的借口——“今日我前来,是想同雁飞商讨一下迎接西姜国使团之事”——江桥不过说了一句,“过两日我们再好好讨论一下”,便就连个边都没有谈及地揭了过去。 这样一来,大部分的时间里,两人差不多是在互相了解中度过的。 书房的门是大开的。江桥的笑声不断,毫无阻碍地传进了外边众人的耳里,也难怪待他和柳雁飞出去后,那些伺候江桥的人脸上无一不是一副“今日来对了”的表情。 柳雁飞和他一起从书房走出的时候,伺候江桥的那些人一见到他这个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样子,全都不约而同会意地微笑了起来,甚至连那年纪轻轻的柳小五也扬着眉梢冲着他家二小姐偷偷地竖起了大拇指。 柳雁飞瞪了那柳小五一眼。柳小五忙不迭地低下了头,但在柳雁飞和江桥走远之后,很快又抬起头来兴奋起来,似乎对自己能够掌握第一手的“皇太孙殿下很看重二小姐”的真实资料,而感到得意不已。 江桥特地来见柳雁飞,且因见到柳雁飞安然无恙而心情大好的消息如风一样传遍了整个鲁国公府。用柳青荣的话来说,定是连那最边角上的老鼠都已经知晓了。 柳雁飞没理那小子。 却是那小子不怕死地说道:“天哪,姐,皇太孙殿下这么喜欢你,那么你今后可是要独宠后宫了!哇,独宠后宫,一代妖后啊!” “砰!”柳青荣脑袋上被重重地打了一个爆栗,接着,他被修理得很惨。 “一代妖后?”柳雁飞嘴角抽了抽,“哪个混蛋敢用这四个字称呼我,我定当整得他让他的爹娘都认不出来!” 这边和柳雁飞关系好的,关心柳雁飞的,诸如柳青荣这些人,正为皇太孙对柳雁飞的态度而感到发自肺腑的高兴,另一边,厌恶柳雁飞的,得罪过柳雁飞的,诸如二夫人之流的,则对此消息感到嗤之以鼻。“皇太孙真就喜欢她又如何,迟早都是要死的。山体滑坡没弄死她,但只是个开始,等着吧,老天爷迟早要解决掉她!” 但是,无论是恭喜还是诅咒,对柳雁飞来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影响。便就是那日江桥突如其来的“告白”,于她而言,也不过脑中空白了几秒,心跳稍快了一点而已。 把前世都算在内,她也是没有恋爱过的,感情上始终一片空白,甚至连爱情小说,爱情电影她都没兴趣去看。出身于军人世家的她,从小就有着一种觉悟——作为军人是她的天职,她要把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祖国。在前世那种物欲横流的世界里,她的这种想法甚至连她那双胞胎哥哥都无法理解。但她却坚持已见,从不动摇。就是前世因任务而亡,莫名借尸还魂到了这个世界,她也不想虚度自己的人生,她依旧努力地成为一名军人!战斗,保家卫国。无论在哪一世,她都只能为这个而活。至于爱情这种东西,真是想都懒地去想。 江桥很不错,从长相和性格上看,确实是她喜欢的类型。不过……在江桥那突如其来的“告白”之后,她想了又想,觉得自己应当没有爱上他吧!因为她拿了军队和江桥作比较,要她在两者中选择其一的话,她连思考都不用,毫不犹豫地就选择了军队。听说爱一个人就是毫不保留地想着他的一切,把他当作整个世界,其它的根本不会去考虑,但是,就冲着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军队,她就认为自己绝对没有爱上江桥。 爱情啊,这种东西,随便吧! 毫不被周遭事物影响的柳雁飞,其日子过得一如平常。除了工作中添加了一件安排西姜国使团的招待事宜外。因为多了这项工作,柳雁飞跟江桥走得更近了。大部分的时间,柳雁飞都得离了那京卫指挥使司,和那江桥一起,到礼部去,和那一群大小官员一起,安排起接待事宜。当然,其实,大部分的时候,柳雁飞都不发表什么意见,她只坐在那里静静地看,静静地听。毕竟,这种繁琐的东西,不是她的专长。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见到了江桥工作中的一面。高高在上,但不令人抵触,威严优雅兼之,做起事来雷厉风行,根本……与在她面前时,完全两个人!这个江桥! 最终,柳雁飞将使团的安保工作给接下来了。——这本来就是京卫指挥使司的任务。不过绕了一圈后,又回到了她的手里。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终于,四月一号,也就是在皇帝五十九大寿的前十天,西姜国使团到京了! 第40章 这一日,天气大好。太阳的颜色是金色的,高高斜挂在半空。金光泻满整个大地,城墙城头庄严的砖石上全被镀了一层晃眼的光彩。这光彩还映照在无数面迎风展翅的旌旗上,那些旌旗呼啦啦地扯着不绝于耳的振奋之歌,于光芒下同一队队威武的大楚士兵们一齐形成了一道特有的风景。 江桥领着礼部众官员在这样的风景里迎接从西姜国远道而来的朋友们。当然,柳雁飞自然也到场了,毕竟,她也是着手安排接待事宜的官员之一。他们站在城门外,以主人之姿,看着西姜国使团的车队徐徐而来。 西姜国是两百年前在西部慢慢崛起的一个强国。其国民本同北方瓦刺一样,都是游牧民族,但在两百年前,西姜国的开国皇帝统一各部后,这个民族渐渐地就在贯穿大陆的长河中上游定居下来。他们向中原学习,其经济文化在两百年内得到飞速发展。大楚建国的时候,正是西姜国国力最为鼎盛的时候。如同所有的历史一样,任何一个国家都不会甘愿自己的版图永远只有那样大小,西姜国当然与大楚爆发了战争。这种中原与西部的战争陆陆续续打打停停,领土争夺战一直在疯狂上演。但是终于,在九年之前,两国化解了百年恩怨,平息了战火,签订了和平条约,互相承诺百年内不得开战。 这个和平条约的签订,其根本原因就是,北方瓦刺的崛起。北方瓦刺本是长期受西姜欺凌的民族,但是,就在二十年前,趁着西姜国国力开始削弱,瓦刺的某一最强大部落在短短五年内疾风一样地横扫了大草原,统一了瓦刺,然后,挥军南下。西姜国本还存着在边上看热闹的心态,期翼着届时来一个黄雀在后,把大楚和瓦刺一并解决掉,但没有料到,瓦刺竟如此强大,在同大楚作战中,还时不时地扫荡一下西姜的边陲地带,对此,西姜国竟毫无办法!最终,国力大不如前的西姜国,在考量许久之后,终于决定,同大楚言和。 如今,已是两国和平的第九年了。每一年,大楚皇帝寿辰的时候,西姜国都会派出使团,来到大楚,以祝寿为名,同大楚进行交流。今年自然也是不例外的。但是,今年的西姜国使团却令大楚方面较之往年更为重视,因为,西姜国今年派出了他们的二皇子作为交流大使! 西姜国的二皇子,李天择,可是一位大名鼎鼎的人物!至少对常年驻守边关的将士们来说是这样的。凡是大楚驻守过边关的将士,谁人不曾听闻李天择这个名字,这正如打过战的人,谁人不知柳雁飞一样! 李天择,也是一位大将,一位骁勇善战,百战百胜的大将!他的年龄和柳雁飞一样,今年也是二十一岁。因此,边关的将士们常常拿这二人进行对比,说是南有柳雁飞,西有李天择,若这两人率兵打在一起,不知会鹿死谁手。可惜,两人齐名边关,却从未有过一战,毕竟柳雁飞常年驻守北疆,就是在大楚和西姜尚在敌对的时候,她也不过十岁出头,根本没机会从北疆调到西疆,便就是那个时候调过去了,也不可能同李天择对峙,毕竟,那时候的李天择,也只是个小毛孩子,尚未成名呢! 柳雁飞在同瓦刺打战的时候,李天择也在抵御着瓦刺的入侵。自大楚和西姜握手言和后,两国好似有着共同的敌人。但是,两国出于各自的考量,竟是从未联手打击过瓦刺这一强大野蛮的新兴游牧民族。因此,柳雁飞和李天择二人不但没有交过手,甚至虽然对彼此的大名都是如雷贯耳,但这么多年来,他们从未见过对方! 而这一日,是这两位年轻大将初次见面的一日! 柳雁飞站在江桥的身后,同礼部尚书站在一起。礼部尚书是个很和蔼可亲的六十几岁的老人。按照品阶来说,柳雁飞本应该站在他身后,但是,显然他很会做人,这么多日下来,江桥对柳雁飞的态度意味着什么,只要是个人都看的出来。这么多年来在官场里混得游刃有余,丝毫错误都没犯过的礼部尚书,在请柳雁飞站到他前面,被柳雁飞拒绝后,谦让无果之下,毕恭毕敬地请柳雁飞和他一起,规规矩矩地站到了江桥身后。他对柳雁飞的态度,看起来就好像柳雁飞已经当上了皇太孙妃。 此刻,江桥正率领着他们这些官员,静静地看着那一队有着西姜国特定标志的车队在离他们不远之处停了下来。紧接着,便见几辆车上陆续下来几个身着西姜官服的人。最后,才看到一个侍卫模样打扮的年轻人,掀开了最显眼最华丽的那辆豪车的门帘子,毕恭毕敬地将一个头戴东珠嵌玉宝冠,身穿云纹红色锦衣,脚踏亮黑皂底皮靴的一个青年给扶了出来。 这位青年,穿戴雍容华贵,但无论如何华贵的装扮,都无法宣兵夺主地令人将他那英俊至极的容貌给忽略了去。他拥有着一种强势的美。脸部棱角分明,黑亮的发,似剑的眉,犀利的眸,高挺的鼻,还有那紧抿的薄唇,这些如雕刻一般的五官,无一不在张扬着冷冽与孤傲。阳光之下,光芒闪烁,他整个人仿佛浸在了天地之间,孑然傲气,逼得人不得不去仰视。 只见他站在那里,冷眼扫了一下四围,便有那些随行的官员们躬身上前,毕恭毕敬地站到了他的身后,等着他的示下。 正是这个时候,江桥动了。他脸上浮出笑容,那是一种迎接远方来客时看起来极为热诚的笑容。他领着众官迎了上去。 “欢迎二皇子远道而来,路上辛苦了。”江桥拱手说道。 就见那二皇子也浮出了一个笑容。他把手放至心口,躬了一个身,道:“想不到敝国竟派出皇太孙殿下前来迎接我们,真是深感荣幸!”这个二皇子竟连声音也浑厚得犹如钟声,极其好听。 此时的柳雁飞跟在江桥身后,认真地注视着这位和她齐名的西姜国勇士。若说她对他一点都不好奇,那可是不可能的。毕竟两人被比较了这么多年,却从未见过对方,如今第一次见面,怎会不彻底打量一下,看看对方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果然,那二皇子对柳雁飞也有着一些好奇。就在江桥为他和他的随行官员们介绍起自己身后的这些官吏时,二皇子听到站在这里的唯一女官就是那驰骋北疆战场多年的柳雁飞将军,脸上诧异了几分,他非常认真地看向了柳雁飞,眼里尽是意外与惊艳。接着就见他冲着柳雁飞点了点头,笑道:“久仰将军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柳雁飞回道:“二皇子殿下客气了,殿下才是声名远播,名不虚传。” 二皇子笑着没有再说什么了。 大楚国这一方的主动权又回到了江桥手上。 而就是在方才西姜国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柳雁飞身上的时候,她发现其中有一道目光尤为特别。那是来自二皇子身边伺候的那位侍卫。他饶有兴趣地盯着柳雁飞,其目光犀利灼热,仿佛柳雁飞是他早就想亲见的一个人物似的。柳雁飞感受到他的目光,不免就瞧了过去。两人的视线撞在了一起。柳雁飞一愣。 这位侍卫相貌平平,但一双眼睛却极其出众,他的眼角是下垂的,令他那张脸显得有点苦情,不过,那眸子却亮得好似天上永远的启明星,锐利有神,几乎能抓人心魄。 柳雁飞多看了他两眼。 这个侍卫能够在二皇子身边做事,想必官阶定是不低。因此,他的目光极其大胆,好像除了他们二皇子,他就没把什么人放在眼里。他细细打量着柳雁飞,满足了自己的好奇之心后,才收回了目光,一脸正义凛然地又回归到一个本职侍卫应有的表情,似乎方才肆无忌惮地观察柳雁飞的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一样。 柳雁飞不免就皱了皱眉头。这个侍卫的这番举动,不过几秒钟而已,因此,除了柳雁飞之外,竟是无一人发觉。柳雁飞由于他的大胆,不禁就多注意了他起来。不过,除了之前这越矩的举动,他始终规规矩矩,专心致志守在二皇子身边,再也没有做出什么不合身份的事来。 柳雁飞终于还是不去注意他了。 接着,在短暂的欢迎后,江桥领着这队西姜使团进了城,前往他们下榻的使馆。期间江桥谈笑风生。那二皇子也颇为健谈,两人居然一见如故的样子,若不是这二皇子连日赶路,颇为劳累,他们恐就是接连聊个三天三夜也不是不可能的。 江桥嘱咐使馆的人好生伺候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然后告知说接风洗尘宴将于日落后进行,这期间就请二皇子他们先好好休息一下,届时他会派人来接。然后,江桥便带着众官员告辞了。 这出了使馆,正是下午未时才过不久,离日落还有一大段时间。众官向江桥告辞,都先回去歇息了。于是,很快的,使馆之外就留下了柳雁飞和江桥。 柳雁飞看着江桥,江桥看着柳雁飞,这大半日忙碌下来,现在一时轻松了起来,两人居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半晌,柳雁飞抬起手来拱了拱,先说道:“殿下,我这就先回……” 但是,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江桥给打断了。“雁飞,”只听江桥问道,“你这回家去可有什么事吗?” “……没有。”他都这样说了,她还能说“有事”吗? 果然,江桥的眉眼间尽是那一抹温柔似水的风情,只听他笑道:“那么,雁飞就陪我随处逛一逛,可好?” 第41章 江桥的笑,一向很暖,暖得如同一股春水能够渗入人的心扉。柳雁飞瞧见他这笑,不由地就点了点头。 于是江桥的笑就更浓了,他情不自禁地就牵起了柳雁飞的手,道:“我们走吧!” 柳雁飞感到自己的手被他包裹着,肌肤贴着肌肤,烫烫的,好像连手上血管里血液的流动都加快了起来。那感觉,令她心上陡然一震。她低头瞧了瞧这被江桥轻轻握住的手,再抬头瞧了瞧江桥。 对上柳雁飞的双眼,江桥这才陡然发觉自己竟大庭广众之下做了什么,他不由地脸红了,像灼伤了一般赶忙放开了柳雁飞的手,却是眼睛舍不得离开似的,只看着柳雁飞依旧轻轻地笑着。 柳雁飞不觉地就将视线给移开了。她能说,这个时候的江桥,笑得就像个小傻瓜吗? 四月初,天气晴朗却不炎热。天空的白云在时间的流逝里静静地变换着形状,随风飘荡在广大的天空。那风清凉清凉的,吹拂在路边的花木上,草叶摇曳,花瓣纷飞。一切显得那么安宁祥和。 西姜国的使馆位于靠皇城的西街上,这条街并不长,街上的几座府邸本就属于朝廷,用以接待各国的使节或者作为外地重要官员进京后的下榻之处。因此,这条街上,空荡荡的,并没有什么过往行人,自然也就不可能有人因为好奇什么的对柳雁飞和江桥行注目礼了。但是,柳雁飞却感到有道目光正在注视着他们,这目光包含的情绪讲不清,道不明,但却火辣辣直白得令人非常不适。柳雁飞不免就抬头望了过去。那目光来自于使馆二楼。可她望上去的时候,却见到二楼沿街的窗户紧紧闭着,根本就没有开过的迹象。柳雁飞微微地蹙起了眉头。 “怎么了?”觉察到柳雁飞的异样,江桥开口问道,他也顺着柳雁飞的视线向上望了去。见到禁闭的窗户,他愈发的奇怪了。 “没什么。”柳雁飞笑了笑,“方才觉得好像有人在那里朝我们这边看着,现在看来应是我的错觉了。” “哦,”江桥没再就此说些什么,而是道,“那么,雁飞,我们走吧!” 江桥说要柳雁飞陪着他随处逛逛,可此时二人都是官服在身,特别是那江桥,身穿着玄色四爪蟒袍,明摆着向世人宣告着他的身份。若就这样走到大街上去,岂不是让京城百姓一睹未来皇帝的风采,别说“随处逛逛”了,到处黑压压跪下的人群就能够把他们淹死。 “去哪里?”柳雁飞不禁好奇地开口问道。 江桥瞧着柳雁飞弯眼一笑,道:“跟着我便是了。” 江桥带着柳雁飞走到了使馆所在的街对面,护卫们跟在后边。只见他拐进了空无一人的小巷子,继而在四通八达的巷内左转右拐,最后居然停在了一个宅院的偏门边。这算起来,他们走了也不过十来分钟而已。这个宅子居然在使馆的临街。 那宅院偏门边守门的小厮,一见着这正装打扮的江桥,眼睛立马就亮了,第一时间就跪了下来:“见过皇太孙殿下,殿下千岁千千岁!” “免礼。”江桥示意他起身。然后便见这小厮将门打开,躬身退至一边,恭恭敬敬地让他们进去了。 这处偏门居然是这宅院后园子的入口。这后园子颇大,面积约有上百平米,才一进去,先入眼的便是一棵几可成林的巨大古榕,其树冠形同遮天,苍绿映眼,树上鸟语清鸣,时不时地就见一只只小鸟在期间飞进飞出,好不快活。而这棵古榕边上,则是一溜的花圃,牡丹,芍药,蔷薇,蟹爪兰,虞美人,鲜花绽放,姹紫嫣红。俨然一片花的海洋!花海包围着绿树,各种鲜艳的色彩与浓郁的绿色协调地撞在一起,像是巨幅美画一般冲击着人的视野。微风吹来,树叶沙响,花枝摇曳,艳丽的世界如同起了波浪,一阵一阵地将树的气息,和花的芳香全部传了过来。 人,似乎都要醉了。 柳雁飞不禁就深深地吸了口气。“这是……”她看向了身边的江桥。 “喜欢吗?”却是江桥这般问她。 “怎会不喜欢呢?”柳雁飞脸上浮现了笑容。这与众不同的园景,任是一个看腻了假山假水园亭回廊的人,都会心想神往的。 眼见着柳雁飞喜欢,江桥也很高兴:“你喜欢就好。”见到柳雁飞好奇地看着他,他微红着脸解释道:“这处地,是我在年后买下的,因就看中了这棵古榕。” 柳雁飞便就灵光一闪,想到了什么,看着江桥,笑道:“这么说来,当日在山林之中,正是在一株古榕下找到了殿下啊!” 江桥一愣,本是白皙的脸,更红了,他把头转到一边,作势干咳了两声:“雁飞你说什么哪!因想着你们府里也有一棵这样的大榕树,我才买下它,不是说,你小的时候常常在那树下玩么?”结果他这话才一出口,更是尴尬了,他这分明就是坦白自己曾私下去调查了解一切关于柳雁飞的事。 却是柳雁飞没有注意到江桥的尴尬,反而眨了眨眼睛,努力回想往事,却始终没能在脑海里挖出自己在鲁国公府家中的古榕下玩耍的回忆。便就了然了,想必江桥说的这个,是关于原来那个柳雁飞的事吧!倒真没想到江桥居然会去了解这些! 而江桥在柳雁飞思索的时候,早已收敛好情绪,只见他想了想,终是伸出了手去,又一次地拉起了柳雁飞的手。 “诶?”柳雁飞看向了江桥,自己的手又被牵动,她意外极了。 只见江桥另一手指着前方园子的出口,说道:“我们过去吧!”却是这一次,他再也没有放开。 十指紧扣,手心贴着手心,微微的湿汗交织在了一起。柳雁飞就这样被江桥牵着到达了前院。 这个宅子其实并不大,不过单进的而已。出了一个月洞门,就可见到一排的厢房。而厢房前,是个小小的内院。大门,就在院子的那一头。 江桥命宅子里服侍的人都过来。很快的,地下就跪了五个人。除了那看偏门的小厮外,还有两个年少的丫鬟,和一对中年夫妇。 江桥向柳雁飞介绍这五人,他说:“这俩丫鬟和小厮是新近买的,而这位吴妈妈,她本是多年前伺候我父王的宫女,后来放出宫去,自行婚配,而这位方管家,”他指着吴妈妈的丈夫,笑了起来,“曾是我父王的一个侍卫,后来受伤瘸了腿,受吴妈妈照顾,想不到吴妈妈出了宫后,两人倒因此成了夫妻。”这分明就是取笑他二人尚在宫中的时候就暗生情愫了。吴妈妈和方管家皆是不好意思地互相看了一眼。“我把他二人请来,给我们看守这个宅子。”江桥说的是“给我们”。 柳雁飞瞥了他一眼。 只听江桥说道:“这个宅子就给你了。我想着,虽然再过一个月我们就要成婚,”说出这话,他顿了一下,接着才一口气把话给说完,“可这期间难不保你在家里边会有什么不顺心的事。若家中实在住不惯,这处宅子也可做个歇脚的地方。” “……”柳雁飞真的是意外极了。之前江桥说到,他是在年后买的这个宅子,现在听他这么一说,竟是因为那一日她被棍罚之事,特地为她买的啊!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就堵上了心头,柳雁飞看着他,半晌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而江桥这时已经吩咐那五人今后要好生伺候柳雁飞了。 柳雁飞坐在江桥身边,透过前方的大门望向了云朵满天的天空。心口被塞得满满的,渐渐的就涌出了一种像蜜一样甜的东西,令她不禁就眉眼弯了起来,微微笑了起来。 这个江桥!该说他什么好呢?想不到这个忙里偷闲的下午,他居然给了她这样一个惊喜。 再接下来的时间,柳雁飞和江桥命人弄了两把椅子,一齐坐到了后园的榕树下,悠闲地喝茶聊起天来。当然,聊天的重点大部分都放到了即将到来的西姜国使团接风洗尘宴上。 江桥说到了他对那西姜国二皇子李天择的看法。“短时间内也瞧不出什么,不过从其谈吐举止来看,倒确有一国皇子风范。都说他是人中之龙,或许,这次出使后回国,西姜国皇帝会宣布他为下一任皇帝也不定。” 这西姜国毕竟是游牧民族之国,从来没有什么“立长立嫡”之说,皇位传于哪位皇子,全凭皇帝高兴。西姜国内将来最有可能获得皇位的就是大皇子和二皇子,两位皇子对皇位的争斗,根本就不是什么秘密。 “雁飞,这几日的守卫事务,你可要仔细了。” “嗯。” “还有,雁飞,” “嗯?” “因为这一个月各地来人会很多,皇爷爷就给我加派了大内侍卫,大概,今晚那些侍卫就会被派过来了。” 柳雁飞不解地看着他,眼里全是这句话:“为什么要同我讲这个。” 只见江桥略微迟疑,半晌才踌躇地说道:“其中就有石侍卫,嗯……今晚你应该会见到他了。” “……” 这真是,当真不知该让她如何做想啊!柳雁飞的脑袋里瞬间就乱了起来。 第42章 太阳很快就落山了,那光的余晖自遥远的山头铺了过来,满天云彩染成了血色,整个京城在这样的天空下,红了大半。 西姜国的使团以及负责接待他们的大楚官员们在这落日的余晖中走进了会同馆。这会同馆就在那西姜使馆不远之处,专门用于设宴外国使节的。 待到众人各自位置坐定,便就开宴。四方来客皆做亲友,按照习俗自然以家人之礼相待。一时间觥筹交错,快乐畅饮。 这酒席说起来挺无聊的。两国人表面上是无话不谈,亲密忠厚,但字里行间却都在刺探着对方的底细。从两国皇帝的身体状况,到储位之争,这俨然是含沙射影,刀光剑影。 柳雁飞举着酒杯微抿了几口,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帮外交能手,脸带微笑,你一句我一句地攻防兼备,尽最大努力发挥出自己的才干,为本国在这酒桌文化中做出贡献。 柳雁飞这边静静地听着,心中不免就感慨起来。这储位之争,不但西姜国有,他们大楚也曾是暗流涌动的。她想到了当日王宗放特地提到的五皇子,不禁又皱起了眉头。 那逝去的皇后娘娘,也就是皇太孙江桥的祖母,育有三个皇子。大皇子、五皇子,还有八皇子。三位皇子里,最为骁勇且功绩显赫的是那五皇子,他天生蛮力,很早就参军作战,现年三十六岁的他已是战功累累,为大楚王朝立下了无数汗马功劳,应该说,先皇后的三个儿子中,唯他最有能耐。而那大皇子自然就是已故太子,江桥的父亲了,他却能力平平,说起他来,也只有“宽厚”二字足以形容,他能成为储君,全因了他是嫡长子的缘故。至于那八皇子,就无需一提,始终平平淡淡,本本分分,向来无功无过,只知道把本职工作做好就是了。 当年太子逝世,在究竟是立五皇子为太子,还是立先太子之嫡长子江桥为太子上,朝廷曾爆发了一次长久的口水战。整个朝堂分成了五皇子派和皇长孙派。从伦理上讲,无论是立五皇子,或是立江桥,好像都说得过去:五皇子派说,长逝幼立,天经地义;皇长孙派说,父亡子立,也是天经地义。但从功绩上和能力上讲,年长的五皇子显然更盛一筹:七年前的五皇子,即将迈入而立之年,意气风发;而江桥,才不过十五岁,刚刚在朝堂上崭露头角。最终,这场争执,在皇帝的一锤定音下结束了。皇帝更加看重江桥。众所周知的是,在江桥年幼的时候他就对他极为喜爱了。但就是这样一件众所周知的事情,却被众多的朝臣无视,在太子之位尚未公布之前,他们与理据争地要求皇帝立五皇子为太子。可见,五皇子在那个时候已经有了多大的势力! 在重立太子一事上,皇帝就像一个狡猾无耻的老头,他抛下了一句“众卿觉得,朕,该立谁为太子呢?”,接着便静静地坐在龙椅之上,看着群臣们为此争个不可开交。最终,在定下了江桥之后,他便如同魔鬼一般,大刀破斧地制造一切机会,将力挺五皇子的朝臣们,该降职的降职,该立罪的立罪,极快地就将五皇子的势力全部打压了下去,甚至,就在江桥受封的同一年,五皇子被他发配去了南疆封地! 有人传出。五皇子离去前跪在他的面前痛恨大哭:“为什么!我也是父皇的儿子啊!” 至此,去了南疆的五皇子,竟是再也没回京城!但是,这一年,皇上五十九大寿将至,这五皇子居然要回来贺寿了!将近七年,他终于要回京了。 柳雁飞深吸了口气,从思虑中回过了神来。她望向了高高坐在上方,同西姜国二皇子互相敬酒的江桥。江桥说,因为今年来京人员太多,皇上会为他加派侍卫。这……主要是为了防着那五皇子吧! 皇上对五皇子,显然还是不信任! 加派侍卫…… 柳雁飞的目光又移向了宴会大厅的门口。大概这宴会进行的差不多的时候,交接和加派的侍卫们就会过来了。而其中,就有石澈! 柳雁飞轻轻闭上了眼睛。石澈!自那一日过后,竟是近四个月未见一面了!想到这个,她的脑中瞬间又是一片混乱。太久未见,反而恐慌加剧,竟是无法想象待见面后该如何相处了。说实在,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恐慌个什么,因为她觉得自己对不起石澈?害怕石澈会怨恨她?这真是,心烦意乱哪! “柳大人?”正是柳雁飞脑袋里边乱糟糟的时候,突然,坐在她身边的一个礼部官员低声唤了她一下。 “嗯?”柳雁飞从自己的世界里惊醒,不解地看向了这个五十几岁的资深官员。只见他示意她抬头向左上方看去。 柳雁飞望了过去,竟是那江桥和二皇子正一齐瞧着她! 江桥微笑着。二皇子则饶有兴趣的。 柳雁飞立时就抱歉道:“舞乐优美,下官一时就入了迷,还请皇太孙殿下和二皇子殿下原谅。” 江桥嘴角勾起,目光温柔:“不碍事的。” 而那二皇子则道:“柳将军,久仰大名,方才孤同贵国皇太孙殿下谈起了你,恰好我国此次来访,带了几位骁勇猛将,不知何时能与柳将军比划一二,交流交流?” 柳雁飞看向了江桥。就见江桥冲着她点了点头。柳雁飞便笑道:“这有何不可?哪日找个时间,找处地,大家一起切磋切磋。” “那就这么说定了!”二皇子显然很高兴。 却是柳雁飞看向了他身后的那个侍卫。果然,那个侍卫如鹰一样的眼中迸发出锐利的光芒,但在接触到柳雁飞的目光后,他微愣了一下,那光芒就流星一般地瞬间隐去了。他挪开了视线,挺直了腰背,正如在场所有的侍卫们一样,又变成了一根一动不动的柱子了。 柳雁飞微微眯了眯眼睛。 这样一幕,无人发觉。地位最为显赫的两个人,江桥和李天择,很快又开始觥筹交错了。 柳雁飞捏了捏酒杯,一饮而尽。竟是不自觉地又斜眼看向了那位侍卫,只见他再也没有向她这边看过来,只一心一意地守卫着他的主人。柳雁飞放下酒杯,若有所思起来。 时间在欢笑中度过。待天如黑幕笼盖京城,满天繁星嵌似宝石的时候,这场接风洗尘的酒宴就结束了。 等一行人陆续出了那会同馆后,柳雁飞才发现,其实那石澈早已来了。他站在门外,和守卫的士兵们一起,等着酒宴的结束。新来的穿着大内侍卫官服的人,包括石澈,共有六位。他们早已递交了腰牌,在江桥他们出来之后,主动地站到了他的后头。 西姜国使团一行人被送回了使馆。大楚的官员们互相拱手着告别了。最后,柳雁飞站在使馆外头。同在使馆外头的,除去那些派来守卫此地站在门外的卫兵外,还有江桥,以及江桥那整整十人的侍卫队。 柳雁飞向江桥告别,余光却偷偷瞥向了站在他后头的石澈。 石澈较之四个月前,清瘦了很多,不过还好,整个人看起来挺有精神的。“大概……他的婚姻是不错的吧!”柳雁飞这般想着。 这个时候,江桥轻咳了两声,说道:“雁飞,夜黑天晚的,这样吧,我派石侍卫送你回去吧!” 诶诶诶诶诶? 柳雁飞惊呆了。 若说江桥不晓得石澈对她的心思,柳雁飞是打死都不信的。自从那日知晓了石澈其实一直在喜欢她后,她就觉得,全天下应是没有比她更迟钝的人了。柳雁飞心想,连柳青荣这个傻蛋都看出石澈的心思了,江桥如此聪明的人岂会不知?或许早在他第一次见到石澈的时候,他就猜出来了。 那么,现在,他要石澈送她回去是什么意思? 柳雁飞不解地看着江桥。 却是江桥笑着对着石澈下了这道命令:“护送柳大人回府。” 柳雁飞这种人还需要别人护送吗?太可笑了。在场的人皆是无声轻笑,恐是想到这皇太孙殿下未免也太关心他的未婚妻了。却是石澈有点呆滞,想来也是不解江桥为何这样下令,直到被身边的人给轻推了一把,才赶快领命出列了。 他走到柳雁飞面前。 柳雁飞深吸了口气。 这个石澈,这么多日未见,那一张俊脸居然绷得紧紧的,看起来比她还紧张! “柳大人,请。”便见着石澈向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柳雁飞瞥眼看向了江桥,竟见江桥那温柔的笑中居然带了些鼓励。 “……”柳雁飞是怔了又怔。这个江桥,到底搞什么啊! 江桥很快就坐上轿子离去了。 柳雁飞不喜坐轿,鲁国公府也从未给她配备轿夫。她向来骑着烈风来来去去,今日也不例外。 黑夜寂寥,空荡荡的街道,只有身边的使馆府邸还点着灯。站伫在大门口的士兵就像石柱一样,认真地尽着他们的责任,动也不动。 柳雁飞走了过去,将那领头的队长唤来,对他们的守卫工作再做了一番叮嘱,然后才转身对石澈道:“少游兄,抱歉要让你先陪我去趟礼部了。烈风还在那里呢!可是麻烦了?” 这就得花费一些时间了。行政府衙在皇城内,住宅区又远离皇城。 却见石澈展颜笑道:“不麻烦。”他这一笑,似是长久未见的尴尬被一并扫除,往日的亲密又回归了不少。 柳雁飞也就跟着笑了:“谢谢你,少游兄。” 第43章 夜黑人静,灯火寂寥。柳雁飞和石澈沿着大道向不远处的皇城慢慢走去。大道两边屋檐之下悬挂的灯笼,随风轻摇,灯的长龙笔直通向远方,指引路人莫要迷失方向。 大楚王朝百年至今,社会治安良好,因此也没有了宵禁。但是,这条通往皇城的大道,并非处于灯红酒绿的闹市地带,所以路上空荡荡,根本无一行人,唯有柳雁飞和石澈沿路默默行走。 四围很静。这种独属于两人的静也并不是没有过的。在战火纷飞的边关,战事间隙,两人常常在月中天的时候爬上城头,坐在城墙上,望着茫茫大野,畅谈理想,思念故土。当然了,思念故土的是石澈,他自幼在京城长大,十六岁才被父亲送去了边关,亲朋好友都在京城,虽然他也有建功立业的抱负,但是相对来说,他那思乡之情可是从未减轻的。 柳雁飞和石澈最一开始都是沉默相对,这么久未见,两人的嘴上好像都缝上了针,就算尴尬减少了很多,但要他们立即就像从前一样畅所欲言,那可真是太难了。 灯下默默行走,无声的灯火拉长了他们二人的背影。许久还是石澈先开口谈起了两人在边关时,于夜里坐在城墙上聊天的往事。应是这样的夜让他回想起了那时的夜吧!于是,话题就这样打开了。都是在回忆往昔。什么石澈刚到边关时,被鲁国公分到了柳雁飞靡下,石澈不服,挑衅柳雁飞,结果被她当众痛扁了一顿。什么石澈欺负柳雁飞是女子,故意在她面前脱去上衣,结果竟连裤腰带都被柳雁飞给砍断,只能在众人的嘲笑中提着裤子灰溜溜地跑了回去。还有第一次进入战场,面对着血腥的厮杀,石澈竟然吓傻了,要不是柳雁飞骑着烈风冲了过来,把他给提到了马背上,他恐怕早就死了。 “说起来,雁飞你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呢!”石澈笑着说道。 “嗯,”柳雁飞也笑道,“打完那场战后,你被我给狠狠修理了一顿,连行李都被我扔出了军营。” “你说我不过是京城里的一个纨绔子弟,跑到边关来和真正的男人们争什么军功。莫不是想谎报军功,夺人战果?你叫我趁早死了这条心,在你爷爷统帅的军队里,绝对没有可能出现这样的事。那些话把我给气的。” “哈哈哈——”柳雁飞大笑了起来,“然后你就没影了,我还以为你被羞辱得偷跑回京城了。” “原来你那时居然这样想我!怎么可能!好歹我也是齐国公府的二少爷,若当了逃兵岂不是给祖上丢脸!” “结果你却躲到河边哭去了。” 这段丢脸的往事被翻了出来,石澈脸上大红,还好这是黑夜,石澈脸上再怎么红,柳雁飞也看得不大清楚。 “不过后来你倒是很令我惊讶,居然就发奋了起来,军练努力,守城认真,再上战场也发挥出了真正的水平,竟渐渐地能以一当十了。” “以一当十?你夸张了,我哪就有那么厉害了?勉强以一当九吧!” “哈哈哈——少游兄你果然还是老样子。黄婆卖瓜,自卖自夸。” “我自夸了?是你在夸我吧!” “哈哈哈——” 往事的回忆,令两人本拉开了的距离缩小了不少。言语间,二人也随意了起来,好像旧日的时光又回来了,之前那意外的隔阂仿佛不见。 只是,笑过之后,他们又沉默了。 那长风拂面而过,似乎将刚才的愉悦吹去了好远。片刻间的寂静,让这天地之间又好像仅剩下他们孤零零的脚步声了。 “唉!”柳雁飞心中轻叹,半晌后,她终于鼓起勇气,问起:“少游兄……你……最近可好?” 石澈的头低了下去,他在看自己的脚尖。好一会儿,才听见他说道:“挺好的。雁飞,你……不必为我担心。” “……” 接着,就听见石澈那深深地叹息了一声,他说道:“倒是我,让你难受了。其实,都是我一厢情愿罢了,你不必多虑。” 石澈虽是这样说的,但柳雁飞还是脱口而出她最想对石澈说的那句话:“对不起……” 石澈笑了笑:“都说了,是我自己一厢情愿,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倒是雁飞,”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停下了脚步。 柳雁飞也跟着停了下来,怔怔地看着他。 朦胧的灯光之下,石澈盯着柳雁飞,那眼光,认真而又炙热,仿佛这个世界除了柳雁飞,便再无其他。 柳雁飞的心猛地就是一跳。 只听石澈问道:“我知道这样问是唐突了,可是,我真的很想知道,雁飞,倘若我……我很早就向你表明了心迹,你是否会……”他没有再说下去,而那两个字,无需他说出,柳雁飞也明白的很。“你是否会爱我?”这就是石澈想问的。 就像柳雁飞见到石澈最想对他说“对不起”一样,石澈的这句问话,也是他见到柳雁飞后最想问出的。 柳雁飞看着石澈,见着石澈眼中的坚决与期翼,她慢慢地就把视线给移开了,喃喃地,说出了一句她曾经说过的:“这个世界,没有如果……” 石澈眼中的光芒立时就暗淡了下去。只见他又低下了头,苦笑着,像是自言自语一样地说道:“这样啊……我明白了……” 再接下来的路途好像就很遥远了。 时隔近四个月才再见面的两人,总算是把自己最想说的话说出来后,那气氛反而更加令人难受了。 石澈并没有怪柳雁飞什么,正如他自己所说的,这些,都是他一厢情愿罢了。对于这,柳雁飞是明白的。可是看这石澈始终低头沉默不语的样子,她的心情真不能好受起来。石澈刚才的问话,他最期翼的是什么答案,她自然是明白的,可是,她真的不想骗他。这个世界,确实没有“如果”,错过的,就是错过了。她没有去假设若是早在边关的时候,石澈对她表达了心迹,她会作何反应,她会不会就因此而渐渐喜欢上他。假设出来的往昔,没有任何意义! 柳雁飞心里堵得慌。昔时跟石澈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无需再像方才一样一同回忆,刹那间好似山洪爆发一样自脑海里全部喷涌而出。对她而言,这是一段极其珍贵的友谊。难道,要因此断了吗? 终于是走到礼部大门了。柳雁飞看向了石澈。 却是石澈总算从自我的世界走了出来,也看向了她。在见着柳雁飞那不甚开心的表情后,他“噗嗤”一声就笑了。“雁飞,”他说道,“你以为我今后就不再同你说话了么?” 柳雁飞笑了笑,一脸无法掩饰的苦意。 石澈一掌拍向她的脑袋,就如以前她拍他时的那样:“我是那种人吗?因为这种事情就这辈子都不理你了?我们一同刀枪火海里拼杀出来的,就算不能成为……呵,”他自嘲地笑了一下,顿了顿,声音洪亮了起来,很坚定地道,“我们还是朋友啊!最好的朋友!” 柳雁飞盯着他,眼睛一眨不眨。 石澈又是一掌拍在了她的脑袋:“够了,你这是什么表情。” “嗯……你有自己的生活。”柳雁飞终是说道。她指的是他已经成婚,该为自己的妻子和今后的儿女负责了。她不希望他还一颗心始终吊在她的身上。 石澈道:“我有自己的生活就不能和你继续做朋友吗?行了!我们是好兄弟,一起抗敌作战的好兄弟!”他拍了拍柳雁飞的肩膀,“进去把烈风牵出来吧,我在这里等你。” 柳雁飞终是扯出了一个笑容,点了点头,从边门绕了进去,到后头马厩那去寻找烈风了。 却是柳雁飞的身影不见后,石澈缓缓地蹲了下来,双手掩面,无法自制的泪就这样无声地流了下来。他的心,疼地就像剐了一个大口,血正汩汩地流出。他想,他这辈子都该这样地痛下去了! 柳雁飞将烈风牵了出来,除了烈风,她还把马厩里一匹公用的马给弄了出来。静静的夜,两匹马那“得得”的蹄声在空旷之中回响。 石澈早已站了起来,脸上泪迹已经被他抹去,他看着柳雁飞,身姿笔挺,一如以前那个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翩翩贵族公子。 柳雁飞牵马来到他的面前,她将那公用的枣红马的缰绳递给了石澈,道:“要不,我就自己回去?少游兄先行回宫吧!” 石澈却道:“殿下可是命我护送你回家的,我怎能随意抗命?” 这说到那江桥,柳雁飞不禁就笑了,她道:“也不知殿下心里是怎么想的!我还需要人护送吗?!看起来他是在给我们机会说话似的。” 柳雁飞的笑在屋檐灯光的照耀下显得颇为迷人,不淡不艳,却是在提及江桥时才显露了出来。石澈愣了一下,将头撇开了。半晌,只听他喃喃道:“定是殿下知晓我们有近四个月未见面,他担心你思虑太重吧!” “什么?”柳雁飞不解,“我哪里就思虑太重了?” 石澈道:“你不是一直在纠结该不该同我见面,见了面后又该同我说什么,该怎么向我道歉吗?”他不自然地捏紧了缰绳。 “……是……么?” “都写在脸上了!笨蛋!”石澈轻骂了她一声,接着飞身上马,道,“走吧,我送你回府。” “哎?哎!”柳雁飞也飞身上了马。 纵马奔腾,马蹄声响彻夜空。 这夜风,吹在脸上,带着一阵阵的凉意,吹得人心里爽当了许多。 路上,柳雁飞和石澈都不说话,却是两匹马并行,两人时不时地扭头看向对方,若目光撞在了一起,他们都会不约而同地轻笑出来。这就如,昔年在边关大草原上快意奔驰时一样。 心情,不知不觉就好上了许多。 “或许,过段日子,他和他的妻子琴瑟和谐了,我们间所谓的尴尬就会烟消云散了吧!”柳雁飞心想。这般说来,现在她挺感激江桥给她这么个机会,让她和石澈坦诚相待的。虽说不可能一下回到她毫不知事的从前,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她和石澈,依然是共同浴血三年,不会变的好兄弟。 马儿的速度很快,没过多久就到了鲁国公府门口。 柳雁飞和石澈道别。石澈要回宫继续他的本职工作。却是临走时说道:“西姜使团的护卫事务由你全权负责,可你也别太累了。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就是找殿下也好,他肯定会替你安排好的。” 柳雁飞便笑道:“虽然我回京不到一年,但是京卫军的事务也了解得差不多了。何况,这次任务重大,指挥使赵大人也亲自指导我安排事宜,没事的,我应付得来的。” 石澈不再说什么了,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我告辞了,你好好休息吧,这几日应是累坏了。” 柳雁飞冲着他拱了拱手,道:“明日见。” “明日见。” 而后,柳雁飞回了鲁国公府,一夜好睡。 再接着,这时间就在忙碌中一日日地翻过了。江桥忙着亲自接待二皇子。柳雁飞忙着部署巡视调整护卫工作。石澈则忙着守卫在江桥身边。柳雁飞若有再见到石澈,两人皆是相视一笑,甚至有机会还会调笑几句。真就褪去了一切压抑与尴尬一样,大家仍是好友。 忙碌却平静。 可是,到了西姜国使团进京后的第三日,也就是五皇子即将回京的前一日,一派和平之中,却突然出大事了! 当晚三更天过后不久,柳雁飞于睡梦中被惊醒,柳小五疯了似地狂敲她的院子大门,他高喊着:“二小姐!不好了!西姜国使馆着火了!” 第44章 西姜国使馆着火了?! 柳雁飞睡梦中迷糊听见这句话,脑中陡然就“轰隆”一响,血液差不多全部涌上了头颅。她立时清醒了过来,双眼一睁,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就从床上翻了下来,飞速地套上衣服,一把抓过挂在墙上的剑,冲了出去。 柳小五已经被丫鬟开门放进来了。柳雁飞和他打了个照面。只见那柳小五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他指着遥远的看不见的西姜国使馆方向,焦急万分地说道:“二小姐,那边、那边着火了!” 柳雁飞眉头大蹙,没有说什么,只绕过了柳小五,奔出了院去,然后两指放到嘴里,尖锐地发出了一个长长的啸声,接着,她往那鲁国公府的门口冲了去。 时不时地两指放入嘴里做出啸声,这些啸声就像流星一样拖着长长的尾巴划过黑寂的天空。待到柳雁飞快跑到门口的时候,“得得得”的响声也踏破夜幕,迅速地由远及近传来。是烈风!听见柳雁飞的信号后,它挣脱了缰绳,从马厩里跑了出来。 烈风冲刺到了柳雁飞身边,稍稍地放慢了脚步。柳雁飞三步并作两步,飞身上马,烈风立时又如闪电一般地奔了起来。他们之间的配合,就像昔日在边关时,半夜得到战报,须得临时出战一样,默契得无可挑剔! 鲁国公府的门早已敞开,柳雁飞如箭似地冲了出去。 这鲁国公府里,被这样一闹,大多数的人都知晓了这个事情。 柳小五是柳雁飞派去守在大门口,随时准备接收从西姜国使馆那传过来的消息的。柳雁飞给了他这个任务,就是为了以防万一,怕西姜国使馆那边若是在晚上出了什么事,报到她这里时,守门的家仆们可能会不上心,不会将信息及时传给她。却万万没有料到,才不过几日,这柳小五就派上了用场。 柳雁飞前脚才出门,柳小五后脚就被鲁国公老爷子给叫了去。柳小五战战兢兢地躬身在脸色如墨的老爷子面前,一五一十地将他所知道的讲了出来:“是二小姐安排在使馆那边的一个士兵骑快马过来通报的,我一听着火了,就忙着去叫二小姐了,至于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也没敢去细问。” 眉头越皱越紧的鲁国公老爷子,透过书房的窗子,向远远的天空望去,天空一概的平静,黑漆漆的,点点星光闪烁,只隐隐地感觉到西姜国使馆的方向好像有烟雾漫了起来,但却并不见什么红色的火光。 “定是因为二小姐未雨绸缪,所以火势才一乍起,就被控制住了。”柳小五这般说道,言语间对柳雁飞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柳小五长期跟着柳雁飞,柳雁飞在西姜国使馆那边的防卫部署,他是知晓一点的,其部署之细致,对各种突发事件的预先演练,虽然他只不过窥见了冰山一角,但也曾经让他咂舌不已。 柳小五想的并不多,只觉得这种事情,他家的二小姐肯定可以轻易搞定。但是那鲁国公老爷子的脸色,却是越来越难看了,其眉头,也拧得几乎成了一条线,显而易见的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下去吧!”他挥了挥手,将柳小五挥退了。然后,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与鲁国公老爷子的担忧截然不同的是,鲁国公府里的老夫人,二夫人,还有柳素娥这三人,知晓了这个消息后,简直是喜不自禁。因着周围都是自己人,她们根本就不掩饰什么,直接表露难以掩饰的幸灾乐祸。特别是那曾经被柳雁飞狠狠掌过嘴的柳素娥,柳眉倒竖,满脸都是尖酸:“她还真以为自己能当上皇后呢!哼,老天有眼,这次定是要她死在那火海里!” 鲁国公府里各人是如何做想的,柳雁飞不得而知,便就是给她时间去了解,她恐怕也懒得去知道。何况,此时此刻,她正快马加鞭,同那报信的小兵一起,急匆匆地赶往西姜国使馆之处。 到了那使馆,果然如柳小五所说的那样,火势早在乍起之时就被控制住了,这个时候,偌大的使馆府邸,唯有浓烟随着东风自下而上地向西滚去,却是连一丝火光都没有了。算起来,从发现起火到柳雁飞赶至现场,不过二十来分钟而已。 这么大的风,火却没有不受控制,没有将眼前一切烧毁殆尽,不得不说,柳雁飞所部署的人马,确有一番手段,这也亏得了柳雁飞事前做了万全的准备,应对各种突发事件做足了演练! 火,是扑灭了,可是…… 柳雁飞拧着眉头,冲进了使馆大门。里边浓烟不断,显然火才扑灭不久。她捂着口鼻向西姜国二皇子所歇息的厢房跑去。那里,只在外头就可以听到,有着非常激烈的打斗声! 二皇子的厢房在二楼。沿着那走廊一路过去,倒数第二间便是。 这上等松木板铺成的走廊,现今已经被烟火熏得乌黑一片,脚踩在上面都得小心翼翼,唯恐一不小心,把那脆弱的地板给踏出一个大洞。 大火,显然就是从这二楼的某间厢房里烧起来的。幸得二皇子的厢房位于东边,这火才没有烧到他的那边。只是,这西边的三四间连在一起的厢房全部毁于一旦,烧焦的残垣断壁都裸露了出来。幸好这火扑灭的及时,主梁依旧稳稳当当地横在上方,丝毫没有受损,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随着打斗的声音越来越响地撞击着耳膜,柳雁飞的脚底下踩到的尸体也多了起来。她咬了咬牙,“唰”一声抽出了手中的利剑,愈发迅速地朝着那打斗之处冲了过去。 事态并不像柳雁飞想的那般严重。冲进房门的她,看到的是,她手下的三个官兵,正站成一排,牢牢地将那二皇子护在身后,剩余三个官兵还有二皇子身边那个与众不同的侍卫,正在和三个刺客拼杀。地上,已然好几具尸体了,有穿着军服的京卫兵,也那黑衣蒙面的刺客。血流成河。地上,墙上,到处是骇人的血色。这间偌大的厢房,俨然人间地狱。 剩余的三个刺客显然功夫极好。四对三,却是那人数更多的京卫军官兵落了下风,很快的就有一人被捅到了心脏,倒地而亡。而能够与刺客一战的,也只有那二皇子的侍卫。只见他挥动大刀,赫赫生风,竟是将与之对战的刺客逼得节节败退。接着,就是那杀了一个官兵的刺客马上转身过来帮他的同伴了。该侍卫不得已以一对二。不过就是这样,柳雁飞觉得他也是有足够能力全身而退的。 只是…… 柳雁飞瞥了一眼那个被三个官兵护在身后的二皇子。那三个官兵,便是都扑上去立战那三个刺客,恐怕也只能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倒不知那个被保护的家伙战斗力如何 柳雁飞眯了眯眼睛,此时眼前的场面根本容不得她去想些什么,只待几秒内瞧清了形式,她便提剑扑了过去。 一掌推开一个差点被砍头的官兵,柳雁飞一剑挡格,抵住了刺客那猛烈的大刀攻击,接着,她抬脚踹了过去。刺客的腹部被踹着,连连后退两步。然后,他定住了,蒙着面的脸,露出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柳雁飞,颇有些震惊与骇然。就在这个时候,柳雁飞趁着他惊骇之际,猛然上前,挥剑一扫。他及时后退,但是,脸还是被剑锋扫到了。黑色面巾滑落,脸上被划出了一道血痕。 “是你!”柳雁飞呼了出来。难怪只瞧着他那身形与双眼,就觉得极其熟悉。这个刺客,不就是当日受雇刺杀柳如月的那个刺客老大嘛! 却是那刺客老大彻底大骇。他接连后退,最后抵在了窗口,然后喊了一句:“弟兄们,任务失败了!撤!”这说着,他就伸手在窗台上一撑,抬腿跳了出去。 接着,他那仅剩下的两名同伴,就互看了一眼,随后双双震开那二皇子的侍卫,不待他再扑过来,也冲向了窗口,跳了下去。 柳雁飞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尚未作出什么反应,就听那二皇子的侍卫用自己国家的方言咒骂了几句,然后,在柳雁飞瞪大的双眼中,他也几步飞奔到了窗前,一个跃身,跟着跳了出去,追那刺客去了。 “……”柳雁飞呆了那么几秒。接着,“靠!”她也咒骂了一声,“混蛋!”随之跟着那个敏捷的身影也跃出了窗口,跟着他一齐行动去了。 第45章 柳雁飞跳出窗口后,见那三个刺客分散了开去,遁入了对街的窄巷之中。而那二皇子的侍卫,则紧追着其中一人,也冲入了黑洞洞的巷子里。 柳雁飞抓着长剑,死死盯住那个侍卫,脚步不停,紧随其后。 后方的灯火越来越远,越深入巷子,就越显得伸手不见五指。柳雁飞觉得连个火把都不带的,就这样冲动地在黑夜里追击敌人,简直就是蠢到了极致!偏偏前方那个蠢货,她又决计不能不管!从冲入二皇子厢房见到屋中情景的那一刻起,她的心里头就有一个务必要搞清楚的疑问了! 前方那个家伙,到底是谁?! 柳雁飞咬了咬牙,脚下生风,速度愈发地快了起来。此时他们已经不知道拐过了几个巷子,若不是柳雁飞早在西姜国使团来临之前,就把这一带的情况摸了个一清二楚,此刻她铁定已经是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柳雁飞和前方那位侍卫的距离越拉越近,突然,她一个跃起,一脚踩上了身边的高墙,以此作为弹力,越过了那位侍卫,飞身扑到了他的面前,将他给拦了下来。 “够了,”柳雁飞说道,“别追了。黑灯瞎火的,对方三个人,再追下去,指不定他们就在什么地方会合,做好了埋伏!” 却是那位侍卫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绕过她,强行就要再追下去。 柳雁飞伸手一拦。 那侍卫便一拳打了过来。 柳雁飞向后一躲,拳风呼啸着自她的额前擦了过去,只这拳风,就割得她皮肤生疼。柳雁飞抬手握住他的手臂,死死钳着,一字一句道:“为了你的安全着想,你最好还是听我一句劝,别追了!” 那侍卫终于是还把气力收敛了起来,却并不是因为柳雁飞的这一句劝,而是缘于那个刺客的脚步声突然消失。“该死”他抽回了被柳雁飞钳住的手,却是一拳重重地砸在了墙壁上,“那个家伙肯定是翻墙躲入哪个民居了!” 柳雁飞不置可否,没有搭话。 却是那位侍卫突然冷笑着讽刺道:“想不到纵横沙场的柳将军在这皇城根下,竟连可用的兵都没有了!大火烧起来后,一群卫兵既要忙着灭火,又要忙着抵御突然出现的刺客,几乎死伤殆尽,我记得那西京卫所离我们使馆也不过三条街的距离吧,怎么,大火烧起来后,连住那么远的柳将军你都赶到了,那西京卫所里的官兵们却连个人影都没出现?” 柳雁飞面无表情。 “柳将军现今官拜从三品指挥同知,难道说,堂堂的指挥同知,竟连一个三千五百人的卫所都调动不了?还是说,柳将军你仅仅部署了百人守着我们这个使馆,觉得就只有这百人便可应付一切突发事故?” 这侍卫的嘲笑毫不客气地显露在脸上。虽然夜黑天高,仅凭着人类本能的夜视能力不足以将他的面容看个一清二楚,但是,柳雁飞完全能够从他说话的口吻中想象出,此刻,他脸上浮现的是一副怎样的表情。 他的声音很沙哑,听起来就好像喉咙里抹上了一层沙子。联想起他那明亮得好似星辰一般的双眸,柳雁飞觉得,凡是被那双眸子吸引住的人,决计不会想到,那眸子的主人会有如此不好听的声音! 他的讽刺不是无的放矢。西京卫所的官兵们没有赶来救援,确实令柳雁飞大为震怒。她的部署中怎会少了那离使馆最近的卫所?可是,偏偏在这种最为重要的关头,西京卫所里的一兵一卒都没有过来!显而易见的,京卫武官中,有人在与她对着干! 可是,现在说这个又有什么用。把眼前这个家伙拉回去,然后彻查今夜发生的一切才是正理! 柳雁飞无视掉他那讽刺的话语,反而在他的声音上下文章。她语调平静地问道:“这位侍卫大人,你的声音是天生的吗?感觉就像是生了场大病,把嗓子给弄坏了!” 柳雁飞突然没头没脑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顿时就把那位侍卫给弄蒙了。他呆了约莫有那么五六秒,继而突地嗤笑了一声:“莫名其妙!”接着便转过身去,准备迈开大步走人了。 柳雁飞一把拉住他,继续道:“作为一名守护二皇子的唯一侍卫,在这种情况下,抛开二皇子独自去追踪刺客,这样做,没问题吗?”柳雁飞特别加重了“唯一”和“抛开”这两个词。 那位侍卫便停住了脚步。他的身形看起来略微震了震,但是,很快地就一如常态,只见他转过身来,挥开柳雁飞的手,在黑暗中对视上她的眼睛。“柳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是在教训我严重失职吗?” 柳雁飞微微笑了笑,当然,他是看不见的。她说道:“作为一个侍卫,这样做当然是失职的,但是……” “但是什么?”这名侍卫的声音有点不悦了,不过听起来,这种不悦反而像是装出来的,全是为了掩饰他那隐约透露出来的紧张感。 柳雁飞却只盯着他,没有把那“但是”之后的话继续讲下去,而是突然话锋一转,一边回想着,一边说道:“我先前冲进那屋子里的时候,就感到非常不对劲!作为一个侍卫,你为了保护二皇子奋勇杀敌,确实无可厚非。不过……二皇子的表现却太奇怪了!那个时候的他,完全可以自己撤出那个屋子,但他却立在原地,担忧紧张地望着你!就好像……” “住嘴!”竟是那侍卫突然喝起,打断了柳雁飞的话,令柳雁飞硬生生地将自己的猜测给吞回了肚子里。他的声音虽然依旧沙哑,却带着不容反抗的威严,就像一个上位者不自觉地在言语上表现出自己长久以来的习惯。 却是他才这么一喝,顿时就后悔了。声音嘎然而止,厉喝声消没在无尽的黑夜里。 没有见着他懊恼的表情,但只这么就够了,柳雁飞的嘴角扬了起来,无声的笑颜露了出来。 “难道,竟被我猜中了?”她的声音都飞扬了起来,“可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二皇子殿下!”她将那最后的五个字重重地,一字一句地念了出来。若说原先只是怀疑,现在她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了。 “见鬼!”那位侍卫一拳就砸在了身边的墙上,“你这个女人!怎么就这么机敏!”他狠狠地骂道。 ——好吧,现在是百分之百的把握了! 柳雁飞证实了这最不可能的猜测,她不禁就低叫了起来:“竟就是真的!我看你们自己使团内部都无人知晓吧!瞧着他们对待那‘二皇子’的态度……若是他们早就都知道,这、这,你们西姜国的人演技也太好了!” “……”那位侍卫,不,这时该叫他二皇子了,他一声不吭,只面着黑墙,不知在想些什么。 “若是连你们使团内部的人都不知道,那就是说,这件事你一直在瞒着他们,那么、那么,就是那个人扮做了你,你扮做了他?天哪!”柳雁飞难免惊呼,这可是一个真实的世界,绝非什么武侠故事里,随随便便就有什么高超的易容之术的。“你们的长相可一点也不一样,顶多就是身板差不多而已!”能做到连本国的官员都给唬了过去,这该是有多么精湛的易容化妆技术啊!若放在前世那个时代,高级的化妆品,硅胶的人皮面具,逼真的毛发……要把一个人弄成另一个人的样子,确实是要简单的多。而在这个世界,单是塑形化妆的材料就颇为难弄…… 柳雁飞突然想到了什么。“南疆有橡胶,你该不会是弄到了南疆的橡胶,然后用它代替硅胶,制造出塑形的材料吧?可是,南疆蛮夷,自我封闭,从不与外人交往,你是怎么弄到那些材料的?” “……”二皇子终于开口了,却是很不耐烦地道,“真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却是这话说完后,语气突然变得狡黠起来,“柳将军若是对易容术感兴趣的话,不妨届时随我回国,我自会手把手地教会于你!” 柳雁飞一愣,后瞥了他一眼,不去理他了。但很快就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那么现在,可否请二皇子回去了?” 只见那二皇子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大踏步地越过柳雁飞,自行地朝回路走去了。 柳雁飞淡笑着跟在他的后边。 按理说,这接下来该是柳雁飞和那二皇子回去使馆,然后对使馆人员的住所重新做出安排,接着两人就这一晚发生的事开始进行调查。但是,事情的发展往往不朝人们所希望的那样发生下去。 就在柳雁飞和二皇子没走了几步的时候,突然,前方火龙渐近——终于是其他的官兵们赶到了。 可是,就在柳雁飞他们要迎上去的时候,突见一队的兵士拉起了长弓对准了他们。 “找到刺客了,杀无赦!” 第46章 不远的前方,火把通明,弓箭手们引弓上箭,直指柳雁飞和二皇子李天择! 李天择倒还先愣了愣,而那柳雁飞则第一时间抓过他就往相反的方向跑去。 箭风马上就呼啸而来,柳雁飞一个低头,躲开了去。紧接着,那无数支箭就像密雨一样地向他们射了过来。 “快跑!”柳雁飞拉着李天择的手,猛地一拐弯,飞身窜进了左边的一个巷口。这真是千钧一发,他们的身子刚消失在左方,那嗖嗖不断的飞箭便划破长空,犀利而过。若不是恰巧这左边有一个巷口,此时的他们指不定已经被射成了筛子。 “啪啪啪啪”后方追赶而来的脚步声紧跟着响起。柳雁飞拉着李天择夺路而逃。 原本黑暗的夜空,被数不清的火把照得亮腾了一大片。眼前所见清晰了起来。柳雁飞和李天择正处于宽约两米的窄巷之中。这个京城,无论是在哪个城区,四通八达的巷子可不要太多。显然柳雁飞对这里的地形极其熟悉,她拉着李天择西窜东跑,竟是李天择被弄得晕头转向,而柳雁飞还一脸毅然,显得颇为沉稳。 后方追赶的声音始终没歇。 “快,杀了这两个刺客重重有赏!”像这般的吼声不时地自后头传来,咆哮着在夜空中散开,震得几乎全世界都可以听到。 这一带的居民可别想有个安稳觉了。已经有婴儿的啼哭声划破了长空,凄厉地响了起来,还有“汪汪”的犬吠声一阵接着一阵,不绝于耳。可是,显然居民们都已经猜出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四通八达的街头巷尾,所有的大门都紧紧闭着,无一人敢打开一个小缝,偷偷探出头来瞧个究竟。 柳雁飞一声不吭,只两眼盯着前方,不停地跑着。而那李天择,跟着她,也一言不发,他对这处全是巷子的地方一点也不熟悉,后头追兵在即,他所能做的,也只有相信那柳雁飞了。 柳雁飞脚下根本就没有停顿过,看到有分叉路的时候,几乎是连思考都不用的就选择了一条,然后继续跑下去。如此自信,全然不怕自己是否会跑到了死胡同里。 终于,她在一处宅院的大墙外停了下来。 “快上!”她示意李天择踩着她的肩膀快速跳上墙去。 这种时候,听着那追赶的脚步越来越近,只要过了那条巷子,拐一个弯,追兵们就可以瞧见他们了,李天择也没空去做什么无聊的推让。他跃了起来,一脚踩上柳雁飞的肩膀,以此作为支点,跳上了墙头。然后他俯下身去,抓住了柳雁飞伸向他的那只右手,用力一拉。那柳雁飞也踩着墙壁两步跳了上来。 两人对看了一眼,接着一齐跳进了院内。 院内,一棵巨大的古榕在夜幕中静静伫立,散发出神秘的气息。其周围的花朵绽放,花香四溢。——是的,这里就是江桥送给柳雁飞作为栖息之所的那个宅院。 虽然仅仅来过一次,但是,柳雁飞的记性极好,这个宅子的结构早就印在她脑子里,无法轻易抹去了。“走吧!”她对李天择说道。 她领着李天择朝前头屋子走去。 李天择默默地跟在她的后面。而这个时候,追兵们那纷乱的脚步声已经在墙外响起。墙的那头,亮光几乎映红了半个天空。“见鬼!他们太能跑了!”外边的咒骂声不断。“又是两个路口,难道又要分散兵力分头去追吗,大人,我们已经分散人手两次了!”“不然还能怎么着!”那位大人更是恶声恶气,言语里急哄哄的,“机会难得,说什么也不能让刺客给跑了!还不快追!”他的话音落下不久,一叠急促的脚步声就跑了过去,接着分拨成两部分,沿着两个分叉口一左一右渐渐远去了。 待到那些声音几乎不见,一直沉默的李天泽终于开口了,他的讽刺意味极浓:“想不到堂堂的柳雁飞柳将军,一国储君的未来妻子,竟会遭到如此待遇!” 柳雁飞瞥了他一眼,口气淡淡的,道:“难道那班人不是冲着二皇子殿下您来的么?” 李天择听到她这么说,顿时哑然,怔了一下,接着便皱起了眉头,一言不吭了。 却是柳雁飞的心情糟到了极点,不过面上不显而已。那个说话的武官,她自是知道的。他是西京卫所的千户长,西京卫三千五百名官兵,都归他管。这家伙,在她面前信誓旦旦,表示一定会按照她的部署,守护好西姜国使团,却想不到,他竟然胆大包天,在这种关头,非但玩忽职守,居然还想要她和西姜国二皇子的命!一个小小的千户长而已……他这是置身家性命于不顾了。杀了他们,对他有什么好处,这么明目张胆的,就算他成功了,他也必定遭到满门抄斩!究竟是什么,会令他做出这样一个选择?他背后的人,是谁? 柳雁飞的眉头越蹙越紧,她联想起了昔日皇太孙江桥在清江遇刺一事。那次事件的结果是,清江同知贪墨受贿,怕事情败露妄图刺杀皇太孙,最后被满门抄斩!那样的处理结果疑点重重。就如这次的一样,一个小小的官员,如何就能够下定决心,做出这种无论是成功还是失败,必定会被满门抄斩的事情! 柳雁飞陷入了沉思,那西姜国二皇子李天择,也是一样的。他周身的气压都低了好多,应当是想到了许多非常不妙的事情。当然,夜色深沉,火把的光亮早已远去,他们二人都看不清对方脸上是何神色了。 却是突然,一声厉喝打断了他们各自的思索。“是谁?!” 这个声音,柳雁飞自然熟悉,它来自于昔日的宫廷卫士,如今这宅子的管家,方管家。 只见万管家提着灯笼自月洞门外走来。 “是我。”柳雁飞开口道。 方管家大惊:“柳大人!为何……听这外头的声音,分明是在捉拿刺客啊!” 柳雁飞倒也不隐瞒,说道:“胆大包天的程千户长,妄图把我和……他,当作刺客,就地抹杀!”这说着,柳雁飞就看向了李天择。柳雁飞的神色复杂,这在渐进的灯光下,被李天择看了个一清二楚。却是李天择脸上倒没有什么变化,只那双眸,越来越暗,越来越狠戾。这也不知是他真的不喜把神情都表露在脸上,还是因为那易容之术的缘故。 柳雁飞的迟疑在他耳朵里听得是明明白白,她的意思分明就是,他的身份暴露了!这在她最开始说出那一句“难道那班人不是冲着二皇子殿下您来的么?”时,就表露了出来。而现今,经过这一小会儿功夫的思索,一个最糟糕的设想就渐渐地浮了出来——这程千户长带的这队兵,本就是趁着那时机成熟之际,去往那被大火吞过的使馆,斩杀那二皇子的! 否则,真想不出,不过一个柳雁飞,还有一个西姜国的侍卫而已,竟就让那千户长特地带兵前来击杀!或许说柳雁飞的身份确实有点被人刺杀的资格,但是,要杀掉柳雁飞,非得特地利用这次机会吗?自回到京城以来,柳雁飞基本上是公门和鲁国公府两点一线,若真要暗杀她,机会可不要太多! 那个假二皇子,应是已经死了!但是验身的时候,被发现不是真的二皇子,因此,才有人想到那假二皇子身边的侍卫应当才是真的二皇子! 这所谓的“有人”,定是他们西姜国的人! 柳雁飞看着李天择,竟见到李天择突然一声冷笑,低声自语道:“还以为那边的人都杀光了!想不到居然还有漏网之鱼。”这言下之意,竟是他自己趁乱亲手解决了好些自己使团内部的成员! 而这个时候,思维慎密的方管家大约多少猜到了一些情况,他又开口了,说道:“还请柳大人和这位大人到前厅去坐。属下认为,这边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定然已经传到了宫中,皇太孙殿下应快赶来了。” 柳雁飞听了,点了点头:“确实如此,也难怪外边那个不怕死的家伙急成那样,‘机会难得’,但时机尚短啊!”她大步朝着前厅走去,“我们就在那里等着皇太孙殿下吧!” 第47章 柳雁飞和李天择来到前厅,二人坐了下来。柳雁飞确实镇定,接过了那名叫做小叶的丫鬟递过来的茶水,慢条斯理地喝了起来。而那李天择则正坐椅上,抿着嘴一言不发,像是在沉思着什么。 厅里一片寂静,一丝声音都没有。 却是突然,外头响起了一片嘈杂声,原来是那已经远去的官兵见始终追不到人,又沿着原路返回来了。很快的,隔壁宅子的大门被砸得“砰砰”响,接着,才不过一会儿,他们这个宅子的大门也被砸了起来。 方管家焦虑地看向了柳雁飞。 柳雁飞冷笑一声,对那方管家道:“去开门吧!我倒要看看,大庭广众之下,这程千户长是要如何把我当做刺客!” 先前巷中黑暗,柳雁飞和李天择又离他们有百米的距离。那程千户长带来的官兵们不辨真伪,一切只能听从长官的指挥,长官要他们射杀“刺客”,他们自然只得照办。柳雁飞他们没有上前表明身份,而是夺路而逃,就是知晓,在那种场合下,只要他们稍作迟疑,甚至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就会被程千户长先声夺人,直接射杀掉,更勿论,那程千户长会给他们机会,让他们走到那群兵士面前,使那些人瞧清他二人的模样了。 柳雁飞可不认为,程千户长手下的那群官兵,都是存心想要杀死她和西姜国二皇子的不要命的死士! 外头的拍门声越来越重。不耐烦的喊声也越来越大。 方管家看了看柳雁飞,见她没有改变自己的想法,就躬了躬身,然后小跑着出了前厅,向大门而去了。 这个时候,李天择开口了,他嗤笑着说道:“柳将军就这么自信,那伙人不会连你的样子都不看,就远远地朝你放箭?” 柳雁飞站了起来,边朝里屋走去,边道:“何必给他们这个机会?难不成他们会随随便便闯入民居,查都不查,就任意大开杀戒?我大楚王朝可没有这种无视王法的军队!” 李天择哼哧一声,跟在她的后头,也走进了里屋。 在柳雁飞看来,这程千户长已经是狗急跳墙了。 就是再如何听命于他的军队,也不敢在京城内一冲进民宅就开始拉弓乱射是吧?他令士兵搜藏民宅就是下下策!这分明就是给柳雁飞他们机会,让他们在他的士兵面前表明身份!他的士兵们,决计不可能听从于他,去射杀根本就不是刺客的本国高级军官和友国的二皇子(便就是这个二皇子现在还是个侍卫身份)。 大门打开,一队士兵涌了进来,领头的就是那程千户长。 他那张圆圆的胖脸上五官几乎扭成了一团,焦急,紧张,势在必得等表情全部显露了出来,令他整个人看起来难看得就像从天上摔了下来,恰好脸着了地一样。 开了门的方管家才想上前说些什么,就被那程千户长一把给推到了一边,一句“给我搜”才刚一出口,他就乍然后悔了,一把抢过身边一个士兵的弩箭,就第一个朝那前方的前厅大堂冲了过去。 方管家赶忙跟了上前,却是右手伸到了左袖里,悄悄地握住了暗藏在那里的一把匕首。 程千户长冲进了大厅,却是厅内早已空无一人。 他焦急万分,全然不顾后边跟上来的士兵,冲动地向后走去,掀开那门帘,就要进那里屋去。却料不到,黑洞洞的屋里,突然一个大脚踹了过来,将他给直直踢飞了出去。 “千户长!”后边的士兵们惊叫起来,手中的大刀立时就亮了起来,全都紧张兮兮地盯着那黑洞洞的屋门。 柳雁飞走了出去。 “刺客!”有人喊了起来。可惜那程千户长被踹飞在地,许久动弹不得,只待那李天择随着柳雁飞走出后,他才吃力地直起身子,想要把脱手飞到一边的弩箭给捡起来。 柳雁飞的身形刚一暴露在火把之下,大喊一声“刺客”的兵士就张着大嘴呆住了。其余一哄而上的人等,也提着大刀呆若木鸡。他们怎会不认得柳雁飞!柳雁飞无数次地去那西京卫所布置防卫工作,就是等级最低的士兵都已经把她记熟了,好歹她也是本朝唯一一名女性武官啊! 程千户长的手还摸摸索索地想要捡回那落地的弓箭。可惜柳雁飞大步上前,一脚踩住了他的手腕,吃痛得他不禁大叫出声。 柳雁飞嗤笑道:“程千户长!你太心急了!连脑袋都不去用了吗?怎么,杀死二皇子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 在场本是呆若木鸡的士兵们,顿时一片哗然,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眼中都是一片莫名,不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而这个时候,只听“嗖”的一声,箭声突起,一柄利箭猛然从外头射了进来,带着风声,呼啸着,射向了李天择! 柳雁飞一惊,猛然回头。 却见那李天择反应极为迅速,挥起手中的刀就是一挡,那柄利箭,“呯”的一声被弹开了去,应是生生拐了个弯,射入了李天择身边的房柱上去了。 外面还有一个家伙知晓李天择的身份,想要他的命! 柳雁飞抬起脚,狠狠地踹向了倒在地上犹在挣扎的程千户长。程千户长的胸口被柳雁飞一踹,宛如千斤大石高空落下,“噗——”他立时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竟是肋骨被踹断了三更,接着就疼昏了过去。 柳雁飞这才飞速地从门口奔了出去,留下一屋子面面相觑被人当作枪使的一群士兵。 而这个时候的李天择倒也乖巧,知晓出去了若碰上一堆想要他命的敌人,只会无故给柳雁飞造成困扰,因此他站在原处,没有一并追了出去,而是冷眼扫着那些不知该如何行事的士兵们,冷笑道:“刺客?你们知道你们追杀的是谁吗?!” 这边李天择留在了屋里,而那边柳雁飞奔到了屋外,却见那放冷箭的家伙竟然已经被方管家给制服了。原来是这方管家见到那家伙放了冷箭,喊了一句:“柳大人在里边!谁敢胡来!”然后趁着留在外边的几位士兵们发愣之际,陡然飞扑了上去,几招下来,就将那从左袖中抽出的匕首抵在了那家伙的脖子上。 柳雁飞感激地看了那方管家一眼,便走至了那个家伙的面前。却见那家伙根本就不是西京卫所的军官。西京卫所的几个百户长哪个是她不认识的?可这张面孔她却见也未曾见过!他只身穿着小兵的军服,但那气势却全然不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在军队里领军饷过活的士兵!柳雁飞眯了眯眼睛,问道:“你是谁?” 却令她大惊的是,这个被方管家制住的家伙,竟然眼中闪过一种决绝。她才是心中暗道“不好”,就见那家伙用力一咬,竟是咬破了牙缝里的毒药,不过几秒,就嘴吐白沫,头一歪,死了。 这种骤变令人大震。方管家放开了他的身子,他的身子“扑通”一声倒地,把周围几个士兵震得不知该作何反应。柳雁飞其人那些士兵是认识的,在柳雁飞走出来那一刻,近距离一瞧,他们才知晓那方管家讲的是真话。正是莫名其妙之际,就见那被柳雁飞审问的人自杀身亡了。有点脑袋的士兵,开始觉得事情不对劲了。甚至有人开始发抖起来,他们已经怀疑,最先要射杀的那两个所谓刺客,是不是就是眼前的柳大人和某位不知名的人士! 所有人低下了头,一片缄默。空荡荡的四方院子里好像只有火把默默燃烧的声音。 “柳大人,这……”方管家开口了。 柳雁飞蹙着眉头盯着那地上的死尸,半晌道:“把他收拾好,看看能查出什么来吧!” “是!”方管家躬身应道。 再接下来,就是把那程千户长给绑起来了。还有程千户长的几个亲信,都被柳雁飞给下令抓了起来。 五个人跪在了柳雁飞面前。 粗暴的动作早就令程千户长从昏死中醒了过来,此刻,他浑身抖如筛栗地跪着,嘴角还都是鲜血,就是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恐惧而发抖了。 程千户长跪在最中间,四个百户长分别跪在他的旁边。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四个百户长皆是头冒冷汗,纷纷磕头求饶。“大人,大人饶命啊!我们不过小小武官而已,一切都听程千户长安排。先前进了那西姜国使馆,程千户长带着刚才自尽掉的那个家伙先去了二楼,结果我们上去后却被告知二皇子已经被害了,刺客逃入了巷中,要我们追上刺客,将其就地正法。我们、我们怎知道他所谓的刺客,指的是大人您啊!” 柳雁飞尚未说什么,反而是那李天择先开口了,他的口气阴沉地就像来自地狱的使者:“那个‘二皇子’死了?你们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我、我们随后进去的时候,见着那屋子里的人早已死透了……”一个胆大的百户长低垂着头道。 却是李天择厉声喝道:“抬起头来说话!” 那个百户长一个激灵,抬起来头,看向那李天择,回道:“其实程千户长也就比我们早进去了那么两步路的功夫,我们进去的时候,程千户长和那个人正在……正在检查那二皇子的尸体……”他这说着,头又垂了下去,声音渐低了去。 却是柳雁飞厌恶地瞪了他一眼。这个百户长,虽瞧着胆大,其实最为怕死!一个堂堂大楚的军官,竟然对着一个外国的侍卫打扮的人低头,简直是丢脸至极!她却浑然没有察觉,此时的李天泽,浑身那高高在上的威严已经完全表露出来,像他那样的气场,有谁会觉得他仅仅是个侍卫而已? 李天择不再看那百户长,而把目光投向了程千户长。 颓败的程千户长跪在地上始终抖个不停。但他却死咬着牙关,俨然一副不想说出任何真话的样子。果然,在柳雁飞和李天择威胁的目光中,他颤抖着开口了,却是道:“见到二皇子死于非命,下官便带兵前去追击刺客,天地可鉴,这月黑风高的,下官真不知站在那边的是柳大人和这位、这位侍卫大人啊!” “那个‘二皇子’怎么死的?”李天择似乎对他的辩解一点兴趣也没有,只把注意力放在了这件事上。 “下官不知……”程千户长道,“我们进去的时候,他就死于非命了!天地可鉴,下官绝无虚言,他们,他们都可以作证,”他指了指边上的百户长们,“虽然我比他们早到了那么一会儿工夫,但我差不多前脚进去,他们后脚就到了,这期间,若二皇子还活着,他们绝对不会看不到啊!” 听着程千户长这么一说,似乎那假二皇子之死,根本就不可能出自于他手了? 却是李天择冷哼道:“你说那屋里之人早已全部死光,那你怎就知道‘刺客’是朝这边的巷子跑去了?” “这、这……”程千户长结巴了起来,但他眼珠一转,很快就找到了说词,“这不是使馆里头还有活口吗?有人指证见着刺客朝这边的巷子跑来了。” 柳雁飞盯着那满口胡言乱语的程千户长,眼神越发地冷了起来。但是,眼下这种场景,显然是无法从他嘴里翘出什么了。于是,柳雁飞挥了挥手,命道:“来人,把这五个家伙压下去,给我看牢了!否则……”她狠戾的目光在在场的士兵们的脸上一一扫了过去。 “是!”众位士兵们站直,战战兢兢地应了一声。 而正是士兵们要将这五个武官压下去的时候,宅子外又传来了一队整齐的跑动声,紧接着,这大门又被敲了起来。 方管家急冲冲地跑了过去。“谁啊?”他不放心地问道。 这一回,外头的答应声令他大松了口气。 “皇太孙殿下驾到,还不速速开门?!” 江桥带着人马过来了。他寻着痕迹一路追进巷子,然后按照猜测,来到了这处他特地为柳雁飞买下的宅子。 黑夜之中,众多火把红红的火光之下,江桥的那张俊脸被照得如同神仙一样耀眼。但只有在见到柳雁飞的那一刹那,他整个人才放松了下来,微微的笑意难免就浮现了出来。 “雁飞!”他大步走到柳雁飞面前,看着她,仿佛世界仅有她一人而已。 “殿下。”柳雁飞嘴角弯起,向他行礼。全院子黑压压地跪了一大片,只有那李天择傲然站立着。 江桥扶起了柳雁飞,然后才将目光投向了李天择。他并没有开口说什么,但眼中所蕴含的意思不言而喻——他对他的身份有所猜测,但需要一个肯定。 便听柳雁飞说道:“殿下,这才是真正的二皇子。” 江桥点了点头,大手牵过了柳雁飞的,抓得很紧,他说道:“我自是信任雁飞的。先前在使馆里见到‘二皇子’的尸体,我就相信,雁飞你绝对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这样的事情,指的是,二皇子死去。两国九年前才开始邦交,若让一国的皇子死在另一国里,那后果可不堪设想!江桥绝对不相信柳雁飞会让那二皇子就这样死去。但之前在那使馆里,那样的一幕又令人非常震惊,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那个死去的并不是真的二皇子,而柳雁飞,定是在复杂的形势下,去保护真正的二皇子了。 “我没见着雁飞你,又听到这片巷区犬吠不断,就猜到这边定是发生了什么,便带兵过来了。”江桥说道,他没有讲的是,在四通八达的巷子里,不时地发现有箭支在地,他就有种隐隐不妙的感觉,但又觉得柳雁飞定会成功解决,指不定已经来到了这处他特地为她所买的宅子里。他就带着兵过来了,而正如他所料,柳雁飞就在这里。 江桥、柳雁飞、还有那李天择三人坐了下来,开始认真地谈及今夜这件大事。这总算是可以把事情的前后经过理了个清楚了。 说话者基本是那李天择。他倒不再隐瞒了,说他为了自身安全着想,当然,更是为了揪出使团内部那边的人(李天择只用‘那边’一词来指代他在国内的敌人,而无需他多做说明,江桥和柳雁飞都心知肚明地知道,这所谓的‘那边’指的就是李天泽的大哥,大皇子),李天择用了易容之术,将他的一个替身影卫打扮成了他的样子(皇室重要成员都有自己的替身,无论在身形上,还是面容上,甚至声音上,都很自己颇为相似,这也难怪打扮成李天择的那个人,装得竟如此的真实,居然把本国使团的人都给瞒骗了去),而他自己则易容成了另外一个样子,装成了唯一的贴身侍卫守在那个替身的身边。 “大火是我们使团内的一个官员放的,选择这一晚,一是因为今晚东风渐大,二是因为,”李天择看了看江桥一眼,眼中尽是讽刺,“明日贵国的五皇子就要到京了!”他嗤笑道,“贵国的五皇子可是一直暗中派人同我联系,只可惜他远在南疆,无缘与我一见,但是,明日这个难得机会就来了。”这说着,微眯着眼睛瞧着江桥,观察着他的反应。却是江桥,不动声色,似乎李天泽的这番话,他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李天择哼哧了一声,继续说道:“住在靠外头的官员们在贵国士兵的引导下,很快逃命去了。但是我们的屋子在里边,撤退得比较慢,却是才走到楼梯口的时候,一队黑衣人就杀了上来。后来的事情,你们也猜的到,三十几号的黑衣人,近百来号的守卫士兵。士兵们既要救火又要对付武艺高强的敌人,很快就死得差不多了。等到我们退到屋中与那些黑衣刺客对峙的时候,柳将军就来了。”他看向了柳雁飞。他的话似乎是把他所经历的都说了出来,但是柳雁飞就在他的眼里清楚地看出,他隐瞒了些许东西,比如,他灭掉了自己使团队伍里的敌人! “这件事情是谁干的,这个国家里有谁和‘那边’勾结在了一起,想要置我于死地,我可是一点也不知道。因此,刺客跳窗逃走,我也追了出去,想着说什么也得抓个活口,严刑拷打问出个所以然来。却没想到……”李天择这继续说着,眉头全蹙到了一起,只见他一副思索的样子,“他的功夫并不弱,竟就这样死了!而听那千户长的意思,并非是他带兵围杀他的。”这个“功夫并不弱”的他,自然指的就是那个替身了。 柳雁飞冷声说道:“程千户长再有能耐,也不可能带兵去围杀一个友国的皇子!他手下的那些兵可是我大楚的士兵,并非效忠他一个小小的千户长的!”不去理那李天择的冷哼声,她转头对江桥说道,“殿下,那个程千户长必定知道什么。” 江桥点了点头,道:“这事就由我来亲自调查了!”这样大事,江桥如何能不亲自插手? 这极其不平静的一夜就这样过去了,待三人交谈过后,本是一片幽暗的天空已经透露出淡淡的白色了。 江桥命人将那程千户长还有那四位百户长压去大牢,然后吩咐柳雁飞就在此好好睡上一觉,补充精力,而他自己则带着李天择离了去,去为李天择准备新的歇息之处了。 柳雁飞在一行人全部离去后,上床休息了。翻来覆去一会儿,她就沉沉睡了去。这一夜,实在是太累了。而且她明白,此后不久,还有一场大战要打呢,不养足精力如何能行。 果然,等到天色大亮,西姜国使馆这边的事情也就传遍了朝野。朝堂之上,在商讨了如何追击犯人,如何安置受惊的使团后,吏部尚书定远侯大步上前,向坐在龙椅上的皇帝说道:“陛下,臣以为,负责西姜国使团安全的柳大人,按律当受刑罚!” 第48章 柳雁飞在宅子里呼呼大睡的时候,早朝上,文武重臣们正对她的“玩忽职守”争吵得不可开交。以定远侯为首的众多文臣坚持要将她撤职处分,说,这么重大的事件,涉及到两国邦交,负责防卫的官员必须全部受罚,否则,如何能向友国做个交代?!而以鲁国公为首的武官们则与理据争,说,这次放火刺杀事件,若不是柳大人事先防卫措施得当,后果更会不堪设想,柳大人这是功过相抵,不该受罚。 文武两边,你一言我一句,吵得整个金銮殿都快掀了顶。 皇帝老儿高高在上,眯着双眼看着下方这一众朝臣。定远侯和鲁国公撕破脸,是人人皆知的事情,这一次,定远侯不抓住这个机会报复鲁国公才怪。而站在他们那两边的朝臣,一部分是他们自己这么多年聚集起来的势力,另一部分则是全然从自己的思量出发的人了。比如,某些僵化的文臣,本就反对柳雁飞做官,这一回更是积极无比,恨不得让柳雁飞从此从朝堂上消失不可。而某些为柳雁飞力辩的武官,则说道,若真的因此而撤掉柳大人,岂不是叫那些与她浴血十年的边疆战士们心寒? 当然,偌大的朝堂上,还有一部分两边都不想得罪的人,他们始终垂着头一言不吭,等着皇帝最后的拍案定论。 皇帝老儿的目光在朝堂上扫来扫去,最后,把视线停在了一直不言不语只默默观战的丞相身上。本朝立过三公,但早在二十年前就被皇帝老儿给废了,后来立了左丞相,右丞相,但到现在,两位丞相也被废了一个,剩下的唯一一个丞相就成了统领六部的最高行政长官了。丞相虽位高权重,但是,当今的这位皇帝老儿,九岁继位,在位五十年来,经过奋战抗争,权力早已牢牢掌握在手上,他立了唯一一个丞相,但也防着这个唯一的丞相,给他权力,却禁止他滥用权力。先头已经换过三任丞相了,皇帝都是在用完了他们的才华后,就逼他们自动请辞,告老还乡去。两个聪明的,老老实实地看皇帝脸色,知道自己的官运到头了,就乖乖的卷起铺盖,好歹也是衣锦还乡,最后享受清福了,但却有一个,就是上一任丞相,太过自负,最终被皇帝找个机会给咔嚓了。 现今皇帝,从表面上看,广开言路,积极纳谏,甚至对朝臣拉帮结派什么的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不过,一切的前提是,任何一派的势力都不能太强大,不能让朝堂出现任何的倾斜,不能,触及到他的底线。 对于这个,深谙为官之道的人都明白。而现今的这位王丞相就是个深谙为官之道的人。他感到皇帝的目光停在了自己身上,就明白,该轮到自己开口了。于是,他迈着沉稳的大步,站了出来,躬身说道:“陛下,关于柳大人一事,可请陛下听臣一言?” “哦?”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当朝宰相身上。争吵了那么久,总算是见他出来说话了。 却是定远侯眼露不满,心中暗骂了一句:“老狐狸!” 只听王丞相说道:“臣以为,干脆就放柳大人一段假吧!恰好下月五号就是皇太孙殿下同柳大人的大婚之日,柳大人也好借着这个假期,好好在家准备准备。” 他这话说的很有技巧,没有说是罚还是不罚,而是巧妙地把“撤职”说成了“放假”,至于婚后,柳雁飞有没有可能再次回来做官,这就另当别论了。 偌大的金銮殿霎时静默地连跟针掉下来的声音都能听见。 好像,在王丞相开口之后,朝臣们才记起那柳雁飞其实还是眼前这位高高在上者的孙媳妇一样,众人们的脸上一派神色复杂。 无怪他们,实在是皇帝的态度太模棱两可——从未见他在任何的公开场合提到过柳雁飞,便就是有人刻意讲起她,他也不过淡淡地点头表示听见了,仅此而已。模棱两可到了如此地步,难免就令人更加肯定了原有的猜测:柳雁飞就是一个破除皇太孙克妻命格的试验品。 只见皇帝想了想,道:“那就这样吧!” 鲁国公皱起了眉头,还想上前说些什么,不过却顿住了脚步,思索了片刻,又退了回去。只无奈地叹了口气。 而那定远侯,则面上僵硬,脸色难看,显然对这个结果非常不满。没错,柳雁飞是不用当官了,但是,“撤职处分”和“暂时休假”完全是两码事!前者一个公告出去,人们都知道了柳雁飞是因玩忽职守而受罚,而后者,大家只会将其与她和皇太孙的大婚联系在一起。 定远侯咬着牙,很想反驳。但看皇帝那表情,显然是不想处罚柳雁飞了。是了,再怎么样,柳雁飞也是他孙儿名义上的未婚妻,不是吗? 定远侯只得作罢了,却有死脑筋的人奋起死谏,令他心中暗喜:“但是,陛下,这该如何向西姜国交代?!他们的使团可是九死五伤啊!” 结果皇帝一拍龙椅,骂道:“什么如何向西姜国交代!怎么不说为了保护他们群人,我们这边死了近百人!” 皇帝发怒了,金銮殿上一片死寂,可不过一会儿,又有谏官上前劝谏了。什么柳大人既是为官,就必须承担自己的过失!却是他话音刚落,某个武官就愤怒地反问:“请问柳大人有何过失?!这放火的是他们西姜国的人,若不是柳大人部署得当,恐怕这火烧到天明都没烧完,整一片街区都成了废墟!你只会事后放屁!让你去部署试试?!” 于是,一切回到了原点,朝堂上又是争执一片。这倒显现在这个皇帝老儿的治下,真是广开言路,群臣们有话说话,从不畏惧。 却是皇帝老儿连听都懒得再听了,他从龙椅上站了起来,挥了一下衣袖,就大步离去。太监用那刺耳的声音叫道:“恭送陛下——”这早朝就这样在争吵中落下了帷幕。 而这般争执的中心人物——柳雁飞,一直在那个江桥为她所买的宅子里睡了个天昏地暗,直到太阳爬到了三竿上,她才伸了伸懒腰,从床上爬了起来。然后,骑着早已被方管家从使馆那边牵过来的烈风,慢悠悠地回鲁国公府去了。 回到了鲁国公府,她才从她爷爷那边得来了消息:她被停职了,美名其曰放个大假为一个月后的大婚做准备。 柳雁飞嗤笑一声:“为大婚做准备?做什么准备?让我绣嫁妆么?” 柳雁飞被停职的消息如风般地传遍了整个鲁国公府。拍手称快的大有人在。她们可不管什么“撤职”还是“放假”之说,只知道,柳雁飞是没办法再拿她那从三品的武官来压人了。“她怎么没被烧死!”那些人高兴之余,多少还是有点失望的。但是在上次滑坡事故后,又出了这样的事,竟让她们更加坚定,柳雁飞,决计是没有那个命享受皇家媳妇的福分的! 不要说那些对柳雁飞揣怀恶意的人了,就是鲁国公府里平平常常的丫鬟和小厮们,看向柳雁飞的目光也开始*裸地同情了起来。因为,就在柳雁飞“放大假”的消息传出的同时,关于那西姜使馆一事的谣言也开始在京城里疯传:可怜的西姜国使团,可怜的守卫士兵们,全因柳雁飞而死啊!他们皆是那即将被克死的柳雁飞的陪葬品,就如,那一年的元宵大火一样! “姐,你太倒霉了吧!”第二天,无事可做的柳雁飞把逃课躲在院子里逗鸟玩蛐蛐的柳青荣给逮了个正着。柳青荣苦哈哈地笑了一下,就开始扯起柳雁飞的事了。“那西姜使馆的事与你何干啊!怎么也扯到你的头上来!”柳青荣愤愤不平。 柳雁飞已经从柳青荣嘴里知道这个谣言了,却是她只是淡淡一笑:“你以为这种话是随随便便就能传开的?” “啊?”柳青荣一愣,继而反应过来,“姐,你说是有人故意放出这样的话?”他难以置信,“为什么?谁啊?谁这么恨你?!”他脑袋一转,念出了一个名字,“丁广盛?因为那家伙只要一出门就会被王大哥找来的人猛揍,现在都只能躲在家里,哪里也不敢去了,莫不是他恨极你,又像上次那样到处散布谣言?” 柳雁飞嗤笑道:“依那家伙的智商和胆量,他敢这么做吗?说西姜国使馆一事那么多人都是因我而死,岂不就等于说他们是因皇太孙殿下而死?这简直就是在挑战皇家的天威!那年元宵大火,为了禁止那种传言传下去,听说皇上可是捉了不少人!” “啊……”柳青荣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是呢!丁广盛那种怂样,怎么看也不像是敢做这种事的人!那么,是谁呢?”他不解地看向柳雁飞。 柳雁飞道:“我怎么知道是谁?”却是说着,眉头不经意地就皱了起来,接着陷入了沉思,半晌不语了。这皇太孙,想要阻止他上位的人,势力可不小啊! “唉!”柳青荣重重地叹了口气,见她姐姐这副模样,也就不再说话了。他不过是个成日只想着玩,期翼着每日都过得无比轻松的纨绔子弟,但他并非笨蛋,脑袋也是很灵光的。柳雁飞所想的东西他不是没有想到,只是不愿去深思罢了,这种东西,最好永远都与他无关。 好一会儿,这屋里都是一阵沉默,终于是柳青荣打破了寂静,说道:“姐,我猜,皇太孙殿下也该来了吧!” “啊?” “你都被撤职了,啊,不,是‘放假’,他能不来看你吗?定是担心你担心得茶饭不思呢!” “胡扯八道些什么!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担心你是不是因此而心情不好,会不会连饭不都吃,会不会觉都不睡,是不是瘦了很多……” “……” “不是那日他都特地给你和石大哥一个说话的机会吗?我说啊,这皇太孙殿下是个心思很细的人呢!姐你的一丝变化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不过他也真行,居然那么放心就让你和石大哥单独在一起,就不怕你被石大哥给拐走吗?” “呯!”柳青荣脑袋上得了一个重重的爆栗。“啊!”他捂着脑袋就叫了起来,“我错了,姐!石大哥已经成婚了,殿下当然不怕啦!”“呯!”又是一下。 再接着,居然是柳雁飞开口回答他了:“殿下不会来的。他忙着呢!昨日下午五皇子到来,他要去接待,然后今日是给五皇子和西姜国使团一齐设宴。” “死了那么多人,还设宴啊!”柳青荣嘟喃着。柳雁飞瞥了他一眼,没有继续说什么了。 昨日下午,刑部的人来找她,她把前晚发生的事情一一细细告之,还把那见过两面的刺客描述了一番,画师照着画了下来,想必今日通缉令就已经张贴出来了。但是,她没有把刺客曾经刺杀柳如月之事说出来,毕竟,那日柳如月独自去那南区是被隐瞒下来的,否则传出去,指不定会被人说成什么样子。便就是说出来,于刑部的人也毫无用处,毕竟,那日刺杀柳如月的幕后人是定远侯世子,仅是鲁国公府的猜测,丝毫实际证据都没有。定远侯世子与那刺客有什么联系,就更是拿不出真实证据了。刑部绝不可能上定远侯府去询问一番。她该说的都说了,指挥使司那边的事务也托常青带去转交了。可以说,她真可以在家一直呆到出嫁那一日了。在此期间,忙碌得团团转的皇太孙江桥,有什么理由跑到鲁国公府来见她呢?依照大楚民俗,婚前男女可是几乎不见面的。他总不能再说“我要和雁飞商讨一下接待西姜国使团事宜”吧! 柳雁飞轻笑。忆起昔日的江桥,还真觉得有趣。找起理由来还真是冠冕堂皇,把她的爷爷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但也无可奈何。 “姐,”柳青荣好似知道柳雁飞在想什么,突然开口,打断她的回忆,“皇太孙殿下会来找你的!”他的口气非常肯定。 “……” 而竟就被柳青荣说中了,下午太阳斜挂在天边,阳光普照大地的时候,江桥来了。他,竟然是翻墙进来的!柳雁飞瞪大眼睛,看着那身穿玄色蟒袍的身影出现在墙头的时候,嘴角抽得不能再抽了。 第49章 “雁飞!”江桥定是没有想到,他才爬上墙头,就见着了柳雁飞,他先是兴奋地唤了一声,但继而就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一件什么事,像是个做了坏事被逮了正着的孩子,他的脸微微红了起来,显得有些尴尬了。 江桥是从外墙爬进来的,他选的地点是离柳雁飞的书房颇近的一个小园子。因为这个小园子位于东外院西侧的偏角处,面积太小,又靠着外墙,因此平日里极少有人会去,也只有柳雁飞偶尔会出了书房所在的院子,过去走一走。这个江桥,选了这个地方作为偷偷溜进来的地点,不得不说,肯定有熟悉鲁国公府的人在外边帮他。 果然,就在江桥在高高的墙头上坐稳的时候,石澈的声音自外边传来了:“殿下,我们可以上去了吗?”原来是石澈等几个侍卫在外边帮助江桥上了墙,大概原计划是,等江桥上去后,他们也爬上来,然后用绳子什么的把江桥给弄下去。 柳雁飞扶额,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堂堂大楚王朝的皇太孙居然做出这等事,被人瞧见了,这还得了!而帮他的居然是石澈!真是见鬼了!熟悉鲁国公府的石澈,在江桥身边就是这样发挥他的作用吗? 柳雁飞看向了江桥,震惊过后,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却见那江桥,居然早已敛去了方才露出的些许尴尬,回过头去,向着墙外下方的侍卫们说道:“你们不用上来了,柳大人拿梯子来了。”说着这话的他,俨然一副这鲁国公府就是他家的样子,似乎他做着这翻墙一事,是再正常不过了。 “……”外边的侍卫们什么反应不知道,柳雁飞突然间觉得,这个江桥,简直是脸皮厚极了! “等我。”抬着头看那高高坐在墙头上,笑看向她的江桥,柳雁飞开口了,却也是轻笑出来,然后才转身朝她的书房方向跑去。去了书房所在的院子,叫醒靠坐在门边打盹的柳小五,命他去扛把梯子来。 惊讶不解的柳小五扛着梯子一路小跑地来到了那不远之处的小园子里,然后,张大了嘴巴盯着那坐在墙头悠闲等待的皇太孙,又惊又吓,差点连魂都没了。柳雁飞好笑地接过他肩上的梯子,轻松扛起,几个大步走到墙边,将其搭了上去。 “殿下,你可以下来了。”柳雁飞说道。 江桥扶着梯子下来了,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都被他做得优雅无比。阳光映着他玄色的蟒袍,清风拂动着他黑亮的发丝。抬起头来的柳雁飞几乎被以太阳金光为背景的江桥给刺得恍了眼,她觉得自己真是疯了,竟觉得这个时候的他恍如谪仙! “雁飞。”江桥站到了柳雁飞面前,他的微笑就像这小小园子墙下绽放的蔷薇,清新但不夺目,仿如一股清泉沁人心肺。 “嗯。”柳雁飞也微微笑起。 江桥很自然地牵起了柳雁飞的手。 柳雁飞只觉得自己的手心一热,不禁心中一跳,但很快就放松下来,似乎在这么多次的牵手之后,她早已习惯这种“亲密”接触了。 江桥牵着柳雁飞向她的书房走去。也亏得这短短的路上并无其他人,否则,还不被这突然出现,一身正装的江桥给吓了去。就像那柳小五,请安过后,仍一脸呆滞,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显然,江桥爬墙而来这种无论是谁都想不到的事,把他给震得到现在都没清醒过来。 “殿下怎么来了?”柳雁飞明知故问。 “我不放心,抽空过来瞧瞧你。”果然江桥这样说道。 “多谢殿下,我没事,这不是吃好睡好的。”柳雁飞笑道。 却是江桥握着她的那只大手紧了紧,肌肤的贴合好像密了几分,手心的温度又上升了。 柳雁飞将头撇向一边,不语了。 这个江桥!果然如柳青荣所说,心思很细啊! 没错,她很不开心,非常不开心!表面上总是一副无所谓样子的她,其实对罢官一事颇有抵触。她很不甘心。十年生死,一次根本罪不在她的事件就把她十年里流的血汗全部抹去。十年前,她逃去边关,为的是保家卫国,体现自己的价值,而不是为了十年后,回到京城乖乖地嫁人做个后宅女人!就算这个后宅是天下最大的后宅,这个后宅女人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这个该死的世界,女人再怎么努力,也是被男人瞧不起的!便就是有着前朝那样女子封爵做官的先例,到了今朝,这些先例也被一群卫道士们所诟病。在她眼里,这个世界是越发展越后退了,女子地位随着时代的发展非但没有进一步得到提高,反而从山巅一下子被砸了下来。女人,在那些男人眼里,终究只能当作男人的附属品罢了。 柳雁飞的眼睛暗了暗。让她当附属品?那她还不如再死一次,看看老天爷能不能可怜她让她穿回去算了! 江桥始终紧紧牵着柳雁飞的手,没有放开,直到二人走进了柳雁飞的书房里。 柳小五去端茶,屋里仅剩柳雁飞和江桥。江桥这才放开柳雁飞的手,他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柳雁飞。柳雁飞方才那仅仅一瞬间暗淡下去的神色被他给牢牢捕捉住了。江桥盯着柳雁飞,开口安慰道:“雁飞,这只是暂时的。你在边关拼杀十年,声名赫赫,朝廷不会就这样将你埋没了去。就是朝廷想,边关那么多的将士也不同意啊!” 柳雁飞讶异了:“殿下是这样看的?”坐在江桥对面的她,将身子稍稍向前倾了倾,凑近了江桥,细细地瞧向了他的脸,只见他一脸正然,没有一丝作假的意思。她便就笑了起来,问道:“殿下觉得一个月大婚后,我成了你的皇太孙妃,朝堂上的那些家伙能让我回去做官吗?” 对于江桥,从去年在东宫和他闲聊后,她就觉得,他并不是那种会将她禁锢在身边的男人,但是,那也仅限于现在而已,谁知道待他们成婚之后,他是否还会坚持如今的想法。却是柳雁飞并不问他这个问题,因为就是问了,猜测他也会很坚决地回答“我永远支持雁飞”什么的,但是,男人的话能相信吗?现在他会这样说,难道以后就不会改变想法?再说了,“永远”有多远? 因此,柳雁飞只拿那些朝廷命官来问江桥。就见江桥在她的问话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听他道:“一个月……这……”他吞吞吐吐的,想来是想告诉柳雁飞,一个月后就恢复官职,可能性不大,但是,他又说不出“这只是暂时的”是有多久。终于,他才肯定地说道:“此事雁飞莫急,我会让你回到朝堂的!就算是为了给边关那三十万将士一个交代!” 柳雁飞笑了,这就像是江桥想要让她心情转好,给她下的一个保证了,但就是他自己都无法知道这个保证什么时候能够兑现。柳雁飞觉得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下去,就是在为难江桥了,于是她笑道:“好了,殿下,我们不说这个了。倒是殿下你,这两日来可累坏了吧,又是要负责使馆大火的善后工作,又是要去接待五皇子殿下,还有,彻查刺客一事殿下你也要亲自处理,你可别把自己累出病来。” 柳雁飞是真的关心这江桥,眼见他眼下都出现黑眼圈了,而且皮肤的状态也不大好,显然这两日来累得够呛。 就见江桥脸上浮起了笑容,竟是高兴得不能自己。“雁飞关心我,我很开心。”他这样说道。赤*裸*裸的目光毫不掩饰自己因着柳雁飞这一句短短的关怀而流露出的喜悦之情。 柳雁飞对上他这样的目光,不禁怔住了。 没有任何公务在身,一下子闲了下来的柳雁飞,在这两日里连脑袋都空白了很多。所有的一切繁忙都离她远去,她就像被抛在了一个真空的世界,任何事物都摸不着身。清闲,空虚,令她把以往从未想过的东西都想了起来。比如说,感情。 柳雁飞就这样怔怔地看着江桥。江桥一贯如常的温柔,眼中宛如整个世界只有她一人,静静地凝视着她。她知道他是喜欢她的。她的弟弟提点过她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江桥为她所做的她再迟钝也不可能当作没有看见。 “怎么了?”见到柳雁飞发怔,江桥不禁问道。 “啊,”柳雁飞好像突然被唤醒一样,说道,“没什么,我只是想,殿下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而又为什么会喜欢我?” “……” 柳雁飞问出这个问题一如她的迟钝一样呆傻。江桥一愣,继而整张脸腾地一下红了。 柳雁飞这才反应过来,她问了一个怎样的问题。她的嘴角不由地就抽了一下,然后,“呵,呵,”地干笑了起来。她知道,江桥在她之前定然是从未喜欢过一个人,否则,怎会这样无法抑制地动不动就脸红起来。她觉得自己对江桥也是有感觉的,毕竟被他牵住手时,那种心跳漏掉一拍的悸动也是有的。只是,大概她的情感比较淡泊,或者说她仅是“对江桥有感觉”而非“爱上他”吧,动不动就心跳加剧,脸红耳赤什么的,在她身上根本就不可能发生。 柳雁飞懊恼地低下了头。心道:“搞什么啊!居然把气氛弄得这么尴尬!” 正想着纯情的江桥会如何回答她呢。却在抬头后,见到这个天之骄子早在表面上平复了被直白地点明了心思的心情(虽然他这心思他早知她已明了),但他的那双眼眸却深邃得宛如黑寂的夜空,几乎能将人的灵魂吸进去一样。 柳雁飞微张着丹唇,愣住了。全然不知,她那副傻愣的模样,竟把江桥那好容易镇定下来的心又给撩了起来。于是,鬼使神差的,江桥将身子侵了过来。 柳雁飞只觉得江桥的那张俊脸渐渐地放大,接着,一个湿热的东西就压在了她的双唇上,轻轻的,暖暖的,带着男人特有的气息。 “轰!”仿佛整个世界都砸开了。柳雁飞的脑中刹那间什么都没有了,空白的连思想是为何物她都全然不知! 两人的唇碰在一起,这个小小的动作将他们与周遭的世界隔绝开。唇瓣间好像有淡淡的甜甜的滋味,就像喝着香茶那样令人浅尝又不舍离去。 江桥情不自禁地双手抚上了柳雁飞的脸。 而柳雁飞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她想,她一定是疯了。 第50章 浅浅的吻,只唇间轻轻的厮磨,但却一直舍不得分开。 江桥的手托着柳雁飞的脸,他的手心如同他的唇瓣一样,温暖得令人想醉。 柳雁飞的耳边没有了一切杂音,唯剩下自己的心跳有力地“扑通、扑通”。她再没有任何的思想了,只认真地享受这美好如同汲蜜般的感觉。 “乒!”门口处突然传来茶盏掉地的碎裂声。这个声音赫然将沉醉中的柳雁飞和江桥惊醒。两人心跳顿停,骤然分开,然后齐齐地望向了门外。 只见柳小五呆立在外,他的身前,是一地的茶水和碎裂的茶盏。 这下,柳雁飞可真知道什么叫做“脸红耳赤”,她的脑中顿时轰鸣,一张脸,就像着了火,瞬间发烫,一直烫到了耳根。太丢脸了!她居然莫名地接受了江桥的吻,跟他吻了起来!更丢人的是,竟被她的跟班小弟给撞了个正着!吐血!可以不用在小弟面前混了! 柳雁飞一手捂住脸就转了过去,没去看那头上冷汗狂冒的柳小五。 这时候,只听江桥一声厉喝:“出去!” “是!是!”柳小五连道两声“是”,哭腔都出来了,然后慌不迭地几乎是夺路而逃了。 柳小五的身影不见了。柳雁飞才转头看向了江桥,道:“看你把他吓的!他又没做错什么,明明是我们……”这说着,顿时臊得不行,通红着一张脸,又把头撇向一边了。 江桥的脸已经由黑转红了。好事被柳小五给打断,黑着脸怒喝柳小五,现在被柳雁飞一提,回想起自己竟对柳雁飞做了什么,脸上不由得也红了起来。“对不起……”他的声音轻轻地响起。 “嗯……”柳雁飞第一次觉得手足无措,刚才的一幕简直无法回想,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她会莫名其妙陷进那样一个突然的吻。 倒是江桥虽然红着脸异常尴尬的样子,但眼睛里却幸福乍现,看向柳雁飞的目光也越来越温柔。 “我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喜欢你的。” “诶?”江桥突然这么一说,柳雁飞不由地一愣,再一次把头转了回来,看向了他。这时她才反应过来,江桥这是在回答她方才问出的问题。 只见他面露微笑,一边回忆着一边说:“或许是初次见面你丝毫不把我克妻命格当一回事的时候,或许是你在清江将我救出的时候。”他看向柳雁飞的目光诚挚带着热焰,“更或许是在我十五岁那年,听得你身为女子年仅十四岁竟在边关立下显赫战功的时候。” “……” “至于为什么喜欢你,我更是不知道了。”江桥继续说道,他的嘴角勾起了一个漂亮的弧度,“喜欢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柳雁飞呆愣半晌,后就笑了。被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日后更将成为人上人的男人这样表白,相信任何一个女子都无法不心里悸动吧!何况这个男人相貌俊美,才华出众! 若说心里没有任何的触动,那是不可能的。柳雁飞弯起了眉眼:“我很高兴。殿下。” 对于柳雁飞的反应,江桥也是一愣,然后也笑了:“果然不愧是我的雁飞,在我说了这番话后,连反应都与寻常女子不一样。” 柳雁飞瞧着他:“哦?寻常女子该是什么反应?殿下亲见过?” “嗯……”却见江桥做出沉思状,然后调皮地眨了眨眼睛,“寻常女子若是听我对她这么一说,不吓疯也吓哭。” 柳雁飞还以为他会说出,女人听到男人表白的话,该做出娇羞状什么的,没料到他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顿时一愣,继而哈哈大笑了起来。他这竟是把自己那克妻命格当作笑料了。 江桥也哈哈大笑。 这般看来,俩人是打破了那一吻带来的尴尬,相互间的气氛又恢复如常了。只不过,笑语中,那间或撞击在一起的目光,似乎与平时相比起来,多了一些什么,令他们皆是心悸难平了。 江桥没有问柳雁飞,她是否也喜欢他。柳雁飞嘴角勾着浅笑,看着江桥如沐春风的容颜,心想,若是他这么问的话,她应会回答“是”的。 接下来,江桥把柳雁飞最想知道的事情告诉了她。他同她稍稍谈起了西姜国使团的安排情况,以及接待五皇子的事情。 西姜国使团被转移到了一处新的宅邸,守卫工作被交给了另一位指挥同知常大人,由他来全权负责,那西姜国二皇子李天择自然也恢复了他的身份,果然去掉那加在他脸上的假妆后,他完全变成了昔日那假二皇子装扮的样子,竟是令不知晓事实真相的人以为,他就是四月一日那一天,从华丽的马车里走下的那一位。他对外宣传,他那唯一的贴身侍卫,为了保护他,于火场里死在刺客的乱刀下了。 而后来到京的五皇子,用江桥的话来说,他这位五皇叔,这么些年来,面貌上几乎都没有什么变化,倒是性子变得和善了很多,同他说起话来,全然没有了曾经的张狂与威严,竟像是完全接受了他已经是本朝储君这个事实。 “私底下也未见李天择和我那五皇叔有任何的接触。”江桥如是说。 柳雁飞点头表示这早在料想之中。就冲着那李天择很直白地告诉他五皇子曾经不断地派人想要和他联系,就可以知道,李天择其实并不屑五皇子这一派势力。柳雁飞猜测过去,大概是因为五皇子在找那李天择之前,先找上了李天泽的大哥——西姜国的大皇子李天赐吧!脚踏两条船,应当是李天择这样骄傲的人所不齿的。 “五皇子的和善,殿下面上接受就行了。”柳雁飞说道,“至少通过李天择之口,我们知道那五皇子一直在同西姜国有着暗地里的勾当。” 江桥点了点头,道:“我自然会防着五皇叔,不过,现在的重点是,查出究竟是谁在同那西姜国的大皇子勾结,揪出京城内的奸细!” 江桥说的没错。这个确实是当务之急。可是,问题是,小鱼抓到了,大鱼是谁呢?前两日西姜国使馆一事,幕后黑手定然不是五皇子,因为那五皇子还妄想着把李天择弄到他的阵营里呢,他怎会派人去刺杀李天择! 江桥告诉柳雁飞,目前那被她认出的刺客还未被抓获,不过他已经根据她所讲的,派人暗中去调查那定远侯世子了。而那被压入大牢的程千户长,除了刑部在审讯,他也派人去顺藤摸瓜,把和其有关联的人全部找出来,秘密调查。 “这些都需要时间,一时半会儿也急不来。”江桥这样说道。 “那么散布谣言之人呢?”柳雁飞所说的谣言当然指的是:因为她的缘故,那晚在西姜国使馆里才死了那么多人。 江桥看着她,有点自责地摇了摇头。要抓住散布谣言的人很容易,但是,要抓住第一个散布的人就不容易了。就像当年元宵灯市大火,究竟是谁第一个说出那些死去的人都是“皇太孙未婚妻的陪葬品”,根本就不得而知。 “与殿下无关,何必自责。”柳雁飞安抚江桥。她真不想看到他因为自己那所谓的“克妻命格”而自责的模样。 这样简单地聊了一会儿,该说的话差不多都说完了。柳雁飞想知道的信息已经了解得差不多了。而这个时候,见到江桥眼睛下淡淡黑影的样子,她提议江桥去里屋床上小憩一伙儿。 江桥同意了。这时离太阳落山还有一两个时辰。足以让忙里偷闲的他睡上那么一会儿了。只可怜了他那些蹲守在鲁国公府墙外的侍卫们,太阳低下只得那样干晒着。 江桥去了里屋,柳雁飞拿出被褥,为他铺好了床。 柳雁飞时常在书房里歇息,这被褥上存有她的气息,江桥躺在床上很快就沉沉睡去了。 她搬了张凳子坐在床边,拿了本书在手上,随意地看了起来。 屋里很静。柳小五也没有再来打扰,想来是被刚才那一幕给吓破了胆,弄不好此刻正躲在某个角落里恐惧会不会被恼羞成怒的皇太孙殿下给“咔嚓”了。而由于柳雁飞喜静,因此负责这个院子打扫工作的下人也只得按照她的规定,在每天天刚亮的时候就把院子收拾清楚,然后便不得进来。所以,这一日,皇太孙偷偷溜进来竟是如此的成功,丝毫没有被鲁国公府的其他人给发现。 柳雁飞看了会儿书,然后不自觉地就把视线投向了睡在身边的江桥。江桥真的是累坏了,只见他熟睡之中,睡容安详平和,他的脸上略有红晕,睫毛安静地垂着,嘴角微微翘起,似同一个不知烦恼的婴孩,正在做一个好梦一般。 想起他睡前的那句话:“有雁飞在,我肯定一下就会睡着了。”柳雁飞不禁就笑了笑,还真是这样,看来有她在,他的安全感倍增啊。 太阳渐渐向西偏去。柳雁飞看时间差不多了,将江桥唤醒。然后把已经准备好的湿毛巾递了过去,江桥简单地洗了把脸。再接着,柳雁飞想了想,走了到他的身前为他整理起衣裳。江桥方才可是连衣服都没脱,直接倒床就睡的。皇室出来的,哪个不是连衣服都不会穿的生活低能儿。柳雁飞为他做起这事来,倒很自然。只那江桥看着她,眼里温柔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柳雁飞和江桥出了书房。 从恐惧中恢复过来的柳小五早就被柳雁飞派去开路了。柳雁飞命他将从这里到那小园子这条路上所能看到的人都驱赶掉。这样,江桥这一次偷偷潜入鲁国公府的行动可谓是非常完满了——根本就无一外人知道他来过这鲁国公府。(除了可怜的柳小五) 江桥爬上梯子,照原来的方式回去了。听得墙外悉悉索索的声音远去,柳雁飞长长地吐了口气。今天这个下午,真是……不知该作何形容了!回想起那个吻,她的脸又微微发烫起来。微微眯了眯眼睛,她很快恢复了常态,那件事,就算再想起来,也没什么了。“不就是一个吻么?”柳雁飞心想。接着,她瞥眼瞧见柳小五站在一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二、二小姐,”见到柳雁飞瞥过来的眼神,柳小五浑身又开始止不住地抖了起来,就跟之前柳雁飞突然从院子的某个角落里把他找出来,命他去打盆水时一样。他吞吞吐吐道:“刚、刚才,我什么都没看见,真的,真的!” “呯”柳雁飞一拳砸在他的脑袋上,“蠢蛋!吓成这副样子做什么?!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会因此而杀了你?” 却是柳小五哭丧着脸:“二小姐您不会,可是皇太孙殿下会啊!您、您没瞧见他的那副模样……” “嗯?”文质彬彬,温文尔雅的江桥? “殿下绝对是个两面派,他刚才那副样子,还好我够坚强,不然肯定被吓死!”柳小五拍着胸,“还真以为殿下是个性子很好的人呢!原来以前看到的都是假的!哎呀呀呀呀——”脑袋上被柳雁飞捏着拳头狂碾,柳小五痛地直叫。 柳雁飞骂道:“蠢蛋!这种话都敢说,吓不死你,直接等着被乱棍打死吧!” 柳小五捂着脑袋委屈地说:“这种话我不是也只敢跟二小姐您讲吗?殿下应该不会用那种脸色对您吧?否则,等您嫁过去,不哭死?” “我对你太好了是吧,跟我说这样的话,看打!” “呯!” “哎呀!” 江桥突然翻墙前来,在柳雁飞的“休假”生活里,仅就是一个插曲。 而后,柳雁飞的日子趋于平淡,看书,练字,练武。她什么地方都没有去,只呆在鲁国公府内,唯一和她有交流的,也只有柳青荣,常青,还有她的爷爷鲁国公了。可是,后两个在这段期间非常忙,平日里几乎都见不到人影,而柳青荣,需要上学,逃学之事因有柳雁飞在,他更是不敢做了。于是,柳雁飞很孤独。这种孤独是因为她在无事可做的情况下,还被人给孤立了。全鲁国公府,平时愿意呆在她身边的,也只有柳小五一人,甚至连那屋里伺候的丫鬟,能不见她就不见她,若能离她个百米千米的,估计她们会感激得泪雨涟涟。 是的,人人都怕被她给连累,死于非命! 柳雁飞的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平淡又无聊。 而在鲁国公府这个小小的天地之外。皇上的寿辰到了,据说寿宴豪华无比,贵重的贺礼堆满了一个仓库。然后,皇上的寿辰又过了。 柳雁飞原以为自己就会这样在鲁国公府里慢慢过下去,直过到婚期那一日的到来。但却完全没有想到,就在皇上寿辰过后的第五日,她收到了一封请帖,居然是长安公主邀请她参加酒宴的请帖。 柳雁飞拿着那个请帖讶然极了:“这个公主就不怕被我给连累,死于非命吗?” 第51章 长安公主是京城里最闲不住的公主,最喜欢组织各种各样的活动,最高兴的事情就是把全京城的名流都集中到她的公主府里,大家欢聚一堂,其乐融融。 柳素娥加入的那个“梅花社”就是她创办的。 柳雁飞根本就不认识她,自从回了京城以来,她们连打个照面都没有。关于她的丁点事情,还都是柳青荣告诉她的——这还全因着当初柳素娥参加了那什么劳子诗社后突然疯癫特地跑来讨打,她才找上柳青荣询问一二的。 一个根本不认识的人,给她发了请帖,邀请她参加酒宴?有没搞错! 柳雁飞把帖子扔到一边就没去想它了。酒宴的时间就在明天,地点在公主府里。“去就去呗!”她这样想的,“就当出去呼吸新鲜空气也好。” 可不知怎么的,公主送来请帖的事情传到了柳青荣那里。第二日一大早,柳青荣居然带着一票的丫鬟们过来了。那些丫鬟们手里还捧着衣服首饰环佩什么的。柳雁飞莫名的眼光中,柳青荣笑嘻嘻地解释道:“姐,你现在的身份可不是什么京卫指挥同知大人了,作为堂堂鲁国公府的二小姐,不久之后的皇太孙妃,你难道要男装打扮地去公主府赴宴?” 柳青荣满眼都是狡黠的神色。柳雁飞明白他是想看到她女装的样子。柳雁飞瞥了他一眼,懒懒地道:“行啊,让这些丫头过来给我梳妆打扮吧!” 柳青荣大感意外,他还以为她的姐姐会推迟一番了,想不到竟这样落落大方地同意了。 府里每年都会给小姐们做上六套新衣,配给一定的首饰。柳雁飞自然也不例外,不过她嫌麻烦,都让人把这些东西送去了陈姨娘那里,自己则终日男装打扮。想不到柳青荣竟借这次公主邀请的机会,去陈姨娘那里把衣服和首饰拿了过来,还向陈姨娘借了几个会装扮的丫鬟过来,就是想一睹柳雁飞女装的样子。用他的话来说,他可不想第一次见着自己姐姐穿回女装的时候就是她穿上嫁衣的时刻。 梳妆打扮好的柳雁飞从屋里走了出来。这样一来,第一个目睹她女装打扮的男人竟就是她的弟弟柳青荣了。 只见柳青荣在见到柳雁飞的那一霎那,居然是张着大嘴,久久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个时候,阳光早已普照大地,金光之下,柔和的清风吹拂着世间万物。柳雁飞就站在被风吹拂的紫藤架旁,光从东面洒了过来,照在她的身上,就像画中的明暗分明色彩,把她突显得犹如画中仙女般摄人心魄。 柳雁飞本就漂亮,但以往的男装扮相,常常会令人被她的英气所吸引,被她周身的气场所震撼,却忽略掉了她的容貌。可如今,恢复女装打扮的她,那化上了淡淡妆容的容颜,一下就把人的注意力全部引了过去。只见她眉若秋山,杏眼明仁,丹唇外朗,皓齿内鲜。只那一笑,便似芙蓉绽开,霞光荡漾。好像全世界的光线都聚焦到了她那里,叫人无法将视线挪开一步。 柳青荣竟然脸红了,局促不安地不知该把手脚往哪里放。 柳雁飞走了过去。她的步子不似一般大家闺秀那样小气谨慎,而是稳健一如平常。这么一瞧,才发现,便就是穿上了女装,她依旧英气逼人,沙场上磨练出来气场也丝毫未减。 “怎么,不认识我了?”柳雁飞站到柳青荣面前。 “没、没,”柳青荣不好意思直视她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声音低如蚊蝇,“姐、姐打扮起来真好看……” 柳雁飞轻轻一笑。应她的要求,那几个丫鬟没往她身上堆什么东西。她不过穿了一件鹅黄色云纹长衫,配了一条浅桃色绣花缎裙罢了。头上的发髻也不过简单的弄了一下,随意插了根簪子。或许她这身打扮,到时候在那公主府里,是最为简单的吧。她没想太多,只觉得在身上弄太多东西,麻烦! “这种场合,小五就不用跟我去了。”柳雁飞说道,“春妮跟上吧。”春妮是她屋里的一个丫鬟。 只见那个叫做春妮的听到柳雁飞点了她的名,战战兢兢地应了一声,几乎要哭了。 柳雁飞没去看她,向院外走了去。 柳青荣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明显这个春妮不想跟柳雁飞呆在一起:她怕送命。 怕送命的不单单是春妮这个丫鬟。还有柳素娥。她在上马车的时候见到了柳雁飞穿着女装走来,震惊得眼珠子几乎都快掉出来了。 这长安公主请的不单单是柳雁飞,还有柳素娥。也是了,依照长安公主的个性,一个办在她公主府的酒宴,她怎会不把京城里的名门公子小姐们都给请了去呢? 长安公主送请帖给柳雁飞一事,连柳青荣都知道了,鲁国公府里的那些女人们怎会不知,但见这柳素娥的表情,显然是没料到柳雁飞居然真的要去,而且还是以女子的装扮去的。她的脸上分明写着:“霉人一个,竟也不知道推脱,想连公主都害死吗?”大概她是以为公主给柳雁飞请帖只是因柳雁飞闲赋在家,“顺便”写给她的,并不希望她真的出场。而她也认为依照柳雁飞的性子,根本就不会去。 鲁国公府仅仅准备了两辆马车。丫鬟已经占去了一辆,柳雁飞自然而然就跟柳素娥同乘一辆了。 在柳雁飞也进了那马车后,柳素娥靠坐在了角落里,浑身肌肉绷得紧紧的,牙齿被她咬的咯咯响,显然是怕的要命。就不知是害怕柳雁飞其人,(因那一次打嘴留下了阴影),还是怕和柳雁飞呆在同一辆车里,会路遇什么突发状况连累自己送命了。柳雁飞眯着眼睛瞧着她,心想,应是两者皆有吧! 柳素娥还没有找到未来的夫家,虽然她今年已经十七岁了。当然,在大楚王朝,十八岁才成亲的女子大有人在。不过,对于一个贵族少女来说,十七岁还没定亲可真是晚了。关于大姐柳如月善妒的谣言已经不存在了,世人对鲁国公府家的女儿多的是同情。上门求娶柳素娥的人多了起来,但是,就是这样,柳素娥的婚事还是一拖再拖。根据柳青荣后来的只言片语,应当是那二夫人太挑剔了,定要给自己的女儿找个绝好的夫家才肯罢休。这绝好的夫家是什么?柳青荣曾经轻哼说:“若不是皇太孙克妻,想必夫人使劲浑身解数也要那皇太孙看上三妹不可。”柳雁飞大笑。这般说来,他们的嫡母是想让柳素娥嫁入皇家了? 今日公主府设宴,上流名人必定来的不少,皇室里尚未成家的几个想必也会在场,对柳素娥来说,倒真是好机会。怪道柳素娥今日打扮得如此迷人,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等着识花之人前来采摘。 柳雁飞和柳素娥一路无言。就在这死寂一般的沉默中,马车终于到公主府了。正如柳雁飞所料,京城名流几乎全聚在了这里,而就是在这里,柳雁飞明白了为何长安公主会宴请她这个恕不相识,而且还“非常危险的倒霉之人”。——她见到了李天择,那个第二日就要动身回去西姜国的二皇子!只见他和长安公主一起,笑着向她走来:“柳将军,你终于来了!” 第52章 原来这个酒宴其实是李天择的送别宴会。 长安公主觉得难得西姜国的二皇子来到我大楚王朝,说什么也该把京城的上层名流介绍给他认识,因此,便在他离去的前一天特地弄了这么一个酒宴。当然,或许长安公主是借为李天择送别的名义,举办这个宴会,以满足她喜好热闹的脾*性*吧! 长安公主今年十九岁,生的是貌美如花,她的打扮一如她的性格,华丽张扬。在场无论有多少名门贵女,无一人能将她给比下去,她俨然就是个宴会女皇,无论何时,都能吸引众人的目光。此时,她与此次宴会名义上的主角,李天择一起,笑着向柳雁飞走来。 长安公主和柳雁飞简单地寒暄了几句,就借口离去了。她体态优美,笑容可掬,与柳雁飞说话的时候,始终有礼热情,便就是不一会儿就离去,也显得并不失礼。却是在她走了之后,李天择突然大笑了起来,竟把偷偷瞧向他们的许多人给吓了一跳。 这时候的李天择,可是货真价实的本人。他的伪装早已卸下,细细端详之下,竟与那昔日的冒牌货一丝区别也没有,只是那双眸子,犀利了许多。李天择相貌不俗,自然吸引了许多少女钦慕的目光,但是那李天择显然对众人投来的视线丝毫不为所动,反而在大笑之后,对柳雁飞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请她与他一同入座。 酒宴布置在偌大的厅堂里。待众人到齐之后,酒水就上来,节目也开始了。 空大的厅堂中央,舞女跳着优美的舞蹈,边上乐师们弹奏着美妙的乐曲。大多数人都如痴如醉。 李天择却看都不看那跳着飞仙之舞的舞女们,反而一直盯着坐在他身边的柳雁飞,那灼热的视线仿佛要把她刺穿。 这个李天择,若仅从相貌上看,和那死去的替身几乎是一模一样,但是,认真一点的人,还是能发现些不同的。比如说,真正的李天择,性子上明显张扬大胆多了,豪放不羁,那如星光夺目的双眸里,全是藐视天下的桀骜之色。这种色彩,就是他伪装成侍卫的时候,也无法全部隐藏而去的。 柳雁飞偏头看向了他,眉毛挑了挑:“怎么,殿下对我有什么话要说的吗?”李天择对他方才那突然的大笑还没解释过呢! 只见李天择嘴角勾起,竟是放肆地细细将柳雁飞从头看到了脚,然后说道:“想不到柳将军竟是如此迷人。” “原来殿下也是个只知道看衣装的人!”柳雁飞无视他那放肆的赤*裸*裸的挑衅目光,故意嗤笑一声说道,“无论是男装还是女装,我都是我!” 李天择对柳雁飞的回答居然是一副颇为满意的样子。“柳将军说的是呢!就是穿上红装,你也依然是那个纵横沙场,杀敌无数的柳雁飞柳将军!”只是,他接下来就眯起了眼睛,同情模样地摇了摇头,道,“可惜了,可惜了。” 柳雁飞瞧着他:“殿下可惜什么?” “可惜柳将军带军克敌这么多年,为楚国立下了汗马功劳,居然就这样被送给了‘克妻’的皇太孙。” 柳雁飞听着就笑了出来。明摆着让那李天择知道,她根本就不信这个。 却是那李天择继续道:“瞧瞧那些家伙,打从你进来后,就没人敢过来跟你打声招呼,就是那长安公主……”他哈哈笑了两声,“虽说是过来迎接你了,但是,没见她跟你讲了两句话后,就急着要逃走?”李天择凑到了柳雁飞的耳边,“人人自危,不敢靠你太近,怕老天不长眼,令他们无辜陪你下葬!柳将军,这样的你还不可怜?依我说,你年纪轻轻,何必要因为一道圣旨白白送去了性命?何不跟我去西姜国,我定保你一辈子平平安安,而且,皇太孙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嘴也越凑越近,那说话的温热气息就吐在了她的耳上,令她耳朵痒痒的。 这样的二人,自然招惹了很多人各异的目光。虽说无人敢前来同柳雁飞说话,但自从她进来后,好奇打量她的目光可不要太多。特别是,她今日可是第一次以女装露面呢! 柳雁飞不动声色地挪开了身子,令自己与李天择隔开了些许距离。“二皇子殿下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挖我们大楚国的墙角,真的没问题吗?” “哈哈哈——”李天择大笑了起来,拿起了身前的酒杯,捏在手上轻轻地把玩,却是那双漂亮的眼睛,眼角勾起地斜看柳雁飞,神情中带着贵族式的慵懒,但细瞧之下,会发觉,那慵懒中又有着猎豹盯住猎物后的坚定与专注。 “多谢殿下邀请我前来参加这个酒宴。”柳雁飞用肯定的口吻说道。想都不用想,连话都不敢跟她多说几句的长安公主,怎么会主动请她过来,定是这李天择提议说,“请柳将军过来吧”,长安公主不好反驳,便派人将请帖送到了她的手上。 果然,李天择说道:“不客气,我猜想长安公主应当会把你给忘了,所以就好心提醒了一下。不过,说实话,”李天择很直白地笑了起来,眼神又是那样的放肆,“若没有柳将军在,这个酒宴不来也罢!” 柳雁飞把视线投向了厅堂中央跳得起劲的舞女们,就当没听见他这句话。 李天择懒懒地喝了一杯酒,示意柳雁飞看看那些上层名流们:“瞧瞧他们,你还没来的时候,一个个过来跟我有说有笑的,还有说待会儿一起喝酒的,结果,哈哈,”他又笑起,“你一坐我身边,那群人连个屁都不敢放了,全坐着一动不动,有谁敢过来的?” “……”柳雁飞捏了捏手中的酒杯。她发誓,这个二皇子绝对是她有生以来第一个想掐死的人! “把你叫过来果然是正确的。”李天择双眸含笑地又是一杯,洋洋得意。 “二皇子殿下。”许久,柳雁飞开口了。 李天择撇眼瞧着柳雁飞,满眼戏谑:“我还以为柳将军生气了,不愿开口了” “……”柳雁飞咬了咬牙,然后才扭头看向他,“殿下的侍卫呢?” “死了,你不是知道吗?” 柳雁飞深吸口气:“难道就没有其他侍卫吗?虽然是长安公主府里举办的宴会,守卫什么的自然严格了许多,但是,殿下仅带了两个使官过来,连个贴身侍卫都没有,不觉得太大胆了吗?” 李天择转着手中的酒杯,嘴角上扬:“原来柳将军如此关心我啊?” 柳雁飞手中的酒杯出现了些许裂痕。她冷冷地道:“二皇子殿下莫不是以为自己只有在回国途中才会遇刺?” 李天择懒懒道:“柳将军太多心了吧,大白天的,天子脚下,又能出什么事?还是说,贵国就弱到了如此地步?刺客遍地都是?”说着就又哈哈大笑了起来。 柳雁飞瞥眼瞧着他,全然没把他的取笑放在心上,反而认真问道:“二皇子殿下莫不是想以自己为诱饵,把刺客给钓出来?毕竟在京城里,若能活捉刺客,调查起来也容易得多。” “柳将军真是想多了,你也说了,我回国途中多的是让人行刺的机会,想要我命的人岂会那么傻,非得在京城里就急着下手?毕竟,我使团内部已经没有他们的人了!” 柳雁飞不再说什么了。她方才之所以这么讲,是实在看不惯李天择没带贴身侍卫就这样大摇大摆地出现在这里,对她而言,无论什么场合下,谨慎是绝对必要的,毕竟很多时候,最不可能的往往就是最可能发生的。不过,李天择既然都这样讲了,定是有他自己的考量,他不想说就罢了。说实话,柳雁飞并不认为,战场上无往不胜的李天择,会因为所谓的“天子脚下,敌人行刺的可能性很低”,而让自己落出破绽。 却想不到,柳雁飞想以沉默来结束这个话题,却换来了李天择这么一句嬉笑:“柳将军不再谈及这个,莫不是怕自己乌鸦嘴给说中了?话说,这若是真被柳将军说中了,啧啧啧,”李天择“啧”了几声,摇着头笑道,“那柳将军还果真坐实了那‘会连累旁人’的名声啊!” 柳雁飞终于斜了他一眼,冷冷的眼光几如寒冰:“二皇子殿下,你很吵!” 李天择笑得极其开心,又是一杯畅饮。 柳雁飞坐在他身边,面无表情地看着厅堂中央的舞女们停止了舞步,躬身退下。这个节目总算是结束了。 李天择第一个鼓起了掌,大声叫好。仿佛方才他根本就没在跟柳雁飞说话,而是专心致志欣赏舞蹈一样。于是,在他的带动下,喝彩声不断。坐在主位的长乐公主和她的驸马面带微笑地交流了一番,然后大声赏赐某位跳得最好的舞娘。紧接着,第二个节目开始了。 从南方来的杂耍艺人们使劲浑身解数想要取悦在场的王总贵族和名门子弟们。四围的叫好声一阵高过一阵。 李天择的嘴又凑过来了,他在柳雁飞耳边小声说道:“柳将军可知,那个程千户长被害了!” 柳雁飞浑身一震,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李天择嘴角一勾:“皇太孙没告诉柳将军么?也是了,他忙得团团转,哪有这个闲工夫找你?天牢里戒备森严,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竟就这样被人给害死了。”李天择可惜地道,“不过还好,听说已经从他嘴里撬出些东西了。怎么?这些柳将军都不知道么?”李天择饶有兴趣地盯着柳雁飞。 柳雁飞把头转开了:“殿下,我已经不是京卫指挥同知了,现今不过一个普通官家女子而已,这些机密东西,我怎会知道?” 于是就见李天择晃了晃酒杯,说道:“是了,柳将军正在休假,等着嫁给皇太孙呢!说起来,柳将军也马上就要嫁给皇太孙了,算时间的话,不到二十日吧!听说,已经要开始下聘。可惜,不能参加你们的婚礼了!” 柳雁飞听了,便就唇角弯起,笑道:“不到二十日而已,二皇子殿下完全可能等到我们大婚后再走,何必急着赶回去呢?” 竟是那李天择很直白地说道:“我可得赶着回去教训那个家伙!否则,”他挑了挑眉,笑道,“怎对得起柳将军辛苦那么多日后得的这么一个‘休假奖励’!” 柳雁飞闭上了眼睛,深吸口气,再睁开后,眼中波澜不惊。没有再理那李天择,她盯住那正在表演的艺人,好像在努力想把自自己给投入进去。 但那李天择不依不饶。他轻轻碰了柳雁飞一下,道:“哎,我们说了这么久,好奇看着我们的人也该腻了,可柳将军,那个丫头为什么还是盯住你不放?” 柳雁飞拳头捏起,终于还是转过去,面对着他,一字一句地道:“殿下,那丫头并没有盯住我不放,只是她仍在时不时地看过来而已。还有,我最后说一遍,你、真、的、很、吵!” “所以?”李天择笑起,居然带着兴奋,“柳将军打算跟我打上一架?我很期待!” 要不是这种场合不允许,向来给人的感觉是比较随意的柳雁飞大概会忍无可忍地掀桌了。 “殿下,你究竟想怎样!”柳雁飞咬牙切齿道。 李天择又是懒懒地自倒自饮,然后才说道:“柳将军何必气成这样?和柳将军切磋一二,的确是我这次来贵国的目的之一,可惜,因为那场大火,泡汤了。毕竟,作为友国的皇子,要求在家休假准备嫁给皇太孙的柳将军你一起切磋切磋,若说出来,太过不合情理了。不过,这次不行,还有下次,”李天择抬头,一双锐利的眼睛直直盯向柳雁飞,笑容勾起,带着野兽即将狩猎时的兴奋,“你可要等着我,柳将军!” “……”柳雁飞看着他半晌,皱了皱眉头,然后扭过头去再不去看他,“呸!” 而这个时候,死不罢休的李天择又凑了过来,带着想要看戏的笑意:“柳将军,我猜,你应当并不知晓那个老盯着你的丫头是谁吧?” 柳雁飞没理他。不过他说对了,那个穿着蓝裙,长相迷人,举止优雅,差不多可以用空谷幽兰来形容的女孩,她确实不知道是谁。那个女孩坐在她的斜对面,身边一个年轻妇人,一个同龄女孩。同其他人一样,妇人和另一女孩最先的时候会好奇向她和李天择看来,但是过不了多久就被场中的表演所吸引,边看边交头接耳起来。却独有她,好奇的目光一直动不动就向这边望来,甚至对上柳雁飞回视的目光后,还会落落大方地向柳雁飞笑一笑,然后才看起来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就是在场唯一和柳雁飞“熟识”的柳素娥都没有这么大胆啊! 只听李天择轻笑一声,说道:“那个女孩,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户部尚书之小女,张清婉。” “啊?”柳雁飞大吃一惊。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五月二十九日破坏队形的更新==|| 第53章 张清婉,石澈的表妹,那个把石澈喜欢她的事情告诉了柳素娥的女孩!今年十五岁,王宗放经过调查后对她的评价是“心机很深”。 柳雁飞拧起了眉头,思考了起来。她似乎对她很感兴趣,为什么?这样看来,当初她把石澈喜欢她的事故意说给柳素娥听,并不单纯是为了打击柳素娥了。 柳雁飞抬眼朝那张清婉的方向再次看去,见到她正笑盈盈地同身边年轻妇人讲话,一脸恬怡。她也是这个酒宴上颇受关注的一个女孩。因为相貌不俗,家世显赫,青年俊杰们很喜欢围着她转。就是现在入席了,还有无数男人将热情的目光投在她的身上。她倘然处之,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优雅得无可挑剔,绝对完美的一个贵族少女。 柳雁飞将视线移了开去,不再看她。 酒宴按着既定的安排进行着,精彩的节目一个接一个,不得不说,长安公主对这样的活动确实很上心,在一片赞誉之声中,她满脸都是满足的笑容。最后,就是考验青年才俊的时候了。长安公主是个附庸风雅之人,就是她的驸马,也是京城里颇有名气的一个诗人。 长安公主说,这样的酒宴如何能少了吟诗作赋?于是,她就在众人的一片附和声中,开始出题了。 柳雁飞正坐着,一声没吭。 李天择一手托着腮帮,一手转着酒杯,眯着眼睛嘴角勾起,露出一种随意的笑容。 在场的除了贵族官家的小姐和公子之外,还有几位享誉盛名的风流名士。长安公主出题后,他们几乎是稍作思考,就脱口而出念出了他们的诗句,瞬间赢得了全场一片掌声和赞扬。当然,公子们和小姐们也在绞尽脑汁地思考着,已经嫁人的年轻妇人就无所谓了,“才女”的头衔好像对她们已无任何用处,毕竟,她们的终身已经有了着落不是? 柳雁飞注意着那张清婉,竟是她的诗句赢得在场的一致高评。原来是个京城里小有名气的才女啊。而那柳素娥,虽然也不错,但比起张清婉来却明显差上了一大截。比张清婉还大上两岁的柳素娥,咬着牙颇为不忿地斜眼瞪着张清婉。 柳雁飞摇了摇头,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不去瞧她们了。 柳雁飞很清静,因为无人叫她作诗,根本就没有一个人敢主动与她搭上关系。她在这次酒宴上,除了接收到好奇的目光外,就基本被排斥在外了。但是那李天择,则不一样了,论理说他本就是这次酒宴的主角,可是由于他把柳雁飞给拉在了身边,弄得至始至终都没人敢过来给他敬酒。不过,叫他作诗嘛,动动嘴皮子就行了,无需特地跑过来。出乎柳雁飞意料的是,这李天择居然也会作诗,竟吟得有模有样的,顿时全场是一片喝彩。当然,他做的并不是很好,可是远来是客,总得给他点面子不是?柳雁飞喝着酒,轻轻地笑了起来。 李天择竟瞧着她,笑着低声解释了起来:“入乡随俗。功课总是要做一些的。” 柳雁飞看着他,道:“哦?竟是因要来我们大楚,才临时学了点,这样一来,二皇子殿下你倒真令我刮目相看了。” “多谢夸奖。”李天择唇角上扬,显然对柳雁飞的夸张很是享受。 柳雁飞眯了眯眼睛,不再说话了。 而那李天择,却突然示意柳雁飞看向斜对面的张清婉,嗤笑一声道:“那个总盯着你的丫头不简单啊!就是女人啊,心眼太多令人不喜。” 柳雁飞不解地瞧了过去。 只见那张清婉身边的那个与她差不多同龄的女孩子突然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柳雁飞看到她的胸前湿了一片,看来是被酒水给打湿的。而那张清婉则转头嘱咐后边伺候的丫鬟什么,接着就见丫鬟上前,把那个女孩给带出去了,应当是带她去换衣服吧! “再看那边。”李天择说。 柳雁飞顺着他的目光瞧去。只见坐在最下方的一个青年站了起来,向左右抱歉地躬了躬身,也出去了,看起来像是内急要去如厕。 柳雁飞便就扶额。这真是,无论什么场合,有女人的地方就是是非多!“你观察真够敏锐。”柳雁飞对李天择说道。 李天择摇了摇手中的酒杯:“再会乔装的人,也逃不过我这一双眼睛。”口气里尽是洋洋自得。 柳雁飞没再理他,静静地坐着,一心只等着这个无聊的宴会早点结束。 宴会肯定要早点结束了。被人算计的事爆发之时,这个宴会就没有举办下去的意义了。果然,过不了多久,有个焦心万分的丫鬟急冲冲地跑来,在长安公主的耳边说了些什么,而长安公主的脸霎时就白了。 柳雁飞瞥了过去,果见那张清婉那漂亮的双眸中精光一闪,但瞬间就变得平静无比,好像那一闪而过的精光只是柳雁飞一时的错觉罢了。 紧接着,就见长安公主站了起来,竟是她把目光投向了柳雁飞,抖着唇想要说些什么,却害怕得一句话也讲不出来。柳雁飞觉得奇怪了。 全场也因长安公主这个突然的动作而缄默了下来,他们顺着长安公主的视线,也全部瞧向了柳雁飞,眼中是浓浓的不解。 而这时,长安公主终于开口了:“后、后院里,张四小姐死了!” 如同惊雷,全场都被劈傻了。但很快的,恐惧的神情出现在众人的脸上,他们望向柳雁飞,就如望见一个死神!每一个人,全部煞白了一张脸 “……”柳雁飞呆住了,半晌,“靠!” “哈哈哈哈——” “笑够了没有!”柳雁飞终于忍无可忍,一拳朝李天择砸了过去,哪管他是什么友国的二皇子! 李天择避开了柳雁飞的拳头,却是依旧大笑个不停。 其时他们已经出了公主府。李天择在众人恐惧的目光中,笑着说自己连个贴身侍卫都没带,唯恐路上出了什么状况,请柳将军陪他一同回使馆。柳雁飞磨着牙答应了他的请求。 太阳已经偏西了,本该在下午未时就结束的酒宴,却因为这个突发的命案给弄到现在。顺天府在命案发生之后,很快就来人了,把在场的人,无论身份贵贱,全部留了下来,连只苍蝇都不得放走,于是,直等到把凶手抓走后,大家才三三两两心有余悸地出了那公主府。 死者是张清婉的庶妹,比张清婉小了三个月的张清钰。谁人不知这张清婉是颇为疼爱她这个庶妹的,据说,她这个庶妹还在襁褓中就没了亲娘,是张清婉的母亲,也就是户部尚书的正室夫人把她给抱过来养,虽然没有寄在其名下,让她一个庶女有了嫡女的名分,但她自幼和张清婉同吃同住是众所周知的。 张清婉在得知张清钰被害后,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很快就哭得死去活来。她身边的年轻妇人抱住她安慰个不停。柳雁飞后来才知道,这个年轻妇人,居然是石澈刚过门不久的妻子! 凶手被抓到不过是时间的问题。那个比张清钰迟一会儿离开的男子成了最大的嫌疑人。他一开始还抵死不愿承认,但后来,在铁证如山(有人亲眼看到他尾随张清钰偷偷进了后院,并在他身上发现了张清钰留下的抓痕),他就承认了他色迷心窍,想要毁了张清钰的名节,逼迫她嫁给自己,谁知道她抵死不从,于是他一不小心,就把她掐死了。 柳雁飞黑着一张脸随着李天择走出了公主府。长安公主看着柳雁飞就像看着无比邪恶的瘟神,柳雁飞估计,就算她嫁给皇太孙之后,这个长安公主也不会给她好脸色看了。 “哈哈哈哈——”走在路上,李天择尤在大笑个不停,这笑得,连两边开路的楚国配给他的侍卫们以及他自己带来的两位使官都听不下去了。 柳雁飞有种想踹死他的冲动。却听他终于止住笑,说道:“柳将军,这回你可坐实了‘瘟神’这个名声了,就不知若你平安嫁给皇太孙后,这种情况会不会好转?” 柳雁飞终于还是一脚踹了过去,怒道:“刚才那个,关我屁事!李天择!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李天择闪了开去,笑道:“柳将军,我发觉你直接叫我名字可比那‘殿下,殿下’的,好听多了。这样吧,今后你都叫我名字吧,当然了,若把那姓氏去掉,直接唤我名,我觉得应当更好。” “滚!”柳雁飞怒极。 而李天择尤在不知死地继续说道:“为了公平起见,我也直接唤你名字可好?雁飞?” 柳雁飞一拳就挥了过去。 李天择脚下一动,躲了过去。 柳雁飞又是一拳,拳风呼啸。 这一回李天择躲不过了,他抬出手来抵挡住她的拳头。“我们要在这里切磋吗?”他笑道。 柳雁飞那一张脸就像阴霾的天空,好像冰雹般的拳头随时就会砸毫不顾忌地全部砸下去。不过,她还是止住了自己的动作。铁拳在李天择的额前停住了。她深吸口气,放下拳头,转身就要走。 而此时已经快到那新的使馆了。此地接近皇城,路上并没有什么人。就是有人,在带刀侍卫们那虎视眈眈的目光中,也不敢朝柳雁飞和李天择他们二人看去一眼。虽然他们很奇怪。明明是衣着光鲜的公子和小姐,却连个轿子都不坐,当街走路就算了,竟还打了起来。 “雁飞,去哪儿?”李天择唤道。 “回家。”柳雁飞心情差到了极点,今天去公主府赴宴是她这一生中最失败的选择。她回过头去,恶狠狠地瞪着李天择,道:“二皇子殿下,请注意彼此的身份!待到二十天后,我的名讳可就不是你能够随便叫的!” 却是李天择双手抱胸,眉头挑了挑,道:“哦?可是雁飞,这二十天后不是还没到吗?” 柳雁飞眉头拧在了一块,正强忍着怒火,甩头准备走人的时候,她突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前方响了起来:“雁飞?你果然在这!” 竟是皇太孙江桥! 江桥站在阳光之下,微服打扮,白冠蓝衣,玉树临风。他温柔的眼睛里好像只有柳雁飞,一抹担忧停在了那深邃的眸色里。 第54章 “殿下?”柳雁飞讶异。 李天择见到江桥,眉头不经意地皱了皱,但很快就展开笑颜,向他走了过去。 两个男人简单有礼地絮叨了几句,就双双把目光投在了柳雁飞身上。 柳雁飞只看向江桥,然后便彬彬有礼地向李天择告别,表示要回鲁国公府了,好像方才冲着李天择发的那脾气从来没有过一样。 李天择嘴角牵动着笑容,看着柳雁飞和江桥的身影渐渐远去,然后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接着转过身去,也向自己下榻的新使馆走去。 这便是柳雁飞和李天择这三年里的最后一次见面了。第二日,李天择离京。两人再次相见,已是三年后。 太阳斜照,鳞次栉比的房屋,随风轻动的绿树杂花,全被笼罩在赤金的光芒之下,一切的一切,显得那样安静祥和。 柳雁飞和江桥默默无声地走在没有其他行人的街上。显然江桥已经知晓公主府那边发生了什么事,现在的他并没有看那柳雁飞,一副不知该从何说起的模样。柳雁飞想着,江桥可能是对他自己那“克妻”的命格加深了一丝惊惧吧!民间疯传的,“陪葬品”之说,在这次公主府杀人案之后,必定会掀起一个新的高*潮! 除去那西姜国使馆事件不提,不久前的山洪爆发,和这一次的命案,柳雁飞都在场,虽然根本与她无关,但是,在有心者的宣扬下,“靠近皇太孙未婚妻者必将成为陪葬品”,若没有有效制止,肯定会在极短的时间里传遍大江南北。这种说法,从另一层面讲,就是,“皇太孙的‘克妻命格’会造成无辜者的死亡”!归根结底,都是江桥的错! 半晌,还是柳雁飞先开口了。她说道:“殿下,你不用自责,根本与你无关。不过是巧合罢了。恰好命案发生在我在场的时候。” 江桥无声地叹了口气,好一会儿,才开口道:“雁飞,我担心的是你!” “殿下多虑了。”柳雁飞笑道,“所谓的命格什么,我根本不信。何况,”柳雁飞没有说下去。“何况,我死过一次,并不算是这个世界的人!”这句话,她永远只会烂在心里了。“反而是殿下你,应当注意宣扬这种言论之人。”柳雁飞蹙着眉头道,“这种不利于殿下你的言论……现在仅是小打小闹而已,想想看,若我国某一日突然出现了什么天灾之类的,”她的表情越来越凝重,“这样的言论必将危机到殿下你的地位!” 江桥的拳头不自觉地就捏紧了。“我明白,雁飞,”他说道,“不愿让我做上那位置的人……我会小心的!”江桥没有多说什么,柳雁飞猜想,他大概潜意识地第一个就怀疑那尚在京城,要等到他们大婚之后才会回去封地的五皇子。 柳雁飞也不再说话了。五皇子的触手到底有多长,这并不是“无官一身轻”的她能够查清的,一切都得看江桥自己的了,她想再多也没用。但是,过了一会儿,她就突然道:“虽然今日这个杀人事件看起来只是个意外,但我认为,殿下还是该去查一下那户部尚书府的三小姐张清婉。” “嗯?”江桥挺不解。 柳雁飞便把她和李天择所看到的告诉了他。最后说道:“张清婉弄湿了她妹妹的衣裙,令她妹妹不得不进内院去换衣服,而她妹妹离去后不久,那个杀人犯就起身了。这样的巧合未免太令人怀疑了。当然,也可以说,张清婉和那个杀人犯说好了,仅叫他毁了她妹妹的名节,逼迫其嫁给他就行了,至于那杀人犯失手弄死了她妹妹,她可是始料未及的。但是,宁可错杀一百,也不能放过一个。任何可疑的,都必须彻查清楚!” 柳雁飞说完后,便看向江桥。江桥点了点头,显然将柳雁飞的话听了进去。柳雁飞的脑中浮起了那才貌双全的少女美丽动人的面容,她微微地皱了皱眉头,若没有先头那女孩向柳素娥密告石澈钟意她的事,她恐怕还不会想到,这个女孩大概是在针对她,便就是那酒宴上,她一直偷偷地注视着她,她可能也仅会把这当作一个女孩子强烈的好奇心罢了。可是,为什么呢? 江桥牵起柳雁飞的手,十指相扣,握得很紧。从江桥那发烫的手心里,就可以感觉到,他内心的紧张和担忧。他对“克妻”的恐惧,随之婚期的临近,一点一点地释放了出来,虽然平日里装得有多么不在意,可是在今日出现了这样的突然事件后,一下就迸发了到了至高点。柳雁飞心想,他恐怕只有到婚礼结束的那一霎那,才能彻底地放松下来。而这个时候,她所能做的,也只是握紧他的手,感受着他手心的湿热,无论如何都不放手罢了。 长长的街显得很短,时间好像弹指而过,可明明他们都放慢了脚步。街道的尽头,等待着的是江桥派过来的轿子。毕竟,江桥不可能把所有的街道都清了场,亲自送她回去鲁国公府。 柳雁飞上了轿子,江桥向她告别。柳雁飞明白,这一别,下次见面就是二十天之后的洞房花烛夜了。柳雁飞冲着江桥微微笑了笑,然后就有伺候的太监把轿帘给放了下来。轿夫抬起了轿子,向鲁国公府走去。江桥站着,看着那轿子远去,渐渐地消失在视野范围内。这个时候,边上常年伺候的太监在他身边安慰道:“殿下,柳将军可不是一般的女子,这婚期将至,她肯定能平安度过,殿下勿要担心了。” 江桥眨了眨眼睛,望着空无一人的街口好一会儿,然后把手举到眼前,柳雁飞之前掌心的温度好像还存留在上面。他终于勾起了笑容。“回宫吧!”他命道。 回到鲁国公府的柳雁飞,如她自己所料,受到了所有人恐惧目光的洗礼。公主府里发生的事情,早就经由柳素娥的口,传遍了全府。所有的人,躲在角落里偷偷地看她,若她把视线转过去,那些人就惊恐地纷纷避开了去,仿佛先前他们根本没有偷瞧她一样。 柳雁飞叹了口气。她知道自己在大婚之前只能呆在鲁国公府,哪里也不能去了。 对于公主府里发生的事,鲁国公老爷子倒是庆幸地大叫:“只要死的不是我家雁飞,哪管他死是哪家的姑娘!” “爷爷你也认为那户部尚书家的四小姐是我的陪葬品?”柳雁飞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鲁国公老爷子结结巴巴:“我、我哪是这个意思!她死不死,哪关雁飞你什么事!”但他很快就说道,“雁飞啊,还剩下不到二十天,熬一熬就过去了,这些天你就乖乖地呆在府里头待嫁吧!等你嫁进东宫后,这什么‘克妻’的,就不攻自破了!”鲁国公这般说着,同时也如临大敌。在他的嘱咐下,光是柳雁飞宅院里的守卫就不知派了多少。看着树上的,屋顶上的,隐藏在暗处的护卫,柳雁飞差点和她祖父拍案大吵。这有必要吗?那些护卫,一拥而上都不是她的对手,她还需要人保护吗?不过,为了老爷子安心,她也便罢了,就当回到了军营里,和男人们同吃同住算了。有时候她端着碗,还会开玩笑地叫躲在暗处的护卫出来,一起吃饭,倒是把那些完全不知道院子里有男人守卫的小丫鬟们给吓得够呛。 随着皇太孙和柳雁飞大婚日子的临近,京城里的赌局也进入到最后关头。赌民们眼见着柳雁飞都快嫁进东宫了,却丝毫事情也没有,开始有些焦急了,于是,又一种说法偷偷地在京城里传开了:“莫不是那些死去的人做了柳将军的替死鬼了?柳将军不会被克死了?柳将军的煞气果然重,老天爷都只能向她身边的人下手,却奈何她不得!”有人开始捶胸顿足,表示自己的棺材本都压进去了,却想不到最后却输了。当然,也有大部分的人,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死心。“婚期还没到呢!搞不好就在婚期当天,柳将军就被克死了!你们急什么急!” 外头的纷闹通过柳青荣的口传到柳雁飞的耳朵里。常青表示他对这些莫不关心。而过来的王宗放却说,事情比柳青荣所说的还夸张,已经有人天天蹲守在赌坊里,拿着卜卦的玩意开始算起来了。光明正大地卜算柳雁飞什么时候被克死是不敢的,但是算自身这次赌运如何和算这个又有什么区别。 柳青荣每次来他老姐这边都要仰天长笑一番,说自己要发大财了。每次都被柳雁飞一顿海扁,但却死不悔改,无时不刻不在显露他那即将发财的喜悦与得意,可见他会从这次全民狂赌中赢上多少。 柳雁飞托着腮帮无聊地听着柳青荣他们带来的外头的各种新闻。有用的真没多少,基本上全是关于这个赌局的八卦。唯一可算是好消息的是,朝廷在前两日抓获了两个故意散布“西姜国使馆中死去的人皆是柳将军的陪葬品”这个谣言的人,而后还公布出调查结果:他们是北方瓦刺的奸细,这样做是为挑拨西姜国和楚国的关系。全民顿时哗然。无人敢在公众场合公然说那所谓的“陪葬品”之类的话了。更何况,朝廷不久之后,就宣布了对西姜国使馆一案的调查结果:就是北方瓦刺所为!在这种情况下,还有谁敢把这个事件中死去的那么多条人命全部怪到柳雁飞身上? 当然,也有人扯到了那滑坡事件和那公主府中发生的命案。但是,朝廷公告贴出来了,大致意思是:为了诋毁本国皇储,瓦刺在本国大肆宣扬皇储克妻命格致无辜者死亡的言论,意图使百姓对皇储不满,以造成本国皇储储位不稳,国家动荡。 如此一顶高帽扣在了死敌瓦刺头上,若再有人讨论“陪葬品”的话,就是把自家同那敌国给关联在了一起,除非他是不想要命了,他才会到处去说这个。 柳雁飞为朝廷的这个决断叫好。想想看,这应就是江桥所为。只是,关于那西姜国使馆一案,说是瓦刺所为,柳雁飞不知这是真还是假。想起在公主府时,李天择试探她企图从她口中得知,江桥究竟从那程千户长嘴里撬出了什么,柳雁飞沉默了起来。此事,怕只有到大婚之后,问过江桥才知道了。 皇家送聘的日子一过,这柳雁飞差不多就是半脚踏进了皇家的大门。而屈指算来,离那大婚也只有短短五日了。而就是在这短短的五日里,鲁国公府里又传出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三小姐柳素娥被十四皇子相上了! 柳雁飞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震了一下。长安公主府的酒宴上,根本就没有那十四皇子的身影,而后的柳素娥,也仅仅去她姨妈家玩了几天而已,怎么突然就被今年十七岁的十四皇子给相上了?关于十四皇子,柳雁飞倒是知道一些。他算是众多皇子中风头挺健的一个。皇帝儿女众多,被他忽视的可不要太多。十四皇子幼年丧生母,被送给一个终日念佛的妃子抚养,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却能脱颖而出,受到皇帝老儿的欣赏,可想而知其人挺不简单的。两年前,十四皇子十五岁,按照惯例出宫建府,同年也在皇帝老儿的安排下,进入大理寺开始他的从政之旅——这在皇帝老儿的儿子中,根本就是难以想象的。除了先皇后生下的皇子,皇帝老儿根本不给其他的儿子们在朝堂上安排职务,这个十四皇子完全是个特例。而且据说,还是十四皇子“觉得大理寺的工作比较有趣”,主动请求皇帝老儿给他安排的。这样说来,除了先皇后亲生的五皇子和八皇子,这个十四皇子算是所有的皇子中,最有前途的一个。 就是这样一个前途极好的皇子,相中柳素娥。也难怪鲁国公府里一片欢腾了。 只不过鲁国公老爷子却极其不悦,说道:“除非皇上下旨赐婚,否则我们家的闺女不嫁十四皇子!” 这可把那鲁国公老夫人给气炸了,据说,两人为了此事吵了很久。 没有政治敏感度的人不知道为何鲁国公会坚决反对此事。柳雁飞知晓鲁国公的反应后,皱了皱眉头,没有对此事发表任何议论。倒是一直对任何事情都不上心的柳青荣摇着头说道:“祖母和夫人都是蠢的。也不想想,我们家出了你这么个皇太孙妃,怎么可以再出一个十四皇妃,如果那十四皇子不是个能干的也就罢了,偏偏人家才不过两年,就在大理寺里如鱼得水,听说皇上还夸过他好几次呢!” 柳雁飞拍了一下柳青荣的脑袋:“想不到你知道的还挺多的,不过,仅此而已,不管你想到了什么,不要到处乱说!” 柳青荣哼哧了一声:“姐,你当我傻啊,这种话我会乱说吗?倒是你,这事你就不用操心了,马上就大婚了,今后好好地当你的皇太孙妃吧!” 柳青荣想多了,柳雁飞怎么会为这种事操心。鲁国公不同意柳素娥嫁过去,就是十四皇子派再多的媒人过来都没用。当然,若是他另有他法,就另当别论了。柳雁飞直觉十四皇子要娶柳素娥这件事没那么简单。不过,那又如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柳雁飞怕过什么? 然后,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很快的,五天时间一晃眼就没了,五月初五,黄道吉日,宜嫁娶,柳雁飞出阁了。 第55章 大婚的这一日,天气极好。 柳雁飞凌晨天未亮就被揪了起来,梳妆打扮。点上花钿,穿上礼服,戴上凤冠。足足弄了将近一个时辰,才把一切都搞定。然后,看着进到她屋里,僵着一张脸硬要做出一副慈母样的二夫人,她几乎快要大笑出声了。 她的这次大婚,在嫁妆上的准备,令二夫人几乎内伤到吐血。嫁给储君,鲁国公府自然要拿出最好的嫁妆来撑门面,否则,丢脸事小,令皇家不满可就事大了。而准备嫁妆之事,自然是由二夫人这个嫡母亲自负责。看着丰厚的嫁妆全部送于一个庶女,她心里头能好受才怪!也难怪她一心想让柳素娥嫁个“好”的了。虽然比不过柳雁飞,但好歹也不能差上太多不是? 二夫人拿汤圆子给柳雁飞吃的时候,竟然落泪了。边上一众的丫鬟婆子们都在说二夫人慈母心肠,看着闺女出嫁,便就是嫁给储君,享尽荣华富贵,也心中万般不舍。 柳雁飞吃着圆子,暗笑得差点内伤。这二夫人落泪,怕是想到了她柳雁飞是那该死的陈姨娘的女儿,可这个女儿却有命活到了大婚之日,今后就是人上之人,但她自己的大女儿却在大牢里呆着,小女儿婚事受到家长的阻扰,一时间还没有着落。如此落差,她不哭才怪。 所谓哭嫁,只二夫人抹泪,柳雁飞一脸倘然,吃过了圆子就坐在床前一动不动了。 二夫人走了。闺房里静悄悄的。柳雁飞的亲娘陈姨娘,自从当初被二夫人罚去关禁闭一个月后,就再也没出现在柳雁飞面前了。据柳青荣说,是“姨娘不想给姐姐你添麻烦了”。柳雁飞觉得怕添麻烦是假,怕死倒是真的。却是真没想到,就是到了她出嫁之日,那所谓的“克妻”之说,就要被攻破的时候,她还不肯偷偷地过来看她一眼。柳雁飞觉得有点悲哀,为这具身体的原身悲哀,这原来的“柳雁飞”究竟是有个怎样的亲娘啊! 天早已破晓,柳雁飞所在的房间静得几乎不像是新嫁娘的闺房。她就是这里唯一的生人。连伺候的丫鬟都在她的默许之下躲到了外头去。毕竟,这大婚之礼都尚未开始,谁知道在此期间会不会发生什么令人骇然的事情。每个人都是怕死的,不是吗? 柳雁飞静静坐着,时辰未到,她的盖头还未盖上。眼前触目的红。对于这个装饰一新的闺房,柳雁飞表示,它还真不如那个常去的书房来得亲切。什么出嫁时的或伤感,或激动,或期许,柳雁飞全无。她都闹不清此刻的她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两辈子第一次嫁人,竟然平静得连心跳都一如往常。她嘴角微微勾起,这样的她,面对江桥的时候不知道会不会稍微改善一点呢?那个江桥,这个时刻不知正在做什么,而又正在以一种怎样的心情来面对即将到来的婚礼? 太静了,柳雁飞天马行空的胡乱想了起来。她想,就是在这么一刻,还有许多人不死心等着她猝死什么的吧。而等到届时礼成,她正式成为了皇太孙妃的那一瞬间,那些人会不会大声痛哭出来?——京城里的那群赌徒里,把棺材本都压上的蠢货应不在少数。却是那些赌坊,在这场历时半年多的赌局中狂赚了一笔。而那些有权有势的幕后大佬们,更是赚翻了。幕后大佬们,定是不缺社会最上层的皇族成员们,柳雁飞倒还真想知道,究竟有哪些她日后的“亲戚们”利用她和江桥的婚事大赚了一笔。其实现在想来,她婚后所面对的世界,绝对不会仅限于一个小小的东宫,江桥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亲戚们,还真不会比这令人讨厌的鲁国公府少。这般看来,当初她以为江桥那一支只有一个母亲一个嫡弟一个庶妹,算是家庭简单,简直是蠢得不能再蠢的认识了。 胡思乱想间,时间也很快地过去。内务府的命妇们和女官到了。“吉时已到。”打扮喜庆的内务总管大臣命妇笑着走了过来,向柳雁飞施礼后,亲手为柳雁飞盖上了红盖头。同时告知柳雁飞,内务总管大臣和护军们早已到达,花轿也已经停在了正堂。女官上前,扶起柳雁飞,引领着她去往正堂。拜别鲁国公老爷子和老夫人,父亲二老爷和二夫人后,柳雁飞在女官的服侍下上了花轿。轿起,缓慢而稳当地出了鲁国公府的大门。 出门的那一瞬间,柳雁飞顿时觉得自己不用再受鲁国公府那个四四方方的匣子的束缚了。但是,一想到,从这一个匣子出来,很快又要进到另一个匣子,虽然那个匣子面积大得多了,一种窒息感突然就一涌而来。 柳雁飞深深吸了口气,她为自己这突如其来的感觉感到郁闷。大喜的日子,居然想到这个!于是,微微地坐正来,透过那根本瞧不到外头的红布,努力往前看去,前方是她那即将到来的婚礼。江桥,就站在那里等着她。这样就想起了江桥,她不由地就笑了,原有的压抑感消散了大半,心中倒出现了想见到他的些许期盼了。就不知,他掀开盖头的那一霎那,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一路上都很安静,只有偶尔的鞭炮声乍然响起,宣告着今日是皇储的大喜日子。街道早就被护卫军清理干净,行人们严禁在此通行。这安静得让柳雁飞坐在轿子都觉得时间过得太慢了,她只能感到轿声晃动,连自己到了哪里都不晓得,这样的感觉令她非常不喜,好像自己是一个被牵了线的木偶,眼前一抹黑,去往哪里,都只能在别人的牵引下进行。 终于,轿子进了宫门,骑马的仪仗军们下马步行,抬轿的太监跟着他们之后,亦步亦趋地到达了皇太孙所在的东宫。 轿子停了,女官服侍柳雁飞下轿。踏过火盆后,柳雁飞就觉得眼前的红色一暗,一个身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紧接着,她的手被握住了,熟悉的手感沿着肌肤传到了脑中,神经一下就反应了过来,是江桥。他的手一如既往的温暖,不过相较从前来说,却微微地颤抖着,显然他有点激动和紧张。 柳雁飞捏了捏他的手,表示让他放心,她很好,而且,之后的一切都会很好。 江桥的手顿了一下,然后就又紧了紧,这十指相扣,竟像是永远都不想分开了。 江桥牵着柳雁飞走入了他的寝殿。雁飞被引领着坐到了床前,接着,她的眼前一亮,原来是那江桥掀开了盖头。 柳雁飞抬起头来望向了他。 江桥站在她身前,看着她那妆容精致的脸,一时间竟看傻了眼,呆住了,那红盖头抓在了手中,完全忘了要交给边上的女官。 在场的女官们不免低下头来无声地笑了起来。柳雁飞眨了眨眼睛,看着江桥傻愣愣的样子,笑道:“怎么了?又不是没见过我身穿女装的样子。” 江桥这才回过神来,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这怎么就一样,今日,雁飞你……非常漂亮!”江桥停顿了一下才找到“非常漂亮”这个措词,却是说着就有点脸红了,他赶忙将手中的红盖头交给了边上的女官。“把合卺酒拿来吧!”江桥命道。 这酒端上来了,在女官的指引下,二人喝上了这象征着夫妻双方今后要同甘共苦的合卺酒。到此为止,婚礼算是结束了,两人正式结为夫妻。 若把皇帝的指婚勉强算做“六礼”的第一礼,那么江桥和柳雁飞这两人,经历了半年多的时间,总算是结为了夫妻。皇家最后的成婚之礼相较民间而言反而更加简单。拜堂一概免去,只这最后一步的合卺是必须的。 江桥放下酒杯后,整个人霎时放松了下来。那绷得紧紧的神经好像一下就消失了,他一个深呼吸,满脸是不能抑制的喜悦,瞧着柳雁飞,那双眸子,温柔得几乎能将刚石化作绕指柔。 此时东宫设宴,江桥在太监的催促下另换上了一套蟒袍,他看着柳雁飞:“等我回来。” 柳雁飞点了点头,含笑着看他出了寝殿。江桥走后,柳雁飞深吸了口气,她轻轻摇了摇头,问身边的女官道:“凤冠能摘下了吗?” 女官笑着传令下去,几个宫女鱼贯而入,为柳雁飞除去凤冠,换上妇人的发饰。柳雁飞看着镜中的自己,随着发型的完成,自己好像瞬间就成熟了起来,仿佛直到这一刻,她才反应过来:哦,原来她竟已经嫁人了啊!于是,不禁就愣了愣,然后便笑了。 梳好妇人发髻的柳雁飞坐回了床上,静静地等着江桥的回来。按照习俗,这个时候该是亲友过来闹洞房的。但是,东宫里,皇太孙殿下娶亲,有谁敢特地跑来闹洞房? 柳雁飞本想着她要一直这么坐到江桥回来了。陪伴她的唯有连声音都不敢发出的女官和宫女们。却料不到,过不了多时,还真有人过来了。 来的是江桥的嫡弟和庶妹,以及,比起去年来长高了不少的十六皇子! 江桥的弟妹规规矩矩地向柳雁飞行礼问好,然后二人就坐在边上不怎么吭声了。虽然他们好奇的目光时不时地瞧她这边扫来,但就是一副不知该说什么的样子,特别是那妹妹,好像对柳雁飞还带着点惧意,大概是柳雁飞先前“女罗刹”的名头太过响亮,令她见到真人的时候,难免有些害怕起来。 柳雁飞瞧那妹妹是个长得挺可爱的女孩,就冲着她友好的笑了笑,想让她使自己放松一点,不用那么紧张。然后就把注意力集中到江桥的弟弟身上了。江桥的这个弟弟,与江桥不一样,他在长相上完全继承了其母亲太子妃娘娘,显得有点男生女相。当然了,十六岁的少年,尚未彻底长开也是一个原因。太子妃娘娘相貌不错,所以这弟弟自然也是一样,说起来,他算得上是一个相当漂亮的少年。微动的长睫毛,扑闪的大眼睛,还有那红润的两片薄唇。若让他站到女孩子中间,会引来一阵惊呼也说不定。 柳雁飞盯着那弟弟细瞧,边上的小屁孩不爽了。 十六皇子挺着肚子指着柳雁飞叫道:“喂,看着你小叔子做什么!就算你小叔子长的再好看,你也已经是个有丈夫的人了!” “十六皇子!”在场的女官惊呼了起来,一手捂住了嘴巴,瞪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这个口不遮拦的孩子。 柳雁飞冰得几乎能冻死人的目光冷冷地扫了过去。 那十六皇子立马就缩了缩脑袋,屁都没再放一声了。 “十六皇叔,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柳雁飞的口气都像寒冰,空气里温度似乎瞬间骤降。 “你、你也知道我是你十六皇叔啊……”十六皇子的声音越来越低。 “不知十六皇叔今日到此,贵妃娘娘她是否知晓?”柳雁飞冷冰冰地问道,就当他先前提醒她他是长辈的话是在放屁。 十六皇子的目光马上躲闪起来:“嗯,那个……那个……” 结果,十六皇子还没“那个”完,外头就有太监进来说,贵仪宫那边到处在找十六皇子。 十六皇子本来还想梗着脖子说不想回去,却被柳雁飞一瞪,只得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嘴里嘟嘟喃喃:“我这不是特地过来闹洞房么?”然后,被太监给毕恭毕敬地请了出去。 十六皇子一走,弟弟和妹妹两人看向柳雁飞的眼神就多了几分崇拜。弟弟开口了,先前因十六皇子胡乱说话而尴尬起来的他,现在满眼都是讶然了:“大嫂,十六皇叔自幼受宠,除了皇爷爷,这宫里无人拿他有办法。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怎么做到让十六皇子惧怕她?柳雁飞轻轻一笑。这个十六皇子,应当是在初见面那日,被她和江桥一起给整怕了吧!据说,那时候的他极力要辩明他额上的伤是她所致,结果,却无人相信,他身边的太监因照顾不周而领了棍子,而他自己,堵着气找江桥算账,却被江桥压低了声去恐吓:“柳将军的名声十六皇叔你是听过的,招惹她的下场你也试过了,若你认为自己招惹了她还能全身而退的话,你尽管可以再去试试。还有,十六皇叔,我的手段你也知道,在这宫里头,我活的日子可是你年龄的两倍!我站在柳将军那边。我们俩个联手,十六皇叔,你自己好好想想,你可有胜算?” 江桥威胁十六皇子是他亲自告诉她的。柳雁飞听后没笑死。她想象不出,温文尔雅的江桥是如何对一个时年才十岁的小屁孩进行恐吓的。却是江桥信誓旦旦地说,他那十六皇叔再见到她,定会像老鼠见到猫一样,溜着走,定然不敢再找她麻烦了。却是现今这般看来,老鼠见到猫是不可能的,但是,那十六皇子确实对她产生了一定的惧意,今后在这宫里,倒真不用烦他会给她找麻烦了。 江桥的弟妹坐了一会儿就走了。而后不久,江桥回来。他喝了点酒,不过瞧起来很清醒,一丝醉意都没有。女官和宫女们躬身退去,偌大的寝殿里很快就仅留下了他们二人。 江桥站到了柳雁飞面前,脸色通红,甚至于他那如同小鹿一样乱蹦的心跳声好像都透过他的胸口,在这空旷的寝殿里回荡。 柳雁飞便就笑了,在江桥尚未开口之际,她先说话了:“*一刻值千金,我们安寝吧,夫君?” 作者有话要说:压倒与被压倒是个问题。 不过,真正的问题是,组织上有令,脖子以下不能描写。所以,洞房花烛夜,一笔带过?顶着锅盖,我也很无奈啊~== 算是今天的第二更。 我更新了啊,显示不出来而已…… 还有,作者回复又挂了,才回复了几个而已…… 第56章 柳雁飞比起江桥来倘然多了。她走了过去,抬起手为江桥宽衣解带。江桥面红耳赤,低下头看着柳雁飞不甚熟练地帮他解衣,然后,鬼差神使地,突然一手抓住了她的。柳雁飞手中的动作就停了下来。她抬起头来,看向江桥。 江桥的局促收敛了不少,他用炙热的目光深深凝视着她,令她心中不由地就漏跳了一拍。接着,未待她反应过来,他的脸压了下来,一个吻停在了她的唇上。 这个吻不同于上一次的初吻。两人的唇瓣叠在一起,轻轻摩挲着,但很快的,他们就不满于此。柳雁飞伸出双手,环住江桥的脖子,令自己更靠近他一点,而江桥则一手扣住了柳雁飞的后脑,把她往自己这边压。唇齿撬开,舌尖缠绕。两人疯狂地热吻了起来。 这样的吻,对柳雁飞来说,颇为突然。她的气息紊乱,心跳加剧,甚至连身体的温度都高了起来。她怎么都想不到前头看起来还颇为害羞的江桥,怎么突然就这么大胆了。 江桥轻轻地咬了咬柳雁飞的唇瓣,显然是感觉到了柳雁飞的不专心。然后,只下一秒,他就猛地横抱起了柳雁飞,向大床走去。 两人双双跌在了床上。江桥压了下来。 目光交织在一起。江桥的眼中是无法抑制的赤*裸*裸的欲*望。柳雁飞一愣,继而便唇角微扬,伸出双手,一把勾下江桥的脑袋,主动吻住了他。 空气躁动了起来,仿佛周身全是涌动的热流。 接下来发生的事便自然而然了。年轻的心被最原始的欲*望所指引,褪去衣裳的*纠缠在一起。这如同在演奏世间最美妙的乐曲,琴音颤响,心弦拨动,似乎可以从中感受到激流的力量,直到最后那一刹那,激流从瀑布上方冲刷而下,前所未有的快乐喷涌而出。 他们拥抱在一起,十指紧紧相扣。这世间,仿佛在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事了。 平静后,江桥轻轻吻了一下柳雁飞的发顶。 柳雁飞转过头去,在他的唇上碰了碰。 “雁飞,” “嗯?” “我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幸福过。你能嫁给我,真是太好了!” “啊……” “我真的很喜欢你。” “……” “还有,今后不要再叫我‘殿下’,唤我的字‘宇楼’可好?” …… 夜色漫漫,芙蓉帐里的新婚夫妇拥在一起进入了梦乡。帐外红烛摇曳,守候直到天明。 第二天,才一大早,柳雁飞和江桥就被太监唤醒。然后宫女们鱼贯而入,为他二人梳洗打扮。一切弄好后,穿上朝服的江桥和柳雁飞就坐上了轿子,前往乾清宫向皇帝行礼。 乾清宫里,皇帝老儿早就端坐在上,等着这小两口的到来。他满脸都是笑容,威严的老脸在这个时候显得极其亲切。 江桥和柳雁飞朝他叩拜。待到行礼完毕后,他特地招手把江桥给叫到了身边,一双眼睛满意地自上而下地打量起来,然后捋着胡子笑道:“不错,不错,我的孙儿总算是成家了!”接着,他看向了柳雁飞。已成为他孙媳妇的柳雁飞在他面前却完全没有身份改变的觉悟,第一反应竟是双脚并拢,站直身子,俨然一副等着司令官下令的模样。 “哈哈哈——”皇帝老儿大笑起来。 江桥看向柳雁飞,也笑了,他说道:“雁飞,在皇爷爷这,你可以不用这么紧张。现在你我可是夫妻了。” 江桥这是误解了,柳雁飞第一次见到这皇帝老儿的时候,都没有紧张过,今日更不可能会有这样的情绪。她单纯地就是把这皇帝老儿当成全军最高司令长官。方才的站姿,无非是一个职业军人的条件反射罢了。若说要把这皇帝老儿当作自己的长辈,抱歉,就算面对着满脸笑意的他,她都没有一丝晚辈对长辈的感觉。这是一个在位长达五十一年,手段多变,雷厉风行的皇帝,若真要傻乎乎地把他当作家人来看,柳雁飞估计,自己会死的很惨。 但是,不管怎么说,现今的她已经是他的孙媳妇了。柳雁飞不再保持那样的站姿。她双手交叠置于身前,站于他的下首。可是,就算是这样的她,无论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温柔如水的大家闺秀。她的身板笔挺,下巴微扬,双目坚定有神。只一眼瞧去,便可知道她必定是军人出身,那军魂早就深深刻在了她的骨子里,举手投足之间,都在不经意中显露出来。 皇帝老儿看着她,慢慢捋着胡子,微笑着,轻轻地点了点头。江桥在边上看见他爷爷这样的态度,高兴的神情一下就显露出来。显然他的爷爷确实是满意柳雁飞的。 皇帝老儿同这小夫妻俩简单地唠叨了几句人人都知道的夫妻之道。什么“要相敬如宾”啦,“要互相谦让”啦,“做丈夫的要爱护自己的妻子,做妻子的要尊敬自己的丈夫”。江桥和柳雁飞都一一应下。然后,皇帝老儿表示自己有事情要忙了。“去见你们的母妃吧!”他说道。 江桥和柳雁飞就行礼退下。 两人坐进了轿子,轿子晃晃悠悠载着他们回到了东宫。 在延禧宫里,他们见到了太子妃。 在柳雁飞的眼里,这个太子妃一如去年所见,丝毫变化都没有,无论是容貌上,还是神情上,仿佛都停在了昨日。她高高在上,朝服在身,淡淡的目光扫向了站在下方的他们,好像江桥和柳雁飞并非她的儿子与儿媳,不过普通的陌生人而已。 柳雁飞惊讶极了,她不觉地就看向了江桥。 却见江桥低下了头,令她完全瞧不到此时的他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 宫女把蒲团拿过来了。两人按照礼制跪拜了下去。 行礼后,竟见那太子妃根本就没有什么话想对他们说,只讲了一句:“本宫乏了。”然后就扔下江桥和柳雁飞,在宫女的搀扶下离去了。 柳雁飞呆立半晌,震惊的目光再一次转向了江桥。她记得去年被这太子妃召进东宫的时候,太子妃明显对她不喜,她早就料到了今日见她的时候,她并不会给她什么好脸色看。但竟令人料想不到的是,太子妃竟然对自己儿子都表示出了厌恶与不满,今天这样的日子,她居然连个面子都不给,就这样明晃晃地打了自己儿子的脸。好吧,这打脸打得也不算很彻底,至少,跪拜之礼还是让他们顺利完成了。 柳雁飞瞧着江桥好半晌,才见这江桥终于回应了她的目光,只见他抬起头来,看着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嗯……母妃她……为人比较任性……”他寻找着措词,“我真没想到她会气成这样……” “气成这样?”柳雁飞满眼都是疑问。 “真是对不住了,雁飞。今日这样……”江桥试图宽慰柳雁飞。毕竟任何一个女子,新婚第二日被婆母这样冷眼相待,心里都会不好受的。 不过柳雁飞显然是个例外。她忽略了江桥道歉的话,奇怪地问道:“为什么你的母妃,啊,不,是我们的母妃会气成这样?发生了什么事?” 江桥脸色暗了暗,沉默了。 “嗯?”柳雁飞盯着江桥,一副你不说实话我就不罢休的样子。 江桥把头转向一边,道:“前些日子我同她因为一些事情起来争执。”他深吸了口气,却没有下文了,显然是不想再说下去。 柳雁飞想了想,告诉他:“殿下,不,江……宇楼,你可以选择不告诉我,但是,我有嘴巴,我会去问的,我就不信了,整个东宫这么多人,我会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江桥愣了愣,把移开的目光转了回来,见到柳雁飞一副很认真的模样,他呆立片刻,然后想了想,纠结道:“好吧,我都告诉你,但你听了可千万别生气。” 柳雁飞只盯着他,眼睛都没眨一下。 江桥极为无奈,且没敢再去看那柳雁飞。他说道:“我的母妃命我选娶良娣。” “啥?”江桥的这句话一说出,可把柳雁飞给震蒙了,她叫了出来。 “前几日,母妃弄来了好些良家女子的画像,让我从中挑选。我拒绝了,同她吵了一架。她气极,说白养了我,此后就再也不肯见我,本以为今日她好歹看在我刚成婚的份上,无论如何,也该消消气了,谁知道……” “……”柳雁飞听着,都不知该说什么了。若说没有生气那还真是假的!试问天下有哪个女子还未进门,婆婆就给丈夫张罗着纳小妾的?!她闭上眼睛,尽量让心情平和一点,再次睁开后,极为冷静地向江桥问出心中的疑问:“她就那么讨厌我?为什么?还有,纳娶良娣?她就那么确定会有姑娘不怕死地想进这东宫?”却是话才说出口,柳雁飞就明白了什么,她捏起了拳头,向边上走了一步,抬脚就想把搁放在一边的凳子给踹飞,以发泄心中的怒意,但是,还是及时忍住了,这里,是有无数双眼睛盯着的延禧宫,是她的婆婆太子妃的地盘! “利用完我了,就想一脚把我给踹开吗?我平安地嫁给了你,就意味着你那‘克妻’命格被成功破除,然后,你就可以想娶几个女人,就娶几个女人了?!” “雁飞!”见到柳雁飞这副发怒的样子,江桥又急又心痛,他赶忙道,“这是没有的事!不全是母妃她一人的主意吗?” “那么那些画像呢?要不是有人默许,请问谁可以把画像传入东宫!” 江桥瞬间哑然。 柳雁飞长长地吐了口气,然后抬起手来,揉了揉太阳穴,说道:“殿下,我累了,先回寝殿歇息了。”说着,就不顾那一脸痛苦的江桥,大步地出了殿堂,疾步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做不到晚8点更新了==|| 本文设定:关系好的人互相叫对方的“字”。所以,请叫殿下‘宇楼’ 还有,那啥,脖子以下的描写,就只能几句抽象意识流搞定啦,啊哈哈哈哈~(无奈的大笑……) 第57章 柳雁飞黑着一张脸回到了景阳宫,浑身散发出一种“近身者死”的气场,把太监宫女们吓得够呛。她一脚踹飞了一张凳子,一拳在砸在了桌子上,将其砸出了一个大洞,然后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了。 她自认为是个很能克制脾气的人,轻易不会动怒。但是,这一回,怒火却差点把她的理智都给烧没了。她坐在椅子上,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冷静了下来。冷静下来后的她,才意识到寝殿里站着几个被她吓得瑟瑟发抖的太监和宫女。柳雁飞挥了挥手,让他们退下。战战兢兢的太监和宫女们离去后,这偌大的寝殿里就剩下她一人了。 寂静中,柳雁飞开始第一次认真考虑起她的这场婚姻。就如她曾经对石澈所表示过的那样,最一开始,她不过把这个赐婚当作一项任务罢了。军人的天命就是服从任务,那皇帝老儿所下的任何一道圣旨,对她而言都是一道必须遵守的军令,谁叫他是全军最高司令长官?她从未想过要抗旨,因为她是军人!只要一天身为军人,她就要一天服从长官下达的命令。而服从命令之后的下场…… 以前的柳雁飞根本懒得去细想,她嫁给江桥之后,会过上一种怎样的生活。她只想着,等到她悲哀地发现再也无法以一名军人的身份存在于这个世上的时候,她就隐姓埋名,远离尘嚣。其实,她早就为自己的最后的结局做了打算,不是吗? “祭品”什么的说法,她一直都无所谓,就算是被皇家过河拆桥又怎样,她始终认为,她肯定能在最后时刻为自己安排好一切。皇家会过河拆桥,这不是绝大多数人都认定的事实吗? 这般想来,太子妃在婚前几日,就逼迫江桥选娶良娣,早就该是意料中的事了。可是,她为什么会如此生气?为什么心里会如此不舒服?甚至,心口生疼了起来。 柳雁飞把脸埋进了双手里。是了,江桥成功娶了她之后,所谓“克妻命格”就算是破了,届时,必定会有许多人家,将自己的女儿送入东宫,东宫皇储,怎可能只有一个正妻?再想远一点,待到江桥登上大宝,身为一国之君的时候,三宫六院,怎能会少?这天下,有哪个皇帝一生仅有一个女人? 柳雁飞咬了咬牙,把脸从手中抬起,她为自己心里的难受感到烦闷。这些东西,当初接下圣旨的时候早就知道了,为何当初一点都没把它当一回事,如今却心下疼得几乎要泣出血来。 她站了起来,走至窗边,透过窗户望向窗外迷人的风景,清新的空气随着晨风迎面扑来,可她却丝毫清爽的感觉都没有,胸口堵得慌,几乎令她喘不过气了。她深深地呼吸了一下,然后,一拳狠狠地砸在窗边。“该死的江桥!”她骂道。 江桥是无辜的,柳雁飞知道。他违背了母亲的意愿,都和母亲吵上了。可是,柳雁飞还是忍不住把火发泄到他的身上。 他怎能如此之好,令她喜欢上他!喜欢便算了,若不是今日突然来这一出,她都没有发觉,其实这些日子来,自己竟浑然不觉地喜欢到,想跟他,这个未来的皇帝一生一世一双人了! “真是,该死!” 想着江桥,江桥却一直没有回来。 柳雁飞不知道的是,在那延禧宫里,她前脚刚走,太子妃后脚就把江桥叫了过去。那延禧宫里,哪个人不是太子妃的眼线,柳雁飞差点发火踹飞椅子的事她第一时间就知道了,因此,她把江桥叫过去狠狠地训斥了一顿。 “桥儿,那种女人,祖鲁无礼,她怎么配得上你?”太子妃紧蹙眉头,非常不悦,“你的身份是什么?你要清楚,只有温柔贤淑的大家闺秀才适合堂堂正正站在你身边,你需要的是一个真正可以母仪天下的女人!” “我喜欢她,母妃。”江桥如此回答。 太子妃气急败坏:“你不听我的话了是吧?我知道,娶她是迫不得已。但现今你的命格已破,你可以另娶其他女子入宫,我这边的任何一个人选都比她强上百倍!” “我只要她。”江桥说道,他无奈地试图再次说服他的母亲,“母妃,为何你就是对雁飞有偏见呢?你根本就没跟她相处过,你不了解她的为人。仅仅因为她曾经浴血沙场?可你不认为这更是其他女子所无法匹及的吗?雁飞是独一无二的。要我在只会吟诗作对的闺秀们和她之间进行选择,我只选择她!” “你!”太子妃眼见着江桥还是老样子,在这件事上根本不肯让步,气得胸口起伏不平,怒骂了出来,“你这个不肖子,我白养了你这么多年!” 江桥一听,便跪下:“母妃切勿这么说,孩儿惶恐。母妃生我养我,我怎会不孝顺母妃?” “那你还敢忤逆我?” “孩儿只在此事上决不能听命于母妃!”江桥很坚决,他颇为痛苦地抬起头,看向太子妃,“母妃就别管孩儿的婚事了吧,就像以前一样。孩儿因为‘克妻’,也从未见过母妃您想过法子啊!” “你!”太子妃脸色一变,“你这是怨我这么多年来不给你选妃?” 江桥道:“孩子不是这个意思,孩儿知道母妃那是没有办法只得心死。可是,以前那样不是很好,母妃您不管,孩儿也不必去为婚事烦心。现今母妃何必突然管起这个,让孩子徒生痛苦呢?” 听了江桥的这一番话,太子妃横眉怒目,一连说了好几个“好”字,却最终没吐出个完整的句子。江桥因为心系柳雁飞,磕头向太子妃请求离去。 太子妃一个茶盏砸在了他的身边,让他这个不肖子滚蛋。江桥恭恭敬敬地嗑了个头,站起身来,黑着一张脸离开了。 太子妃在江桥离去后,哗啦一声,将桌子的东西全部扫到了地上。她狠狠地捶了一下桌子。“这个不肖子!”她痛骂着,而同时,那双目也越发地狠戾了起来。 江桥自延禧宫里出来,疾步而行回到了景阳宫。一个大步跨进了寝殿,就见到柳雁飞正站在窗边拧着眉头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江桥莫名地就松了一口气。他走了过去,唤道:“雁飞。” 柳雁飞回过头来。只见江桥剑眉微蹙,双眸如潭,深深地看着她。 柳雁飞把头转过去,继续盯着窗外,没去理他。 江桥来到她的身边,犹豫地伸出了手去,然后搭在了她的肩上,但是很快地,他就坚定了下来,一字一句地告诉她:“雁飞,我不会纳娶良娣的。” 柳雁飞听他这么一说,再次转过头来,这一回,她直直地盯向了他的眼睛,非常认真告诉他:“你会的。” “我不会!”大概想不到柳雁飞会一开口就质疑他,江桥的声调提高了一些,有点不悦了,他再一次郑重地声明他的态度。 柳雁飞讽刺地笑了。她抬起手来,将江桥放在她肩上的手移开:“你会的,殿下,你会的。” 江桥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柳雁飞抢先了一步,只听她继续说道:“母妃的话,你可以不去理会,但是,皇上的话,你敢不听吗?” 江桥顿时一震,刹那间哑口无言了。 这新婚的第一日,真是糟透了。 江桥和柳雁飞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说话。柳雁飞叫了两个宫女进来,开始收拾她的东西。她没有自己专门的住处,按照江桥的意思,今后她也是这景阳宫的主人了。江桥根本就不想和她分居两处。 就是在这件事上,江桥也曾和他的母妃争执了一番,太子妃表示不合礼制,皇太孙妃怎能没有自己的宫殿。江桥说,这个东宫是他说了算,他的景阳宫在柳雁飞嫁进来后,也就是她的了,没必要再特地划出一个宫殿,让他们夫妻分居开来。太子妃说,那今后良娣等侍妾进了东宫呢?江桥说,不会有那些女人进来。于是,又扯到了纳娶良娣一事。很快的争执就变成了争吵。 最后是江桥赢了。 江桥那一句“这个东宫是孩儿说了算”,可把太子妃给气疯了。由此,引发了母子间的冷战。 这些,柳雁飞都不知道。对某些“无所谓的事”根本就不关心的她,从未想过,其实皇太孙妃是和皇后一样,应该有自己的一个宫殿的。 江桥默默地看着柳雁飞亲自整理着东西,直到她把那一柄莫问剑拿出来,令人挂到墙上后,他开口了:“宫里有一处练武场,我下午带你过去看看吧!” 柳雁飞听了,心内不由一喜,原来压抑的感觉一下被冲淡了不少:“好啊!” 江桥便笑了。他走了过去:“我帮你吧!” 柳雁飞的东西并不多,能带到这寝殿里的都是她最珍贵的东西。比如说在边关庆生时收到的礼物什么的。其中不少东西还是死在战场上的战友生前送的。柳雁飞擦拭着这些小玩意,思绪不由地就飞远,难免叹了口气。 江桥便就开口问她。 她也边回忆着边把过去的故事讲述给江桥听。这不知不觉间,两人好像都忘记了之前的事了。 话越说越多。聊的范围也就广了。而那选娶良娣一事,便没有再提。 却是在东西收拾妥当,午膳时间快到的时候,江桥突然从后头一把抱住了柳雁飞,脸贴着她的,温柔地说道:“雁飞,不管怎么样,我都只有你一个人!什么三宫六院,我不需要!所以,别离开我好吗?” 柳雁飞的心头陡然一震。别离开他?为什么会这么说?难道说他的心思竟细腻到了如此地步!猜到了将来的某一日,她或许会离去?! 心里一下就乱了起来。 而江桥见她久久不语,抱得越发地紧了。他说道:“我知道你是鹰,军营才是你的天地。把你禁锢在这里,或许终有一日你会挣扎着飞逃出去。可是,我不想放你走!你需要能飞的天,那么我就为你创造一个!相信我,雁飞。” “……” “我爱你!现在回想起来,自我十五岁那年第一次听到你的名字后,我就该知晓,这辈子,只有你,是我的唯一!我爱你,雁飞!” 第58章 江桥的呼吸带着男人特有的气息,这股气息,随着这令人心跳难平的话语,轻轻喷打在柳雁飞脸上。柳雁飞似乎一下就醉了。她任由江桥抱着,没有动,甚至于连脑中的思维都消失了,整个世界空白了一片。 对于江桥的许诺,柳雁飞并没有回应什么,只过了许久,她回过身来,反抱住他。 再没有任何言语了。 江桥也不需要柳雁飞对他说什么,或许仅这样对他而言就足够了。两人拥抱着,静静地,直到柳雁飞将头抬起来,看向江桥的那个时候,他低下了头,深深地吻了下去。 这新婚的不愉快就这样揭过。此后两人再也没有提起。 当日下午,是属于小两口的休息时间,江桥真就带着柳雁飞去了宫里的练武场。原来江桥所说的“宫里”,指的就是他们所在的东宫。去了那个练武场,柳雁飞才知道,这个练武场竟是江桥新近命人修建出来的。就是为了她一人而修建。 江桥为了她,真是什么都想到了。 “闲的时候,你可以过来练练功,今后这里就是你的地盘了。”江桥贴着她的耳边说道。显然很高兴自己的这个礼物如原先预料的那样给柳雁飞带来了惊讶与欣喜。 “谢谢……”心中的感动是无法言喻的,特别是,先前江桥还做了一番那样深情的告白与许诺。柳雁飞伸出手去,摸上江桥的后脑,将他轻轻地压向了自己,闭上双眼,主动地吻了过去,“宇楼啊宇楼,你这么好,我怎能不去爱上你呢?” 短暂的休闲时间眨眼就过。当晚,宫中设宴,上赐宴于江桥和柳雁飞。 第二日。新妇伺膳。柳雁飞如前一日一样起了个大早,穿上朝服,但不同于昨日,今日没有江桥作陪,她独自去了太子妃的延禧宫。赞引引导着她来到太子妃身前,按制朝着太子妃拜了四拜,然后,尚食将膳盒递给了她,她捧着膳盒将其放到了案上,回到了太子妃身前,又拜了四拜。 此间,神情冷淡的太子妃看都没有看那柳雁飞一眼。柳雁飞也没搭理她,全然当作自己正在祭拜一尊庙里的蜡像。 礼毕,柳雁飞恭恭敬敬地站在一边,等着太子妃用膳。柳雁飞自认为自己的姿势与态度是极其恭敬的。她没有和平时一样昂首挺胸地站立着,而是双手交叠置放于小腹前,微低下头,做出一副小女人非常听话的模样。她想,自己好歹是个做媳妇的,再不能把军中的那一套照搬过来了,不是吗? 可惜,她的这副样子看在太子妃的眼里,却是极为别扭与虚伪的。虽然低着头,可她那脊背却依然挺得笔直,无论如何,都给人一种桀骜不驯的感觉。 “你这副样子做给谁看呢?”太子妃冷冷地开口了,说出了自见到柳雁飞之后的第一句话。 柳雁飞愕然地抬头。 只见太子妃厌恶地看着她:“我可没有这样的儿媳妇!” “娘娘!”边上一个瞧上去是她的心腹的中年嬷嬷轻声地冲着她唤了一句,然后示意她注意一下场合。 负责伺膳礼事的女官们都低下了头。就算太子妃根本就没有看向她们。 于是便见太子妃闭上了双眼,待两三秒后睁开时,她就又是一副冷淡的样子,好像方才根本就没有厌恶地斥责过柳雁飞一样。她看向了摆在案上的膳食。 尚食就走了过去,为她将膳盒的盖子打开。然后边上的一位宫女毕恭毕敬地双手向她奉上了一双银筷子。 太子妃接过筷子,伸出手去。却是那双银筷突然在膳盒上方停住了。 全场的呼吸好像都骤停。除了柳雁飞,她一动不动,无甚表情,好像这太子妃的所做都与她无关一样。 那位提点过太子妃的嬷嬷,一颗心被提到了嗓子眼里的样子,焦心忡忡地看着她的主人,看来真恨不得冲过去,直接帮她的主人搞定这不过一两秒就可以做好的事情。 终于,动作停了半晌的太子妃,眉头皱了皱,还是把手中的筷子伸进了膳盒。夹起食物,优雅万分地放进了嘴里,轻轻咀嚼了几下,吞了进去。然后,边上会看眼色的宫女第一时间把帕子呈到了她面前,她拿过帕子,食指挑着帕子在嘴边点了点。接着把帕子扔了回去,站了起来:“本宫乏了,就这样吧!” “恭送太子妃娘娘。”殿堂里齐刷刷地跪了一大片。 太子妃在那位中年嬷嬷的搀扶下离去了。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柳雁飞才站了起来。她重重地叹了口气。还好,今日的情况比预料的要好得多。本以为太子妃多少会为难她一番的。她想着昨日江桥在场,太子妃都那样给江桥和她脸色看,那么今日江桥不在,徒有她这个所谓的儿媳妇在,太子妃还不借机好好刁难她一番?谁料到,居然如此轻易就过关了? 柳雁飞想了想,问向边上的一个宫女道:“方才那个嬷嬷是谁?”昨日并没有见她呆在太子妃的身边。 “回皇太孙妃娘娘,那是关嬷嬷,是太子妃娘娘身边的老人了。” “哦,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关嬷嬷?看来太子妃很信任她啊!”想到太子妃是在关嬷嬷的提醒下,才没在这伺膳之礼中向她挑刺,柳雁飞不禁就对这个看起来颇为和善的中年嬷嬷感到好奇起来。这一日,她一见到江桥,就问起了这位关嬷嬷。 江桥告诉她,关嬷嬷是他母亲自家中带进宫的,为了伺候他母亲,关嬷嬷始终没有出宫嫁人,她对他母亲的忠诚若是排在第二,这世间就绝无第一了。而他母亲也极其信任关嬷嬷,凡事都和关嬷嬷商量。说起来,关嬷嬷在这宫中,说得话抵得上半个他母亲了。 “那倒要谢谢她了。”柳雁飞便把早上伺膳的事说了一下。她对太子妃的莫名不悦感到很不解,她觉得自己已经很小心了。都改变一惯的站姿,向她低头了,她还想怎样。却想不到,就是自己向她低了头,那骨子里的不驯还是赤*裸*裸地显露在外,就是这种不驯,令她的婆母极为不爽。 “呯!”就在江桥为自己的母亲不喜柳雁飞一事而对柳雁飞感到抱歉,一边替母亲道歉一边安慰她的时候,延禧宫的寝殿里,太子妃怒砸了手边的一个茶盏。“一个将军!他竟真娶了一个将军!你也瞧见了,那个柳雁飞是什么态度!哪个姑娘见到我不是战战兢兢一副随时听命的样子,唯独她,去年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没把我放在眼里。一开始就是这个样子,香琴,你说,今后这宫里可还有我的容身之处?!” 被太子妃唤作“香琴”的关嬷嬷安慰太子妃道:“娘娘,您可真是多虑了!就算是今后她真做了皇后,您也是皇太后啊,这宫里头,还不都是您来做主?” “可是……”太子妃的拳头捏了起来,且越捏越紧,紧到手上的青筋都露了出来。 嬷嬷见她这副样子,便说道:“所以说,娘娘您可要尽早找个合适的女人才好。只要有个听您话的女人,这宫里头,还不是由您来拿捏吗?不过,”她顿了顿,劝道,“娘娘您可要先忍住气啊。” 却是先头还听得好好的太子妃,一听这“忍住气”三个字,顿时又大怒起:“你叫我忍住气,如何忍住气?!为了那个女人,他都不听我的话了!他还当我是个母亲吗?!瞧瞧他都做了什么?!把好好的园子毁了,就为了给那个女人建个练武场!还跟我叫嚣说,这个东宫做主的人是他!”这说着,太子妃气得是粗气直喘,唬得那关嬷嬷连忙上前去给她顺气。 “可是,”只听关嬷嬷劝解道,“那女人好歹也是皇上亲定的啊!您这样不给她好脸色看,岂不是在打皇上的脸。” 太子妃一脸愤怒:“一个破除克妻命格的祭品罢了!死了是她命不好,没死就是她功成身退的时候!真以为皇上会让她将来‘母仪天下’吗?她配吗?!” 关嬷嬷听太子妃这么一说,顿时脸吓白了:“娘娘,这话这里说说也就罢了,可千万不能传出去啊!妄自揣测圣心,若是传出去了,被皇上知道……” “知道了!知道了!”太子妃一脸怒容,显然不想再听下去了。 关嬷嬷也适时地闭嘴了。 且不去管太子妃那边是如何发怒的,柳雁飞和江桥这边倒舒舒服服地过完了今天剩下的时间。没有必须的仪式,没有赐宴。他们二人就呆在景阳宫里坐在一起放松地谈天说地。 闲聊中,江桥向柳雁飞讲述了他这些日子来,追查那西姜国使团一案的进展。就如朝廷所公布的那样,可以确定做出此事的是北边瓦刺。江桥告诉柳雁飞,那个程千户长被杀前,他们从他的家里搜到了他和瓦刺通信的证据,以其家人免于一死作为交换,程千户长不得不招供出他是瓦刺安插在大楚的一颗棋子。他说他仅是一颗很小的棋子,一般都是上线派人来联系他,他却从来不知道自己的上线究竟是谁。确切来讲,从他嘴里挖出来有用的东西很少,也难怪他为了家人,愿意“背叛”自己的祖国了。是的,程千户长是瓦刺人!据他交代,近二十年来,瓦刺不断地向西姜和大楚输送自己的子民,让他们在这两国成长,通过各种的渠道爬向社会高层,然后,运用自己手上掌握的能力,为瓦刺服务! “早就知道本国会有各国的奸细,但没想到瓦刺覆盖的范围会这么广。”江桥这样告诉柳雁飞,“至少从这次西姜国使团事件中可确定的就有,京卫军,杀手集团。而可以猜测到的是,朝堂上,也有瓦刺的人!” “雁飞,”江桥这样对柳雁飞说,“我定会想办法让你重回朝堂的。不但因为你就这样呆在后宫里,会浪费可惜了你的才干,还是因为,我需要你的帮忙,在朝堂之上!” 江桥说的话让柳雁飞既感动,又期待。不过,当然,这种事情急不得,用江桥的话来说,需要契机。而契机什么时候到来,目前只能慢慢地等待了。 无需想太远。今日才是他们成亲后的第二日。 第三日,圣庙拜祭。 一大早出门,一系列繁琐的礼仪,直到下午未时末,江桥和柳雁飞才终于可以回宫了。 回宫后,梳洗换衣,然后,便是一场盛大的命妇宴会。 命妇宴,江桥自然无需参加。柳雁飞独自前往。而设这场命妇宴的,当然只能是如今实际上的后宫之主——丁贵妃了! 柳雁飞,终于第一次见到了这个宠冠后宫,甚至将手爪都伸到了朝堂上,但那皇帝老儿却爱她爱到可以无视她一切缺点,甚至连她明码卖官都可以当作不知道的丁贵妃! 作者有话要说:皇家大婚和婚后几日的程序礼仪。度娘+瞎编的。 第59章 柳雁飞一见到丁贵妃就被震撼住了。那个女人美艳得就像海中升起的维纳斯。不到三十岁的她身材婀娜多姿。不过一件常制的朱衣礼服,就把她的完美曲线全部勾勒了出来。她纤腰微步,一动一摇间妩媚尽现,举手投足里都是惑人的资本。——仅仅身材体态就能够令人神魂颠倒,就更勿论她那惊艳绝伦的容貌了。她是柳雁飞这两世里所见过的最美的女人。面如芙蓉,肌若凝脂?不不,就是搜刮尽脑中所有描绘女人的词汇,柳雁飞觉得都不足以来描绘她的美。唯一可用的,大概只有“倾国倾城”了吧。“倾国倾城”,柳雁飞本以为只会存在于传说中的美女身上,却想不到,竟在现实中得以一见。 丁贵妃的美是众所周知的。但是柳雁飞绝对没有想到她竟然美成这个样子。虽然民间里对于这个深宫中被年近六十的皇帝老儿宠得不成样子的贵妃娘娘,总有“国色天香”,“风华绝代”之类言语用来形容她,但柳雁飞想,她的亲弟弟丁广盛相貌普普通通,她就算再美,也美不到让人仅瞧上一眼,就连魂魄都被勾没了吧!见过丁贵妃的官员和命妇,将丁贵妃的容貌宣扬得天上地上仅此一人。可柳雁飞都当作他们只是在恭维那被皇帝老儿宠得无法无天连自己的本份都忘记了的丁贵妃。却不料,他们所说的全是真话。 丁贵妃的美,惊心动魄。真的只需瞧上一眼,就会令人觉得自己的三魂六魄被勾去了大半。柳雁飞瞧着她的面容愣了至少有三秒钟,才陡然回过神来,向她行礼道:“妾身见过贵妃娘娘。” 丁贵妃那双流光盈动的美目上下打量着柳雁飞,不一会儿,魅人的微笑便浮现了出来,她说道:“皇太孙妃快快免礼。”接着,就走上前来,竟是要亲自搀扶起柳雁飞。这样热情,看起来就像是把五个月前柳雁飞将她弟弟揍得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的事情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柳雁飞不动声色地任她扶起。然后便听那丁贵妃如同一个慈爱的长辈一般,问起她初入东宫,是否习惯,衣食住行方面可有一些特别的需要。丁贵妃意味深长地说道:“皇太孙妃若有一切需要,大可直接派人向本宫提起,本宫自会为你安排妥当。” 柳雁飞笑了笑,客套话说了两句,便不让她在这个问题上继续下去了。这个丁贵妃,特地同她说起这个,不就是为了向她表明,这整个皇宫内务,全由她做主吗?她柳雁飞不过刚刚进宫的皇太孙妃,衣食住行,哪一个方面不是受她所制? 余光瞥了过去,果见那丁贵妃美丽的面容上闪过一丝痛恨。是了,她的宝贝弟弟被她揍成那样,她怎会不恼,怎会不恨?当初元宵惯例赐物就被这丁贵妃给取消了,令她受人误解,以为她根本就不受皇家重视。而在那之后,因为丁广盛散布谣言,害得她被老夫人和二夫人借机棍罚了一顿,王宗放便就在她的授意下,天天盯着额那丁府大宅,只要丁广盛出现一次就揍他一次,弄得他到现在连门都不敢出。丁广盛作为丁贵妃的亲弟弟,从恩怨的最一开始就报出了丁贵妃的名头,结果柳雁飞却理都不理,始终没给过丁贵妃一个面子。 被宠上天的丁贵妃若不因此而在今后的日子给她小鞋穿才叫怪了! 柳雁飞倘然一笑。对于丁贵妃隐晦的威胁并不当一回事。而那丁贵妃倒也是个能沉得住气的人,那一丝恼恨不过一闪而过,大部分的时间里都是微笑示人,同柳雁飞有说有笑的,于旁人看来,她同这柳雁飞可真是一见如故,关系可不要太好。 命妇宴很快就开始了。到场的所有人中,柳雁飞所认识的也仅有太子妃,鲁国公府老夫人以及二夫人。——全都是她的长辈。 不过,现在,柳雁飞仅需要向太子妃行礼了。而那老夫人和二夫人,则需要反过来,向她行礼。无论是论品阶还是论身份,现在的柳雁飞可比她们高了许多。如今的柳雁飞可不是什么“鲁国公府的女儿”,而是大楚王朝储君之妻! 看着老夫人和二夫人站在一群命妇间向她行跪拜之礼,柳雁飞突然很想知道,这老夫人和二夫人是作何感想。特别是那老夫人,她可是从一开始就笃定她必会被克死的。 举杯同庆的命妇宴进行得差不多的时候,老夫人和二夫人被丁贵妃特地叫过来说话。丁贵妃高高在上,太子妃坐在她的下首,在下边,就是柳雁飞了。 丁贵妃和太子妃无非赞扬老夫人和二夫人幸苦持家,养出了柳雁飞这样的好女儿,之类言不由衷的客套话。 老夫人和二夫人小心翼翼地答着。 柳雁飞带着微笑看着她们。 只见老夫人颇为镇定,对着丁贵妃和太子妃恭敬之余,还能毫不回避柳雁飞的目光,好几次瞧柳雁飞这边看过来,冲着她慈爱地笑了笑。 柳雁飞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而那二夫人则不然了,至始至终她都无法乔装出一个母亲该有的正常态度,她没办法慈祥关爱地去看自己那刚刚嫁入宫的“女儿”,只能僵硬着身体回应着丁贵妃和太子妃的问话。 丁贵妃了然地道:“这是柳夫人第一次进宫吧?怪道如此紧张。”这说着,还冲着柳雁飞一笑,然后又转头对二夫人说道,“一回生二回熟,今后柳夫人可以递牌子多进宫看望自己的女儿。”就好像皇宫是可以随便进出似的。而丁贵妃的下一句话就是:“你们母女俩也好多交交心。”却是话一出口,她自己就笑了,“瞧我这话说的,好像你们母女俩从没交过心一样。” 柳雁飞一听,眉头不禁就皱了起来。但只一瞬间,她就恢复了常态。可是,初次进宫,确实过于紧张的二夫人则不一样了,她抬起头来愕然地看向了丁贵妃。 却是丁贵妃仿佛自己之前什么莫名的话都没说过一样,突然间话锋一转,笑道:“听说你们鲁国公府好事又近了啊!” 柳雁飞愣住了。不解为何丁贵妃突然说出这样的话。她瞧了瞧丁贵妃,然后把目光转向了老夫人和二夫人。却见老夫人和二夫人也呆住了,显然也不明白为何丁贵妃会这样说。 丁贵妃很快就为大家解惑了,竟是听她笑道:“听说你们府上的三小姐和十四皇子好上了!” 这话有如重锤,立时把在场的人给震晕了,就是那原来一副事不关己的太子妃也瞪大了眼睛,看向了柳雁飞。 柳雁飞惊呆地瞧向老夫人和二夫人。 十四皇子相看上柳素娥的事,本是在柳雁飞出嫁的前几天,那十四皇子派了其贴身嬷嬷随同管家过来,以给鲁国公府送礼为由,找上老夫人和二夫人特地谈起的,说是想看看鲁国公府的意思,若是可以的话,待柳雁飞出嫁后,再正式聘请官媒过来提亲。 这种事情,本不该传到府外。更何况鲁国公老爷子根本就不允,要求“此事严禁再提起,就当那位嬷嬷从来没有来过!” 柳雁飞震惊于此事竟被丁贵妃给知道了,而且听着丁贵妃的口气,她是喜闻乐见这柳素娥嫁给那十四皇子的。 只见老夫人和二夫人面面相觑,满脸震惊,显然也是不知道这事怎么就被丁贵妃给知道了。好半晌,才见老夫人否认道:“娘娘,这、这是没有的事,不知娘娘是从何听说的?” 倒是那二夫人,震惊之后,竟有了一丝窃喜。或许她突然想到,若是贵妃娘娘干预了此事,这柳素娥和十四皇子的事就铁板钉钉,就算老太爷坚决反对,也无济于事了吧! 丁贵妃笑道:“这种好事,你们府上还有什么好隐瞒的?说起来,贵府真是贵气冲天啊!” “……”柳雁飞神色暗了暗,坐直着身子没有再说一句话了。 待到一切都结束了,柳雁飞坐上轿子,和太子妃一前一后晃晃悠悠地回去了东宫。对于丁贵妃突然提及的柳素娥和十四皇子的事,这太子妃竟也是若有所思的样子。柳雁飞向她拜别,她都没做出什么反应,好一会儿才想起了什么似的,挥了挥手,让柳雁飞退下了。 柳雁飞回去了景阳宫。见到江桥后,她问出了心中的疑问:“这丁贵妃和那十四皇子有什么联系?” 江桥不解她为什么要这么问。 柳雁飞告诉了他丁贵妃接见老夫人和二夫人时的问话。“更奇怪的是,她好像知道我和嫡母不合。” 江桥皱起眉头:“没见过十四皇叔和她走得近啊!”他想了想,道:“或许是十四皇叔知道鲁国公不同意他和你三妹的婚事,特地找上她帮忙?” “……我爷爷不同意有什么用?十四皇子的婚事,关键在于皇上吧!皇上也不会同意的!” “所以他才找上贵妃娘娘,请她去游说皇上?” “被你这么一说,似乎也讲得通,可是,贵妃她就这么确定皇上会同意这桩婚事?” “……” 柳雁飞的潜台词是皇帝老儿他真就这么老糊涂了,被美色*诱惑到了如此地步?虽说丁贵妃明码标价地卖官,可是据江桥所说,这卖的官都是些没有实权,捞不到什么油水的小官,也只有那些读书读不进的有钱人才会去讨这样的官做。当然,在官职的任派上,好像丁贵妃也有些能耐,据说,有人贿赂了她,那个人就真的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官职,但是,这只是据说而已。 “而且,她知道我和嫡母不合该怎么解释?”柳雁飞可不觉得鲁国公府会有人胆大到把这个宣扬出去。 “……”江桥沉默中。 柳雁飞蹙起了眉头,想了又想,道:“不对。这丁贵妃和十四皇子绝对有问题!宇楼!”她看向江桥,认真地说道,“你想想,丁贵妃在朝堂上可是有一定影响力的,当然这和皇上的宠溺是分不开的,可是,光凭皇上的宠爱,就能让那么多朝官对她小心翼翼?甚至于言听计从?她不过一个小官之女,根本就没有娘家作为后盾,如何能做到这一步?她身后一定有人!” “五……皇叔吗?” “难说。五皇叔快回去了吧?” “嗯,明日启程。” “可有……?” “不,一切都很正常。”江桥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但他很快就深吸了口气,坚定地道,“西姜国使馆那件事,只查到是瓦刺人所为就断了,真正散布谣言的人,也没查到。至于你所说的那个叫做张清婉的女子,经过调查也没有任何问题。本是僵局,弄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现在经你这么一提,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我这就派人监视调查十四皇叔!” 而就在柳雁飞和江桥商讨此事的时候,丁贵妃也在和某人密谈着什么。 “你居然这么蠢!”一个尖细的声音怒道,“主子告诉你这件事,只是让你在皇上那里吹吹枕边风而已,而不是让你在柳雁飞面前炫耀!你炫耀什么,炫耀你很有手段,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的眼睛吗?!若说十四皇子突然喜欢上柳素娥,会让柳雁飞感到怀疑,但是用‘一见钟情’也说得过去,柳雁飞也不好拿这个出来说事。可是,你今日突然……你这是想让她知道你和十四皇子有联系吗?!蠢物!”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想让炮灰女配出来的,但写得好累== 今天先到这里吧→_→ 第60章 柳雁飞和江桥自然不知道丁贵妃那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挥退众人聊了那么一会儿后,很快地就甜蜜就寝了。新婚夫妇,当然是夜夜*。 而直到这命妇宴过后,他们的大婚才算正式结束。在这场命妇宴上,京城里大部分的贵妇人们第一次见到了柳雁飞。在她们眼中,柳雁飞那传闻中杀人不眨眼,如同罗刹般的女将军形象,一下子就被颠覆了。原因是,她颇为漂亮又极有气场。身穿礼服头戴凤冠的她,只那样静静地坐在那里,就足以令在场的人惊叹不已了。她黛眉如山,杏眼灵动,虽然脸上的表情仅是淡然处之,却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魔力。圣洁,魅惑,说不出来的气势自她身上倾泻出来,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虽然容貌艳不过丁贵妃,但就这样,竟把众人的目光全部吸引了过来。 命妇们回去之后,无一不是感慨,这昔日的柳将军,今日的皇太孙妃,竟是与传闻中丝毫也不一样。倒是她们的丈夫或者儿子,见过柳雁飞的朝官们觉得她们未免太过大惊小怪。“皇太孙妃本就相貌不俗。”他们这样说道。“相貌不俗的女子,还是就这样呆在后宫,莫要出来的好。”许多人在说完前一句后又补上了这么一句。显然是不希望柳雁飞再回到朝廷做事了。 关于柳雁飞新的传闻在京城里传开。什么皇太孙妃果然名不虚传,不愧是战场上身经百战出来的,那周身的气势,绝非寻常女子能比。什么皇太孙妃花容月貌,与皇太孙站在一起是男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也难怪只有她可以破除皇太孙的克妻命格,成功嫁给皇太孙。 总之,全是好话。就差没把柳雁飞夸得天上地下举世无双了。 这些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传闻,处在深宫中的柳雁飞完全不知。她已经不是之前那个可以随意上街吃酒的柳将军了。自己不能出去,也没有人能进来。常青、王宗放,还有柳青荣她是见都别想再见了。甚至那就在宫中任职的石澈,她都没有机会能够见到。命妇宴后的第二日,五皇子就离京回去他的封地,他一离京,增派给江桥的侍卫们也就撤回到了原来的岗位。石澈自然而然也不会再跟在江桥身边。 柳雁飞觉得自己就像被困在牢笼里的鸟儿,只能眼睁睁地望着头上四四方方的天空,却怎么样也无法展翅飞出去。 第十日回门后,从鲁国公府回来的柳雁飞,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了。在江桥把她弄回朝堂之前,她得想办法好好打发日子,否则,不闷死也会闲死。 她想到了命妇宴上那丁贵妃的威胁。 江桥在听了柳雁飞说完那番话的第二日,就命人去调查监视十四皇子了。而这种事根本急不得。或许很快就有什么东西被调查出来,更或许,很长一段时间过后,什么东西都调查不出来。 而在把丁贵妃的小辫子揪出来之前,丁贵妃肯定会想尽法子给她找麻烦,那么,她是不是该先下手为强,让那丁贵妃明白,就算她统领后宫,也不该小瞧她,以为她是能够随便拿捏的呢? 柳雁飞不同于其他的大户人家闺女。其他的大户人家闺女,嫁人的时候都会把自己的心腹丫头或者嬷嬷作为“陪嫁”带去夫家,就算嫁进宫中,也是一样,其心腹之人必定会随之进宫,就像那太子妃身边有个关嬷嬷。可柳雁飞,嫌女人麻烦,还是在鲁国公府的时候就没去培养什么“心腹”,甚至于专门伺候她起居的贴身丫鬟都和她不怎么熟络。在柳雁飞极其“民主”地问及有谁想跟她一同进宫的时候,她的丫鬟们竟是全部低着头,没有一个肯开口说自己愿意。柳雁飞便也不去勉强,一笑了之。最终她不顾大家(主要是老夫人和二夫人)的反对,竟连一个贴身丫鬟都没带,就这样孤零零一人地嫁进了东宫。这样瞧着,她似乎也怪可怜的。难怪道老夫人当初在硬逼着她带上某个丫鬟进宫时急乎乎地“劝”道:“皇宫是个什么地方!你就这样孤身一人嫁进去,没个娘家带去的人照应着,万一被人欺负可怎么办?”柳雁飞当时一听,就毫不顾忌地放声大笑起来。可把老夫人气得脸黑脖子粗。 柳雁飞没有带什么“心腹”进宫,这在现在她想要对付丁贵妃的时候,就显得有些捉急了。不过,一切有江桥在。 柳雁飞不是个拐弯抹角之人。她认为自己既然同江桥结成了夫妻,那么就应该坦诚相待,什么事情都不该隐瞒。 柳雁飞直接告诉江桥,她想要先下手为强,把丁贵妃安插在这景阳宫里的人给揪出来。“现在的后宫之主是丁贵妃,宇楼你也知道我和她弟弟的那点恩怨。她今后若不想着法子处处为难我,那才叫怪了。要对付一个人,首先就要知晓她的一切情况,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贵妃娘娘她肯定也是深谙此道。而宇楼你,政务繁忙,哪有闲空管着宫中之事。那么,你猜一猜,贵妃娘娘她在我们这景阳宫里安排了多少人?”柳雁飞这说着就调皮了起来,嘴角勾起,眼睛冲着江桥眨了眨。 江桥一愣,他想不到柳雁飞居然同他讲起了这个。 这一日是江桥婚后回朝上职的第一日。傍晚从工部回来后,他就派人把柳雁飞给请到了他的书房里。他告诉柳雁飞,这个书房此后也归她所有,里边的东西,她也有权利查看。江桥很直白地表示,政务什么的,他不介意和她一起商讨。 柳雁飞听后当然是感动得要死。她知道江桥这是怕她无事可做,在这宫里空虚寂寞,心情不适,郁结在心什么的。但是她的天职是个军人,军队才是她的归属,布兵打战,练兵带兵,这才是她所擅长的。江桥所管理的政务,她听一听,给一点意见还是可以的,真要她像个谋士一样,陪他商讨,她觉得自己没有这个能耐。她天生不是一个政客。 因此,柳雁飞很快就把话题转换到丁贵妃身上。便就有了方才她的那番话。 江桥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然后冒出了一句:“你这是要把这后宫当成战场了?” 柳雁飞一听,一怔,继而哈哈大笑。“战场?”她道,“好吧,就当作战场吧!女人的战场!当然了,首先是,”她笑弯着眼睛看向江桥,“亲爱的首长,你会给我多少兵马?” 作者有话要说:一天就写这么点,计划中让江桥童鞋又震又怒的事情都没写出来(扔下一章吧,小小预告一下)== 第61章 江桥把身边最可靠的人给了柳雁飞,一个宫女一个太监,外加武功高强的侍卫若干。他们都是“熟人”。宫女是去年柳雁飞初进东宫时为她打帘的那个,今年十九岁,双颊有着梨涡,长得甜美可爱。太监则是今年大年初五那日,江桥微服来到鲁国公府时,乔装为车夫的那个,看上去有四十上下,不苟言笑,颇为严肃。而侍卫们就更不用说了,江桥回回出宫,必由他们轮番守卫,有哪一个不是柳雁飞早就认识的? 这个叫做碧玉的宫女和那个被唤做田公公的太监,都是贴身服侍江桥的。能贴身服侍江桥的人,当然在这宫中是有一番能耐的。他们手下怎会没有那么一两个忠心耿耿的人?江桥把他们给了柳雁飞,就相当于把两个重量级的士官给了柳雁飞。而那几个侍卫,因要轮值守卫江桥,柳雁飞只得央他们在没有当差的时候,加班加点帮她暗中盯着这景阳宫了。 柳雁飞开始按照她的计划部署起来。 然后,在她和江桥大婚之日过去两个多月的时候,她开始行动了。 其时七月。七月流火,酷暑季节,天气燥热无比,皇宫中的一切生物好像都失去了生气,唯有那树上的夏蝉在不知疲倦令人烦躁地不住鸣叫。 皇上跑到北边月城的行宫去避暑了,将那最宠爱的丁贵妃也一并带了去。而京中的一切事务,都交给了储君江桥。 江桥忙得团团转,似乎因为繁忙的事务,对柳雁飞关爱也减少了几分,这在外人看来,就好像他对新婚的新鲜感已经淡了不少一样。 就在这样的日子里,突然有一天,柳雁飞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差点就昏倒了。但是,她却并不让宫女们将其宣扬出去,而是在碧玉的搀扶下到床上去躺了一会儿,说道:“天热不适罢了,何必去唤太医,没得让母妃和殿下担心。我身子壮得很呢!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但是,及到傍晚的时候,柳雁飞却突然呕吐了起来。碧玉央她将太医叫来。她摆了摆手道:“没事的,天热引得肠胃都不好了。这种小毛病,不必叫太医了。殿下公务繁忙,怕引得他分心。”无论如何,柳雁飞就是不肯派人去唤太医。 再接着,到了第二日,柳雁飞开始嗜睡了起来。原本一大早必定去那练武场锻炼一下的她,居然一觉睡到了将近正午。柳雁飞自己都讶异了起来:“怎么就这么好睡呢?”然后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后来,她开始时不时地干呕。 碧玉凑到她的耳边细碎地说些什么。她想了想,却摆着手说:“现在为时过早,请太医过来恐怕也不能非常确定,唯恐空欢喜一场,还是再过几日吧!” 这柳雁飞俨然就是一副怀孕的样子了。 但是,在四下无人之时,她却问那碧玉:“可有动静?” 碧玉摇了摇头。然后一副迟疑着当问不当问的样子。 柳雁飞笑了:“你有话就说吧!这么些日子来,你还不知道我是什么人。”柳雁飞私下还是用不惯诸如“本宫”之类的自称。更何况,她和江桥共用一个宫殿,还真算不上是一宫之主。 碧玉便就低头问道:“奴婢不知为何娘娘就笃定必有人会在这事还未被太医正式确定的时候,将它传出去?” 柳雁飞笑道:“因为做奸细的,传回去的信息若是众所周知的,那就分文不值了。这在两军交战时,也是一样的道理。” 碧玉眨了眨眼睛,是懂非懂。 柳雁飞哈哈大笑。 接下来,第三日,果然如柳雁飞所料,景阳宫中,有两个人暗中把她“有孕”的消息通过特定渠道传出去了。 柳雁飞侧躺在床上,一边懒洋洋地翻着书,一边听着碧玉的汇报。 “一个递茶宫女和一个打扫宫女偷偷联络,这打扫宫女出了景阳宫,把消息传给了一个传信太监。这传信太监就借着有口信要传,把消息给传出东宫了。” “另一个呢?” “这另一个是掌灯宫女。她……把消息传到了延禧宫。”碧玉说起这话有点迟疑。 柳雁飞却道:“母妃若没有安插人在我们这景阳宫倒就奇怪了。”说着她把书本一合,“母妃的人还是暂且不去动她的好,只是,”她有点抱歉地笑了笑,“要让她失望了,孙子暂时抱不上了。” 通过这次做戏,柳雁飞将丁贵妃在他们景阳宫里安插的两颗钉子给找了出来。然后就是要拔除这两颗钉子了。 对付两个连九品都不是的小小宫女,真的不必要废什么功夫。柳雁飞随意编排了两个理由,就将这两个宫女给赶了出去。管事太监命人把这两个宫女拉下去的时候,她们的脸都是刷白的,连叫屈都忘记了,显然她们很清楚,她们作为奸细的身份暴露了。 两个宫女被扔去了涴洗院。 江桥晚上回来的时候,柳雁飞告知了他这件事。“太没挑战性了,”柳雁飞笑道,“想不到宇楼你还把这景阳宫管得很不错啊!贵妃娘娘居然才弄了两个小苍蝇进来。” 江桥“噗嗤”一声就笑了,道:“什么我把这景阳宫管得很不错。是你太看得起她了,她虽然管着整个后宫,但是这东宫里也不是她想把谁弄进来,就能把谁弄进来。可别忘了,东宫里还有我母妃坐镇呢!” 柳雁飞想了想,点了点头。然后将太子妃那边已经知晓她“怀孕”的事告诉了江桥。“母妃在我们的景阳宫里也有人。” 江桥无奈地笑了笑,道:“这还能怎么着,毕竟是我的母妃,她想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下,没有大碍,就随她去吧。” 柳雁飞勾起唇角,也笑了笑,不再说什么了。 而江桥,在说完方才那话后,突然一把搂住了柳雁飞,嘴贴在了她的耳边,湿热的呼气舔着她的耳朵,用那溺死人的声音说道:“雁飞,待母妃派太医过来后,她岂不是要大失所望了?你看,我们何时真的给她生个孙子,让她高兴高兴?” 江桥的嘴几乎要碰到柳雁飞的耳朵,她被他勾得心痒难当,心跳突突的,不知不觉地就脸红了。而正是她抱住他,想要回应他的时候,碧玉突然在外头求见了,听声音既是忐忑又是急切,像是出了什么难以启齿的大事一样。 江桥和柳雁飞皆是一愣。 “进来吧。”两人分开,江桥微蹙着眉头叫她进来。 却是碧玉一进来就跪了下来,低垂下头,浑身颤抖着,也不知道正在害怕着什么。她咬着牙,突然抬头,一副宁可被打死也要说的样子。 江桥的眉头蹙得更紧了:“出什么事了?” “回、回殿下,”碧玉几乎是在拼尽力气才不让自己抖得说不出来话,“侍卫钟大人躲在膳房外的树上,发现、发现司膳的一位姑姑在往娘娘的汤里下药。” 碧玉这话一说,柳雁飞和江桥不禁对视了一眼。虽然碧玉没有点明,可这“下药”,在柳雁飞“怀孕”的消息传出后,除了是下那种药外,还能是什么? 而碧玉接下来的话,则把江桥震得连站都站不住了。只见他瞪圆了眼睛,指着碧玉想要质问,却喘得连气都顺不过来,差点就昏死过去。 “那、那位姑姑是……是太子妃娘娘的人!”这是碧玉的原话! 第62章 柳雁飞一听,自然也是大震,但她很快镇定下来,立马瞪向了碧玉,怒喝道:“这种话是可以乱说的吗?你可有凭据?!” 碧玉道:“那位姑姑下药的时候被钟大人逮了个正着。人就押在外头。至于她是太子妃娘娘的人……奴婢今天午后亲眼见到关嬷嬷身边的贴身宫女来找她……”碧玉声音越来越小,头也越来越低。 见到碧玉这个样子,柳雁飞猜到,她敢如此肯定那下药之人是太子妃那边的,显然不仅仅是因为她“亲眼见到关嬷嬷身边的贴身宫女来找她”,而是因为她老早就通过某些渠道知晓这个事实。但她并没有把这个告诉柳雁飞,显然是觉得景阳宫里有几个太子妃的人不足为怪,反正太子妃又不会害自己的儿子。但却没想到,偏偏就是太子妃,在知道柳雁飞“怀孕”后,第一时间就命人要弄掉那尚不存在的孩子。 柳雁飞没有再细问她什么,只命人将那下药的宫女带进来。 那位二十岁出头的宫女自然不会把太子妃给供认出来,只颤抖着身子说觉得皇太孙妃娘娘粗鲁不堪,不配那皇太孙,于是就擅作主张,要把皇太孙妃肚子尚未成形的孩子弄掉。 这种漏洞百出的蠢话亏她也说得出来。 江桥一脚就踹了上去,那宫女跌倒在地,抖如筛栗。 “药是谁给的?”江桥吼道。 宫女只流着泪,没有开口。 于是,江桥命人去把那关嬷嬷身边的贴身宫女叫来。 那位听命于关嬷嬷,名唤做彩虹的宫女,在被传唤的时候,显然是知道事情败露,但她却镇定无比,在江桥和柳雁飞面前跪下后,只一口咬定,自己今日下午过来只是找这位董姑姑说话的。至于那什么药不药的,她根本就不知道。 江桥气急,上前去,也把她一脚踹倒,然后就要怒气汹汹地冲去那延禧宫找他的母亲问个究竟。 柳雁飞一把拉住了他。 “够了,宇楼。”柳雁飞制止他道,然后,向碧玉使了一下眼色。碧玉就命人将那两位宫女压下去了。寝殿里很快就只剩下柳雁飞和江桥。“你现在过去质问,一点用都没有,母妃她肯定不会承认的。”柳雁飞说道。 江桥极为痛苦的样子:“你的意思就是,这事必是母妃所为了?不可能!”他试着说服自己。 柳雁飞只得说道:“这件事到底谁才是幕后之人,现在仅凭碧玉的一面之词怎能断定?我们要做的是顺藤摸瓜,把来龙去脉给查清楚。” 被柳雁飞这么一说,江桥稍微冷静了点。他一屁股坐了下去,然后双手掩面,久久没有说话。很显然,他的内心在挣扎。他并不愿相信这是自己的母亲所为,但是,碧玉伺候他多年的宫女,忠心耿耿,若没把握,根本不会把这种惊天的事情拿来向他禀报。 江桥听了柳雁飞的话,没有冲动地去质问他的母亲,而是先派人去彻查此事。但是,却料不到,才不过第二日,那个彩虹就自杀了。说是畏罪自杀。还留下认罪书一份,书中所写的和那姓董的宫女所讲的一模一样。什么“觉得皇太孙妃娘娘粗鲁不堪,不配那皇太孙,于是就擅作主张,要把皇太孙妃肚子尚未成形的孩子弄掉。”荒谬可笑之极。 江桥气得把几案都掀翻了。 甚至连彩虹给那董宫女的药是从哪里来的都没查出来,那个彩虹就死了。 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 但是此事的动静很大,太子妃被惊动了,她派了一个管事太监过来。 “娘娘说想不到关嬷嬷身边竟然出了个彩虹这样的恶奴,娘娘极为震怒,特命奴婢过来送些东西给皇太孙妃娘娘压惊。” 这送过来的东西都是安胎的补品。 柳雁飞嗤笑了一声道:“母妃送这些东西是给谁吃呢。那两个恶奴也不知打哪儿听来的消息,以为本宫有孕了,竟想着要弄死本宫那根本不存在的胎儿。怎么,母妃也听到了这样的传闻?竟是哪个不要命的,胆敢在宫里这样乱传假消息,若抓出来,定要一个个打死!” 江桥调查那下药之事时,并没有说出董宫女在汤里下的是什么药。也就是说,柳雁飞“怀孕”一事,始终没有一个“官方”说法。而没有“官方”说法的事,居然被太子妃知道了。 柳雁飞嘴角闪过一个讽刺的笑。 那个太监听到柳雁飞这么一说,愣住了。“皇、皇太孙妃娘娘……” “嗯?” “不、不……”他低下了头,“奴婢只是负责送东西过来,太子妃娘娘咋想的,奴婢岂敢妄自揣测。” “哦,”柳雁飞点了点头,“那你回去可要替我谢谢母妃了。” “是。” 之后,延禧宫里,太子妃跌坐进了椅子里,她一脸震惊:“没有怀孕?” “是的,”那个刚从柳雁飞那里回来的太监战战兢兢地道,“奴婢瞧那皇太孙妃的模样,不像是在说假话。” 太子妃神色有点慌了,她看向了身边的关嬷嬷:“嬷嬷,这……” “娘娘莫急,依奴婢之见,还是去请个太医过来吧!” 太子妃点了点头,慌张过后,则是逐渐曲扭的狠戾。她的拳头捏了起来,指甲几乎扣进了肉里。“我就知道!这个女人不好对付!她这是在试探我?我竟就这样被她摆了一道!”她一拳砸在了椅子的扶手上。 而就在太子妃命人去传太医的时候,景阳宫这里,江桥一张脸上已是黑得不能再黑了。 柳雁飞在劝他:“宇楼,真的不必去找母妃了,没有意义的。她绝对不会承认。她不承认,你就会消除心中的怀疑吗?” 江桥道:“可是现在什么线索都断了。除了直接去问母妃,还有什么办法能知道真相?!” “问了母妃她就会告诉你真相吗?算了吧,宇楼,你只是要母妃给你一个心安的理由罢了。虽然你明知道任何一个理由都不会令你心安。” 江桥以手捂住了脸,不说话了。 柳雁飞继续道:“我知道母妃对我不满意,或许她觉得只有那种温柔贤淑的女子才有资格做你的妃子,但是,”她皱了皱眉头,“我真想不出,这天底下有那种理由,可以令一个母亲狠心下手去弄死自己未出生的孙儿。” “够了,”江桥突然大声说道,“不要再说了。” 柳雁飞住嘴。 江桥大步出了寝殿,朝他的书房而去,显然是想单独静上一静了。 柳雁飞直看到江桥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才转身从门口走了回去。然后叫上碧玉,挥退了众人。 “碧玉,你认真告诉我,母妃她对皇太孙殿下好吗?嗯,我的意思是,他们母子俩的感情怎么样?” 碧玉想了想,道:“太子妃娘娘性子比较冷一些,但是对殿下还是挺关心的。殿下衣食住行,太子妃娘娘都会过问,殿下若是病了什么的,太子妃娘娘也会忧心忡忡地前来景阳宫,奴婢记得有次殿下半夜发烧,太子妃娘娘还守了一夜直到天明呢!” “这样啊……”柳雁飞想了想,又问道,“那么比起仁郡王呢?”江桥的嫡亲弟弟,那个长得颇似太子妃,男生女相的少年,被皇帝老儿封成仁郡王。因为尚未成婚,所以还没有出东宫立府。 “这……仁郡王年幼,太子妃娘娘自然就更疼爱他了。” “哦?如何疼爱?” 却是碧玉说不出所以然来。“就是……感觉上太子妃娘娘更喜欢仁郡王。”再叫碧玉说具体点,碧玉就讲不清楚了,毕竟她并非伺候仁郡王的。 柳雁飞听了碧玉的回答,觉得这太子妃在对她两个儿子的态度上并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虽然碧玉说太子妃对江桥会稍微冷淡些,对江桥的弟弟会更热情一点,但是,一般做母亲的,不都是喜欢次子吗?长子要继承家业,自然不能过宠,这在任何一个大家族都是这样的。何况江桥还是现在的储君,未来的皇帝。 她思来想去,还是想不通为什么太子妃会连江桥的孩子都要弄掉,毕竟那也是她的亲孙子。难道单纯因为这个孩子是她柳雁飞生的?太子妃就是不喜柳雁飞,连带着无法接受她生下她儿子的孩子? ——怎么可能!若真是这样,那这个太子妃就是个疯子! 柳雁飞毫不客气地这般想到。 苦思无果,柳雁飞陡然就泄气了,她重重地叹了口气,一手肘部支撑在桌子上,托着腮帮一副颓然的样子,心道,难道,她真就这么倒霉,有了一个疯子当婆婆? 但渐渐的,她的眉头就越蹙越紧。“啪!”的一声,柳雁飞就把指尖中随意把玩的小杯子给捏碎。目光坚定了起来:“有原因的,肯定有原因。不管花多长时间,我一定会弄个水落石出!” 作者有话要说:小盆友发高烧了。照顾好他再码字,竟然还是码完了这一章,不容易~→_→ 第63章 且不说柳雁飞这边正绞尽脑汁地想着太子妃是出于什么原因才会这样做。江桥那边也在阴沉着一张脸回想着他母亲和他相处的点点滴滴。 说起来,自从他七岁那年,弟弟江桦出生后,他就明显地感觉到母亲对他和对弟弟,完全就是两个样。母亲的一颗心几乎都扑在了弟弟身上。虽然也会对他嘘寒问暖,但是,心思敏感的他,怎会感觉不出,母亲真正关爱的是弟弟。母亲看着弟弟的时候,那双眼睛里所透露出来的温暖是他从小到大都从未见过的。 江桥认为,因为他是长子,母亲才会对他稍微冷淡一些。毕竟,大部分的人家,小儿子总是受宠的那一个。 可是…… 江桥手指捏着眉间,脸色越来越阴沉。他回想起自从他克妻的名声传出后,他的母亲就一直淡然如初,从未为他的婚事着急过。好似因为他的克妻,她也无奈了,打算就这样让他一辈子孤独终老。直到柳雁飞出现……她却勃然大怒! 原以为她是不满意柳雁飞的身份。但是现在想来…… 江桥的心一点一点下沉。最后,他重重地靠在了椅背上,闭上了双眼,让自己就这样陷入无边的黑暗中,什么,也不愿再去想了。 江桥最终还是没有去找他的母亲。这并非是因为柳雁飞的那一番话,而是因为他陡然发觉,其实自己和母亲之间,原本就存在着无数的裂痕,而今,这些裂痕因为这件事情顷刻间全部裂开,已经形成了一道根本无法跨越的鸿沟。 之后,此事在东宫里就被禁言了。彩虹自尽,董姓宫女被处死,就是这件事情的最终结果。好像之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一样,东宫之中一切如常。只是,心细的人都会发现,皇太孙和太子妃之间的关系,似乎大不如前了。 江桥什么都没跟柳雁飞讲。但是,柳雁飞很清楚,他已经对他的母亲产生很深的不信任感。母子间俨然不像母子了。面对着太子妃派过来的人,江桥多半是敷衍,对于他的母亲,再也没有以前那样从心而发的关心。就是过去请安的时候,他也只是机械地走个程序,接着就匆匆告辞,好像他与她多呆上一段时间,就会浑身不自在一样。 太子妃怎会感觉不到江桥的变化。她开始很尽心地想要采取一些弥补措施。更加频繁地派人过来嘘寒问暖,更加殷切地要求江桥去她那里坐坐。可惜,江桥的心结没有解开,除非太子妃能对那日的事情做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江桥对她,也只能是这样了。 但太子妃显然不会解释什么。没有任何的迹象表明,她会主动承认,她就是那日之事的幕后之人。她撇开这个最本质的问题,努力地小心翼翼地填补着她和江桥之间的鸿沟,虽然明知这是不可能的事。 江桥对太子妃的态度,导致太子妃公开地表示对柳雁飞极度不满。 八月初六,皇帝老儿终于避暑结束,带着丁贵妃从行宫回来了。回宫的皇帝老儿和丁贵妃,使沉寂了整整一个月的后宫终于又沸腾了起来。 所有的嫔妃,有目的的,无目的的,一波又一波潮水似地赶往丁贵妃所在的贵仪宫,分批次地向她问候请安。 柳雁飞不得不随大流,也去往那里。虽然很不愿意,但是,丁贵妃作为宠冠后宫的后宫之主,在这后宫之中,有着最高的品阶和地位,无论如何,她也得过去露个面向她请个安。 柳雁飞先派人去延禧宫,询问一下太子妃。毕竟她们作为婆媳,当然应该一同去那贵仪宫。却是派去之人很快就回来回复道:“回娘娘,太子妃娘娘已经去贵仪宫了。” “什么?”柳雁飞大吃一惊,不过很快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顿时不知该说什么了。好一会儿,她才又气又好笑,“这个婆婆,是打算让全后宫的女人都来瞧我们东宫的笑话吗?” 迅速地换上宫服,带着碧玉,赶往那贵仪宫。果然太子妃已经到了。她正和几位年纪相仿的嫔妃们坐在一起闲聊。 柳雁飞一走进了厅堂,里边细细碎碎的说话声就骤停了下来,所有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一屋子的胭脂粉黛。包括那太子妃,数过去有七个人之多。看衣着打扮,品阶最低的那一位也有从三品,而地位最高的则是同为四妃之一的贤妃(这位四十几岁的女子,柳雁飞是认得的,当日命妇宴上,她有出席) 柳雁飞先行向贤妃行礼,然后向太子妃行礼,接着她就装出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了。 随后,便见那剩余的五位女子向柳雁飞行礼,柳雁飞便明白她们的地位都在贤妃之下,其中并没有她未见过的淑、德二妃。柳雁飞向她们行了半礼。 然后,就听见贤妃笑了,她说道:“怎的太子妃竟扔下这么漂亮的儿媳妇,自个儿先过来了?” 贤妃都笑了,其余的嫔妃自然也捂着嘴“吃吃”地笑了起来。 柳雁飞无奈地看向太子妃。见她居然毫不理会她,直接将目光转向了别处。 随同太子妃一起前来,此时正站在边上伺候着的关嬷嬷不住地向太子妃使眼色,焦急得几乎满脸是汗了。但这太子妃忽视掉那关嬷嬷,显然在这件事情上不想听从她的意见,依旧我行我素地当众表示对柳雁飞的不喜。 柳雁飞叹了口气。 这个太子妃,通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她是把她的性子摸得一清二楚了。所谓的性格冷淡,仅仅是表象而已。其实她是个颇为冲动的人,只要一丁点不顺心的事,都会把她气得去砸东西。说起来,太子妃像是个被宠坏的大小姐。而这样的人,能在这深宫里屹立不倒,不能不说多亏了她身边那位关嬷嬷的功劳。 从第一次见到关嬷嬷的时候,柳雁飞就觉得她是个很有头脑的人。果然那太子妃也颇听她的话。据说这整个延禧宫里,唯一一个能说服太子妃的人,就只有关嬷嬷了。但是,现在这般看来,这个据说其实也不大可信! 太子妃把对柳雁飞的厌恶就这样赤*裸*裸地写在脸上,弄得柳雁飞连个借口都不好找了。她只能干笑两声,闭上嘴装哑巴。 贤妃满脸都是毫不客气的嘲讽,但扭头转向太子妃的时候,却笑容满面亲切得就像最好的长辈兼朋友。偏偏太子妃没有瞧见她那堪比魔术一样的变脸,竟也回以一个笑容,然后两人手拉着手再一次聊开了。 嫔妃们又三三两两地说笑了起来,就像柳雁飞进来之前的那样。 柳雁飞,堂堂的皇太孙妃,就这样被晾在了一边。她摇头苦笑,在此的两位最高品阶的人做出这样的风向标,还能指望其他女人走过来跟她说话吗? 她瞥眼瞧向那关嬷嬷,只见她站在那边也是一脸无奈的样子。但一不小心对上柳雁飞视线的时候,她陡然一惊,脸色一变,飞快地就把目光躲闪了开去。 恰在这时,太监那尖锐的声音高声响起:“贵妃娘娘到——” 接着,丁贵妃就像一只最为美丽的孔雀优雅地自门外走了进来。 全场向她行礼。她是后宫中,最接近“皇后”那个位置的人。 柳雁飞瞥眼瞧了过去,只见那贤妃的眼中含着恨恨的不甘。柳雁飞便笑了。这贤妃,相貌上瞧去,年轻时定也是个极其美丽的女子。可惜,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后宫之中,再美的红颜,老去之后,都只能被年轻的所替代。 说起来,这皇帝老儿还真是个色胚!快六十岁的人了,后宫中还是美人不断,瞧瞧看,他的子女都有多少,估计连他自己都数不清。而这个丁贵妃,当是比那贤妃幸运吧,相信等她老去时,这皇帝老儿都归西了,什么“失宠”的感觉,她应是体验不到了。 正是柳雁飞嘲讽地胡思乱想之际,那丁贵妃竟第一个就点了柳雁飞的名字。居然叫得极为亲切:“雁飞,皇太孙妃应当不介意本宫这样唤你吧!”说着竟走上前来,亲切地挽起柳雁飞的手。 柳雁飞怔住了。 “可是不允?”丁贵妃那张美得几乎让人窒息的脸就这样放大在她面前。 柳雁飞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她笑道:“没,怎会不允?贵妃娘娘好歹也是雁飞的长辈!” “那可好。今后本宫就都这样唤你了。”柳雁飞温柔地拍了拍柳雁飞的手背,真就像一个长辈对待晚辈那样。 柳雁飞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但是脸上却还要装出甜美的笑容来回应她。同时心中忍不住暗骂:“果然女人是麻烦的生物,后宫的女人更是麻烦中的麻烦!一个个演技杠杠的!敢不敢直接武力拼杀一次性解决啊!” 一路腹诽着被丁贵妃给拉着坐在了她的身边。 与此同时,在场的七个女人脸色全变了。尤其是那太子妃,呆滞了好半晌,然后一副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她的目光扫向了边上恭敬站立着的关嬷嬷,显然是想看看关嬷嬷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只见那关嬷嬷,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太子妃很快就将目光收了回来。 一群女人开始闲聊了。最一开始,丁贵妃和贤妃这两个女人话最多,她们你一句我一句地“含沙射影”“刀光剑影”,听得柳雁飞都替她们累,直想送她们一人一把剑,让她们干脆找处空地决斗去,省得浪费嘴皮子却又对对方产生不了任何伤害。 而到了后来,却是那丁贵妃突然话锋一转,竟是把话题转到了柳雁飞身上。 柳雁飞本想着丁贵妃回宫后知晓自己安插在景阳宫的钉子被她给拔除了,她会找个机会拿这个来说事。却想不到,这丁贵妃至始至终都没提到这个,而是从询问柳雁飞的东宫生活习不习惯入手,慢慢讲到了东宫人口不多,柳雁飞住着应当会觉得寂寞无聊。然后就见她笑看着太子妃说道:“听说先前因着皇太孙的那个命格,太子妃可是从未安排过女子伺候皇太孙啊!弄得现在堂堂一国储君,宫中仅有一个正妻,这怎能使得?想当初,就是先太子殿下也是娶了太子妃后,半个月后就把良娣纳入了宫中。这样吧,我去同皇上说说,恳请皇上为皇太孙选纳良娣吧,这样东宫里也热闹点,太子妃,你看如何?” 太子妃听着丁贵妃的话,先是一愣,继而眉头大蹙,非常不悦的样子,最后则又展颜大喜,拍着手就说了起来:“贵妃娘娘这个建议可真是同妾身不谋而合了,妾身正打算承请陛下,请求此事呢!” 而柳雁飞,这一听,则是一股怒火陡然腾起,手抓着椅子的扶手,五指嵌入都不曾察觉! 作者有话要说:评论又回复不了== 第64章 丁贵妃和太子妃就这样找到了共同话题,两人笑着讨论了起来。哪家姑娘贤淑温柔,哪家姑娘大方玲珑。竟是完全无视了当事人柳雁飞。 这个时候,还有谁不了解丁贵妃对这柳雁飞真正的态度是什么。先前丁贵妃对柳雁飞那番热情的态度,这会儿在在场之人的眼中,已经是那么的可笑了。丁贵妃不过是做戏罢了。给你一颗甜枣,再往你脑袋上狠敲一棒。前后对比起来的巨大反差,就是为了让柳雁飞成为一个无法忽视的大笑柄。嫔妃们嘲笑的目光都投向了柳雁飞:什么皇太孙妃,竟是连后宫之首丁贵妃都不待见你。 却是柳雁飞目光狠戾,宛如恶狼一般一一回视那些嗤笑着向她扫来的目光。她的脸上阴云密布,周身散发出令人胆战心惊的气场,这种可怕的气场,似乎能够卷起一股强悍的龙卷风,将这周遭的雍容华贵,富贵堂皇,全部摧毁殆尽。 才一对上柳雁飞的目光,那些想要笑话她的嫔妃们都愣住了,接着,只下一秒,她们就浑身一颤,恐惧之色不由自主地渗了上来。在丁贵妃的地盘下,这些嫔妃们竟就抑制不住地抖了起来。 杀敌无数,在血水中浸渗长大的柳雁飞,那几乎能将人湮灭的杀气,早已是浑然天成,与她的血肉融合到了一起。面对着这群可恨却可悲的女人,柳雁飞并无杀意,但血肉中的杀气却随着愤怒而倾泻了出来。如同在人间中渐渐漫延开的地狱黑雾,不经意里,杀气占据了整个空间。 丁贵妃和太子妃骤然停下了她们的“商讨”,愕然地看向了柳雁飞。然后,如同那些早几秒对上柳雁飞双眼的嫔妃们,她们也骇住了。 柳雁飞冷冰冰的眼神毫无顾忌地从她们脸上扫过。这一刻,什么“皇太孙妃”,她柳雁飞就是那个驰骋在沙场上,挥起大刀,一刀下去就能砍掉敌人首级的柳将军! 这样的眼神,令那来自地狱的威压铺天盖地地倾泻而下。 丁贵妃和太子妃俱是一下刷白了脸。她们本不该对柳雁飞产生惧意的。一个是后宫之首,柳雁飞的“庶祖母”,一个是东宫之首,柳雁飞的正经婆婆。但是,面对着这样的柳雁飞,她们却不约而同地缩了缩身子,将视线移了回去。特别是那丁贵妃,坐在柳雁飞身边的她,众目睽睽之下,挪了挪身子,似乎努力地想要与柳雁飞保持开距离。 丁贵妃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要对柳雁飞表现出惧意。她的脸上很快就出现了懊恼,但是,条件反射般的动作却出卖了她的内心。她没再去看那柳雁飞,距离柳雁飞过近的她一改先前的优雅举止,周身止不住微微颤抖了起来。 原本说笑不断的厅堂鸦雀无声。 所有的人都一动不动。终于,那丁贵妃或许觉得自己不该这样被柳雁飞的气势给压下去,她突然转头再一次看向了柳雁飞,深吸了口气道:“你……” 却是那个“你”字才刚一出口,柳雁飞就站了起来,而就在她站起来的瞬间,椅子的扶手竟“咔嚓”一声,生生地被她给拗断了! 丁贵妃的脸又白了,这一回,可是连一丝血色都没有了。 柳雁飞拗断的可是最好的紫檀木,这种红木家具,普通人一掌拍下去,自己的手不肿也红。 “娘娘,”柳雁飞的声音一如她的面目表情,令人生寒,“妾身有事在身,就先告退了。” “好……”丁贵妃连准许的声音都像是条件反射发出来的。 待到柳雁飞头也不回地大步出来这偌大的厅堂后,丁贵妃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做了什么。她的双眼陡然就瞪了起来,难以置信自己居然就这样把柳雁飞给放走了。 她的身份摆在那里,现在回想起来,柳雁飞定是不敢拿她怎么样。可她,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表现出……怕了那柳雁飞? 丁贵妃坐在那里,愤怒,羞恼,全写在了脸上。突然,她吼了起来:“滚!都给我滚!” 毫不客气地叫在座的女人们滚蛋。全然不顾她们中有品阶其实和她一样,只不过没能夺得后宫大权的贤妃,还有只比她低半品实为东宫之主的太子妃。她们确实要对丁贵妃低头,因为丁贵妃一统后宫,只差了那个皇后的身份而已,但是,丁贵妃毕竟不是皇后,算起来也只是四妃之一。论理,丁贵妃是无权这样像驱赶奴仆一般叫她们滚蛋的。 贤妃和太子妃脸色暗了下来。但很快地就恢复如常,同众位嫔妃一起,向丁贵妃告辞,出了那贵仪宫。 外头的天气依旧是那么好。天空湛蓝,但日头并不灼热,绿树红花随风摇曳,带来阵阵植物的清香。可是,每个人的心情都很糟糕,仿佛这样的好天气不存在于她们的世界之中。 低阶的嫔妃们向贤妃和太子妃告辞,很快就匆匆地离去了。 贤妃站在太子妃身边,突然开口,对太子妃笑道:“太子妃,你的这位媳妇可真不简单啊,方才可把我们吓死了,难怪你,”她嘴角那讽刺的笑怎么看怎么刺眼,“要急着给皇太孙找个良娣了。”说着,颇有深意地瞧了太子妃一眼,这才扭着腰肢离去了。 太子妃紧蹙着眉头,盯着她的背影,狠狠地咬着牙,手中的绢子扭成一团麻花。 且不说那太子妃怀着一种怎样的心情回去了东宫,就说这柳雁飞,自从她从贵仪宫出来后,就在皇宫里漫无目的地乱走了起来。 脑袋里全是愤怒,但好歹理智还尚存。否则,这丁贵妃的脖子早就被她掐住,整个人被她拎起来扔出贵仪宫了。 她没有即刻回去东宫,怒气犹存,回去万一碰上了她那可恶的婆婆,搞不好她真会被气得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也不定。她需要时间来冷静冷静。 而跟在柳雁飞身后的碧玉已经快被吓死了。还在贵仪宫的时候,她就骇得差点瘫倒在地,尤其是在柳雁飞当着丁贵妃的面拗断椅子扶手的时候。她怎么都没想到,平日里脾气不错,对宫女和太监都颇为和蔼的皇太孙妃娘娘,竟是个如此可怕之人。那浑身的煞气,真是令她骨子里感到恐惧。想想看,方才,甚至连那丁贵妃娘娘都被骇住了。 碧玉胆战心惊地跟着,连个声响都不敢发出,更不要说劝柳雁飞别在皇宫里头乱走,早点回去东宫了。 皇宫之大,只有身在其中才能体会的到。 柳雁飞虽然嫁进来已有三个月,但除了婚前几日必须的场合,其余时候都没有离开过东宫,现今,怒气正盛的她倒忽视了以前“嫌麻烦”的心理,第一次“逛”起这宫殿宅院一座连着一座的皇宫了。 当然了,她所能走的也只有后宫部分。而且她也仅是在路上走走而已。可就是这样,她还是转晕了头——迷路了。 柳雁飞突然站住,看着前方的亭台楼阁,长廊回转的大花园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然后转过头来问碧玉道:“这是哪里?” 想不到柳雁飞会突然停下来问她,吓了一跳的碧玉白着一张脸赶忙回道:“回娘娘,这是青亭园,自先皇后去世后,就很少人来这里了。” “青亭园……”柳雁飞默念道。怪道这一路过来,早先还能见到不少宫女和太监,但到此后,却连个人影都不见了。 碧玉赶忙补充道:“这里是先皇后最喜欢的地方,先皇后走后,皇上就很少到这里来了。”皇上很少来,自然其余的嫔妃娘娘们也不会过来了。碧玉的潜台词就是这个。 柳雁飞嘴角扯了扯。这听起来像是这皇帝老儿要保护这片前妻最爱的地方莫受打扰啊!那个色胚皇帝老儿,像是这么多情的人么? 柳雁飞胡思乱想了一下,便抬起脚要朝里边走去。 “娘娘!”碧玉惊叫出来。 柳雁飞回头:“怎么了?皇上严令禁止旁人不得入内?” 只不过淡淡地瞧了她一眼而已,却把碧玉吓得够呛,明知道柳雁飞对她并无恶意,但她还是止不住瑟瑟发抖了起来,这全是先前柳雁飞在贵仪宫煞气毕露的后遗症。“不、不……”碧玉慌忙摇头。 “这不就得了。”柳雁飞道,说着就迈着大步走进了那青亭园,同时还一边说道,“这么怕我做什么?你乖乖的,我又不会吃了你。” “诶?”碧玉抬头看向她的背影。“哎。”她应了一声,赶忙跟上了。 这个园子很大,很漂亮。青木丛丛,鲜花绽放。还有潺潺流水曲折迂回,长亭隐错假山峰叠。 说是没有人常来,但很明显这里长年有人维护打扫。残花败叶什么的,未曾见到。就是那修建于几十年前的亭子回廊,也崭新得像是刚刚修葺而成的一样。 因为园中再无其他人,柳雁飞走在其间,就如偷闲独享这里的美景一样,心情慢慢地便转好了许多。先前在贵仪宫那里受到的气消散了大半。 碧玉踩着碎步跟着柳雁飞,明显感到柳雁飞身上骇人的气压减弱了不少,顿时放松了许多,胆子也稍大了起来。刚刚进这园子时的惴惴不安消失了,因为无人,第一次来到这里的她也好奇起来,不由地左顾右盼起来。却是突然,她瞪大了眼睛,“啊!”地叫了一声,接着捂住了嘴巴。 柳雁飞听到声音,转过头来奇怪地看向她。 只见碧玉一手指向了右前方的一个亭子。 柳雁飞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 但瞧那边小树林中,一个亭子于林间若隐若现。亭中,赫然一个男人的身影背手而立! 显然这个时候那男人也发现了她们,他也瞧这边看了过来。 柳雁飞和他的目光撞在了一起。剑眉入鬓,深眸如潭,竟然颇为熟悉! 柳雁飞怔了怔,然后就这样走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补昨天的 看看晚上还能不能码一章出来 第65章 眼前的男人约莫三十岁左右,非常英俊。他的眉如剑,眸似海,鼻梁高挺,薄唇紧抿。其身材极好,修长高大却不粗犷,一身墨蓝色蟒袍将他衬得高贵孤冷。他头戴金冠,腰系玉带,脚上蹬着一双皂底登云靴,背手而立,就这样眸光深幽地看着柳雁飞。 这样的眸色,很是熟悉,竟令柳雁飞想到了江桥。她的脑中灵光一闪,猜到了他的身份。她向他行礼:“见过八皇叔。” 男人微愣了一下,继而就笑了。“柳将军何以知道是我?”他的声音好听得就像钟楼钟声,浑厚清晰。 柳雁飞唇角上扬:“身穿蟒袍出现在此的,除了八皇叔外,我还真想不出还有何人。” 男人便大笑了起来。他走下亭子,来到柳雁飞面前:“柳将军果然聪明。不过话说回来,这可不是我第一次见到柳将军。” 这个八皇子,对待柳雁飞,竟有些自来熟。态度上亲切可掬便罢了,连称呼上,都坚持叫她“柳将军”,他明知道此时她的身份已是皇太孙妃。 对此,柳雁飞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反倒是她身后的碧玉紧张了起来,明知周围无人,却还是不禁地四下看了看。这等称呼,可是不合礼制啊! 柳雁飞没有注意那紧张兮兮的碧玉,只把目光都放在这英俊成熟的八皇子身上。她笑道:“昔日大军回朝时,我可没在文武百官中见到八皇叔,难不成八皇叔和那百姓们一起,在街道两边欢迎我们大军?” 八皇子哈哈大笑,但却并不对他所说的“这可不是我第一次见到柳将军”进行解释,而是看着柳雁飞,好半晌才轻轻叹了口气,颇为遗憾地说道:“可惜深宫之中,我不能呆上太久,不然还能同柳将军好好叙一叙,向柳将军讨教一二。” 柳雁飞便笑道:“八皇叔客气了。难不成八皇叔对步兵打战也有兴趣?若皇叔愿意的话,大可通过皇太孙殿下将问题转交于我,我也好为皇叔细细解答。” 却是八皇子扬眉笑道:“这倒不必,相信过不了多久,无需通过皇太孙,我也能向你讨教了。” “诶?”柳雁飞一愣。 接着,就见这八皇子向柳雁飞拱了拱手,告辞后便就离去。 八皇子的身影逐渐远去了。在目送八皇子离去之后,柳雁飞若有所思了起来。好一会儿,她才看向了碧玉。善解人意的碧玉立即为柳雁飞介绍起众人眼中的八皇子:“八皇子殿下性子极好,为人敦厚,在众皇子中名声极好,他还极重孝道,据说,先皇后生前最是喜欢他。也难怪他今日会出现在这里,想来是进宫面见皇上后,顺道过来这里追思先皇后的吧!” 柳雁飞听着,点了点头,但没有就此再说什么。“好了,我们回东宫吧!”她说道。 青亭园中见到八皇子是个很大的意外。这个意外令柳雁飞心中原有的不愉快几乎消失殆尽。现在的她只想找点回到东宫,等候江桥的回来。 却想不到,才出了这个园子没几步,又一个意外或者说是惊喜在等着她。 “少游兄!”柳雁飞怎么都没想到,居然会在这个地方见到石澈。 青亭园的西门外,石澈正带着一队宫廷侍卫在巡逻。 柳雁飞眼尖,远远地就看到了身穿侍卫服,腰配大刀的他。她禁不住喊了出来。 不但石澈,那队伍里其余的四人也一同望了过来。众人皆是愣住,尤其是石澈,一脸震惊的样子。 不顾碧玉,柳雁飞直接跑了过去。深宫之中,见到三年生死的兄弟,哪顾得上什么身份礼节,柳雁飞被狂喜冲昏了头。 却是一身宫装的她跑到了石澈身前后,那石澈以及他的那队队友们第一时间就单膝跪了下来:“见过皇太孙妃娘娘!”整齐划一的动作,异口同声的敬称。柳雁飞霎时就怔住了。 那种感觉,就像欢喜的火焰被一瓢淋透的冷水给浇灭一样,寒意从心内顿生。 柳雁飞僵着身子,接受这些人的跪拜,其中,包括她三年生死的好兄弟。许久,她才找回了知觉,一抹苦笑无奈地出现在脸上。“平身吧!”她觉得声音都不是自己的了。 “谢娘娘!” 柳雁飞眼睛望向了天空。这天,小得让她几乎想挥剑划碎。她长长地吐了口气。“真是……混蛋!不过,不是早就知道会这样了吗?”她心道,骂自己,“真有够蠢的!” 暗了暗神色,挥了挥手:“你们巡逻去吧。” “是!” 却是眼见这石澈和那五个侍卫都要走远。柳雁飞突然咬牙骂了一句:“去他娘的!有哪个规定说,后妃不能同侍卫说话的?”这骂完,她立马喝了一声,就如昔日在军中那样,“石澈!” “有!”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已经离开的石澈突然双脚并拢,来了一个标准的军姿,大声地应了一声。 “你小子给我滚过来,我有话要问!” “是!” 这诚然就像当年石澈在柳雁飞手下做事一样。 石澈过来了,站在柳雁飞面前。 两人的双目对上。接着,竟双双都笑了。 哪管他什么狗屁礼仪,柳雁飞一拳就砸上石澈的左肩窝。“嘿!要不是不允许,我真想和你再爬到城墙上喝酒!”柳雁飞说道。 “娘娘……”站在柳雁飞身后的碧玉震惊地张大嘴巴,接着不可置信地捂住了眼睛,但很快就放下了双手,紧张兮兮地四处看了又看,唯恐突然从什么地方冒出一个太监或宫女什么的,把柳雁飞的话给听了去。 却是那石澈的神色暗了暗,但很快就展颜笑道:“那可得娘娘回到军营里再说。” “哈哈——”柳雁飞大笑,但差点连眼泪都笑出来了。“得了吧,”她说道,“不用安慰我了,就算我回到军营,有多少双眼睛会盯住我,我哪里真敢这么做啊!” 石澈笑了笑,没有说什么了。 刹那间一下就沉默了。 片刻后,还是柳雁飞先打破了沉默,她问道:“你……最近可好?” 石澈迟疑了一下,看向柳雁飞,那双熟悉炙热的双眸里尽是浓浓的关心,只听他反问道:“这倒是我想问娘娘的。你……”他深吸了口气,“最近可好?” 碧玉的一张脸白了又绿,绿了又白,她几乎想捂住耳朵不想听了。一个侍卫居然直称皇太孙妃娘娘为“你”。她又是紧张兮兮地四处观望。 “还好吧。”柳雁飞淡然地笑道。 这时,便见石澈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他略带兴奋地说道:“皇太孙殿下正在想法子让你回到朝廷上!” 柳雁飞回道:“我知道。”她想起了方才八皇子离去前的那句话。 石澈道:“听说朝堂上的那些老顽固快被气炸了。” “哈哈,”柳雁飞笑了,“其实一切都要看皇上的意思。” “那倒是。”这种场合下,关于圣意什么的不好多说,石澈很快就闭口不言了。不过,他又想起了什么,说道,“对了,青荣让我给你带些话。” “哦?”柳雁飞脸上一喜,显然是高兴极了。 “他说他很好,常青把他看得很紧,你完全可以放心。” “这小子……” “他还说皇太孙殿下派人找过他说是要让他萌荫进宫做侍卫,他说想问问你的意思。” “……”柳雁飞呆住了。江桥说要让青荣萌荫做侍卫是什么时候的事?他竟然真去做了。 “还有,”石澈的声音突然压低了。 柳雁飞一愣。 只听石澈说道:“青荣说,你三妹的婚事……丁贵妃插手了,但是,皇上这回却不吃丁贵妃那套,据说丁贵妃因为这个被皇上痛批了一顿。” “竟是这样。”柳雁飞有点明白了。怪道那丁贵妃从行宫回来后,会想着要给她使幺蛾子,原来是柳素娥和十四皇子的事让她在皇上那里受挫了。但是,这关她什么事?为什么非得在她这里找存在感? 柳雁飞的眉头皱了起来,一回想前头在贵仪宫里的事,她的怒火不由地又涌了起来。 这时,听那石澈继续说道:“青荣说……不知为何,这场婚事的挫败竟令你三妹恨上了你,他说她们竟认定是你在宫中捣鬼才导致了丁贵妃的失败。” “……我有那么大的能耐吗?”柳雁飞说道。石澈口中的“她们”她自然知道是谁。“算了,”柳雁飞叹了口气,“她们瞧我不顺眼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石澈明白柳雁飞的意思。他也轻轻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了。 再接下来,两人又闲聊了几句,然后,在碧玉几乎急得要跳脚的时候,柳雁飞和石澈告别了。石澈继续和他的队友们在宫中巡逻,而柳雁飞则和那碧玉回去她们的东宫。 碧玉一路上都没有说什么。不过柳雁飞知道,这个忠心耿耿的丫头必定会在江桥回来后,把今日发生的一切细细告之与他。柳雁飞笑了笑,到了景阳宫的时候,突然敲了敲碧玉的脑袋,说道:“今日的事情我自会告诉殿下的。” “诶?”碧玉一愣,继而赶忙低下了头,“是。”虽然是对皇太孙尽忠,但皇太孙妃的话也不能不听。毕竟,皇太孙对皇太孙妃的态度,可是有目共睹的。再说,皇太孙妃发怒起来的样子……碧玉抖了一下,贵仪宫中的事不敢再去回想了。 傍晚时分,江桥回来了。 柳雁飞大步走上前去,抱住了他的腰。 江桥一愣。 亲密接触的两人感受着彼此的气息。 柳雁飞轻轻一笑,抬手按住他的后脑,将他的唇压了下来,主动的吻了上去。“谢谢你,宇楼。” 第66章 柳雁飞一是谢江桥把她弟弟的事一直放在心上,二是谢他始终为她重回朝廷的事奔波。 一阵激吻几乎把整个寝殿里的空气都烧了起来。 江桥喘着粗气叫停。“天还没黑呢!” 柳雁飞笑了:“白日宣淫,殿下也怕人说闲话啊!” “雁飞。”江桥面红耳赤。 柳雁飞不逗他了,开始把今日发生的事情一一向他道来。 听到丁贵妃居然公然表示要向皇上提议给他选纳良娣的时候,江桥那一张脸变得黑得不能再黑。而后听到柳雁飞在青亭园中见到八皇子时,他讶异了:“八皇叔今日进宫了?我怎么不知道?”再听到柳雁飞说起八皇子暗示她很快就会回到朝堂上时,江桥若有所思地说道:“八皇叔这个人……本份做事,低调示人,从不拉帮结派,但是,鲜有人知,最会揣测圣意的就是他了。” “哦?此话怎讲?” 江桥解释道:“就说让你回朝堂这件事吧,朝堂之上两派人马争得天昏地暗,但皇爷爷他就是连个表示都没有。请求让你复职的奏折被他按下不批,说他不想让你复官吧,但他又默许官员们每日早朝的时候把这件事情拿出来一次又一次地重提,丝毫没有显露任何的不耐。自你‘休假’之日起,迄今已近四个月了,皇爷爷的这种态度,令人根本琢磨不透他心里头到底是怎么想的。” “……” “但是,如我说过的,皇爷爷是看重你的。”江桥认真地看着柳雁飞,“让你重回朝堂,需要一个契机,皇爷爷他在等着这个契机。八皇叔把皇爷爷的想法看透了。现在,契机已经有了。他自然知道你必会回朝为官了。” “诶?” “南方明甘两省山林众多,山贼之乱一直是当地府衙所头疼的事。而今,那一带的山贼中出了个人物,居然统一了各寨,自立为王。前段日子竟大开山门,冲进县城,毁了县衙。附近卫所出兵围剿,竟被打得落花流水。” 柳雁飞看着江桥。 只见江桥的表情略微兴奋,他继续道:“今日一大早,关于此事的奏折就被呈上了朝廷。” “你的意思是,让我去往南方,负责围剿行动?” “对,怎么了?” 柳雁飞有点不可置信的样子:“你这么一说,我是明白皇上的想法了。他是希望我带功回到朝廷,这样也好叫那些反对的人至此闭嘴,今后都不要再提让我滚出朝堂之类的话。可是……”柳雁飞瞧着江桥,道,“宇楼,你可知围剿势力强大,在地方上已经盘踞多年的山贼需要多久?这可不是一两个月就能解决的事情。短则一年,长则三四年,你可曾想好?” 江桥一听,愣住了。 “山贼对地形熟悉,擅打游击战,而游击战对于只会大部队作战的正规军来说,就如一头猛象面对一群虫蚁,攻不了,守不住,只能东一点西一块地被其啃食。你以为为什么先前前去围剿的军队会被打得落花流水?” “这……”军事是江桥的弱项,他根本就考虑不到这些,听到柳雁飞这么一说,他蒙了。 柳雁飞继续道:“那奏折呈上来的时候,可有武官主动请战?没有吧!因为大家都知道这是烫手山芋。”她叹了口气,“说实话,接下这个任务我没有什么意见,反而很高兴自己能够逃离这个该死的牢笼。只是,”她伸出双手勾住了江桥的脖子,盯住他的眼睛,嘴角微微勾了起来,“宇楼,你舍得我离开那么久吗?” 江桥被柳雁飞的这一番话震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终于,他才在乱糟糟的脑袋中理出了一点东西。只听他喃喃道:“我……我被皇爷爷摆了一道!” “啊?”轮到柳雁飞蒙了。 江桥心乱如麻,有点光火了:“现在想来,皇爷爷对你复职一事始终不肯表态,不就是等着这么一刻!山贼之乱常年有之,去年年底时,就有奏章上表呈请朝廷出兵围剿,偏偏皇爷爷说‘无人可用’,把奏章打了回去!”江桥双目瞠圆,显然是越想越怒,“‘无人可用’!不就是那时候我们婚期未到,你等着嫁给我吗?!”他都快抓狂了,“现在我们已经成婚,他当然就‘有人可用’了!” “……”柳雁飞见着江桥这个样子,想到了什么,一手捂住了脸,片刻无语,好半晌才问道,“宇楼,你不会已经指示你这边的官员上奏‘恳请柳将军出战’了吧?” 江桥的怒火好像霎时被冷水浇熄,他僵立了一会儿,一副没脸去看柳雁飞的样子,然后突然一甩衣袖,向寝殿外走去:“我去找皇爷爷!” “宇楼!”柳雁飞赶忙唤他,可是哪里拉得住他。 江桥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大门之外。柳雁飞望向窗外那小小的天,心里有点乱,什么感觉也说不上来。渴望飞出去,但是,真要和江桥离别那么久…… 她想到了丁贵妃和婆婆太子妃,她们一心想给江桥选纳良娣。 摇了摇头,不去想这个该死的事了。走一步算一步吧。话说回来,就算真的选纳的良娣又怎样,只要江桥不变心,她就有办法让那些倒霉的女人竖着进来,横着爬出去! 柳雁飞目光一凛,双拳一握,狠狠地捏了捏。 而接着,在担心江桥在皇帝老儿那边会怎么样的时候,她莫名就想起了那个八皇子。这个八皇子,不但摸透了皇帝老儿的心思,就连江桥,也被他看得一清二楚啊! 柳雁飞揉了揉太阳穴。江宇楼,果然还太年轻,跟老狐狸比起来,真是太嫩了! 且不管柳雁飞这边在想着什么,那边江桥已经到达了皇帝的乾清宫。却是他经过通报,才一脚踏进寝殿外厅的时候,就听见里边传来了丁贵妃那娇滴滴的,可怜兮兮的声音:“皇上,您瞧瞧您那孙媳妇儿,她、她竟然把紫檀靠背椅的扶手都给拗断了,臣妾,臣妾,可被她吓坏了!” “……”江桥在外头这么一听,顿时脸黑了大半,拳头不自主地就狠狠地捏了起来。 第67章 江桥在外厅并未等待多久,他的皇爷爷就出来了,一同走出来的还有那丁贵妃。江桥向皇帝老儿和年轻貌美的丁贵妃行礼问好。 “免礼吧,”皇帝老儿懒洋洋地道,“桥儿你这会儿跑来做什么?” 丁贵妃坐在皇帝边上,斜着眼睛冷冷地看着江桥。 江桥忽视那丁贵妃的目光,只看着他的皇爷爷道:“皇爷爷,孙儿是为了雁飞的事而来的。” 皇上一听,捋着胡子哈哈大笑起来:“你小子果然是以国家为重,才新婚没多久,就自愿夫妻分离,把那丫头送去明甘山区剿匪。” 江桥的脸色极其难看,实话实说:“皇爷爷,我原以为这不过是三四个月的事。” 可那皇帝就像没听见他的话一样,自顾自地说道:“这确实是让那丫头重回朝堂的一个很好的契机啊!” “我想请皇爷爷就当没看到那些推荐雁飞的奏折,另找理由让雁飞重回朝堂。”江桥也当作没听见他爷爷的话。 结果他这话一出口,皇帝老儿就一掌拍在了扶手上,喝道:“胡闹!” 江桥不为所动,那丁贵妃却吓了一大跳的样子,脸都有些白了。她抚摸着心口,但是还娇声宽慰皇帝道:“皇上莫气,皇太孙新婚不久,不愿与皇太孙妃分离也是人之常情嘛!不过……”她瞥眼看向江桥,“依臣妾看,这皇太孙妃也确实不适合呆在宫中,”接着轻轻地推了推皇帝撒起了娇来,“皇上……臣妾方才说的那件事,您还没给臣妾做主呢!皇太孙妃她……” 却是皇帝老儿不带什么感情的眼神淡淡地扫向了她。丁贵妃一下就震住了,继而大骇了起来,那张脸,可真是白得犹如墙纸了。 只听皇帝说道:“爱妃啊,前头朕在行宫里说的话你都当成耳边风了不是?朕宠你没错,但这不意味着你就可以没边没际地什么事情都去插上一手。下去吧!” 丁贵妃的白了又红,红了又白,双唇抖得连话都说出来了,好半天才见她从皇帝身边站了起来,行礼告退了。出去的时候步履都有点不稳。 江桥冷冷地看着她离去,然后又面向他的爷爷乖乖地站好了。 皇帝老儿拍了拍身边:“坐。” 江桥走了过去,坐在他的边上。 皇帝老儿用长辈教导小辈的口吻,语重心长地说道:“这做皇帝啊,就像盖房子一样,盖一座很大的房子。无需自己亲自动手,但人事安排一定要到位。谁负责设计,谁负责采买,谁负责搭盖,都要安排妥当。合适的人员到位了,自己也就轻松了不是?” 江桥把头扭向了一边,好一会儿,才颇为不高兴地说道:“皇爷爷你摆了我一道。” “哈哈哈——”皇帝老儿大笑了起来。 “若早知剿匪需要这么长的时间,我根本就不会提议让雁飞出战。” “你太心急了,”皇帝拍了拍孙子的肩膀,“这对你来说是个教训。” 江桥听着都想磨牙了,他怒道:“皇爷爷!你分明早就想让雁飞负责这剿匪之事了!偏偏设个套子让我自己把雁飞给推出来。我、我……”他声音小了去,“我不想和雁飞分离那么久!” 皇帝满是笑意的眼睛看着把头扭向一边的江桥。 江桥喃喃道:“我们才刚新婚三个月啊!” “你很喜欢那丫头?”皇帝老儿突然说道。 江桥一手托着腮依旧不去看他的爷爷,却是脸微微地红了。 皇帝老儿又大笑了起来:“哈哈哈——朕早就知道了。” “皇爷爷!” “从你十五岁那年第一次在战报上知晓这个丫头后,只要是她所参加的战事,哪一个不是你所关心的?你这小子明明在军事上狗屁不通!” “皇爷爷……”江桥无力地捂住了脸。 “不过啊……”皇帝老儿突然背手站了起来,“桥儿!这江山今后可都是你的,作为一国之主,儿女私情可要不得。” 江桥一愣,抬起头来看着他。 “那丫头是个将帅之才,她的位置不在后宫。” “我知道,所以我才……” “不,你不知道。”皇帝老儿打断他的话,非常认真地告诉他,“作为一个皇帝,怎么能对自己臣子用情至深呢?就像这次剿匪之事,若那丫头仅仅是个普通武官,你会不愿放她离去?这剿匪任务还不算重的,若哪一日边疆战火再起,桥儿,你会下令让她带兵重回边关?” 这几句话下来,江桥的脸霎时就白了,他的身形晃了晃:“我……” “那丫头是臣子,不是你后宫的女人!” 江桥脑中空白,好一会儿才找到了一丝清明,他问道:“可是皇爷爷,为什么你……” “为什么朕会给你们赐婚?”皇帝笑了笑,“这说起来,原因可多了。你喜欢他,你需要一个能解除你克妻之命的女人,还有,最重要的是,”他的眼神深了起来,“那丫头是个能征善战几乎可以在边关军中一呼百应的女人!” “皇爷爷!” “柳全那家伙脑袋里想什么我怎会不知道?为了保住他这宝贝孙女,他要么就是让她承袭爵位,招婿入赘,要么就是逼她终身不嫁。但是,就算是前朝那样的,女子也仅有另行封爵而从未有过从父辈手中承袭爵位,本朝,更绝无可能!而逼她终身不嫁……”皇帝老儿笑了,“一个年轻女子,一个感情如同一张白纸的年轻女子,若真有个风度翩翩英俊非凡的男子使出浑身解数来勾引她,她岂会不心动?不要说她被别国男人勾引去了,就说被本国男子吧……难说哪个用心险恶的会想利用她来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江桥怔怔地看着他的皇爷爷,好一会儿才接口道,“所以,与其让她爱上别人,还不如让她爱上我?让她只能为我们皇家所用?” 皇帝老儿伸出手去,摸了摸江桥的脑袋:“桥儿,你很聪明,可惜陷得太深了。朕不是说你不能喜欢她,只是,这个喜欢,不能成为你作为一个优秀帝王的绊脚石。”见江桥不语,他又继续说道:“让她做你今后的皇后当然可以,那只不过是一个称谓罢了。但是,桥儿,你要记住,她首要的身份,是一名会替你守卫江山的将士!” 江桥一副心乱如麻的样子,始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样吧,”皇帝突然一拍掌,做出了一个决定,“为了不让你把心思全放在那丫头的身上,朕决定,即日起为你选纳良娣!” “什么?!”江桥被他这突然的一句话震住了,眼睛瞪大,叫了出来,“别开玩笑了,皇爷爷! 第68章 “君无戏言!什么‘别开玩笑了’!朕什么时候开过玩笑!”皇帝老儿吹胡子瞪眼睛起来。 江桥道:“我不要别的女人!” 皇帝老儿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我只要雁飞。”江桥很坚决。 皇帝老儿的眉头皱了起来:“这样看来,朕这个决定是正确的!”他看向江桥的眼神就像看一个病得不清的孩子,“桥儿,想不到你居然喜欢这丫头到了这种地步!就是前朝那宠幸张惠妃的亡国之君都做不到后宫仅有妖姬一人!历代以来,哪一个一国之君不是后宫佳丽三千人的?女人,是供帝王传宗接代和赏玩的……” 江桥双目睁圆。 皇帝老儿作势咳了一下:“嗯哼,那丫头当然不算其中!嗯……朕的意思是,那丫头非同一般女子,她是要在军队里替你守卫这个江山的,而不是屈居于后宫中做那些寻常女人该做的事。” 江桥依旧非常不高兴地看着他的皇爷爷。 皇帝老儿继续道:“一人如何分饰两角?她有她自己的位置,皇后之名给她便罢了,但你的后宫中怎可没有其他女子为你生儿育女?别忘了万一边疆再次发生战事……你不会以为我们这几国就此和平了吧?” 江桥的神色暗了又暗,他渐渐地就把头低了下来。 皇帝语重心长:“一国之君,后宫岂可无人?这不是让天下人笑话嘛!你以为你是寻常百姓,想如何就如何啊!” 江桥许久都没有说话。 皇帝老儿以为他想通了,便道:“这选纳之事就交给你母妃吧,她那边已经有众多良家女子的画像了,你看上哪个,直接与她说便是了!” 低着头的江桥,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牙齿咬了又咬,只是那皇帝看不见罢了。 皇帝点了点头,显然对江桥听话的表现极其满意。他拍了拍江桥的肩膀:“作为帝王,喜欢一个女子当然可以,帝王也是凡人嘛!但是,要有个度,若如前朝那个亡国之君一样,一门心思只扑在一个女子身上,那可就了不得了!” 江桥再没有一句反驳的话了。他只那样坐着,一动不动。好一会儿,才见到他站起身来,向皇帝行礼告辞:“皇爷爷,天晚了,您歇息吧,孙儿先告退了。” “嗯。你且下去吧!”皇帝老儿挥了挥手。 江桥便出去了。 其时夜幕已经降临,天空中黑黑蒙蒙的,一点星光都见不到。江桥在乾清宫外站定,任由带着湿意的凉风打在他的身上。 “殿下,”跟过来伺候的田公公在江桥身后开口说道,“这眼看着快要下雨了,还是快点回去吧!” 却是江桥站立半晌后,似是自语,又似是问他道:“皇爷爷逼我选纳良娣,我这回去,该如何向雁飞交代呢?” 田公公低下了头,好一会儿,轻声说道:“奴婢不好妄言,只觉得殿下还是尽早照实说吧!奴婢觉得娘娘是个通情达理之人。” 他的话音刚落,便听江桥重重地叹了口气。然后,只见江桥一甩袖子,大步地朝东宫而去了。 江桥思量再三,还是小心翼翼地把这件事情如实地告诉了柳雁飞。柳雁飞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江桥心疼得要死,又极为自责,走上前去,想要抱住柳雁飞,准备先狠狠痛骂自己一顿,再对她赌天发誓什么的。 结果见那柳雁飞一屁股坐在了床前:“这是准备我前脚一走,后脚就把新人给纳进来了?皇上……你真是走的一步好棋!”虽算不上利用完她就把她给踹了,但实际也差不多了。 柳雁飞瞪向江桥,咬着牙一字一句道:“我感谢皇上知遇之恩!没有因我是女子而把我给看扁了!不过!我算是确定了,皇上为你我赐婚,就是为了利用我解除掉你那什么劳子的‘克妻命格’,我没死,是我运气好,我死了,就算我倒霉!”柳雁飞还曾猜过,皇帝老儿的这个赐婚或许会有什么政治考量——虽说她百思不得其解也想不出让她嫁给江桥会对他们的政权有什么好处:若说拉拢鲁国公府吧,虽说鲁国公兵权在握,但这么多年来,也没见皇家有通过婚姻来拉拢他们家的迹象,(为防止外戚坐大,历代皇帝的后宫女子都是出自小官之家,反而江桥娶了她完全不符合常理),再说,鲁国公府有什么好拉拢的,就如前世那位忠君忠到丢了性命的爱国名将,鲁国公府历代家训是“忠君爱国”,前仆后继死在战场上的家族子弟可不要太多,甚至有一代差点绝户。本朝唯一两个世袭罔替的公爵之家,齐国公府和鲁国公府,这么多年来屹立不倒,不是没有道理的。 现在的柳雁飞,因为皇帝的态度,便认为皇帝确实仅把她当作解除江桥克妻命格的试验品,却没有想到,皇帝他确有自己的政治考量。 江桥无奈,他敢告诉柳雁飞其实他的皇爷爷为他们二人赐婚的真正原因是出于对她的不信任吗?——仅仅因为她是女子。他的皇爷爷认为,女子多情,便是铁血的将军也不例外,他怕她被别有用心的人给骗走了。 江桥知道他要是把这话说出来,他跟柳雁飞就算完了。柳雁飞肯定会认为他对她的感情带有杂质,他无非想欺骗她,将她的一颗真心牢牢拴在自己身上。 江桥看着柳雁飞,见她脸色越来越铁青,俨然气得不轻的样子,赶忙大步走到墙边,将墙上挂的莫问剑取下来,双手递到了柳雁飞面前,小心翼翼地道:“雁飞,想怎么发泄就怎么发泄,可别把自个儿给气坏了。” 柳雁飞抬起头来,看向江桥:“……” 再多的气,看到江桥那副小媳妇的样子,也会泄得差不多了。 柳雁飞一手扶住额头:“宇楼,还好宫女们都被你赶出去了。” 江桥坐到了柳雁飞身边:“我不介意你把这寝殿里的东西都砸了。” 柳雁飞斜了他一眼,然后坐着好一会儿没有动静,半晌后才重重地叹了口气,道:“算了,这是皇上的旨意,我还能怎样。” “雁飞,对不起……”江桥喃喃道。 “对不起什么?” “我没能阻止皇爷爷。” “你跟他吵起来了?” “没有。”江桥不敢再看她。 柳雁飞靠了过去,伸出手去,掰过他的脑袋,一个吻就贴上了他的唇。唇瓣轻轻一碰。只听柳雁飞道:“宇楼,不用自责。皇上的性子,你我都很清楚。你若与他争吵,他肯定不悦,会说你都这么大年纪了,竟还如此不懂事。这对你这个已经可以独当一面的皇太孙来说,可不算是什么好事。” “……”江桥深深看着柳雁飞,双眸里柳雁飞的剪影就如刻在灵魂里那样清晰。他握住了柳雁飞放在他脸上的手,拉到唇边轻轻一吻,“雁飞,” “嗯?” “我发誓,我这辈子真的只会有你一个人,相信我。” “……”柳雁飞愣愣地看着江桥,然后,她微微地低下了头,没有再去正对他的目光,“我……相信你……” 这样躲闪的神色,这样迟疑的声音。江桥心上一紧,一把就抱住了柳雁飞,低下头去,湿热的双唇很快就找到她的,一下含住,用力地吻了起来。撬开她的唇齿,舌尖像是猛兽一样窜了进去,与她的纠缠在了一起。空气升温,几乎要燃烧起来。江桥一下就把柳雁飞扑倒在了床上,身子压了下去。 柳雁飞一手捂住他还要吻下来的嘴:“宇楼,你疯了不成!” 江桥抱住她,轻轻地咬着她的唇:“我就是疯了!我不许你不相信我!不许,你离开我!” 柳雁飞心下一颤。 了解柳雁飞的人是江桥,而不是他的皇爷爷!他的皇爷爷以为柳雁飞作为一个女人,有了丈夫之后,就会从一而终,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背弃自己的丈夫。却不料江桥从一开始就把柳雁飞看得透彻无比。 又是一个如烈火焚烧一般的激吻。 然后,江桥没有再继续下去,而是把头靠在柳雁飞肩上,紧紧地抱着她,一动不动了。 柳雁飞一手捂住了脸。她突然想痛骂自己了。才在江桥去皇帝那里之前,她不还在想着江桥若真要纳妾了,只要江桥不变心,她就会让那些倒霉的女人竖着进来,横着出去?怎么真确定了这样的事情,她却先没了信心。 柳雁飞抱住了江桥,感到江桥身上一震。她的嘴凑到了江桥耳边:“我相信你,还有……我爱你!” 第69章 说起来,给江桥选纳良娣一事,柳雁飞在心理上老早就有准备了,只是想不到居然这么快,居然,会是在她离京之后进行。 直待到圣旨下达后,柳雁飞才恍然从梦中回到现实中一样。她,真的又成为一名武官,而江桥,真的要纳妾了! 回想起新婚第二日,从太子妃那归来后,江桥怒不可遏地说自己绝对不会纳妾,而她,则很确定地告诉,他会的,因为皇上的圣旨无人能抗!那时的她,可绝对想不到,一切竟来得这么快! 第一道圣旨,是让她官复原职,并被加封为怀远将军,半个月后点兵剿匪。而第二道圣旨,就是昭告天下,说皇家要给皇太孙选纳良娣、良媛、承徽、昭训、奉仪等侍妾,让大小官员将自家适龄女儿的名字,生辰八字报上礼部,并附带上画像一幅。 按律制,皇储的妾室中,地位最高的良娣可设两名,良媛可设六名,而承徽、昭训、奉仪则可分别可设十名、十六名、二十四名。 第一次知晓皇储后宫居然会是如此庞大的柳雁飞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而江桥则是黑着一张脸看着柳雁飞,这柳雁飞的反应,太让他不安了。没火,没闹,就是一副震惊的样子。 好半天柳雁飞才把脑袋转向江桥,那副模样,俨然还没从震惊中恢复过来:“这、这是要一次性把你的后宫填满?” 江桥“啪”地一声拍着桌子站了起来,然后挥退了伺候的众人,走到柳雁飞面前,一把就抱住了她,双唇轻点上她的额头:“你说过你爱我的。” “……”自从那一天一不小心说了这么三个字,江桥这家伙就动不动便把这句话挂在嘴边。 “为什么你会是这种反应?”江桥的口气听起来颇为委屈。 “……” 江桥的唇一点点向下,眼睛,鼻子,终于到了双唇。一点一点地轻咬着:“你不是该生气吗?明明皇爷爷说的是纳选良娣,谁知圣旨上写得又是另外一回事。” 柳雁飞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不是很好吗?一次性搞定,省得今后还要麻烦再来一次。” “雁飞!”江桥这是真的生气了。 足足五十八名!如此庞大的后宫!柳雁飞突然觉得,如果江桥不是她的丈夫,就算只是个根本不认识的皇储,她也会同情他的。他娘的,将近两个月才能搞定一轮啊! “哈哈哈哈——”柳雁飞大笑。 江桥黑着一张脸看着柳雁飞。“你是因为信任我才笑得这么开心么?”好一会儿他才磨着牙说道。 柳雁飞走上前去,这一回她主动地吻上了他的唇:“如果我说是呢?” 唇齿贴在一起,气息全部纠缠住。柳雁飞把江桥抱得很紧:“宇楼,我会尽快剿灭山匪,回来见你的。”四目对上,柔情似水。“只要你肯等我。” “我永远只有你。”这是江桥又一次的保证。 半个月后,柳雁飞出发。 对于皇帝竟放出了柳雁飞这位准皇后,全国上下一片震惊。男人们叫嚣:“我朝男人都死绝了吗?竟要将来的皇后娘娘亲去剿匪?”女人们震惊过后,纷纷表示男人们没本事就不要瞧不起女人:“这很奇怪吗?前朝的江山还是帝后两人一起打下的呢!谁说皇后就不能打战了?” 而朝堂之上,反对柳雁飞回朝的人早在圣旨下达的那一天就黑了脸。“皇上,您怎么一声不吭地就下了这样的圣旨!”定远侯气急败坏,“我们吏部竟是丝毫不知情!”“是啊,是啊”一群朝臣跟在定远侯后边连连点头。 广纳言谏的皇帝老儿等那群人叽叽喳喳完之后,才懒懒地道:“怎么,朕想下什么圣旨还要通过你们吗?” 一群人霎时就闭了口。 反对的朝臣们就是再怒,在这种事已成定局的情况下,也只能无奈接受事实了。 之后,鲁国公被叫去了后花园。皇帝老儿“哥俩好”似地拍了拍鲁国公老爷子的肩膀,笑道:“怎么,你老小子对朕的安排好像不甚满意啊。” 好半晌,鲁国公才重重地叹了口气,道:“臣哪敢啊!只是臣那孙女,唉!怪就怪她自己为何身为女子却是我朝难得一见的将帅之才吧!” 八月二十九日,柳雁飞到达明道省都指挥使司,花了五日时间巡查后,开始在明道省都指挥使的陪同下开始点将点兵,准备剿匪。同期,京城礼部也将上报上来的女子名册和画轴送入了宫中。 柳雁飞彻夜查看山匪卷宗以及战况记录。 江桥把送过来的名册和画轴扔了出去,一脚踹倒劝他选妃说是不好在太子妃那里交代的太监,怒道:“既然母妃这么热衷,便让她自个儿决定去,反正她不是要找个合她心意的女子吗?” 柳雁飞连日练兵。 江桥面对着缺少了什么的寝殿,决定搬去书房。 柳雁飞接到线报,开始部署战局,准备进行第一次围剿。 江桥把母亲送过来的名单一撕为二:“都已经决定好了,还来问过我做什么。” 柳雁飞第一次围剿大获全胜,全军一派欢腾。 拟好的名单送往礼部,正式公布,五十八名女子进入东宫。 十一月,南方入冬。北方降雪,南方降雨。南方的冬天不同于北方。冷,是肯定的。但却是渗入到骨子里的湿冷。 这一日,柳雁飞裹着大氅坐在火炉边,皱着眉头正在思考着。这雨断断续续下了有半个月了,围剿行动只能暂停。上一次大围剿,抓了几名骨干,灭了近千山匪,但大部分的却转移到深山之中。想必是围剿一停,马上又会出来活动。而围剿一开始,又继续躲进去。这就像是猫抓老鼠,猫守在洞外,一旦猫一松懈,老鼠就出来,而猫一认真,老鼠就躲起来。根本就没办法彻底歼灭。唯一的办法,就只能是深入敌窝,彻底铲除。但是,这个难度…… 柳雁飞的目光深沉了起来。 恰在柳雁飞思索的时候,卫兵进来报告了:“将军,信。” “诶?”柳雁飞一愣。 这军事信息走的都是军队的通道,有着军队专用的信使。可是一般情况下,来了密信,卫兵都会说:“将军,有消息。”根本就不会说“信”什么的。 在柳雁飞讶异的目光中,卫兵将信件呈递了上来。 柳雁飞一看信上熟悉的字体,顿时惊住了,接着心跳就抑制不住地加快了起来。这些日子,忙得都忘记去想他了,想不到他竟然来信了!用的还是军用通道! 王宗放和常青!定是这两个家伙告诉他要让信件快速到达她手上,军用通道是最为安全最为快捷的方式。 柳雁飞笑着摇了摇头,然后便深吸了口气,有些激动地撕开了信口,打开了信。 江桥的字体一如他的个性,柔中带刚,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信中一开始就是表达对她的思念,希望她早日剿匪大胜,尽快回京。然后说到了他的这次纳妾之事。强调他已经搬去了书房。“相怜相念倍相亲,一生一世一双人”这十四字突然跃然纸面,柳雁飞一怔,继而心跳难平,不知该反应了。 “宇楼,江宇楼……”真是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了。如蜜一样的甜自心底渗出,竟让她幸福得难以形容。 好一会儿才深吸了口气,继续看了下去。突然,柳雁飞瞪大了眼睛:“不会吧……”她竟惊愕地叫了出来,“这是巧合还是什么?”只见江桥的信中明明白白地写着:“张清婉,户部尚书之女,册封为良娣!” 作者有话要说:失眠就码字,一天睡不到五个小时 今天算是双更吧→_→ 第70章 张清婉,石撤的表妹。那个美丽婉约,气质如兰,但却颇为可疑的女孩子。 柳雁飞看着江桥的信,回想起当日在长安公主府见到她时的情景。那个女孩,不同于其他女子,不但对她少了那么几分恐惧,甚至还偷偷地观察她。而且那一日,分明就是因为她的设计,才导致了她那庶妹的死亡,可就是在那个犯人被处斩之后,都没有人出面指证她。要不是早先这女孩曾“无意”地把石澈喜欢她的事偷偷告诉柳素娥,她还真会以为那一日她将酒水打翻在她庶妹身上确实是件不小心的事。 因为觉得她可疑,在那场酒宴之后,柳雁飞建议江桥去调查她。但是,江桥手下的人经过一番调查后,却什么不对劲的东西都没有查到。交上来的报告称,这位姑娘,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官家小姐。 而恰恰就是这么一个张清婉,成为了良娣。 良娣是储君后宫中地位极高的一个妾室,仅次于储君的正妻,正三品。一般情况下,若无意外,在储君即位后,良娣会被封为四妃之一。律例规定皇储的良娣应有两位。但江桥的信中仅仅提了这个张清婉,至于另外一个良娣是谁,他根本就没讲。这般想来,应当是那另外一个良娣背景正常,没有任何可疑之处了。 柳雁飞收起了江桥的信,长叹了口气。 作为正妻,她本应当在宫中接受这些女子的跪拜和敬茶的。不过,她现在人在外边,这种礼仪,应是等她回去之后再举行了。想到东宫中一下子多了五十八名“小妾”,她就觉得心里堵上了几分。但愿这些不过十几岁的丫头们,行为举止都给她知趣点,不要令她今后不得不使出暴力手段来镇压她们。 时间过得很快。冬去春来,春夏秋冬,四季轮回。待到柳雁飞彻底将山匪剿灭干净,已经是两年过去了。在此期间,江桥一直和柳雁飞保持着通信。当然,江桥的来信更多一些,往往是柳雁飞的回信都还没时间写,他的下一封信又来了。这江桥最初本是三四个月才来一封信,本意是为了不打扰柳雁飞作战,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来信频繁了起来。两个月一封,一个月一封,到最后变成了半个月一封。江桥的来信中,跃然纸上的就是对柳雁飞的思念,虽每一封信都在鼓励着柳雁飞好好打战,莫要挂念他,但到后来,则忍不住地都填上了一句:“日日思卿,卿卿何时归?”不仅如此,他后来的信中,字里行间还带上了一种情绪——担忧。他在担忧柳雁飞满足于这种能够一展宏图的生活,忙于征讨剿匪,而把他给忘了,甚至于,不想回皇宫了。 不过,心思敏感的江桥这一回可是多虑了。柳雁飞怎会把他给忘了呢?那雪片一样频繁的来信,无一不在提醒着她他的存在。更勿论他还时不时地差人送来裘皮衣物等贵重东西。便就是没有这些,柳雁飞也不可能将他从自己的脑中驱除出去。长夜里,寂静时,一旦闭上双眼,就是不愿去想,那个温柔如风,玉树临风的身影也会从心灵深处跃出来,令她久久无法忘怀。 而现在,终于可以回去了。 泰康五十三年十月二十日,明甘两省多个山匪大小头目在明道省省府菜场口公开处斩。柳雁飞身披铠威然正坐于官员席的中央。她的左边是都指挥使,右边是按察使。 手起刀落,几十颗人头齐齐落地。围观的百姓们爆发出一阵欢呼。突然,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句:“将军千岁千千岁!” “将军千岁千千岁!”激动的附和声即刻跟起。 立时,高呼声响了起来,一阵又一阵,冲破了云霄,似乎在明甘两省的上空久久环绕没有消散。 恰就在山匪头目问斩的当日,金銮殿上,皇帝坐在宝座上,手中拿着右军都督,也就是现任齐国公递交上来的剿匪报告,兴奋得几乎不能自已。 “好,好!那丫头果然厉害!百年来无法彻底剿灭的明甘山匪,居然被她在短短两年内肃清了。”皇帝高兴得不得了。 下边所站的一众朝臣中,鲁国公面露满意与得意之色。齐国公则郁闷地瞪了一下自己那站在后方不远之处,早已经是三品武将的大儿子,不过复又想到,那柳雁飞再有才干又如何,也不过是一个女子而已,让她光宗耀祖是不可能的。于是嘴角就弯了起来,洋洋得意,鲁国公府的后辈中,仅剩这柳雁飞是个将帅之才,而柳雁飞又嫁入了皇家,这样一来,全朝始终不倒的将门世家不就只剩下他们齐国公府了吗?只是,他觉得奇怪的是,这个鲁国公老爷子怎么就一点都不急呢。 鲁国公的心思岂是齐国公这个晚辈能够得知的。这个时候的他除了为自己的孙女自豪外,还略有些忐忑地把目光偷偷瞥向了站在前头的皇太孙江桥身上。只有在见到江桥那一脸无法抑制的兴奋后,他才重重地松了口气。天知道他有多么担心,整整两年不见,这皇太孙要是对他的孙女没有了感情该怎么办。他可一点都不想看到他的宝贝孙女一怒之下重回边关,孤苦伶仃地在那里守上一辈子。 江桥可没有注意到鲁国公老爷子的目光,他全身心都投入在了一种狂喜之中:“雁飞要回来了,她终于要回来了!”甚至于皇帝老儿当众点了他的名字他都不知道。直到他身边的丞相大人轻推了他一把,他才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抬起头来,见到自家皇爷爷那黠促的目光后,才赶忙上前一步,道:“孙儿在。” “嗯哼,”皇帝老儿作势轻咳了一下,才高声命道,“桥儿,朕就命你出城迎接柳将军归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郁闷死 先是笔记本变压器坏了,跑去买了一个回来,结果用了不到五分钟,笔记本居然坏了。 说是主板坏了,要修上三四天。花了我三百大洋。 这还是次要的。里边已经码好的字拿不出来了!!!!结果一下午坐在台式前边回想边码。重新码哪有可能全部回想起来码个一模一样的。一下午才弄了两千字出来……哭死~!还有,台式机在公婆屋里,公婆就在身边晃。更不用说不能熬夜码字了!! 我在活力榜上啊!!!!本来今天计划8000字啊~~~~~~~~哭倒在厕所里…… 第71章 柳雁飞回来的那日,京城下起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颇有些寒冷。 江桥站在城墙上翘望,直见到柳雁飞的兵马自远方缓缓走来的时候,他才疾步下了城楼,带着侍从迎了出去。 两人在彼此目光定格的那一刹那,都是心中一颤。 柳雁飞率先反应过来,飞身下马,在江桥面前单膝跪了下来:“殿下。”她低下头,耳边轰鸣。她真的没想到,时隔两年后再见到江桥,自己竟会如此激动,明明回京途中还颇为镇定。 江桥就更不用说了,众目睽睽之下,作为一个皇储,居然丝毫情绪都不想隐藏,直接一把捞起了柳雁飞,伸出双臂,想要将她搂进怀里。但是,他僵硬住了。还好尚存理智。 江桥如此明显的心思,柳雁飞岂会不知。她看着江桥,脸“唰”地一下就红了。江桥自然也如此,同样红着一张脸盯着柳雁飞,火辣辣的,几乎要将她融化。 周围一片安静,所有的人都把头扭向一边。夫妻俩见面,他们身处此地就已经够碍眼了,有哪个人还好意思去直勾勾地看着他们,破坏他们? 天地间唯有小小的雪花在飘。 江桥牵过柳雁飞的手,拉着她一齐向城中走去。 这种场合下,什么情意绵绵的话反而都不好说出口了。江桥只能装腔作势地大赞柳雁飞,将那皇帝老儿夸奖的话一句一句地告知与她,总之,就是想让她知道,他的皇爷爷是极其喜欢她的。虽然他自己心里清楚,皇爷爷对她的喜欢,完全是因为她是个将帅之才,是个能为他守住江山的人。 却是柳雁飞大笑,道:“皇上真是过奖了,什么百年来无法彻底剿灭的明甘山匪,居然被我在短短两年内肃清了。我哪有这等本事啊!”柳雁飞说的是实话,山匪最为疯狂的时代,是官逼民反的黑暗时代,那种时候,山匪才真的会如割不尽的韭菜一样,去了一波还有一波。若是处在那个年代,就是有三头六臂,恐怕她也对这无能为力了。 “是皇上治世有方,普通百姓哪一个不恨那些山匪到骨子里的。”柳雁飞说道,只是,她没有告诉江桥,除了将军的身份外,在剿匪过程中,她还动用了她那准皇后的“隐在的权力”。 山匪猖獗至此,怎么可能没有官匪结合。柳雁飞在这两年中,几次直接越权处决了被百姓们恨得直咬牙的贪官污吏。毕竟,要将这些贪官污吏与山匪勾结的罪证层层上报,等到山匪们闻风都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这些官员们估计都还在其岗位上稳稳不动。 柳雁飞行的是先斩后奏。 论理,一个专门负责剿匪的将军是没有权力这样干的。但是,至上而下,如此多的官吏,竟是无人敢吭一声,居然都对她的这一行为表示默许。若非柳雁飞是未来皇帝的枕边人,官吏们唯恐自己被未来的皇后所记恨,那弹劾的奏折大概早就如雪片一样飞向京城了。 事后,柳雁飞也想过,搞不好那皇帝老儿选择她前来剿匪,也有这一层考量也说不定。 真是一头彻头彻尾的老狐狸!柳雁飞心想。 再思及那混蛋老头居然迫不及待地给江桥纳了妾室,柳雁飞就更对他没了什么好感。虽然他确实是个非常厉害,甚至说,他是一个可以载入史册的明君,但柳雁飞就是无法喜欢他。真要让她把他当做“皇爷爷”看待,那,还是等下辈子吧! 江桥很快就闭嘴了。心思慎密的他怎会看不出来,就算他在柳雁飞面前怎样说他那皇爷爷的好话,柳雁飞就是不为所动。他的皇爷爷于她而言,就是个皇帝而已。 牵着柳雁飞的手,很紧。仿佛怕她就像一只大雁飞去一样。好一会儿,江桥的喉结动了动,轻轻的声音响起:“雁飞,我们回宫吧!” “啊。”柳雁飞望着即在眼前的宏伟的城门,“好啊,不过……” 江桥的手突然更加紧了。 柳雁飞笑了:“我得先去指挥使司复个职。” “哦……”江桥瞬间放松下来,嘴角也弯了起来,“我等你。” 回到司里,复职,然后和王宗放及常青唠叨了几句。常青告诉她,她的弟弟柳青荣在听她说了“一切由你自己做决定,我现在相信你”后,已经决定接受皇太孙殿下的安排,接受萌荫,去宫中做侍卫了。不过这萌荫的安排一下来,鲁国公府的后院就闹翻了天。二夫人气得心疼的毛病都犯了。说萌荫这种好事居然给了一个庶子,那么嫡子还算什么。倒是府中的两位嫡出少爷没有任何的不满,毕竟,他二人都是决定走仕途之路的。 柳雁飞笑了笑,道:“真有嫡出的哥哥和青荣争这个名额,我也不会让青荣接受萌荫的。我还没有飞扬跋扈到这种地步。说起来,今后有机会在宫中见到青荣了!”这说着,她兴奋了起来。 从京卫指挥使司出来后,果见那江桥的轿子停在外头。非常朴实的轿子,静悄悄的,莫非几个侍卫守在边上一脸“生人勿近”的样子,谁会猜到轿子里的是当今皇储皇太孙殿下。 柳雁飞在田公公的服侍下进了轿子。 才一进去,便被江桥狠狠地抱住了。江桥的气息像是从梦里一涌而出,将柳雁飞团团围住。温暖,温柔。对江桥的感觉溢满整个世界。 于是,反手紧紧抱住了他。 这个时候,两人才有了重逢后的真正感动。 江桥寻上了柳雁飞的唇,声音低沉带有磁性,撩拨得柳雁飞都快醉了:“我想你想得都快疯了,雁飞。” 虽没有想他想到快疯的地步,但那思念渗入骨子里时,静下心后,抽疼还是有的。柳雁飞贴上了他的唇:“我也是,宇楼。” 疯狂的吻就像要填补这两年来离别的空缺。唇瓣厮磨,舌尖缠绕。两个人都像要将对方揉到骨子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喘着气分了开来。 柳雁飞先开口了:“轿子里,宇楼。” 江桥一下就笑了。搂着柳雁飞把下巴垫在她的肩上:“嗯……我不介意在轿子里来一场。” “啪。”柳雁飞轻轻拍上他的额头,“注意影响,皇太孙殿下。” 江桥一听,挑了挑眉:“这么说,若我不是什么皇太孙,你就愿意我们……” 话未说完,额上便又被柳雁飞敲了一下。“够了。”柳雁飞的脸色微红,“外头有人在听呢!” “谁敢!”江桥道,“除非他不要命了。”却是说完,双手依旧紧紧抱着柳雁飞,眉眼弯弯,嘴角勾起,那目光里,柔情几乎暖了整个世界。 轿子一路晃进了巨大的皇宫,接着停在了东宫里。 江桥牵着柳雁飞的手,带着她回到了景阳宫。 柳雁飞毫不顾忌地四下看着。景阳宫,一如两年前她离去时的那样,一点变化都没有。只是,她离开的时候是初秋,而回来的时候,却是两年后的初冬了。景阳宫的冬天,她现在才开始亲历。 所有熟悉的景致都罩上了一层白色。因有江桥在身边,这白色,竟也美得让她精神飒爽。 柳雁飞深深吸了口气,雪的气息尽入鼻中。看向江桥,江桥也笑看着她。 “我们到家了。”江桥说。 因皇上曾下令,说是柳将军一路辛劳,且让她好生休息两日,然后再该设宴的设宴,该叙旧的叙旧。所谓设宴,礼部并没有在记,所以应是普普通通的邀请亲朋好友同僚们的接风洗尘宴罢。毕竟并非什么国战归来。而叙旧,应就是允许她在宴席上同好友同僚们聊聊天什么的。然后,此后就请乖乖的皇宫公门两处跑,至于邀好友一起吃酒聊天什么的,别去做想了。就算和江桥一起去,也不行。 皇家儿媳就是皇家儿媳。能让她重回朝堂,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江桥本来的打算是,今日就他和柳雁飞两人在一起,无人打搅,好好地过他们离别重逢后的二人世界。然后,第二日让柳雁飞去给她的母亲请安。第三日,则设宴邀请亲朋好友和朝中重臣,正式为柳雁飞接风洗尘。 但却料不到,江桥和柳雁飞才进了寝殿,刚把门关上,正要一个亲吻下来,碧玉那该死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听起来她也好郁闷,好像在为江桥和柳雁飞可惜一样。“殿下,娘娘,太子妃娘娘请娘娘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在公婆睡觉前,搞定这一章,不容易== 第72章 柳雁飞看着江桥。 江桥一脸铁青,显然气得不轻。但片刻过后,他还是强压下怒火,对柳雁飞说道:“我和你一同过去。” 柳雁飞摇了摇头,道:“母妃只叫我过去。”言外之意,他若跟过去,太子妃会以为儿媳妇不听话,故意叫上儿子对她施压。 见柳雁飞坚决,他也只得作罢。不过,在送柳雁飞出门后,他又添了一句:“如果母妃为难你,不必碍于她是你的婆母,直接回来就是了。” “啊?”柳雁飞吃惊。 江桥把目光移开。 柳雁飞想了想,不多问什么,笑了笑,眉眼弯了起来:“好。” 这个江桥,两年间,也不知和他的母亲发生了什么。显而易见,他对他的母亲,相较于两年前,是更加的不满了。 柳雁飞很快就到了太子妃的延禧宫,这个宫殿,一如既往的刻板压抑。便就是殿柱棱台等曾于年内重新粉刷过一遍,也改变不了这样固有的气息。 只是,在走近前堂的时候,里边传来了与这环境格格不入的欢笑声。 柳雁飞顿住了脚步。 听声音,显而易见是几个青春少女在陪那太子妃逗笑。 柳雁飞微愣了一下,继而了然地笑了起来。她的这个婆母,真是时刻不忘要给她添堵。原以为今日过来是要对她来个训话什么的,结果,竟是把江桥的侍妾给叫过来向她示威了。 柳雁飞理了理衣裳。因为太子妃叫得急,她只得随意换上一件宫装就出来了。头发也不过叫侍妆宫女简单地挽了起来,发髻上仅仅插了根凤钗而已。 简洁却大方。她几个大步跨进了前堂。 前堂里霎时就安静了下来。连那本想给柳雁飞来个下马威的太子妃都不禁停止了说笑,朝她看了过来。 柳雁飞一眼扫了过去。只见除了高坐在上的太子妃外,这个前堂里还坐了足足六位年轻貌美的女子。 太子妃同两年前相比,几乎一点变化都没有。目光冷淡,神色威然,好似之前又说又笑的人根本就不是她。 而那些年轻的女子…… 一见到柳雁飞,她们俱是站了起来,态度恭敬地低下了头。 柳雁飞只在瞥眼间,注意到了离太子妃最近的那一位,便是两年多前见过一次的张清婉。只见她头上挽着时下流行的堕马髻,髻上绕着累丝宝珠金凤围簪,身上穿着百蝶戏花浅葱色锦衣,下着一条绣花淡黄百褶裙。裙边还系着一条豆绿的宫绦。她削肩细腰,身材娇弱,垂着手楚楚而立。虽因她低着头瞧不清面容,但仅仅这个样子,就足够令人产生一种天生的保护欲了。 何况,她还是个实打实的美女。气质与容貌相结合。这个女人,很擅长运用自己的优势。全然没有了昔日在长安公主府时的大胆的态度,反而收起了锋芒,在柳雁飞面前做出伏小的样子,自然不会做作。若非曾经对她怀疑过,柳雁飞估计自己就会把她当作一个小心翼翼胆小怕事的女子给忽略过去了。 柳雁飞只不过状似不经意地瞧了那张清婉一眼,继而立马就向太子妃行礼请安。 太子妃“嗯”地应了一声,态度上一如既往的冰冷。她令人给柳雁飞赐座。然后,便见那几个年纪轻轻的女子走了过来,由张清婉和另外一名女子领头,向柳雁飞跪拜了下来:“见过皇太孙妃娘娘。” “起来吧!”柳雁飞朗声说道。 那些女子站起来后,其中三个性子急的,胆子大的,已经开始观察起柳雁飞了。而张清婉则和她身边的那位女子一样,默默地低着头,一副等着示下的样子。 “把头抬起来。”柳雁飞对那三个不敢瞧她的人说道。 张清婉身边的那个,若没猜错,应当就是另外一个良娣了。至于她们身后,无论是敢抬头的,还是不敢抬头的,她连看都没去看上一眼。 于是,又多了三道目光瞧向柳雁飞。 柳雁飞先看向了张清婉。只见她比两年半前变化了不少。那时的她才刚十六岁,正当花季之年,周身是青葱的少女气息。而今,弄作了妇人装扮,居然成熟了许多。当然,美貌也更甚了。长开的五官立体了许多,无论是分开还是凑在一起,都如神的杰作,精致得令人几乎不想将视线移开。 柳雁飞毫不掩饰对张清婉美貌的欣赏。张清婉好像被看得不好意思了,她红着脸将头低了下来。柳雁飞这才把目光转向了另一位良娣。这也是一个相貌不错的女孩,当然了,比起张清婉来,还是略逊一筹。她瞧起来比张清婉年长一些,这或许与她的身形有关。她身材高挑,骨骼强健,从这点上看来,和柳雁飞有点相似。柳雁飞眯了眯眼睛,这个丫头是个习过武的。 再就是随意地扫了一下站在后头四位女子。三个胆大的,一个胆小的。但都有一个共同特点,长得都非常漂亮。 柳雁飞心里头就笑了起来。她的这个婆母,怕是特地把侍妾中最美貌迷人的几个给挑了出来,今日命她们专门候在这里,等她回来,给她心里添堵呢! 太子妃向柳雁飞介绍起这些女子。果然那位站在张清婉边上的,就是另一位良娣,姓关。至于其他几位,柳雁飞对她们的身份并没有什么兴趣,听听也就罢了。 太子妃命那些女子都回自己的位置上坐好,然后就同柳雁飞说起话来。一开始自然是假情假意地关心一下柳雁飞这些年的生活,但是字里句里都在讽刺柳雁飞才不过新婚几个月,就像一个男人一样,去往山区剿匪。柳雁飞好似听不懂这些含沙射影的话,就如第一次拜见太子妃时那样,坐姿笔挺。虽然不怒不威,但那种桀骜不驯的态度却怎么样都无法忽视。 太子妃顿了顿,不再说这个了。她拿起手边的茶,轻轻抿了两口,然后道:“雁飞啊,你也回来了,当初这些姑娘们进东宫可是没有见着你的面,这奉茶之礼都还没行呢!” 所谓奉茶之礼,正如普通人家新入门的小妾要给正妻敬茶一样,这东宫里也是要做的。只是届时,柳雁飞只需要接受那一群女子的跪拜,而奉茶则由两位良娣全权代劳就可以了。 柳雁飞道:“媳妇等着礼部的安排。”她的口气平淡,仿佛说的是一件如同吃喝拉撒一样普通的事情。 太子妃嘴角弯了弯,却是接着说道:“你离开两年,东宫一下多了这么多人,宫里事物繁重了不少,本宫一个人哪里忙得过来。所以……”她慈祥的眼光看向了下边坐着的张清婉,“本宫就让婉儿帮忙了。虽说现在你回来了,但你对各项事物一概不熟,依本宫看,以后东宫里的事情还是由婉儿继续负责吧!” 张清婉看来很不好意思,低着头,手里绞着帕子。 柳雁飞瞧着太子妃,她那张脸上俨然出现一种已经把她皇太孙妃的权利架空后的快意。柳雁飞不禁就笑了出来:“全凭母妃做主。” 这个太子妃,真是太可笑了。东宫的内务权利,她柳雁飞会在意吗。她都官复原职了,外面的世界大得很,她还会在这里跟一群无聊的女人去争夺什么? 见柳雁飞不甚在乎的模样,太子妃不由地一愣。而那张清婉也奇怪地抬起头来瞧了柳雁飞一眼。 太子妃的意思很明显了,这可是要把东宫交给张清婉啊!待今后江桥继位了,太子妃甚至有可能以张清婉“多年掌管东宫,对宫内事物熟悉”为由,直接让她代替柳雁飞管理后宫了。 其他几个在座的女子对那张清婉无一不是既羡慕又妒忌,同时也颇为奇怪地瞧向了柳雁飞。 却是柳雁飞无视这些目光,倘然地看着太子妃。只是心中暗道:“这张清婉果然有两下子,两年间就把太子妃给搞定了。” 而太子妃怔了好半晌后才恍过神来,道:“你……好吧!”她暗暗咬了咬牙,接下来说道:“现在你们姐妹们众多,你可要好好和姐妹们相处!共同悉心服侍桥儿。” 姐妹们?柳雁飞差点又破功笑了出来。她哪来那么多的姐妹们!她那姨娘可没这么能生。却是面上不显,嘴上道:“一切听殿下的。” 太子妃立马就皱起了眉头:“你什么意思?” 柳雁飞道:“母妃不是让张良娣协助管理东宫吗?这诸位侍妾的一切事宜不是该由张良娣出面处理。媳妇哪有那么多的机会与这么多的人一一相处。而服侍殿下,这……不是该由殿下自己决定?” 什么狗屁“姐妹们”,柳雁飞就是不会那么给她面子吐出这么三个字。 太子妃听得,那张脸黑了又黑。 气氛一下僵住了。 好一会儿,突然一个女子开口了,声音娇滴滴的婉转动听,但说的话就没那么好听了:“这么说,皇太孙妃是打算一个人独占殿下了?” “啪!”柳雁飞一拍身边的桌子,“唰”地一下就站了起来,几乎可以杀人的目光冷冰冰地朝那个说话的女子射去。 那是钱良媛,柳雁飞记得这姑娘胆子颇大,她才一进来时候,她虽低着头,却时不时偷偷瞄着她。 全场皆被柳雁飞给吓了一跳。那个钱良媛更是白了一张脸。 柳雁飞走到了她的面前,居高临下,眼如冰窟:“谁给你胆子同我这么说话的?” “大胆!”倒是太子妃先大喝了起来,“是谁让你在本宫面前放肆的?!”她指的是柳雁飞。 结果柳雁飞接口就道:“没错,是谁让你在母妃面前放肆的?!”她骂的是钱良媛。然后看向太子妃道:“母妃,一个小小的良媛竟敢如此放肆!应当好好惩戒!否则这东宫还有何尊卑可言!” “……”太子妃指着柳雁飞,被气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柳雁飞没有再看那太子妃,而是对上一脸恐惧的钱良媛,一字一句道:“母妃,您说该怎么惩戒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小侍妾呢?!” 太子妃瞪着柳雁飞,本想怒喝她坐回去,结果发觉自己抖了抖唇,竟是开不了口了。柳雁飞那骇人的气势突然喷泄而出,就如昔日在丁贵妃那里一样,让人禁不住地就胆战心寒起来。 太子妃大恨,却打心底出现一种恐慌。 “母妃,”只听柳雁飞说道,“您不便惩罚她,那就由媳妇动手了。”这说着,柳雁飞竟一手揪住那钱良媛的衣领,把她给拎了起来。 全场震骇。 钱良媛更是抖如筛栗,眼泪都掉了下来。 柳雁飞抬手就是“啪啪”两巴掌,然后手一放。钱良媛直直从半空中摔到了地上。柳雁飞这才如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回到了自己位置上。 这一下,几个女子都低下了头。鸦雀无声。 而太子妃,气得浑身抖个不停,直到好半天,才听见她从牙缝里憋出那么几个字:“本宫乏了!你们下去吧!”这说着,就示意宫女过来,将她扶起,然后拖着步子离去了。 前堂内很快就留下了柳雁飞和那六个妾室。 柳雁飞抬着下巴,冷然扫了一下那几个垂着头一句话都不敢再吭的女人,然后站了起来,道:“我也累了。” 却正是她走到了门口,正准备抬脚出去的时候,突然自后头传来一个极小的声音,似乎是自言自语:“难怪了,这两年来,殿下也只宠幸过吴良媛一个人,原来皇太孙妃娘娘是如此威武啊!” 柳雁飞顿住了。 那个声音如同被突然吞掉一样嘎然而止。 柳雁飞慢慢地回过头去。 其中一个女子,记得是个姓王的承微,睁着一双惊恐的大眼睛看着柳雁飞,浑身发抖,吓得连躲开她的目光都做不到了。 柳雁飞盯着她,冷冷地,一字一句道:“想告诉我什么,尽可大声说,这样装模作样,只会令人厌恶!”说着,一甩袖子,大步出去了。 而那个王承微,腿上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和那被打的钱良媛一样,站都站不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借了个键盘和输入法让人发疯的笔记本 第73章 柳雁飞回到了景阳宫。 江桥迎了上来,第一句话就是:“母妃没有为难你吧?” “还好。”柳雁飞回道,然后开门见山就问道,“那个吴良媛是怎么回事?” 江桥一听,立时就愣住了。 寝殿之内,气氛不大妙。所有的宫女都被江桥赶到了外面。柳雁飞坐在桌旁,一手托着下巴,一眨不眨地看着江桥。眼见着江桥眉头紧蹙,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江桥很生气:“母妃说的?” “说什么?” 知道柳雁飞在明知故问套他的话,江桥却对柳雁飞无可奈何,只得自己很不情愿地讲道:“说那个吴良媛。” 柳雁飞没吭声,只那么盯着江桥看。 江桥突然一拳就砸在了墙壁上,恨声道:“雁飞你可别误会,我什么都没做。那个吴良媛,趁着我喝酒后自己贴上来,拔光衣服就躺在我床上,一大早起来就恨不得昭告全天下我宠幸了她!” 按常理说,女人碰上这种事都该心里不舒服的,但见着江桥这个样子,再听他这么一解释,她突然就想笑了。一手捂住脸撇过头强忍着笑意,只是那肩膀一抖一抖地明眼人都看的出她在干什么。 江桥呆住了,然后脸就黑了。他走了过去,抓住柳雁飞的肩膀一把将她扭了过来,令她看向他:“笑什么!” 却是柳雁飞下一秒就吻住了他的唇。一个主动的热吻后,才听她笑道:“我相信你,宇楼。谢谢你。”怎么不该谢谢他,堂堂皇太孙,一个国家的皇储为她做到了这种地步,莫说现今所处的这个时代了,就是放在前世,也算是一件难能可贵的事情。 柳雁飞环抱着他的腰,把头靠在他的胸前,听着他的心跳有力地“扑通扑通”响动,问道:“方才为什么扯到母妃?难不成这事和她有什么关系?” 江桥的胸立即起伏起来,呼吸重了不少,看来这件事令他极其气愤。他闷声道:“这件事是母妃设计的!” “啊?” “母妃买通我的人在我的酒水里下药,给吴良媛放行,让她进到我的书房里……” “下药?”柳雁飞愣住了,抬头看他。 江桥一脸难堪:“下……那种药……” “……”就是再相信江桥,听他这么一说…… 江桥又气又急:“没那种事就是没那种事!那女人太心急,我才小抿几口酒,她就进来了。我除了头晕之外,神志还是清醒的。我再怎么想你,也不可能把那个又瘦又小的女人当成你!叫她滚蛋后,我就上床歇息了,谁知她又溜了进来,脱光衣裳就躺在我身边。我又不是那种没经过人事的小毛孩子,有没有发生什么自己会不知道?!”江桥唯恐柳雁飞会不相信他似的,噼里啪啦就如竹筒倒豆子一样,一口气把话说了个一清二楚。 柳雁飞便就又笑了,拉着江桥让他伏在了她的身上,轻轻地舔上他的耳垂,柔声道:“你真好。我是何其幸运会令你如此爱我。” 江桥反手将柳雁飞抱住,道:“我也不知道。不知不觉间,竟就这样爱你!或许,是前世的姻缘吧!” “前世?”柳雁飞怔了一下,继而靠在江桥的怀里笑得不能自已了。她的前世,可只活了二十五岁,印象中除了训练就是出任务,可真没有什么“姻缘”能够让她刻骨铭心的。 “又笑!”江桥状似不悦地伸手捏着柳雁飞的下巴令她抬起了头。却是四目对上时,他那深沉的双眸暴露了他真实的心情。“雁飞。”喃喃着她的名字,他深深地吻了下来。再接着,他抱起了她,向大床走去。 什么白日宣淫,这一刻谁还管得了这么多。 这么久才重逢的两人,十指相扣,交缠在了一起。 春色满溢,一室旖旎。 此后,接连几日江桥都和柳雁飞腻在一起。去给太子妃请安,迟来的接风洗尘宴,他都和柳雁飞形影相随。甚至,连那侍妾们的敬茶之礼,江桥也到场了。 五十几号人身穿朝服,在女官的安排下向柳雁飞叩拜行礼。关良娣和张良娣两人代表所有的侍妾给柳雁飞敬茶。 江桥目无表情地坐在边上,就像观礼的嘉宾,只是瞧上去不大开心。 所有女人都心不在焉,时不时地就把目光投到他身上。 柳雁飞淡然得好像自己不是主角。 等到仪式总算结束,江桥拉着柳雁飞的手立即离去。 众女脸上皆出现了失望与痛苦的神情。 柳雁飞对她们从精神层面上表示同情,不过,仅此而已。 这以后,柳雁飞的生活就慢慢走上正轨。公门和皇宫两地一线。这样的生活比起两年前来幸福多了。两年前她可是被困在皇宫里,绑住了翅膀哪里也去不得。 所有的人都对她恭敬有加。倒是王宗放和常青还像以前一样,对她的态度始终未变。 王宗放说:“将军,边关十年,我们一起长大,说句不敬的,真没法把你当作将来的皇后娘娘啊!”甚至小声地补充了一句,“根本就没办法把你当女人!” 柳雁飞嘴角抽搐:“原来你一直把我当男人?”然后看向了坐在边上的常青。不大爱说话的常青很自然地点了点头。柳雁飞扶额,她想,她究竟是该生气还是该开心呢? 不过,他们再也不敢和以前一样,毫无顾忌地私下接触,饮酒聊天嬉笑怒骂了。 宫外的生活很充实。宫内的生活嘛,很轻松。 柳雁飞倒真感谢太子妃把东宫内的管理权都交给了张清婉。若真要让她行使皇太孙妃的职责,她绝对会精神崩溃。别的不说,光是安排那些侍妾们侍寝,就会让她吐血三升。现在可好。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全由张清婉安排。 按照正常程序,每次,皇储要宠幸哪位侍妾,都会着人通知下去,然后问过皇储正妃,皇储正妃同意后,他便可前往。而若皇储没有想要宠幸之人,又不肯去皇储正妃那里,皇储正妃就会派人过来询问,同时为了表示自己的贤惠,还会推荐一名品性优良的侍妾。 可是,江桥在这件事上根本就不理会历代的惯例。柳雁飞不在的两年间,他始终宿在书房内,张清婉每次派人过来询问,都被他给挥退下去。张清婉也曾耍过“途中偶遇”的手段,向江桥委婉提及她的难处,结果被江桥一句:“你有什么难处?真把自个儿当成皇太孙妃了不成?”给噎得半死。 而今,柳雁飞回来,江桥日日和她在景阳宫内同寝。那些侍妾们不敢找上柳雁飞,自然只能去找那张清婉。两次张清婉趁着柳雁飞休沐之际,来到景阳宫,想要委屈地同柳雁飞谈及此事。结果,柳雁飞愣是以各种理由把那张清婉给打发了,她根本不想见这个麻烦的丫头一面。 到最后,还是太子妃派人把柳雁飞给叫了去。 其时已经是柳雁飞回京后的一个多月了。离新年不过几日。 太子妃会因为这种事找她,柳雁飞早有预料。她坦坦荡荡地走进延禧宫。延禧宫里,那张清婉和另外一个良娣,关月柔,都在场。 这个时候,天已经黑下来了。柳雁飞是从公门回来后,被传话太监给逮住的,说是太子妃务必请她过去一趟。 宫外有事做的好处之一就是,她可以早出晚归,不用日日见这一大群麻烦的女人。不过,这一日,是躲不过了。这小太监一见到她回来,激动的泪水都流下来了。她估计自己要是再迟几步过去,这个小家伙铁定会被扒了皮。 太子妃依旧高高在上。张清婉和关月柔垂手站在她身边。 柳雁飞向太子妃行礼。张清婉和关月柔向她行礼。 礼毕后,这太子妃才压抑着怒气说道:“皇太孙妃好生忙碌!” 柳雁飞低下了头:“媳妇惶恐。” “惶恐?你惶恐?我看你胆子大得很!”太子妃拍了一下手边的桌面。 “媳妇不知何事。”柳雁飞睁着眼睛说瞎话。 太子妃怒不可抑:“你天天霸占着桥儿还敢说不知何事?你把这宫中的规矩都放到哪里去了?” “宫中的规矩?”柳雁飞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 “恩泽雨露。这是从一个储君开始就要做起的事!难道你想让桥儿今后成为专宠你一人的昏君吗?!” 柳雁飞呆愣了几秒。“母妃,”她提醒道,“此话可不得乱说,皇上他可是专宠丁贵妃多年了!” 柳雁飞的话音刚落,太子妃的脸色就“唰”一下白了。接着,她愣是好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静默了片刻后,居然是那张清婉一边抽泣着一边开口了:“娘娘,”她对柳雁飞说道,“臣妾还是把这东宫事务交还于娘娘吧!” 柳雁飞示意她跟太子妃讲去:“张良娣说笑了,这可不是本宫能做得了主的。” 张清婉咬着唇轻道:“这东宫里这么多姐妹都找我诉苦,我……”那一双水盈盈的眼睛祈求地看着柳雁飞。 柳雁飞道:“身在其位谋其职。” “……”张清婉由咬唇变作了暗暗咬牙。 太子妃终于又开口了:“这安排侍寝之事就由你负责了。”她对柳雁飞说道,“身为皇太孙妃,皇太孙的后宫事务,你总得分管一二吧!” 柳雁飞呵呵就笑了,道:“母妃,媳妇和殿下一样,日未出便要出宫,日落尽才能回宫。你叫媳妇如何抽出时间管理这等事务?”这说着,她就看向了边上站立着的始终默默不语的关月柔,说道,“媳妇看这关良娣倒闲得很,东宫事务一并压在张良娣身上,同是良娣的她却什么事都无需去做,也难怪会累着张良娣了。这样吧,干脆就把这件事交予关良娣来负责,您看如何?”见太子妃眉头大皱,一副想要发火的样子,柳雁飞立马又添了一句,“相信殿下他也会很满意这样的安排。毕竟,同在公门办事的他是最理解媳妇的难处的。” 太子妃想要训斥的话还没出口,就被柳雁飞这句话给噎个半死。而那关月柔,则低着头,十指把手中的帕子绞得不成样子。 “你拿桥儿来压我!”太子妃怒道。 “媳妇不敢。”柳雁飞淡淡地又是这四个字。 “啪!”太子妃拍着桌子就站了起来。 柳雁飞低下了头。 两位良娣倒是一副惊恐模样地跪了下来。 恰恰这个时候,太监尖细的声音突然在外头响起:“皇太孙驾到——” 竟是江桥来了。 柳雁飞嘴角上扬,眉目间尽是柔情,转身向门外看去。 第74章 江桥于夜幕中从外头走了进来。琉璃灯光映照在他那英俊的面容上,浮起一层淡淡的光晕。他如谪仙般迷人。张清婉和关月柔不由地就看呆了。 可是,江桥心思只放在柳雁飞身上。自进来后,他的双目就盯住柳雁飞,直见到她给了他一个轻松的笑容,他的嘴角才勾了起来,笑靥如花般绽放出来。 张清婉把头低了下来。关月柔手中的帕子绞得都快烂了。 “桥儿,你怎么就过来了?”太子妃的口吻中带着浓浓的不悦。 “母妃,孩儿是来接雁飞回去的。”江桥走到了柳雁飞身边,牵起了她的手。他看向太子妃,那目光淡然得就好像她根本就不是他的母亲。 柳雁飞瞧着江桥。江桥和太子妃关系恶劣到什么程度,早在她回来的第二日两人一同给太子妃请安时,她就有所了解。这母子俩,在这两年里,早已隔着鸿沟万壑,就算可以飞,都飞不过去了。 就见到太子妃闭上了眼睛。也不知是因为痛苦还是因为愤怒。待到她再次睁开眼睛时,那眼中已是一片清明,显然冷静了不少。“桥儿,”只听她说道,“母妃知道你喜欢雁飞这丫头,但是,”她叹了口气,“你可得记得自己的身份啊!” “母妃是为孩儿好,孩子知道。”江桥虽是这样说着,但却根本就听不出有什么感情在里面,他冷静地说道,“但是母妃,就如孩儿曾说过的那样,在孩儿尚未娶亲前,您什么都不管,那么,能否在孩儿娶亲后也保持这样的态度?孩儿真不希望因为这样的事情,令我们母子间产生芥蒂。” 柳雁飞把头撇向了一边。这说起来,还真是因为她,他们母子的关系才恶劣起来。 江桥牵着柳雁飞的那只手紧了紧。 柳雁飞抬起头,再次看向江桥。就见他给她一个“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的目光。 柳雁飞回他一个微笑,也握紧了他的手。 太子妃的拳头捏了起来,盯着江桥,口气硬了起来:“桥儿,我生你养你这么多年,竟就不如一个女子吗?”就差没指责江桥不孝了。 却是江桥毫不示弱,脸上闪过一抹讽笑,道:“母妃,这句话这两年来您已经说过无数遍了。孩儿也不想再与你争论什么。不过话说回来,母妃您的愿望不是已经实现了吗?两个听话的任你摆布的傀儡,”他瞥向眼中盈盈带水的张清婉和始终低着头的关月柔,“您何必还要耿耿于怀孩儿和雁飞的关系?!” “你!”太子妃这下可真是大怒。“啪!”地拍了一下桌子又站了起来。 而江桥已经不想再说什么了。躬身向太子妃行礼请辞,道:“天色已晚,母妃也请早些休息吧!”这说着,就拉着柳雁飞大步朝外头走去,全然不顾那太子妃在后边是有什么样的反应。 柳雁飞震惊地看着江桥,一路被他拖出了延禧宫。虽说知晓江桥和他母亲间关系极其恶劣,但她真没料到江桥的态度居然会如此强硬,丝毫就没给过他母亲一丁点面子。 “宇楼……”在回景阳宫的路上,柳雁飞开口了,“这两年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次下药事件,不足以令他这样对待这生养自己的母亲吧! 江桥沉默许久。 柳雁飞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终于,江桥开口了,他长长叹了口气,闷声道:“雁飞你都没有注意到吗?” “嗯?” “母妃身边没有关嬷嬷。” “啊?!”柳雁飞一震。这般说来,几次见那太子妃的时候,她的心腹关嬷嬷都不在她的身边。 “关嬷嬷死了。”江桥道。 “什么?!”柳雁飞惊住了。 江桥突然停住了脚步,道:“就在你回来的前一个月突然自尽了,说是滥用职权,贪污了不少财务,被母妃发现后,觉得对不起母妃,上吊自缢了。” “……” 江桥看着柳雁飞,虽然夜幕中灯笼摇曳,晃得他脸上阴明不定,但那双眼睛却清澈分明,似乎洞悉了一切。他说:“就在关嬷嬷死前的那一晚,母妃大斥了关嬷嬷,但显然不是什么贪污财务之事。关嬷嬷贪污的罪证我看了,是假的。” “宇楼……” “雁飞,你说关嬷嬷有什么事情做得令母妃不满,导致被活活逼死呢?她可是母妃最信任的人,在母妃尚未进宫时就伺候在侧的。这样一个伺候她多年的老人,她都能狠下心去动手……”江桥深深吸了口气,他应当是纠结痛苦过,因此现在说起这个并没有什么感情*色彩了,“母妃那里我派了人手,时刻监视着。不过,到现在为止,尚未出现什么异常。” 柳雁飞一边听着,一边抓紧了江桥的手。她为他叹息,后道:“我们回景阳宫吧,此事,就暂且放到一边。” “好。”江桥应道。轻轻的声音随风化在夜里。 日子如梭,很快新年就到了。皇家的新年跟民间不同。礼仪多且繁杂得令柳雁飞几乎发疯。而就是在新年的时候,柳雁飞才能把这个庞大的皇族中未见过的成员一一认识过去。——国宴后居然还有个家宴! 成婚的和未成婚的十二个皇子,未成婚的十九个公主!成婚的皇子还托儿带口。 满满一堂! 柳雁飞坐在酒桌前,嘴角抽了又抽。他娘的色胚皇帝老儿,超级大种马啊!加上死去的太子和身在南疆的五皇子,还有成婚未到来的八位公主,这老家伙足足有四十一个孩子,还不算上那些年幼夭折的。 丁贵妃一直注意着柳雁飞。 宴席开始后不久,她就捂住嘴“呵呵”地笑了起来,对着那享受天伦之乐的皇帝老儿说道:“皇上,皇太孙和皇太孙妃感情极好,就是不知皇太孙妃能给皇太孙生几个孩子呢?这宫里头,还是多些孩子才热闹啊!您说是不是啊,皇上?” 皇帝老儿手上正抱着他的第一个重孙,该重孙不到一岁,由江桥的某位二十岁的堂弟所得。皇帝老儿听着丁贵妃的话,看了看他那些连名字都记不住的儿女们,对江桥命道:“桥儿,宴后随朕去趟御书房。” 柳雁飞“啪”一声把手中的筷子折断了。伺候的宫女吓得面色发白。柳雁飞把断筷扔给她:“这筷子不经用,换过一双来!” “是!”宫女战战兢兢带着哭腔下去了。 柳雁飞瞥向江桥。见江桥一脸无奈,但还是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笑。 柳雁飞嘴角勾了勾,然后抬眼望去,对上了丁贵妃的眼睛。丁贵妃的美目里尽是得意之色。柳雁飞眸中厉光一闪,撇开眼去,没去理她了。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宴席过后,因江桥被皇帝老儿叫去,柳雁飞便独自一人回去景阳宫。却想不到,快到宫殿了,竟有一个人影突然窜了出来。 伺候柳雁飞的几个宫女吓得就叫出声来。 却见那个人影停在柳雁飞面前,“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哭道:“求娘娘救救臣妾吧!” 第75章 柳雁飞眉头皱了皱。闪身就要离去,江桥的那些侍妾们,她一个都不想见。麻烦之事,能不惹上就不惹上。却不料,她才一动,那个女子就扑了上来一把抱住她的腿。 “娘娘……”她抬起头来,眼泪汪汪地看着柳雁飞。 这个女子有着一张小巧俏丽的瓜子脸,柳眉弯弯,似颦非颦,梨花带雨的,瞧着就让人心疼不已。可惜柳雁飞是个硬心肠的家伙。 “放手!”她冷冷地说道。 “娘娘!”那个女子开始磕头了,“求娘娘救救臣妾吧,臣妾不想死啊!” “死?”柳雁飞低头看着这个在她面前不住磕头的女子,觉得有点怪异,想了想,终于还是开口问道,“你是谁?东宫之中,好歹也是个嫔妾吧,怎么在我面前轻言‘死’字?” 就见这个女子伏地低头“呜呜”地哭泣一会儿,然后才听她如蚊蝇一般地说道:“娘娘,臣妾姓吴,是为良媛。” “吴……”柳雁飞一怔,“是你!”竟是吴良媛!那个在太子妃的安排下,妄图与江桥一夜*的女子!一种厌恶感就油然而生,柳雁飞强忍拔腿就走的冲动,命道:“把头抬起来,把话说清楚!” 吴良媛便就把头抬了起来。这一回,柳雁飞更为仔细地打量起她。她的身形颇为纤瘦,削肩细腰。一身淡青色袄子,把她衬得犹如风中微微颤抖的小花。她并未涂脂抹粉,不过素面示人,皮肤虽然姣好,但面色却白得渗人。她睁着一双祈求的目光,盈盈带水地望着柳雁飞。 柳雁飞脸上的厌恶只要是明眼人都看得见的。吴良媛愣了一下,继而又低下了头,泪水再一次“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娘娘……臣妾也不想的。”柳雁飞对她的厌恶来自于哪里,她清楚地很,却是一开口,便听见她这样为自己辩解道,“是、是关良娣娘娘要臣妾……” “你说谁?”一听竟从这吴良媛嘴里冒出关月柔这个人来,柳雁飞觉得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了。 “关良娣娘娘。”吴良媛再一次把这五个字说了出来,这几乎拼尽了她的全力。柳雁飞明显觉察到她的恐惧。 “说。”柳雁飞命她把话说完。 “太子妃娘娘本是要关良娣娘娘去的,但关良娣娘娘却找上了臣妾。”吴良媛身子抖得几乎不能自己,她这句话说完后,停了好几秒才继续开口,显然就算是到了这个时候,她的内心还在挣扎着什么,“关良娣娘娘说把这个大好的机会让给臣妾,臣、臣妾就去了。可是、可是,”吴良媛的声音迸出了难以掩饰的恐惧,“他们要我死,他们要我死!”她低着头,重复着这句话,好像陷入了恐慌的境地无法自拔,连“臣妾”的自称都忘记了。 “他们是谁?”柳雁飞打断了她。 吴良媛这才惊醒似的猛然抬起了头,眼中的惊恐让人无法忽视。她的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她哭道:“臣妾不知。娘娘,求娘娘救救臣妾啊!”这说着,又要跪行过来抱住柳雁飞的腿。 柳雁飞后退一步,闪了开去。“你这没头没脑的话,听的我莫名其妙。”她说道,“这叫我如何救你?”接着,她蹲了下去,伸出手去,捏着那吴良媛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正对她的目光,“为什么关良娣会找上你?你连这个都没说实话。太子妃娘娘命关良娣去找皇太孙殿下,这很好理解,关良娣的身形与本宫颇为相似,太子妃娘娘想必是要让她装作本宫的模样去哄那被下了药的皇太孙殿下吧!可你,吴良媛,你的身形完全与她两样,这么多嫔妾里,她怎么就挑上了你呢?嗯?”柳雁飞拍了拍她那白嫩的脸颊,讽刺道,“都怕死成这个样子了,居然连真话都不肯说。” 吴良媛怔怔地看着柳雁飞。 柳雁飞站了起来,冷冷地看了她几秒,然后便对身后的贴身宫女说道:“回景阳宫。” “娘娘——”吴良媛瞬间崩溃大哭,跪着一把扯住柳雁飞的裙角,“别丢下臣妾,娘娘救救臣妾啊,臣妾、臣妾把知道的都告诉娘娘!” 柳雁飞瞥眼瞧向她:“好,你说吧!” 吴良媛这才开口,抖着身子,把自己所知的一五一十地说给柳雁飞听。 原来,她和关月柔都是棋子,但是谁的棋子,她却完全不知。“臣妾进宫前,父亲就告知臣妾,进宫后一切都听关良娣的。父亲说,一家子的身家性命都系在臣妾的身上了。”吴良媛闭上了眼睛,“臣妾也不知父亲是得罪了谁,竟会说出这样的话。进宫后,关良娣始终没找过臣妾,臣妾也当父亲那话只是自己作过的梦罢了。谁料,就在那一晚……” 吴良媛详细地描述了那天晚上关月柔来找她的情景。她说,关月柔要求她去勾引皇太孙。这本是太子妃要求关月柔做的事,但是关月柔却对太子妃的计划表示嗤之以鼻。“便就是成功了,皇太孙也必定对我厌恶之极,被皇太孙厌恶,待日后他继位,这后宫中还有我的一席之地吗?可太子妃也是不能得罪的。”关月柔是这样对她说的,“你去,就当作我被你抢先了一步,这样太子妃也不会怪罪到我的头上来。” “臣妾只得去了。”吴良媛抽泣地说道,“事后,臣妾放出风说皇太孙殿下宠幸了臣妾,才暂时躲过了太子妃娘娘的责罚。太子妃娘娘一时间也对臣妾宠爱有佳。可是,皇太孙殿下那一关,臣妾如何过的去?就算臣妾想向殿下解释,殿下也不再让臣妾靠近半步。皇太孙殿下这样的态度,日子一久,太子妃娘娘也开始厌恶起臣妾,臣妾在宫中的日子自然难熬了起来。臣妾只躲在殿中,规矩行事,凡事不敢逾越,可是,”她的脸白得就像抹了石灰的墙,满眼全是惊恐,“关良娣那里传来了消息,说要杀死臣妾!他们要杀死臣妾!”她祈求的眼光望着柳雁飞,“娘娘,娘娘,救救臣妾啊!臣妾不想死啊!” 吴良媛可怜兮兮,心软的人听她这么一说一求,弄不好就答应了什么。却是柳雁飞嗤笑着看着她,半晌不语。关良娣渐渐地就呆住了,然后无力地垂下手,身子抖得犹如筛栗,泪水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面庞。 “如果吴良媛说的是实情的话,那么你心比天高,也难怪关良娣和她背后的人要处决掉你了。”柳雁飞冷哼一声说道。 这个吴良媛,字里句里都在为自己开脱,说自己是在关月柔的逼迫下,才去做那下作之事。但是,再怎么开脱,事实就摆在眼前,这个女人,和大部分的女人一样,都想飞上枝头成为凤凰。若非如此,会在被江桥赶出去之后又偷偷摸进书房,拔光自己的衣服躺到江桥身边?会在第二天在整个东宫宣扬自己被江桥宠幸了?这些,恐怕都不是出自那关月柔的命令吧。她因被自己江桥“宠幸”,而在太子妃那里有了地位,但这个女人怎么看都是蠢的,怕是在那段时间内得罪了关月柔也不定,因此这关月柔才上报身后的人,说这吴良媛不听使唤,必须除去。 “你真的不知关良娣后头的人是谁?”柳雁飞问道。 吴良媛惨白着脸拼命摇头。 柳雁飞讽笑道:“怎么?你安插在关良娣那边的人没给你打听到这个?” 吴良媛身子一僵,赶忙磕头,哭道:“娘娘,臣妾真的不知啊!” 柳雁飞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好一会儿,道:“本宫瞧你也累了。你偷偷跑出来连个伺候的都没带,这样吧,本宫差两个人送你回去。你那里……本宫自会想办法。” “多谢娘娘!”吴良媛跪拜不起。 柳雁飞命两个宫女留在她身边,送她回去,便转身离开。 吴良媛直到柳雁飞的身影消失在前方,才颤颤巍巍地扶着身边的宫女站了起来。 柳雁飞走在回景阳宫的路上,陷入了沉思。这可真是个大意外,想不到一件侍妾想要爬床的事,居然扯出了这么多的东西…… 关月柔竟是某人派进来的。是谁?想要做什么? “……”柳雁飞觉得,她又该向江桥借他的侍卫们一用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76章 当柳雁飞遇上吴良媛的时候,江桥正在御书房里接受皇帝老儿的训诲。 皇帝老儿在这次家宴上受了刺激,对江桥恨铁不成钢,说什么比他还小四岁的堂弟现今都有两女一子了,他却连个孩子的影子都没见到。“朕给你纳的那些女子都成了摆设不成?虽说你的这种事朕也管不着,不过,好歹也给朕弄出个重孙来啊!” “雁飞回来了。”江桥说道。 皇帝老儿叹了口气:“好吧,那丫头回来了。不过,虽说长子必须要嫡出。但是……她一个人能给你生几个孩子?依朕看一个就够了吧,她可是要带兵打战的!若她生了个女儿,干脆就把其他侍妾生的儿子放在她的名下,当作嫡长子罢。当然,能不让她生孩子最好。” “皇爷爷!”江桥的脸黑得不行。 皇帝的声调抬了起来:“怎么!你皇爷爷我说错了吗?老早就告诉你了!那丫头是臣子!是会为你守江山的臣子!你还真想把她当作后宫里要为你生儿育女的普通女子啊!” 江桥揉着眉间,没有吭声。他觉得跟他的皇爷爷在这个问题上根本就讲不通。 “多子多福知道吗?”皇帝老儿继续训斥他,“后宫女人是拿来干什么的,不就是给你生孩子用的!”皇帝老儿对女人的偏见根深蒂结,但偏偏对柳雁飞好像一点歧视都没有。 江桥的脸黑中带紫了。“皇爷爷,”他说道,“你不会根本就没把雁飞当女人看吧!” 皇帝老儿说道:“胡扯八道些什么!那丫头要真不是女人,朕会思来想去认为把她配给你才最为妥当?!”但继而他就头疼地敲了敲脑袋,叹口气道,“那丫头要真不是女人就好了——” “……”江桥有种想转身就走的冲动,当然,他是不可能这么做的。 皇帝老儿瞧着他,道:“嫌朕老了,说话啰嗦了?” “孙儿不敢。” “你还有什么不敢的?”皇帝老儿道,说着口气却软了下来,向他招了招手,“过来过来,坐朕身边来。” 江桥走了过去。 皇帝老儿细细地看着他,道:“你小子,好歹身上也流着朕的血,怎么就跟朕一点也不一样?东宫那么多佳丽,你愣是一个都不碰,朕在你这个年龄,儿子女儿都不下十个了!” 江桥嘴角牵了牵,但是没有开口。 皇帝老儿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这般想来,你跟你父王倒挺像的。” “诶?”江桥一听,愣了。 皇帝老儿回忆着:“当年啊,你父王也是喜欢一个女子喜欢得不得了,硬要娶她做太子妃。可惜,本朝虽有不成文的规定,后妃女子多为小官小吏之女,但那些女子好歹也是出自官宦人家。偏偏你父王喜欢的那个女子,竟出身于小小商贾之家。堂堂太子,岂有娶一个商贾之女为妃的?你皇奶奶自然不同意。你父王居然以终身不娶为威胁,甚至连太子的位置都愿意放弃。”皇帝老儿说着竟笑了,“朕那三个皇儿,以你父王最为忠厚老实。老五太暴戾。老八……”他摇了摇头,“琢磨不透。三人中,思来想去,也唯有你父王勉强够格接下这江山。做个明君不成,好歹可以做个守成之君。你那父王,当时真是令朕难办啊!” 皇帝老儿说的这些,江桥先前可是一点都不知道。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皇爷爷,等着下文。 “后来啊,你皇奶奶选中了你的母妃。以同意那女子进宫为交换,逼迫你的父王娶你的母妃。结果呢,”皇帝老儿大笑了起来,“你父王居然整整三年只宿在那女子那里,连碰都没碰你母妃一下。” “……” “你母妃只得哭着去找你的皇奶奶。你皇奶奶呵斥了你父王一顿,后来两人总算是同房了,这才有了你。”皇帝老儿戏谑却带着慈爱的目光瞧着他的宝贝孙儿。 “那个女子呢?”却是江桥这样问道。 “那个女子啊……”对后宫之事根本不上心的皇帝老儿捋着胡子细细回想,才说道,“似乎当年和你母妃同时怀了身孕,不过听闻因为难产,母子都没保住,死了。”一个侍妾生一个庶子的时候难产而死,这种小事,皇帝老儿还能记得已经不错了。 江桥却突然浑身一震,一副想到了什么但又不敢再想下去的样子。 皇帝老儿陷在回忆里,根本没有注意到江桥,以为他还在认真听着,自顾自地继续道:“当时你父王在梁州赈灾,等他回来,那个女子都下葬了。他颓废了好一段时日,气得朕都准备下诏撤掉他这个太子了,才不知因何缘故,突然就振作起来。话说回来,”皇帝老儿看向江桥,道,“你父王虽对那女子情意深重,但对你这个儿子倒是不错。朕还唯恐他因你是你母妃所生而厌恶你。你父王啊——对你母妃可真是……你皇奶奶这一辈子就这件事办得太糟了!桥儿?”注意到了江桥有些不对劲,皇帝老儿奇怪了,“怎么了?” “啊?”江桥这才恍过神来,看向他的皇爷爷,愣了愣,继而连连摇头,“不、不,没什么。父王的这些事,还是第一次听说,孙儿听得入迷了。” “哈哈——”皇帝老儿不疑有他,笑了起来。他拍了拍江桥的肩膀,道,“有其父必有其子。偏偏都不像朕。不过,”他认真了起来,“朕对你的要求可跟对你父亲的完全不一样。你心思慎密,为人处事都比你父亲干脆利落的多。且有自己的原则,不像你父亲,优柔寡断。就拿这女人的事来说吧。关于那个女子,你父亲虽坚决,但最后还不是妥协了?可你……”皇帝老儿突然头疼了起来,“虽说坚持自己的想法没错,但是好歹也听朕这一句劝吧!朕希望你做一个明君!一个明君,绝不能为一个女子所左右!若北疆彻底平息倒好,朕哪管你和那丫头如何去恩恩爱爱。但,北疆的战火,你自己也清楚得很,迟早要重新燃起。届时,全朝除了那个丫头,还有谁能出战?鲁国公已经老了!齐国公家的,作为将才还可以,若要让他们统领全军,根本不可能!桥儿,你深陷其中,到时候,舍得吗?!” 江桥听着,双眼渐渐闭上,却是突然,他捏紧了拳,睁开眼睛,看向他的皇爷爷,眼神坚定无比。“皇爷爷,”他深吸了口气,认真说道,“莫要担心!我,做得到。若真有一天,要雁飞再次驻守边关,我……会送她去的。”却是说着,一副不愿再想的样子,将头撇了去。 皇帝老儿再一次拍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道:“好吧。朕信你。毕竟你是朕选出来的下一任国君。不过,”他突然话锋一转,“朕就不明白了,为什么除了那丫头外,你竟然哪个女人都不要?便就是你那痴情的父王,当年也有宠幸过其他的侍妾啊!” 皇帝老儿一双鹰一样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江桥,誓有江桥不说了理由出来,他就不罢休的样子。毕竟,这对任何一个男人来说,都是件匪夷所思的事情。江桥被他盯得脸微微红了起来。“皇爷爷,”江桥道,“嗯……雁飞是我第一个女人,除了她,其余的女人,我没感觉。” 皇帝老儿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样子:“没感觉?”但继而就皱着眉头想了想,道,“朕多少有些明白了,你长这么大,在成婚之前,从没经历过人事,也难怪对女人没什么兴趣了。”却是说着,有点埋怨起来,“你那母妃!朕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便就是你以前克妻不能娶亲,但她至少也该给你安排一两名教你知人事的宫女啊!弄得你一个堂堂皇太孙,身边竟连一个女人都没有!这成什么样子!偏这种事情,朕又不好说什么。” 皇帝老儿埋怨着,江桥思绪又起,眉头不知不觉就蹙了起来。 皇帝老儿尤在说着:“好吧,难道朕给你的那些女人真要成了摆设不成?除了那丫头外,你总该试试其他女人吧。后宫里,子嗣多些才热闹。” 却是江桥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完全没听见他的皇爷爷苦口婆心在说些什么了。 待到江桥回去景阳宫,柳雁飞已经在寝殿内等了将近一个时辰了。 见江桥走进来,柳雁飞大步迎了上去。“皇上没为难你吧?”她问道。 江桥摇了摇头。 柳雁飞想想也是,皇帝老儿对江桥的宝贝程度,就像她的祖父鲁国公老爷子宝贝她一样。皇帝老儿怎么会因为江桥不愿宠幸其他女子这种事而去为难他呢,顶多就是说他几句罢了。 却是柳雁飞正想着要把那吴良媛所说之事同江桥说起的时候,发觉他的脸色不大好看,似乎一副颇为疲倦的样子。 “宇楼,”柳雁飞讶异问道,“怎么了?” 江桥凝视着柳雁飞,突然一把抱住了她,可把柳雁飞吓了一跳。 江桥把她抱得很紧很紧,头靠在她的肩上,脸贴着她的。江桥闭上了眼睛,许久,轻轻地说了一句:“雁飞,我猜到了一件很不好的事情,我怕我的猜测是正确的。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o^)/~谢谢娃娃的地雷~~打开后台才看到,好开心~~~ 第77章 “你是说……你怀疑母妃不是你的亲生母亲?”在江桥深吸口气,艰难地说出心思之后,柳雁飞盯着他的眼睛,却并没有多大的震撼。 江桥见此,苦笑了一下:“你果然一点都不惊讶。” 柳雁飞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她牵起江桥的手,紧紧握着,似乎想通过这种方式,把温暖传进他冰寒的心里。 江桥反握住柳雁飞的手,身子有点微微发抖:“这两年里,发生了很多……我也想了很多。别的不说,就说有哪个母亲会不希望自己儿子成亲生子的?可母妃她偏偏……我命理克妻,她不闻不问,只说天意如此,却在皇爷爷为你我赐婚之后,大发雷霆,说你根本配不上我,千方百计想要阻止我们的婚事。按说,作为一个母亲,若听闻能有一个女子可以解除自己儿子克妻的命格,说什么也该死马当活马医不是?可她……”江桥移开目光,不敢去看柳雁飞的眼睛。 柳雁飞静静地听着。 “更勿论两年之前,她做出那样匪夷所思的事情了。” 江桥说的“两年之前”,指的是柳雁飞装作怀了身子的那件事。 “若说这只是因为她讨厌你,那多少也说得过去,”江桥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可她却连那些被她亲自选进来的侍妾都不放过。碧玉在还没放出宫前,长了个心眼,注意到竟有人在那个‘被我宠幸过的吴良媛”的膳食里下绝育药。” “啊!”这可是江桥第一次提起,柳雁飞震惊了。 “虽有证据指向她,但并不明确,且干这种事的宫女即日就被发现死在池子里了。我怎就敢确认是自己的母妃所为呢?!”也难怪江桥今日才把这事在柳雁飞面前提起。“没有明确证据”,估计就像当年一样,是什么“关嬷嬷手下的某位宫女出于个人原因所为”。就算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但他估计连想都不愿再想,更勿论等柳雁飞回来在柳雁飞面前说起了。 “宇楼,你在皇上那里听到了什么?”本来想都不愿想的东西,现在却极为确定地说了出来,不能不说江桥他刚才肯定在皇帝老儿那里得知了什么才会突然这样。 却是江桥沉默了,仿佛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半天都没有一个声响。 柳雁飞捏了捏他的手,继续问道:“你曾跟我说那突然‘自缢’的关嬷嬷在死前曾被母妃斥责过,你还瞒着我什么吧!”江桥与太子妃关系的恶劣,在两年里并非一日冰冻之寒,但却在她问他这两年里发生什么的时候,他语意不详地提到了关嬷嬷的死,然后就什么都不说了。这其中定有令他非常不解的事。 江桥的手非常冰冷,好一会儿,才听到他说道:“关嬷嬷死前曾秘密出宫一趟。据田公公安插在延禧宫的人报称,母妃不知知晓了什么,气得口不遮拦,说什么‘那女人连死了都不让我安心!有其母就有其子!全都不是省心的货!’” “……” “今日,”江桥闭上眼睛,道,“在皇爷爷那里,听到了我父王曾经极为宠爱一个侍妾,那个侍妾和母妃,同时有孕!但她却在生产时一尸两命,没了。” “宇楼,”柳雁飞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她抱住他,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道:“这种事,再多想也没用。既然怀疑了,那我们就暗地调查,什么‘真是这样的话,我该怎么办’,我们通通不去想它。一切等结果出来了再说,可好?” 江桥沉默,许久后,才无奈又痛苦地道了一声“好……” 因为江桥突然说到了这个几乎不该从他嘴里亲自说出来的猜测,关于吴良媛的事,柳雁飞直到近半个时辰后,在江桥看起来心情好像完全平复了下来的时候,才一五一十地告知于他。 江桥应是想到,定会有人将美女安插进他的后宫,因此对于此事倒没有多大的惊异,只是对柳雁飞说道:“这段时日,那吴良媛可得好生看着了。她父亲那边,我也会派人去调查。还有那个关良娣,”他冷哼了一声,“原想着张清婉许会有点问题,却料不到这女人身后也有人!” “嗯。”柳雁飞点头应下。却是不料,她这个头才刚点下,寝殿外头就传来一阵嘈杂之声。 江桥眉头一皱,抬眼瞧那禁闭的大门处望去,冷声喝道:“谁在外头喧哗?!” 接着,就听一个待侍的宫女在外边站到了门下,轻声回道:“回殿下,是娘娘身边的青巧回来了,急着要见娘娘,说出大事了!” 柳雁飞一怔,看向了江桥,恰江桥也看了过来,他的眉头蹙成了一团。青巧,是柳雁飞派去送吴良媛回去的两个宫女中的一个。 “叫她进来!”江桥命道。接着一挥衣袖,转身走至椅边,坐了下来。 就见精致的大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青巧脸色苍白,满头是汗跌跌撞撞地扑了进来。她“扑通”跪在了地上,惊恐地望着柳雁飞结结巴巴地说道:“娘……娘娘,吴良媛,死了!” “哗啦!”江桥一个大手将身边桌上的茶盏一扫而下,呼啦一声就站了起来。 而柳雁飞,则脸色一下变得铁青:“你说什么?!” 青巧抖索着身子,又说了一遍:“吴、吴良媛,她死了!” 青巧结结巴巴地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竟是她和另外一名宫女,青心才刚把那吴良媛送回到了她所在的宫殿,那宫殿里的一名宫女就突然毫不避讳地冲了过来,在她们都来不及反应之际,那宫女猛地将一把匕首从袖口掏出,一个寒光就刺了过来。所有的人都猝不及防。匕首直接刺入了吴良媛的心脏,刀进刀出,鲜血喷得那宫女满脸都是,吴良媛当场死亡! 柳雁飞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江桥怒极,寒冰似的双眸直射向青巧,道:“废物!本宫要你们何用?!人在当场居然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杀!亏得碧玉带了你们这么多年!” “奴婢知罪!”青巧带着哭腔磕下了头。 “罢了,”却是柳雁飞平复了心情,道,“就是身负功夫的军人,第一次碰到这种场面都会措手不及,何况两个只会三脚猫功夫从未见过世面的小宫女。”说着,她问青巧道,“那宫女呢?” “杀了吴良媛,她立马就把刀子插进脖子里,自尽了。” “……”柳雁飞看向了江桥。 江桥一脸铁青,却不怒反笑:“很好,我东宫里还真是牛鬼蛇神都有啊!”继而向外喝道,“去把田公公叫来!” “是!”外边的宫女应声而去。 柳雁飞捏了捏太阳穴:“这真是……大过年的!恐怕皇上那边都会不高兴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周周一到周三,总共至少六更~ 第78章 皇帝老儿确实生气了。宫中死掉妃子本是件很正常的事,但偏偏这吴良媛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被宫女一刀捅死的,而且还是在大过年! 丁贵妃作为后宫之主,很快就派人过来了。但这派来的太监在传达了“贵妃娘娘请太子妃娘娘好好测查此事”后,掂了掂太子妃身边的贴身宫女奉上的银锭子后,又补充了一句:“皇上震怒。这东宫里想来应当清洗一番了。”之后,才心满意足地回去复命了。 太子妃坐在椅子上,沉思了好久。她的眉头渐渐皱起,手也握着扶手,越来越用力,手背上青筋渐现。 而在景阳宫,那田公公才刚走。他被江桥狠狠地训斥了一番。这宫里的人事安排并非归田公公所管,但是,早在东宫人口激增的时候,江桥就命那田公公把新进的宫女太监们给查个清楚。 江桥斥责道:“一个小小宫女,出刀如此之快,如此之狠,若说她从未经过任何训练,有谁会信?!本宫要你做的事,你到底做清楚没有?!” 田公公躬身低头地听江桥责骂,最后向江桥保证定会重新彻查东宫里的所有宫女太监,然后才在江桥的允许之下退了出去。 而这田公公才回去没多久,就有安排在延禧宫的眼线把那位传话太监的话一五一十地告知于他。 田公公想了想,叫了个小太监过来,命他把这句话传给江桥和柳雁飞。 接到这句话的江桥和柳雁飞互相看着对方:“皇上(皇爷爷)……这是在警告母妃吗?” 这个年,因为东宫中被刺死了一个良媛,过得有些不大愉快。也难怪了,于皇帝这个老人家来说,新年大凶,实在是不吉利。他虽然什么都没说,但从丁贵妃那接二连三派人过来的情况看,这皇帝老儿,对此事是极为重视的。 宫女行刺吴良媛的动机被找到了:她是吴良媛寝室内负责掌灯的一个宫女,因为被吴良媛斥责打骂过而记恨于吴良媛,就在那一日吴良媛回去寝宫的时候,持刀把她杀了。 这种解释,无非是查不下去时找出来的借口,任何明眼的人都能瞧得出来。但是,报上去之后,上头也就这样默认了。只是,由于皇帝的那句话,不但吴良媛所在的宫殿里那些个宫女太监们被抓的抓,被关的关,甚至东宫中与那宫女有一丁点儿联系的人,都被杖打而死。 太子妃这是发狠了。毕竟,发话的是一向不管后宫之事的皇上。 不过几日,东宫中就腥风血雨,人心惶惶。 之后,元宵佳节到了。有了这样的事,元宵就过得索然无味。虽然宫里的活动一如往年照常进行,但任谁都看得出来,这皇帝老儿一点心情都没有。 灯会什么的草草结束。 不过特别关心孙儿的皇帝老儿,在灯会之后,同丁贵妃说起,叫她下谕命东宫各嫔妾的母亲进宫,说为了安抚东宫里的人心,为了让那些女人今后能好生伺候他的宝贝孙子,给她们一个机会母女团聚。 东宫内,收到消息的女人们,几乎个个难掩兴奋的神情。 只有那柳雁飞若有所思。 “皇上这是在帮咱们?”景阳宫内,柳雁飞这样向江桥问道。 江桥想了想,道:“想必是这样了。皇爷爷这么精明的人,怎会猜不到这东宫里有‘鬼’?毕竟,那吴良媛是在见你之后,才被刺死的。” 柳雁飞点了点头。 却是江桥说:“雁飞,这样你那嫡母也要进宫了。没得所有嫔妾都母女团聚了,正妃娘娘却被扔在一边。” 柳雁飞“噗嗤”一声就笑了:“她进宫就进宫吧,瞧你那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你还在记恨她那年棍打了我?” 江桥蹙起眉头,道:“那种不知死活的女人!当初就该狠狠恶惩她一顿!识相的,她就该称病不能进宫!” 柳雁飞想了想,道:“我倒觉得她会称病,毕竟,前些日子我回朝后设了家宴,她可是称病没来啊!” “兴许吧!”江桥道,然后就闭口不谈那二夫人的事了,而是话锋一转说到了那行刺吴良媛的宫女,只听他道,“田公公查到,这宫女最早是在已逝的王常在那里服侍的。” 柳雁飞一眨不眨地看着江桥。这已逝的王常在是谁,她从未听说过。宫中死去的妃子可不要太多。但是江桥特地提到了她,肯定是有什么古怪在里头。 果然,听见江桥接着道:“这王常在当年和安公公走得很近。而安公公,是宫内副主管,是除了皇爷爷身边的李公公外,权力最大的一个太监。” “也就是说,从那宫女身上,可以怀疑到安公公身上了?”柳雁飞问。 江桥微微皱眉:“话倒不能这么说。当初田公公也不是没有查到那宫女最早出自王常在处,但那时她仅是个小小的打扫宫女而已,连寝殿都不能进去,谁会把她联系到安公公身上。只是……” “只是现在就不一样了,”柳雁飞接口道,“任何一点蛛丝马迹,任何一点可怀疑的地方都不能放过。” 江桥点了点头,然后道:“还有,前两日我私下问了田公公我父王的事……” 柳雁飞一愣。关于自己的身世之谜,江桥自从那一日后,这十几天里都不再提起,好像因为吴良媛的事让他忙碌得把这个给忘了,却不料,现在却突然讲起。 田公公可是太子在世时忠心耿耿伺候在太子身边的老人。 只听江桥说:“田公公乍听我问起还颇为惊讶,不过很快就把当年的事给我讲了一遍。那个女人叫何碧雅,是父王下江南巡视的时候认识的,她是苏州一个小户商贩的女儿,皇奶奶怎肯她做父王的太子妃。之后的事情就如皇爷爷说的那样,父王以同意娶母妃为条件将她接进宫了。但是,因为她出身商贾人家,最为下品,皇奶奶甚至不同意给她名分,她只能以一个没品级的贱妾身份伺候在父王身边。” 江桥的声音很缓慢很低沉,听不出含有什么情感。但他突然深吸了口气,看着柳雁飞,道:“明日,我就派人前往苏州。”他的拳头渐渐捏了起来,“那个关嬷嬷,我的人查到她那日出宫后曾与一个来自苏州的人接触!” 柳雁飞听着,一手抚上了他的眉间。她试图抚平他眉宇间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复杂情感。 “一切会好的。不用想太多。”柳雁飞觉得自己不太会安慰人,能说的也只有这个了。 “嗯。”江桥反握住柳雁飞的手,把它拿到自己的嘴边,轻轻一吻。深深凝视着她,一切尽在不言中。 江桥与柳雁飞相拥而眠。 一夜过去。第二日是正月十六。因丁贵妃下谕,东宫嫔妾们的母亲们于戌时月圆之时进宫见女,以弥补元宵未能团圆之憾。在她们中,就有别于众人,坐着华顶轿子,由专人指引的二夫人。 皇太孙妃的嫡母,自然不能与其余夫人们相提并论。在这些夫人们还在殿外等待的时候,二夫人早已拜过了太子妃,前往柳雁飞所在的景阳宫了。 对于二夫人的到来,柳雁飞还真是挺讶异的,她原先还真以为她会称病来着。想不到她居然进来了。 殿堂之内,柳雁飞头戴凤冠,身穿礼服,高高在上。而二夫人恭恭敬敬地拜向了柳雁飞,然后才被柳雁飞赐座。 一时间,殿堂内一片寂静。看着今日这样低眉顺眼的二夫人,柳雁飞不知道该说什么。而二夫人则低着头,好半晌才把头抬起看向柳雁飞,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这看来,是有事相求才进宫的啊! 柳雁飞嘴角就扯了扯,露出了一个笑容,道:“母亲有事就直说吧!” 却是二夫人纠结了好一会儿,才拿着帕子,抹了抹有点红起来眼睛,说道:“娘娘,您不会怪罪臣妾吧?” 柳雁飞一愣。 二夫人吞吞吐吐的样子:“那一年……” 这是在说那年棍打她的事情啊! 柳雁飞真心笑了。她说道:“什么时候的事了。母亲莫要再提了。” 二夫人的眼泪真就掉下来了。她一边无声抹泪,一边轻声道:“娘娘莫怪,臣妾也是无法啊!”这说着,就诉起苦来了。说柳雁飞的父亲,二老爷,没有真权实力,而且胆小怕事,在鲁国公老爷子尚在边关的时候,作为一个世子,在外头却撑不起来,甚至让堂堂一个国公府在权贵中被欺压。而府里的当家主母,老夫人,则是个拎不清的人,一味宠着大房,二房这边受的委屈从来不管不顾,听风是风,听雨是雨。 二夫人道:“臣妾虽然管着后宅,但臣妾苦啊!实权老夫人管着,外头乱七八糟的事臣妾又要应对……” 柳雁飞听着,却突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母亲,你说吧,家里出了什么事?” 二夫人一愣。继而,这本就落下的眼泪更是如同洪水开闸,从眼眶里一泄而出了。她强忍不愿发出的哭腔也出现了:“娘娘……”她哭道,“臣妾不管老夫人是否在求老太爷把世子之位改到大房去,也不管老爷是不是在外头有了外室,只求,只求娘娘劝劝你大姐啊……” “……”柳雁飞嘴角抽搐了。这鲁国公府怎得就变得这么乱了。柳青荣这小子怎么什么都没跟她说!“大姐她怎么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问道。算起来,这柳如月也该出狱了。 二夫人哭成泪人:“臣妾本想着待她出来后,给她再找户好人家,可她,可她坚决要出家啊,这在里边,头发都被她绞了大半了。” “出家……”柳雁飞揉了揉太阳穴。其实她很想说,她想出家就让她出呗,但看二夫人这副肝肠欲断的模样,她还真说不出口了。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做了件很没智商的蠢事,哭了一夜…… 现在心还很堵…… 第79章 “母亲,本宫跟大姐不熟,她如何会听得我劝?”柳雁飞好半天才这样跟二夫人说道。 却是二夫人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看着柳雁飞,连连摇头道:“不、不,只要娘娘下个谕旨就可以了。”这说着,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来到柳雁飞面前,再次跪下,求道:“臣妾恳请娘娘下个谕旨令如月出狱后即刻嫁人。” “……”柳雁飞顿觉头大了。 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二夫人劝走的。柳雁飞坐在清静了许多的殿堂内一手撑着脑袋,一边想着这二夫人也着实够倒霉的。先说那个柳素娥,和十四皇子的婚事吹了后,被鲁国公老爷子硬逼着嫁给了一个普普通通的武将。二夫人的女儿高嫁之梦就此落空。然后是那柳青河,二夫人的亲生儿子,二房的嫡子,仅仅过了秋闱,连考几年,都止步在殿试之外。而大房的柳青扬,则早在前年就一举中了进士,拜了当朝丞相做老师,先进翰林院做编修,今后的官途不可限量。(每个高品文官,几乎都是从翰林院出来的)。——只要鲁国公府没有再出一个将才,这柳青扬的高官之路就已经被皇帝老儿妥妥地铺好了。 现今听二夫人这么一说,竟是老夫人闹着要把爵位传回到大房那边,还有,二老爷竟然有了外室? 对前者,柳雁飞倒不觉得惊讶,毕竟,她已经嫁人,二房就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让鲁国公老爷子重用,而官途顺利的柳青扬倒还真是继承爵位的好人选。而对于后者,柳雁飞觉得完全就不可能。胆小怕事的二老爷,包养外室?开什么玩笑?!包养外室被捅出来可是要丢官的! 但是……万一这是真的呢? 这可不单单是二老爷一个人的事,整个鲁国公府估计都会受到影响! 柳雁飞蹙起眉头,越想越觉得该去找一下她的爷爷了。 而正当她思考的时候,派去关月柔和张清婉那边的影卫也回来了。 皇帝老儿做下的这个安排,着实是个偷听的好时机。——刚好东宫中人员大换血,一时半会儿各路人马也没办法将自己的人全部一次性安*插*进来,东宫中有权有势的田公公便就将关、张这两个良娣所在的宫殿里外几乎全部换上自己的人,这样就算是影卫在月明之夜被人发现,也不会有人去告发什么。 母女谈心,就算再小心,一不留意,还是会透露出什么的。 关月柔是绝对有问题了。而张清婉,虽然江桥始终查不出她有什么异样的地方,但是,谨慎的柳雁飞还是派人去监视她。 回来的影卫将这两对母女的谈话无一不漏地告诉柳雁飞。 关月柔那里。她的母亲似乎很紧张,自进东宫后就一直是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于是才一见到她的女儿,就被她的女儿又急又气地呵责了两声。然后母女间才开始进行例行的交流。一开始一切正常,都是说些注意身体之类的话,但到了离别时间快到的时候,她的母亲突然讲道:“你父亲让我给你捎个话,进了宫做妃子,这一人荣可是全家荣,这一人毁可是全家毁啊!”关月柔低声应下了。 “一人荣全家荣,一人毁全家毁?”柳雁飞想了想,这句话貌似没有任何问题,对于一个五品武官之家来说,选入宫中的妃子确实干系着全家,但是,因本就知晓这关月柔有问题,那么,这句话就可以理解成为:“你若按那位大人的要求做好了,我们家就没事,你若做不好,则我们一家都得完蛋。”“看来,”柳雁飞自语道,“她也当是和那吴良媛一样,父亲被人威胁了。” 而张清婉那边。则相对正常多了。母女间感情极好,一见面就都落了泪。然后也是惯例的相互问候,再就是其母亲很直白地问起她和皇太孙之间的关系如何。在听到皇太孙终日只宿在皇太孙妃那里后,其母亲一脸愤恨,道:“堂堂一个皇太孙妃,竟如此善妒。”这说着,就安慰张清婉,道:“婉儿莫急,男人嘛,哪个不花心的,你长得这么漂亮,名声又这么好,皇太孙的心思迟早一日会放在你身上的。”但继而就怒斥起她的丈夫户部尚书来,说:“自家女儿身在宫中,女儿打小就有的心思他又不是不懂,竟然和那吏部尚书一起,动不动就上奏,说皇太孙妃既已嫁入皇家,就该有个皇家媳妇的样子,怎能在外和男人一样供职?哼!他也不想想,若皇太孙妃真的没了官职,回到这东宫里,我们婉儿手上的那点东西不都被她拿了去,他这是想让我们婉儿和那些普通侍妾一个样吗?他若真有本事,就该让皇上下旨废……”当然了,这话还没说完,就被张清婉给捂了嘴巴。 看起来天真烂漫的张清婉之母显然没有张清婉精明。甚至张清婉给她使了隔墙有耳的眼神后,她还一脸不明,眼中写着:“这里都是你的人,哪来的‘隔墙有耳’。” 影卫是趴在斜边角的屋顶上弄了个小洞向下看的,恰好视线可以对上张清婉母亲的脸。他把她的表情动作描绘得有声有色。柳雁飞大笑:“张夫人这样的人,是如何生出张清婉这样的女儿啊!”却是继而就沉默了。从影卫的转述看,这母女二人的对话似乎没有任何问题。但依照其母亲所说的,这张清婉之父户部尚书竟是和那定远侯吏部尚书是一伙的,至少,他们二人在坚决让柳雁飞呆在后宫做个普通女人这一观点上,是极为一致的。只是…… 柳雁飞皱了皱眉头。听江桥说,似乎每次在早朝上因为此事出头的都是吏部尚书,而那户部尚书,从未见他当众对此发表过任何意见! 柳雁飞一手撑着脑袋,一手五指轻轻在椅子的扶手上轻敲,思索片刻,便自语道:“算了,不管怎么样,监视这户部尚书一段时间总是没错的。” 正月十六一过,这日子就开始渐渐恢复于平静。东宫人员的空缺也被慢慢填满。这一回,每一个人的来龙去脉田公公都登记在案,比较上一次来说,更为认真和仔细了。 而那些个嫔妾们,因那吴良媛之死,倒是安静了多日。一时内,暂时没有人去张清婉那里抱怨了,也没有人站在路边等着和江桥偶遇。 只是,在这东宫之中,突然传出了一种不好的言论,甚至隐隐有传出东宫的迹象——张良媛死于皇太孙妃的煞气。那个刺杀张良媛的宫女,是被皇太孙妃的煞气给魔障了。 “岂有此理!”江桥重重地一拳砸向几案。 柳雁飞眼神很冷,嘴角勾起了一抹嗜血的笑。 就在他们二人知晓这件事的第二日当晚。柳雁飞第一次行使皇太孙妃的职责,将东宫内所有的侍妾都召集到了一起。 花团锦簇中,刚从京卫指挥使司下职回来的柳雁飞连官服都没换,就坐到了皇太孙妃应坐的位置上。她的下边,是以张、关两位良娣为首的一群环肥燕瘦的美女。浓妆淡抹,鸾鬓凤钗,这莺莺燕燕看得柳雁飞是双眼眯起,唇角上扬。这种意味不明的淡笑,竟瞬间把所有女子给震骇了。 站在最首的张清婉和关月柔恭顺地低着头,没敢抬头看那柳雁飞一眼。 鸦雀无声。 等到宫女侍奉上茶,小抿了一口后,柳雁飞才开口问道:“诸位知道今日本宫为何唤你们前来吗?” 半晌,低低的声音才三三两两地响起:“臣妾不知。” 柳雁飞嘴角一勾,道:“本宫就直说了,听闻东宫里有人在说,是本宫的煞气令那行刺吴良媛的宫女魔障了?” 下边五十几位女子的头似乎更低了。 柳雁飞冷冰冰的眼神从那一颗颗低着的头颅上扫了过去。 有人瑟瑟发抖起来。 “带上来。”柳雁飞突然开口命道。 然后就见她身边的一个太监应了一声,接着捏着尖细的嗓子喊道:“把犯奴带上来——” 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一个清秀的小太监被两个宫娥压了上来。 柳雁飞眯起眼睛,看似慵懒却戾气迸发。她瞧着那个抖得不能自已的小太监,道:“这个可怜的小家伙,说这话的时候被本宫的宫女当场给逮到了。说吧,把你那时候的话再说一遍。” 两个宫娥手一放开,那小太监就瘫倒在地上。他带着哭腔,将那时候说的话一字不敢漏地再讲了一遍:“行刺吴良媛的郝宫女魔障了,是被皇太孙妃娘娘的煞气给煞的……吴良媛其实……其实是被皇太孙妃娘娘的煞气给杀死的……” 小太监几乎是用尽全力才当众说完这番话的,他的脸煞白煞白,似乎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只求能够有个速死。 “还有呢?”却是柳雁飞并不满意。 小太监泪流满面:“你把这话传给其他人听,传一个,我就给你一两银子。” “哦?”柳雁飞眉头一挑,“银子是谁给的?” “是……是……王承微身边的小芽儿说的!” “你胡说!”这小太监的话音刚落,人群就赫然响起了一个又惊又怕又怒的声音。一个女子哭着冲了出来,趴在了柳雁飞脚下死命地磕着头,声声带着哭腔:“娘娘,娘娘,这小贱婢胡说八道!臣妾、臣妾哪敢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啊!” 王承微,当初将吴良媛“被宠幸”一事,告知给柳雁飞的那个女人。 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长得小巧动人,和那吴良媛是一个类型。她哭得楚楚可怜,但是,在柳雁飞面前却一点效果都没有。 柳雁飞面无表情:“去把那叫小芽儿的宫女叫上来。” 小芽儿来了。抖抖索索。王承微死命瞪着她。 柳雁飞扔过去一句话:“照实说了本宫就不杀你。”一句戾气甚重的话,却掷地有声,竟让那小芽儿如听到了天籁之音,整个人从恐惧中放松了出来。 “死贱婢!”小芽儿尚未开口,眼珠子瞪得老大的王承微就陡然骂开了。 “掌嘴。”柳雁飞道。 两个宫娥就走了过去,一个压着那王承微,令一个抬起手来,照着她的嘴巴就是五巴掌。那巴掌打得又重又狠,王承微的嘴立马红肿了起来。她恐惧地滴着泪,不敢再语了。 小芽儿把王承微供了出来:“承微娘娘给奴婢很多碎银子,让奴婢把这话传出去。” 柳雁飞嘴角一抹冷笑:“你倒是挺尽职的,短短两日,这传言居然有传出我们东宫的迹象。怎么,巴不得它最好还能传出整个皇宫,传到大街小巷去吗?” 小芽儿脸色一白,立马磕起头来,大哭:“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奴婢什么都说了,求娘娘饶命!” 柳雁飞瞥了她一眼:“本宫说到做到,来人,把她带下去!”接着,她看向王承微:“王承微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她撒谎……”王承微颤抖着哭道。 “掌嘴。”柳雁飞又是平静地下令。 “啪啪啪啪”王承微又被重重地打了好几下。这下子一张脸肿得老高。 柳雁飞盯着她道:“你是不是想,就算嘴巴被打烂也不能承认?本宫告诉你,无需你承认,就那宫女的指认就够本宫扒了你的皮。何况还有你身边的贴身宫女们!你干得好事,她们会不知道?你以为你有足够资本让她们宁死都要对你死心塌地?说吧,是想死得痛快点,还是想让本宫令人扒了你的皮在火上烤个三天三夜?” “哇——”王承微大哭,同时尿裤子了。她哀求道:“娘娘,我招,我招。这是关良娣她……”却是她看向关月柔的时候,关月柔一个狠戾的眼神瞪了过来。 王承微瞬间哑然。 柳雁飞只瞧着她,嘴角勾起的幅度不变,挑着眉问道:“哦?关良娣她对你说了什么?” 王承微的眼神涣散起来,变成了喃喃自语:“她说,她说,‘吴良媛死的真冤枉,才见过皇太孙妃娘娘就死了……” 柳雁飞的眼神暗了暗,看向了边上面无表情一派淡然的关月柔,嘴里道:“哦,关良娣这话说得并没有问题。吴良媛确实是在见过本宫之后,回去后就被那名宫女给刺死了。怎么,就这句话,你就认为是本宫的煞气害死了吴良媛?”说着,“哈哈”了两声,继续道,“在吴良媛之前,在场中可有好几位都见过我,包括你王承微,怎么你就没被本宫的煞气杀死,嗯?”这最后一字“嗯?”却瞬间变得厉声多了。 王承微摇着头,像是中了幻药一般,边哭边道:“不对的,不对的,她那时候的口气……她明明就是……”却是突然,她一个转头狠狠地瞪向了边上的关月柔,接着,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突然上来,爬了起来,飞似地像关月柔扑了过去,双手想要掐住她的脖子。王承微凄厉叫道:“是你!是你利用我——啊——”却是惨叫一声,竟被那关月柔一脚给踹飞了出去,倒地昏了过去。 “娘娘,”关月柔冷静地看向柳雁飞,道:“臣妾因为自卫才出手,没有惊到娘娘吧?” 柳雁飞盯着她,淡笑道:“没有。关良娣好身手。” “谢娘娘夸奖。”这说着,关月柔就垂手低头一动不动了,哪像是刚才那个抬腿踹人的女人? 柳雁飞站了起来,随手拍了拍衣袖,道:“把王承微押下去,问过太子妃娘娘再行处理。”然后就大步向门口走去。 却是临到出门的时候,她突然一个回身,道:“关于吴良媛这件事,皇上的态度是什么,相信诸位都该清楚的很!若外头出现了什么风言风语,毁了皇家的名声,这可不是任何一人都能随随便便脱去干系的!本宫乏了,你们可以回去了!”说完这番话后,她才一甩衣袖,大步地朝自己和江桥的寝殿而去了。 众女皆是脸色煞白。且偷偷瞥向关月柔的眼神都和以往不一样了。 和关月柔身份一样的张清婉一手捂嘴,弯着漂亮的眉眼对着她轻轻说道:“今日一见,月柔妹妹真可令人刮目相看呢!” 关月柔不动声色,但那拳头已然捏起。 却是张清婉开始迈步向外走去,边走边笑道:“连皇太孙妃娘娘都夸你有个好身手,真令姐姐羡慕呢,呵呵呵。” 第80章 一群女人们各自回去自不必说,在这景阳宫里,当天色渐渐暗去的时候,柳雁飞坐在寝殿内室里点着一盏琉璃灯,一边看书一边等着江桥。待到外头白雪飘下,冷风呼啸的时候,江桥才披着蓑衣回来了。柳雁飞赶忙掀了珠帘走了出去。 “这天真是的,”江桥道,“突然就下雪了。” 柳雁飞走过去为他解开蓑衣,笑道:“弄不好是年后最后一场雪了,马上就要春回大地了。听说皇上确定今春要去围场狩猎?” “嗯。”江桥低着头,看着柳雁飞纤长有力的十指熟练地在他身上忙活着,也笑道,“皇爷爷说他年纪大了,趁着还能动,要多走走,不然今后就没机会了。” 柳雁飞“呸”了一声,笑着说:“皇上他长命百岁呢!去年还和年轻人一起打马球。” 江桥一听可乐了:“可不是嘛,我就是这样跟皇爷爷说的。”等到柳雁飞将解下来的蓑衣递给边上的宫女,江桥一把环住柳雁飞的腰,很高兴地道:“皇爷爷叫我们陪他一起去狩猎呢!” 柳雁飞眼睛一亮。 “还有呢!”江桥道,“到时候皇爷爷会给我添加几名侍卫。你猜都有谁?” “少游兄。”柳雁飞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 “还有呢?” 柳雁飞愣住了:“不会还有青荣那小子吧!” “答对了!”江桥轻轻在柳雁飞的脸颊上啄了一下。 柳雁飞抬头看着他,突然有点哭笑不得:“那小子……能行?” 柳青荣,早在柳雁飞当初离京一年后,在江桥的安排下做了一名皇宫侍卫,一个从五品的小侍卫,江桥本想给他安排个高品级的,结果人家知道自己有几两重,怎么都不肯接受,说是等他姐回来,知道他竟然无功得了那么大的官,肯定打断他的腿。江桥也就随他了。柳雁飞后来得知,半开玩笑半指责,说江桥当年还说会好生照管他弟弟,要不是他弟弟自己自觉,恐怕他会把那好不容易正回来的小子给再次弄歪了也不定。江桥却笑说:“我知道你弟弟其实品性是好的。” 宫内侍卫,在正式上任前,都要去京卫军里锻炼一年才可,这是本朝不成文的规定。当然,有军功的人除外,比如说石澈。于是,直到柳雁飞回来后,这柳青荣才从京卫军里出来,进到了皇宫里面。江桥特地安排他在石澈手下当差。正如柳雁飞在皇宫里头几乎无法见到石澈一样,这几个月来,她同样也无法见到柳青荣。倒是想不到,春天狩猎的时候,竟可以和他们呆上一段时间了。 柳雁飞想了想,笑道:“那小子,在军中锻炼了一年,现在又有少游兄看着,那日家宴时瞧上去还可以,但是,宇楼,你真认为他可以在狩猎时当好侍卫一职?别到时候变成我要时刻看着他!” 江桥敲了一下柳雁飞的额头,道:“你也太瞧不起你弟弟了,他今年可已经十九岁了!说起来,你那嫡母正也满京城地给他找好人家的女子说亲,怎么,因为你大姐的事,你的嫡母有求与你,对你弟弟的亲事也热心了起来?我看啊,她原先放任不管,你弟弟还更开心呢!” “呵呵,”柳雁飞笑了起来,“我大姐快出来了。我那嫡母等着我下谕旨呢!” 两人来到桌边坐下,饭菜早已摆了一桌。 江桥问道:“你真要下谕旨?” 柳雁飞摇了摇头:“我想先去看看大姐再说。说实话,我对她的印象倒不差。”虽然儿时她把这具身体推下水。柳雁飞心里补充了一句。 “嗯。吃饭吧!”江桥开始为柳雁飞夹菜。 而至此,关于那“煞气”一说的处理结果,二人都很有默契地暂时没有提起。 直到晚饭过后,两人进到内室,换了衣服坐到床边的时候,柳雁飞才同江桥讲起今日将那群女人召集在一起后发生的事。 江桥听完后,若有所思地道:“这个关月柔,很不简单。” 柳雁飞点了点头:“没错。当初全将注意力放到张清婉身上了,却想不到这关月柔,论心机,和那张清婉真是不相上下。不过不管怎么说,这种风言风语是止住了。”却是她冷哼了两声,道,“这估计是计划赶不上变化,那关月柔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我猜应是她背后的人要求她利用那吴良媛的死亡来制造打击我的舆论,若是那吴良媛‘自尽身亡’,她就可以把吴良媛的死全赖在我身上,说由于我善妒不允许你宠幸其他女人,才导致被你宠幸过的吴良媛因无法再次荣受恩宠,心里落差太大而自尽身亡。而皇太孙妃善妒,导致嫔妾自杀,岂不是弹劾皇太孙妃最好的借口?却想不到吴良媛偷偷溜出去找我,那么她定然想到吴良媛是去请求我派人保护她的,所以唯一可以杀死她的机会就是在我尚未派人过去之前了。那突然行刺是不得而为之。而先前设想好的舆论流言也都派不上用场。关月柔她为了完成身后之人派发下来的任务,只能用上这种没什么意义,很容易就不攻自破的流言。”说着柳雁飞就讽刺地笑了笑:“煞气?她关柔月见过我的次数可比那吴良媛多得多,怎么没见她被煞气杀死?” 江桥想了想道:“这么说关月柔定然知道我们怀疑她了,但是……” “但是她不敢同她背后的人说起。”柳雁飞接口道,“否则岂有她的活路?至于吴良媛找我一事,她定会拍着胸脯向背后之人保证,那吴良媛为了自己的娘家,才跟我见一次面,暂时没有把她给招出去,定要快点将她处置以绝后患什么的,且会找出诸多证据来证明她的看法。” 江桥笑了起来。 柳雁飞看着他,问道:“倒是你,宇楼,你在外边可有查出些什么?” 江桥道:“只在很久以前的卷宗里发现夹着弹劾关柔月父亲的奏章复件。” “奏章复件?”柳雁飞讶异了,没听过奏章还有复件的。 江桥笑道:“很显然这奏章半途中被截下了,但弹劾的人不死心,又弄了一份偷偷塞给当时京城里的某位大人。” 柳雁飞看着江桥,等着他的下文。 江桥继续道:“是关于关月柔父亲战事期间私卖粮草的事。” 柳雁飞倒抽口气。作为军人她自然知晓这是多大的罪。就是杀头都还嫌轻了。“是哪一年的战事?”柳雁飞问道。 “二十五年前北疆两月山一役。” 柳雁飞的脑袋里轰隆一下就响了起来。她瞪大眼睛看着江桥:“二十五年前北疆两月山一役?” 江桥奇怪地看着她:“怎么了?”二十五年前,他们都还没出生。 柳雁飞喃喃道:“我的大伯,柳书海,就是死于这一役里。” “啊!”江桥大震。 “全军两万将士,困死两月山,无一生还!”柳雁飞悲愤地说道。虽然没有亲历那场战役,但是从她爷爷悲痛的描述中,可以得知那一场战役打得是多么艰苦多么壮烈。柳雁飞身子有些发抖起来,“爷爷只道是敌军太厉害,导致我大伯带领的那两万人杀不出来,若真是因为粮草不足……” 江桥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她。“这件事情,我会查的。”他低沉地说道。 片刻后,柳雁飞稍微冷静了下来,问道:“二十五年前,有人帮关月柔的父亲截下弹劾奏章,如果说他买通了京中的大官倒也说得过去,但他真是因为这个被某个人威胁吗?”柳雁飞没有明说,可江桥很清楚她指的是什么,他们都怀疑背后搞鬼的是五皇叔,而五皇叔自己在二十五年前也才十岁,怎会知道这件事情。 “兴许他还有其他什么把柄落在那个人的手上。只是恰巧被我找到了这个。”江桥道,却是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道:“十四皇叔!” “诶?”柳雁飞一愣。 “十四皇叔在大理寺任职。接手的官员贪污受贿案必定不少。” “你是说……”柳雁飞接口道,“十四皇叔把某些官员贪污受贿的证据按下不报,却暗中威胁操控这些官员?”说完这个后,她沉默了。 江桥也是,蹙着眉头一言不发。 这寝殿内一下就安静了下来。倒是许久,江桥先开口了:“这天色不早了,我们睡下吧!明日你要去看你大姐?” “嗯,先去看一下大姐,然后找我爷爷说说我父亲的事。” “你父亲……确实比较麻烦,若是真有外室,那就糟糕了。” “所以,才要老爷子出马啊!这种事情,也不好叫人去查。”柳雁飞突然觉得厌烦了起来。她说完后,命宫女进来灭了那琉璃灯,然后一把圈住江桥的脖子,和他一起滚到了床上:“睡觉。”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搞定。晚上没有了。明天再更。算下字数,明天只要两更就够两万了~~我今天码了一万多字,从早上六点开始。还一夜没睡。这就是化悲愤为动力 第81章 第二日,恰好休沐之日,柳雁飞骑着马,在两名侍卫的陪同下,先来到大牢,看望她的大姐柳如月。 柳雁飞戴着帷帽。平日里她只在公门与皇宫两地跑,且是轿子接送,绝对不可能在街上抛头露面。这一次,是在江桥的允许下,她才能拿到宫牌出宫。——嫁给江桥后,她几乎没有什么自由,当然,比起宫里的后妃们,她还是好了很多。 因早已通知过守牢的牢头,柳雁飞才一下马,就被一脸兴奋,激动紧张的牢头给毕恭毕敬地请了进去。 柳如月蹲了整整三年大牢,听着似乎挺凄惨的。但是进到里边一看,就知道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作为鲁国公府的大小姐,有哪个牢狱敢怠慢她? 一个二十平的大房间,还分为里屋和外屋。外屋被布置成了普通厅堂的样子,而掀开门帘进到里屋后,一下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工艺精致的梨花枝木月洞床,床上罩着远看成烟,近看如雾的烟罗纱,铺上叠放着苏绣荷花锦套的蚕丝被,帛枕、纱裘等一应俱全。屋中还有多宝格架,架上摆着几件古玩,重要的是供人解闷的书有很多。多宝格架旁是书桌,桌上文房四宝。一边还有几案,案上摆着古琴。门边矮几上还放着一个香炉,炉内点着檀香,香气冉冉。 这根本就是一个富家小姐的闺房嘛! 看来二夫人着实疼爱女儿,把这牢房布置成这个样子,全天下只此一家了。 于是坐牢变成软禁。当然,被限制了三年自由,就算住得再舒服,任谁都不会开心吧。 被“软禁”的除了柳如月本人外,还有她那个忠心耿耿,迄今都不愿嫁人的丫头,柳春叶。柳春叶自愿陪着柳如月进入牢房,说“小姐在哪里,奴婢就在哪里”,其忠心的程度,令二夫人感动得是一把鼻涕一把泪,连说等她陪她女儿出来后,定要好好嘉赏她,绝对不会亏待她。但是,在得知她愿意陪她女儿去出家的时候,二夫人马上变脸,气得指着她的鼻子大骂,说她这个不愿嫁人的老姑婆,把好好的一个大小姐给带坏了。 柳雁飞并未带宫女出来,因此现在,在这里负责伺候柳雁飞的,也就只能是这个柳春叶了。 柳如月则静静地坐在柳雁飞对面一动不动。 她们在里屋,两个侍卫被留在了外边。这屋里仅有她们三个女人。 柳雁飞细致地观察着柳如月。整整三年未见,这柳如月给她的感觉就是快要出尘了。长发未挽,衣着朴素,两眼里毫无*,静寂得不起任何波澜。不过,倒是漂亮了很多,脸上圆了起来,不似三年前那样形如缟木,皮肤也白皙细腻了许多,显然在这三年里被养得极好。 “皇太孙妃娘娘,您请喝茶。”柳春叶为柳雁飞泡好了茶。 是上等的碧螺春。 柳雁飞掀开杯盖小抿了几口,然后就把茶盏交还给了柳春叶。 这个时候,一直缄默的柳如月开口了,连声音都比以前更为温柔:“二妹一点都没变。” 柳雁飞笑了起来:“是啊。倒是大姐你,变得快让我认不出来了。” 柳如月只在刚见面的时候,按照礼制向柳雁飞跪拜,在那时,她还是一副谨记柳雁飞身份的样子,但是现在,似乎在她的眼中,这柳雁飞仅是她的“二妹”罢了。 但柳雁飞却挺开心。她并不喜欢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对着她。若能将她当作原本的柳雁飞那就最好了。 柳如月却并不接口,而是直接开口问道:“是母亲求二妹来劝我的吧?”柳如月的表情看上去很淡然,但是只听她这么一问,就可以知道,她决心已定,根本就不会回改了。 柳雁飞道:“不,母亲没有让我劝你,而是求我直接下谕旨,命你出狱后就择日成婚。” 听到柳雁飞这么一说,柳如月却是微微一笑:“二妹不会下谕旨的。” “哦?” 柳如月把头低了下来:“二妹不是那种会强人所难的人。” 柳雁飞就不说话了。好一会儿,她才问道:“为什么想出家?”二夫人就是怕她想不开,才在这三年里,连一本经书都没敢放进来。 “二妹觉得皇宫怎么样?”柳如月不答,竟是这样反问道。 “……”柳雁飞沉默片刻,后想了想,还是把心里话说了出来,“不喜欢。” “还有呢?如果二妹不能为官,只能尽皇太孙妃之责,一辈子呆在皇宫里不得出来?” “那我宁可去死。”柳雁飞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柳如月笑了,道:“是了,二妹都如此之想。” 柳如月的意思柳雁飞明白了。但她还是劝道:“大姐,你太悲观了,你出去后不一定只能困死大宅院。本朝对女子虽然没有前朝宽容,但是,女子可做的事情还是很多的。女子可以写书立传,可以结社作诗,可以马场奔驰,对了,你可知在这三年里,还出了个随夫君游行大江南北,写了数十篇精彩游记,以自己的名字成书出版的女子?”柳雁飞就差没拿前世的清代作为反比了。 柳如月摇头苦笑道:“你也知是‘随夫君’。” “那还有我呢!我可是从十岁起就纵横沙场。也没见皇上一旨令下,说我是女子,叫我滚回家去。”柳雁飞拿自己做例子。 柳如月看着她,道:“二妹,你觉得如果本朝有一个能够替代你的男子,皇上他还会这么痛快得让你去纵横沙场吗?” 真是一针见血! 柳雁飞不语了。 柳如月道:“我不想再嫁人了。再一次把自己的一生托付给一个男人,我做不到。当然,二妹你可以说,万一我嫁了个好男人呢?可是‘万一’这种事,太不确定了。知人知面不知心,只有嫁过去一起过日子才能完全看清。难道我要再一次去试验自己的运气?” 柳雁飞觉得柳如月说的没错,可是悲观过头了。她说道:“不想嫁人也可以,国公府又不是养不起你。逍遥自在一辈子没嫁人的公主本朝就有两个。” “那是公主,住在自己的封地,天高皇帝远,才有资格去逍遥自在。二妹你真认为国公府会让我这种无用之人呆上一辈子?” “大姐为什么这样妄自菲薄?” 柳如月面色颓然:“我哪有妄自菲薄,我又不像二妹你,能征善战,是朝廷不可缺少的将才。我也没有惊世之才,成书立传什么的我根本做不到。若我不是出生于国公府,或许还能自降身份去做个女先生教未出阁的小姐们,可是,你觉得国公府会允许我做这种事吗?我回去后,唯一的路,只能是嫁人。” “……大姐你有那么一大笔嫁妆,可以自立为户……”柳雁飞这话讲的,连自己的说不下去了。 果然,柳如月笑了出来:“二妹真会开玩笑。若是普通人家还真有女子敢这么干!但我是谁?!国公府的大小姐!”她的眼泪出来了,“像我们这样的,人人都说我们投了好胎,可实际上呢,享受了府上给的荣华富贵,这一辈子也就由不得你了。” “……”柳雁飞完全说不出什么了。 “二妹,你说,我除了出家,还能怎么办呢?” “唉——”柳雁飞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无话可说。 接下来,二人简单地寒暄了一些东西。再后来,柳雁飞说要去趟鲁国公府,就起身向柳如月告别了。 柳如月主仆跪送她。 柳春叶送她到了外屋。柳雁飞对她道:“好生照顾大小姐。”柳春叶垂眉顺耳应下。柳雁飞便大步出了牢房。 站在牢房大门外,柳雁飞望着阴霾的天发呆了几秒,然后才翻身上马,一挥缰绳:“去国公府,驾!” 作者有话要说:花了这么多笔墨写柳如月,猜猜她最后的结局是什么?== 第82章 柳雁飞是微服去鲁国公府的。只不过事前通知了鲁国公老爷子一下。 等到柳雁飞带着两位侍卫骑着马来到鲁国公府的大门外后,才见到站在外边迎接他们的居然柳青荣和柳小五。 柳小五早在柳雁飞嫁入东宫后,就被放到了柳青荣身边,当然,这是柳雁飞的要求。现在,他就是帮柳青荣在外头办事跑腿的长随了。 这是柳小五自柳雁飞嫁入东宫近三年后第一次见到她。柳小五的眼眶瞬间就红了,十六岁的小伙子抬起衣袖忍不住呜呜地抽噎。 柳雁飞走上前去,一拳捶上他的脑袋:“哭个屁啊!喜极而泣也不要这样吧!” “二小姐,不,皇太孙妃娘娘……”柳小五泣不成声,果然,下一句就开始诉苦了,“您不知道,这三少爷比起您来是差了多少……” 站在边上成熟得俨然像个大人的柳青荣“嗯哼”了一声,道:“姐,快进去吧,这站在门口像个什么样子。” 因为微服出来,走得自然是偏门。 柳青荣带着柳雁飞一路向鲁国公老爷子的书房走去。 而柳小五还在跟柳雁飞哭述:“三少爷武功不行,魄力不行,威慑力更是没有,要不是有石少爷罩着他,他什么时候被欺负死都不知道……”言外之意,就是连带着他这个可怜的小跟班跟着一起倒霉。“还以为人家会看在三少爷是二小姐您,不,皇太孙妃娘娘您的亲弟弟份上,对他恭敬有加,结果,人家说,皇太孙妃娘娘是纵横沙场的女英雄,弟弟定当也是人中豪杰,于是动不动就有人找三少爷比试,每次三少爷都输,输了就被嘲笑,被嘲笑后三少爷就不甘心,然后主动找人比试,再输,再被嘲笑,恶性循环啊……” 柳雁飞嘴角抽了抽,这柳小五,什么时候连“恶性循环”这个词都会用了。 郁闷到极致的柳青荣,因为柳雁飞鼓励柳小五说下去的缘故,根本无法阻止柳小五不断地出卖他的无能,只能斜着眼睛愤怒地盯着这个“卖主”的仆人。最后,忍无可忍说道:“姐,你干脆把这小子阉了,带进宫去吧!他哪是我的小厮,分明就是你的嘛!” 柳雁飞瞥了他一眼,道:“他是我的人,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借个人给你用还唧唧歪歪。说,他除了对我忠心外,哪一个地方没把你服侍好?” 柳青荣的脑袋耷拉了下来:“那倒没有。”不过马上就嚷起来,“但是我也需要一个完全对我忠心的人啊!” 柳雁飞大步走到前面去,笑道:“放心好了,我不在,他自然只会对你忠心。” 柳小五马上狗腿地小跑跟了上去,在柳雁飞身后说道:“是!二小姐,不,皇太孙妃娘娘。没见到您,小的当然只会对三少爷忠心。” 柳青荣捂脸,根本不想再说什么了。 柳雁飞转过身来忍笑拍了拍柳小五的肩,道:“落差太大是吧,以前跟着我是横着走,现在却是被人压着走。放心好了,你的三少爷马上就会被派到我身边,由我亲自操练一顿,他定会脱胎换骨,变成一个全新的三少爷。” 柳小五还没有什么反应,柳青荣的眼睛瞬间瞪大了。“姐,你说什么?难道要把我调去东宫?不要啊……”他惨叫,“我跟着石大哥很好,真的很好。” “少游兄对你太温柔了。”柳雁飞道,“既然当了侍卫,就要把本职工作做好,不能混日子。” 柳青荣一副想死的样子:“萌荫的子弟们哪个不是混日子的?姐,不要这样吧……” 柳青荣除了改掉赌博的毛病外,混吃混喝的想法依旧根深蒂结。 柳雁飞笑了笑,不再说什么了。 柳青荣望天,仿佛天已全塌。 这一路走着,一路无人。显然是清过场的。 很快,就到了鲁国公的书房外。柳青荣轻轻敲了敲门,恭敬道:“祖父,二姐来了。” 就听见里边鲁国公老爷子要走过来开门。 不过柳雁飞打开门自己进去了。 柳青荣等人候在门外。 书房的布置一如三年前,一点没变。只不过左边墙上所挂的猛虎下山图没掉了,改成一副笔墨飞扬的狂草作品。 鲁国公老爷子见着柳雁飞,马上要跪拜下来。 柳雁飞急忙扶住他。她的嘴角抽了抽:“爷爷,我都自个儿开门进来了,你还来这一套?想要正式的,我可以重新走到大门外,等你大开中门迎接我!” “你这个混丫头!”鲁国公老爷子的牛眼一瞪,然后倒真就摆起了他做爷爷的架势,一屁股坐进了椅子里,“说吧,特地跑来做什么。”不过下一句就嘴角弯起满意地笑道,“看来皇太孙真是喜欢你啊,这样我就放心了。” “什么跟什么啊!”柳雁飞拖过椅子坐在了他的对面。 “不喜欢你会放你独自出宫?”鲁国公老爷子捋着胡子,“我就知道自己没有看错,皇太孙确实是最适合你的。” “爷爷,”柳雁飞差点翻白眼,“太假了。别忘了当初接到圣旨时你是怎么骂的。”见到鲁国公老爷子的牛眼又要瞪起,柳雁飞连连摆手,“好了,说正事,说正事。” “你见过你大姐了?”倒是老爷子接口先问了。 柳雁飞愣了一下,回道:“刚刚从大牢那边过来。” “那丫头怎么样了?听说想出家,为什么?”老爷子的关心不假。 柳雁飞叹了口气:“得了结婚恐惧症。” “什么?”老爷子没听懂。 柳雁飞解释道:“她不想再次成亲。觉得唯一的出路就是出家。” 却是老爷子摇头道:“不想成亲就不成亲嘛!我们国公府又不是养不起她!” “若是她一辈子都不想嫁呢?”柳雁飞看着自己的爷爷,“养她一辈子吗?府中养个女儿养一辈子,爷爷你不怕被人耻笑吗?” 老爷子一瞪眼,道:“耻笑?我国公府的家事要别人来说三道四?!那丫头想留下就留下!老子我就这么说了!谁敢多嘴一句?!” 柳雁飞怔怔地看着爷爷,然后佩服地竖起大拇指:“爷爷你果然厉害!非常人所能及!” 鲁国公老爷子毫不谦虚地接受柳雁飞的赞扬,说道:“等那丫头一出来,就把她接回家,出家这种事,莫要让她再提了。” “那倒是要爷爷你自己跟她说了。”柳雁飞道,不过心里补充了一句,“她肯定还是会坚持要出家的,世俗的眼光又不是你一句话就可以屏蔽。” 关于柳如月的话题便就到此为止。 接下来,柳雁飞就把自己今日过来的来意讲了一遍。 鲁国公听了,立马站了起来,在书房内踱起步来。“你说……你母亲她说你父亲在外面包养外室?” “也许。”柳雁飞道。 鲁国公的眉头皱了起来。 “怎么说呢?”柳雁飞想了想,迟疑道,“嗯……关于皇太孙的情况,爷爷你应该很清楚的。假如父亲真的包养了外室,那外室若是普通女子也就罢了,在尚未被人告发之前,将那女子打发掉即可,但若那女子是被人操纵的……”柳雁飞话尽至此。 鲁国公怎会听不懂她的意思。 所以他现在是愁大于怒。 “这件事……”他捏起拳头,“待我先去查探一番……”却是说完这句话后,看向柳雁飞问道,“雁飞啊,可还有其他人得知?” 柳雁飞摇了摇头,道:“我和皇太孙殿下都还不敢叫人去查。毕竟这种事……” 鲁国公老爷子点了点头,道:“这种事确实还是我们家自己去解决的好。”接着,他长叹了口气,说道:“若是真的,而且还比较复杂的话,我老头子也会想办法把它解决好,不会让你们小夫妻俩为难的。” “谢谢爷爷。”柳雁飞道。 鲁国公叹气道:“都是一条线上的蚱蜢了。” 柳雁飞低下了头。 “皇上啊……”却是老爷子突然说起了皇上,“太聪明,所以也太自负了。自以为所有的路都已经帮皇太孙铺好了。” “……” “听说你东宫里死了一个嫔妾?” “诶?” 却是鲁国公老爷子不再多问,而是依旧像是自语一样地道:“这能让皇上警醒起来也是件好事。莫要让这家里之争引得外人乘虚而入啊……” “……” 老爷子讲的这些话就跟打哑谜一样,不过虽然没有明说,处在漩涡中央的柳雁飞当然明白他讲的是什么,在政坛上叱咤了几十年的老爷子,心里可是比大多数人都透亮的多,他只是不愿凑得太近而已。 接下来,在扯了一番家常后,柳雁飞问道:“爷爷,家里的小辈里你就不打算培养出一个将军吗?” 鲁国公老爷子道:“你大伯的孙子倒是有点这方面的天赋,只是,”他有点无奈地摇了摇头,“我老了,怕是看不到那一天了。本想着,若是你没嫁人的话……”他的话嘎然止住,这句话的后半句被他吞了进去。 柳雁飞一笑。果然她的爷爷原是打算永远让她呆在鲁国公府里啊! “算了,”老爷子大手一挥,极其潇洒,“作为补偿,皇上定会给青扬高官厚禄,至于小辈们里会不会出个武将,哼哼,我百年将门,哪有那么容易断层的,待到那几个娃娃长大后,你把他们扔到军队里不就得了?” “……”柳雁飞捂脸。老爷子这是自我安慰还是盲目乐观啊?! 书房里,和爷爷聊了一段时间后,柳雁飞就准备回去了。 这一回,鲁国公一直将柳雁飞送到了大门口。依旧一路无人,显然柳雁飞这一日的到来,是不会被记录在案的。 大门外,上马之后,柳雁飞给了柳青荣一个胆战心惊的笑容,然后就飞奔而去。 回到皇宫,同是休沐的江桥迎接上来。柳雁飞凑到了他的耳边,说:“爷爷叫我们不用担心,若是真的,他会解决好的。” 江桥点了点头。 然后柳雁飞就说到了柳青荣那家伙:“就那家伙?柳小五都告诉我了!什么都不行!就算萌荫子弟大部分是混日子的,也没有一个会混成他那样子!还打算让他跟去围场?去那边拖侍卫队的后腿啊!不行!宇楼,这三个月先把他弄到东宫来,我得好好操练操练他!”柳雁飞“啪”的一声,右拳打在左掌掌心里,然后把拳头捏得咯咯直响。 江桥见柳雁飞那一脸严肃的模样。心道:“真是个严厉的姐姐。”然后,便为那个见着他后第一句话便是,“殿下等我姐姐剿匪回来后你可不能欺负她”,然后又懊恼自己竟然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跟皇太孙这样说话的柳青荣默哀上几秒。“帮不上你了,小子。”江桥轻笑。 后来,时间就像沙子,在人们的指缝里一点一点地流了过去。 江桥很忙,因为他暗地里有很多东西要查。柳雁飞倒好,指挥使司里一切事务有条不紊,没有什么事情会麻烦到令她头疼。 王宗放和常青操练禁军去了——三个月后,他们也要去围场,当然,和柳雁飞不一样,柳雁飞是作为皇家成员陪同皇上狩猎的,而他们,则是随同禁军保卫皇上的。 还有柳青荣,果然被江桥找了侍卫统领给临时安排到了东宫,石澈送他来的,面对一脸严肃的柳雁飞,石澈拍了拍柳青荣的肩,给了他一个“祝你好运”的眼神。 若没有特殊事故,大家就都会开心地等待四月初的围场之行。 可是,就在一个月后,鲁国公府里出了大事——二老爷主动辞官,接着鲁国公上奏皇上,请求撤除二老爷的世子之位,改立大房的柳青扬为世子。 若仅是这样也就算了,偏偏就在五日之后,又一件震惊全城的事情发生了,那刚刚出了大牢不到十日的鲁国公府大小姐,在去其三妹府上做客的途中,被人杀害了! 东宫中的柳雁飞接到柳如月被害的消息,一屁股跌坐在凳上,许多过后,都不相信这是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好了,今天的搞定,晚上没有了。 第83章 鲁国公府里的哀痛自是不必细说。 朝廷这边,皇上震怒,要求彻查,命那顺天府三日内破案。 顺天府接旨。 柳雁飞和江桥一起来到顺天府。顺天府尹当场就在他们面前跪地不起:“臣、臣有罪。” “何罪之有?”开口的是江桥。 柳雁飞盯向顺天府尹的眼神冷得有如冰窟。 顺天府尹觉得自己的脑袋都已经不在项上了。“臣……臣治下不利,光天化日之下竟……”他汗如雨下。 柳雁飞不想听他废话了,要他把来龙去脉马上说清楚。 原来,柳如月是在早上巳时将过,快到燕子口时被杀的。两名随行人员,一个车夫一个丫鬟也死于非命。 顺天府尹抬袖擦着额上的冷汗,把所查到的情况细讲了一遍:“下官派人盘问过目击者,说是两名蒙面青衣男子突然举刀从偏巷冲出,先合力砍死那个带剑的丫鬟,然后一刀捅死被她护在身后的大小姐。” 柳雁飞听完后,沉默了。柳如月身边会武的丫鬟当然就是柳春叶。柳春叶武功不弱,却护不了柳如月,反而也一起丧命。可见杀死她们的人实力不凡。而且……显然杀人者也知道这柳春叶是个烫手山芋,才会合力率先把她解决掉。柳雁飞拧紧了眉头。柳如月三年牢狱,与世无争,有谁会在她出狱之后,当街杀她? 难道是那定远侯世子?因为无法生育之事被暴露,怀恨在心,便在柳如月出狱后,再次雇佣杀手杀死她?可是,长期被监视的定远侯府,是如何在江桥的人的眼皮底下派出人来,与杀手组织联系? “杀手……”柳雁飞沉吟起来。 却听见江桥问那顺天府尹道:“柳如月不是要去其三妹府上吗?怎么会在燕子口被杀?”燕子口可是在柳素娥府邸的反方向。 “臣……臣不知……”顺天府尹跪得都快瘫倒了。 柳雁飞倒是想到了什么,转向江桥对他说道:“从燕子口往北走,就是皇城了。大姐莫不是准备来找我吧?” 江桥沉思片刻,点了点头:“应是如此吧!否则真想不出她为何突然调转方向。” “她定是以为我今日在公门上职,想去那京卫指挥使司寻我。却料不到……”柳雁飞拳头捏起,说不下去了。 江桥伸过手去,覆住她的拳头,轻轻拍了拍。然后对那顺天府尹说道:“还不快去查探,那柳如月究竟是在何处突然调转方向?!” “是、是!”仿佛拨开黑雾见明月,那顺天府尹瞬间就轻松了几分,赶忙站起,去安排人手了。 柳雁飞回去东宫等待消息。因为身份原因,无法亲去那鲁国公府给柳如月吊唁,只得派了几个太监过去。 太监回来后回告柳雁飞,说是那二夫人哭求皇太孙妃亲自出手,把那凶手绳之于法。柳雁飞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因为柳如月的死,全城封城,只进不出。满城皆是巡逻的士兵。谁人都已知晓,皇太孙妃娘娘的姐姐在靠近皇城的地方,光天化日之下被杀害了。 翌日,效率变得极高的顺天府派人将调查报告呈给了柳雁飞。 京卫指挥使里,柳雁飞坐在自己的办公位置上,看着这份报告。报告称,柳如月的马车曾在长门街被人冲撞停了下来。车上的丫鬟提剑下来和冲撞之人动了几句嘴皮子。接着,冲撞之人被放走,丫鬟回去车厢。但是,不知为何,柳如月的马车一路行驶到了长门街上的常胜赌坊门口后,竟然掉头,出长门街,一路北上,结果在燕子口被害。 “啪!”柳雁飞一手将报告合上。“常胜赌坊……这名字怎么好像有点印象?” “常胜堵坊?长门街上的常胜赌坊?”被柳雁飞抓过来询问的常青和王宗放互相看了看。好半天倒是常青说道,“将军,也难怪你会觉得熟悉了。你还记得咱们刚回京那年吗?我们在酒楼里喝酒,青荣在对面赌坊被人打出来,那家赌坊就是常胜赌坊!” “啊!”记忆一下涌了出来。当年之事瞬间历历在目。甚至那赌坊老板模糊的身影都逐渐清晰了起来。 器宇轩昂,似如人中龙凤! “老王!”柳雁飞立马指向王宗放,“去查一下那个赌坊老板的背景,能查多少是多少!” “啊?我?”王宗放指着自己就惊呆了。 “你不是三教九流认识了很多吗?” “啊……那好吧……” “嗯?”柳雁飞一记刀子眼射过去。 “是!”王宗放立即一个标准的军姿。 白日很快过去,这一天又要结束了。柳雁飞坐在轿子里,一摇一晃慢慢地向皇宫而去。那太阳早已落山,余晖像血一样染红了天际。看着身边浸了血色的轿帘,柳雁飞低下头去,把脸埋进双手里,重重地叹了口气。 柳如月苍白的脸色好像还在脑里,依稀记得她出狱后还是坚持要去出家,结果,这出家未果,人倒先是没了。 柳雁飞分析了半天,想到那柳春叶定是认出那冲撞之人是自己见过的,否则依照她的个性,绝对不可能将那人就这样放走,然后跟踪那人,找到了他落脚地点后,第一时间想到要来通知她……? 柳雁飞拳头捏了起来。通知她就意味着她也见过那个人!杀手、杀手!她们三人都见过! 柳雁飞深吸口气。那么…… 如果没猜错的话,冲撞柳如月马车的人定是昔日被定远侯世子雇佣去刺杀柳如月的杀手之一! 昔日那些家伙都蒙着面,可是都曾开过口说过话的。虽然三年过去,但难说柳春叶就记不住其人说话的声音与腔调。而且,说是蒙着面,但也仅仅掩住口鼻而已,眼睛和额头都还露着! 估计那杀手怀疑柳春叶是不是认出了他,便就反跟踪她们,见到她们的马车调转过头,一路驶向京卫指挥使司,便就一不做二不休出手干掉她们。 也就说,若她们没有前去找她,她们或许就不会被杀! 柳雁飞为自己的猜测感到悲痛与伤心。昔日刺客之事,始终找不到线索,而今,若这真是线索,那么这种用人命换来的线索她宁可不要! 江桥听到柳雁飞的分析后,说要派人去查探那常胜赌坊的老板。 柳雁飞摇了摇头,说他哪有那么多的人手去做那么多的事。常胜赌坊有问题现在是记录在顺天府里的,自有顺天府尹会派人去查。而且,她也嘱咐王宗放去办此事了。 江桥想了想,觉得柳雁飞说得很有道理,便就作罢。 却是在第二日,那常胜赌坊突然扔出了两个死人,说是昨日进来豪赌,但却输光了银两,心灰意冷之下,自尽身亡了。 想都不用想,那两个死人,就是杀死柳如月的杀手! 接到报告的柳雁飞“啪”地一声拗断了手中的笔,接着冷笑道:“他娘的!当我们是傻子吗?!李老板,我倒要看看,跟朝廷作对,你还能活过几天!” 作者有话要说:丫鬟是忠心滴~== 可怜的大小姐,因为作者要把小boss弄出来,就被牺牲掉了~ 第84章 这一日,全城依然戒严,但只许进不许出的戒令却被取消了,毕竟,柳如月并非皇室中人,严格说来仅是白身的官家小姐罢了。不过,虽然城门解禁,但那常胜赌坊里的一切人等却被严令禁止出城。顺天府给出的理由是,在他们赌坊里自尽的两个男人身份可疑,需要他们配合调查。 顺天府府尹派人将那常胜赌坊围了个严严实实。里头连只苍蝇都飞不出来。 而与此同时,京卫指挥使司里,王宗放正在向柳雁飞报告他第一手得来的资料。 原来那李老板全名李义德,江州人士,于十年前来到京城,开了这家赌坊。江湖上对他的评价极高,说他为人仗义,乐于助人,处事低调从不张扬。据说,他本事极大,黑白两道通吃。暗坊间传闻,他对朝堂都有一定的影响力,甚至某些高官都是他给打通人脉升任上去的。 本来短短一天之内,柳雁飞也没指望王宗放能从他的那些三教九流朋友处打听出什么,却料不到竟听到了这样令人感兴趣的东西。“哦?竟有这样的传闻?那姓李的究竟是什么来头,竟连高官都是他帮忙打通人脉弄上的去?” 王宗放连连摇头。能打听到这个已经是他的极限了。天知道那李义德是如何把自己经营得如此成功,一问过去全褒无贬,人人都知道他很有能耐,但竟无一人会去质疑为何他如此有能耐。甚至于说到某些高官都是他一手弄上去的时候,竟也没有人觉得这不可思议。王宗放有点无语地道:“关于他的身份,有人猜测,他是不是皇上的私生子。” 柳雁飞的脸瞬间脸黑了。她瞥向了从宫里出来伺候她的小太监。 这个叫宁添的小太监立马把头低了下来。 “这话在我这里说说也就罢了。”柳雁飞对王宗放说道。虽然知道他不是那种大嘴巴,但还是警告了一下。 “是。”王宗放应道。 接下来,柳雁飞便就托着腮帮思索了起来:“被你这么一说,觉得这李义德更让人看不透了。竟然以赌坊为背景,立足京城,操控官员?本以为那赌坊仅是杀手组织的幌子而已。” 却是本站在一边始终没有吭声的常青开口了:“将军,何必这么劳神。直接派人把他抓起来拷问不就得了?” 柳雁飞和王宗放齐刷刷地看向了他。 静默了几秒,王宗放突然拍向了常青的肩膀:“行啊!你小子,平日里最是沉默不语的,想不到不开口则罢,一开口就语出惊人啊!将军,”他看向柳雁飞,“请让属下派兵去把他抓起来!” “理由呢?”柳雁飞问道。 “诶?”王宗放愣住了。 “脑袋发热了吧?你居然会犯这种低级错误?”柳雁飞瞥了他一眼,然后道,“去找几个身手厉害的,今晚潜入常胜赌坊,把那李义德给我悄悄抓出来!当然,”她笑了笑,“府尹大人那里我会事先打好招呼的。” 直接抓人拷问确实是最有效的方法。至于暗坊间有人讲到,他是皇帝老儿的私生子,这种说法,听过笑笑便罢了。 月黑风高,适合深夜任何不良行动。 柳雁飞和江桥虽然躺在床上,但都没有入睡。 回宫是不得已的事,否则两人肯定都在外边亲自等待抓捕的最后结果。 江桥有点兴奋又有点感慨:“感觉这次是要逮到一条大鱼了!” 柳雁飞道:“嗯。说起来,那年西姜国使馆一事,虽然抓了不少人,但都是些虾兵蟹将,调查了多年,不要说隐藏在朝廷的敌国奸细了,连那杀手组织来自何方都不知道。现在,终于有突破了。” 江桥却是道:“不,说起来,该是从我当年在清江遇险之后算起。” “诶?” “虽然我们一直猜测这两件事情像是不同的人马所为,但是,难保他们之间就不会有什么秘密的联系。” “……”柳雁飞沉默片刻,道,“说的也是。云里雾里的,事情尚未真相大白之前,谁也说不准真相到底是什么。不管怎么说,一切,待逮到那个家伙之后,再细作打算吧!” 柳雁飞和江桥轻声细聊等着宫外来人的通报。 而此时皇宫大门中的东门内,田公公的手下正在等候。 很快的,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有人在下马区内下马,快步疾跑过来。他将急报交予了守门士兵,守门士兵又把它交给了在里边等候的东宫太监。这太监拿着这封报告就向东宫飞奔而去。 “殿下,娘娘,人来了!”宫女的声音在室帘外响起。 江桥让柳雁飞躺着,自己则披上外衣大步向外走去。 但是,待他拿到那封报告,抽开来一看后,却赫然愤而惊呼了起来:“什么!” 柳雁飞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就从床上坐起,翻身而下。 她心情大坏地走向江桥。既是江桥这样惊呼,那么,任务定然失败了! 果然,江桥见她走来,一脸阴沉地将信纸递给了她,道:“那家伙跑了!” 原来,那常胜赌坊下方竟挖有地道,想必在白日里顺天府派人围了那赌坊的时候,李义德就经由这地道溜之大吉了。 “张万刚这头猪!”江桥气得一拳砸在桌子上,破口大骂。张万刚是那顺天府尹的名字。这家伙的官运应是到头了。 柳雁飞拧着眉头,坐着一动不动。 好一会儿,突然听那江桥说道:“李义德早上被顺天府叫去问话,中午才回去,就算一回去就走地道逃跑,也不可能立即出城!城门的守兵早就收到画像接到命令,严禁赌坊的那帮家伙近日出城。才短短几个时辰,李义德不可能在守兵们的眼皮底下就这样溜出去!” 柳雁飞想了想,江桥说得也对,城门在晚上可是要按惯例关闭的。这样算起来,从逃跑到准备到出城,这李义德所能用上的时间也不过三个时辰而已。三个时辰,他怎能做到瞒天过海,在官兵的严防死守下成功出城?估计连思考的时间都不够吧! “你有什么打算,宇楼?”柳雁飞看向江桥。 只见江桥皱紧了眉头,道:“通知顺天府尹,命他以杀人之罪通缉李义德,还有那赌坊众人,以共犯之名全部收押!四处城门全部戒严,可疑人等一律不得放过!” 第三日。顺天府尹战战兢兢地按照江桥的指示去办。李义德逃跑,虽然他不知李义德究竟是何身份,但是看到一个赌坊下方竟有四通八达的地道时候,他的脸都白了,汗如雨下。 三日之期很快过去。顺天府尹无奈只能将死在常胜赌坊的两个家伙拿出来充数。虽然他们也确实是杀死柳如月的凶手。但是因为没有证据,且“杀死”这两个家伙的元凶还通缉在逃,于是,皇上大怒,呵斥那顺天府尹是在“敷衍朕”,并立即就革了他的职。接着,令那顺天府丞代任府尹一职,继续查案。 倒霉的前顺天府尹张万刚直接没了那三品大员的官职,还好皇帝老儿没让他回家去吃自己,而是让他滚去吏部等待重新分配。于是,他那苍白的脸上才终于有了一丝血色。 柳雁飞觉得这皇帝老儿还真是有意思。其实这位才不过上任两年的顺天府尹就是吏部尚书定远侯的一条狗。因为此事,皇帝老儿把他给踢了下来,但是,为了给定远侯一个面子,就没有让他滚出朝堂,而是把他踢回了定远侯那里。不过,估计定远侯也不会重用这样一个被皇帝厌恶的人了。 江桥倒是早就知道这个前顺天府尹迟早会被他的皇爷爷弄走:“皇爷爷最重视权衡之术。这顺天府尹的位置可不是定远侯可以染指的。” 柳雁飞瞬间就觉得像吃了苍蝇般恶心。这个皇帝老儿,无论什么事情,他都能利用一番!原以为他是真的重视鲁国公府大小姐之死! 江桥猜到柳雁飞在想什么,握住她的手,道:“雁飞,皇爷爷确实重视鲁国公府,鲁国公毕竟是他自幼*交好的发小不是?” 柳雁飞反手握住他的,道:“没什么,帝王之道。我知道。宇楼,你以后也是这样的。” “我……” “肯定会。”柳雁飞打断他的自辩。 江桥就轻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了。只把柳雁飞的手抓得很紧,很紧。 日子就这样过去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京城里的戒严与搜查却从未停止。谁都知道,这是因为那常胜赌坊的李老板尚未落网之故。 有点脑袋的人都猜得出,这李老板才是与那鲁国公府大小姐之死有关的关键人物。 京城内议论纷纷。 柳雁飞倒是沉着气,耐心地等待,她相信,在大搜捕大调查之下,这李义德绝对藏不了多久! 直到有一天,柳雁飞亲自带着王宗放和常青去检查城门守卫工作。 “大人!”西门的守门官兵向柳雁飞下跪。虽是皇太孙妃,但有公职在身的时候,下属们还是称呼她为“大人”。 “怎么样?”柳雁飞问道。 “和往日一样,没有可疑之人。”守城的小官向她报告道。 却是边上一个小兵不停地向柳雁飞眨眼。 柳雁飞看向了他:“说!” 就见这个大胆的小兵单腿跪下,铿锵有力:“大人!方才户部尚书张大人家的几辆马车出去了,说是其母亲回乡。” “什么?”柳雁飞皱起眉头。 “张老夫人的马车没有检查。” 柳雁飞立时就瞪大了眼睛,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了上来。“大胆!”她怒喝!接着飞身跑下了城楼,一下跃上下方的烈风,挥起了马鞭:“给我追!”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或许还有一更 或者明天三更 第85章 白日之下,柳雁飞带着一队人马飞驰出城。马蹄阵阵,扬起一地黄尘。 很快的,他们在十五里外追到了户部尚书家的车队。车队缓缓而行。柳雁飞皱起了眉头。王宗放和常青互相看了一眼。 常行军的人,怎会看不出其中的不对劲。如果这车队始终都是这种速度的话,那么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他们根本无法到达这里! 因柳雁飞的到来,车队停了下来,车上的人全部下来,包括那户部尚书的母亲。所有人俱向柳雁飞跪拜行礼。 户部尚书的母亲,瞧过去约莫五十来岁,精神旺健,一丝白发也没有。形体颇瘦,长眉垂眼,从长相上明显可见年轻时是个美人。 见她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不明所以的人还会以为她大场面见多了,就算突然见到皇太孙妃也是镇定自若,不会受到丝毫影响。但是,柳雁飞明白,这位老夫人早有心理准备! 柳雁飞向她身后的马车瞧去。随后瞥见这老夫人脸上丝毫紧张情绪都没有。柳雁飞就明白:坏了! 不过例行的搜查还是要有的。柳雁飞表明来意。那老夫人就笑着说她理解皇太孙妃的难处,说她虽然一介老妪,但还是要配合官家的搜查,接着就主动叫下人把她的马车门帘子掀开。 柳雁飞身后的王宗放便命两个士兵上前检查。 却是柳雁飞没有再把注意力集中到那马车之上,而是暗暗地四下观察起来。幸运的是,果然让她在前方官道右侧的一片浅草处,发现有快马踏过的痕迹。 柳雁飞立即在众人愕然的神色之中,飞身上马。一边调转马头,一边道:“老王,你留下。常青,带上人跟我走!”说着,大喝一声“驾”,就骑着烈风,如同离弦的箭飞奔了出去。 春天草木重生。城外荒原若有快马经过,极易留下痕迹。柳雁飞便带队沿着这些痕迹一路追踪。 这一路上,无人说话。只有风在耳边呼呼而响。气氛显得颇为凝重。 柳雁飞抓着缰绳的手越来越用力,她狠狠咬着牙,暗道:“开玩笑!这么多年来,好容易才有了一个突破口,怎能如此轻易就将他放过!” 大概跑出了十里地,突然常青叫了起来:“将军!前方是流云江!” 京城城外的流云江,约有二十米宽,奔流到下游后,和清江汇合,算是清江的一条支流。 “这家伙要走水路遁逃!”柳雁飞暗道“不好”,大喝一声,“快!” 大约是连太阳都不愿继续观看这场没有意义的追踪了。厚厚的云层飘了过来,白日躲在了后头,天空霎时就暗了下来。 柳雁飞一行人到了江边。 春天冰雪融化,雨水甚多。这江面不知涨了多少。 一叶扁舟悠然地浮在宽阔的江上。 李义德背手而立,站在舟上,一脸微笑地看着柳雁飞。 柳雁飞站在岸边,死死盯住他的脸。 三年多前有过一面之缘的李义德,仍是记忆中的那个模样。三十多岁,气宇轩扬。他如同墨石一样的双眸闪着精光,似乎天地万物都没有放在眼里。 小船快到江中了。为李义德摇浆的人似乎松了口气,动作缓慢了许多。 “将军,”几个寻船的士兵回来,报告道:“江边唯有的两艘船都被凿穿了。” “很好。”柳雁飞怒极,声音倒平静了很多,“这看来一大早就有人等在此处助他了。”没有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行水路而去。 柳雁飞脸色铁青地注视着逐渐远去的李义德,突然,她高声喊道:“李老板——中原款待你十年,何时礼尚往来,也让我们中原人到你瓦刺入住一叙?” 这话一出,立时就见那李义德的身子僵了僵,然后,便听到他哈哈大笑。“柳将军——”他的声音传了过来,“若柳将军愿意去我瓦刺,我们定当好礼相待!”说着,他就远远地冲着柳雁飞拱了拱手。 与柳雁飞一行的将士们全都白了脸。 常青一脸震惊:“他是……瓦刺人?” “猜的。”柳雁飞看着那远去的孤舟在江上起伏,道,“果然猜对了!” 柳雁飞的猜测不是无的放矢。早在得知那杀手或许与那常胜赌坊有关联的时候,她和江桥就有这样的猜测。毕竟,当年西姜国使馆一事的调查结果是:瓦刺奸细和西姜大皇子相互勾结,暗中所为。瓦刺人在大楚境内经过数十年的经营,几乎无孔不入,其中就包括了建立杀手组织。 柳雁飞令一个士兵带着她的口信去工部找江桥,希望江桥立即去信沿江各州县,洒下天罗地网通缉这李义德!而她,则看着这小舟消失在视野里,才飞身上马:“回去吧!” 常青依然不可置信:“将军……这……若他是瓦刺人,那么户部尚书他……” 柳雁飞暗下神色,道:“没有证据。此话,不得乱传出去!” “是!” 一个白天很快过去,太阳落山的时候,柳雁飞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景阳宫。 柳雁飞觉得今天真是失败透顶。倒是江桥安慰她说,起码确定了李义德这个人确是瓦刺人。而那张清婉的父亲也被暴露了出来。 “只是……”江桥百思不得其解,“那张庭城,怎么会和瓦刺人勾结到了一起?” 因曾对张清婉产生过怀疑,江桥派人细查了张家的情况。张家是陇西望族,文人世家,世代出了好些个高官大儒。这样家庭出身的人,居然会和瓦刺人勾结到一起?真是想都不敢想。 “确实是个大意外……”柳雁飞道。接着,她想了想,嘴角微微勾了起来,“直接问他家的人不就得了?” “什么?”江桥一愣,继而就明白了过来,“你是说张清婉?”他笑了起来,“那可没用,那女人精得很,不是我小看你,我真不觉得你能从她嘴撬出点什么。” 柳雁飞回道:“谁说我要问她了?”她眨了眨眼睛,“我要问的是她身边的贴身丫鬟。她那贴身丫鬟好歹也是自小就跟在她身边的吧,多少,也该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东西!” “这……”江桥想了想,“好吧,说得也有道理,那你就去试试吧!” 第86章 李义德逃掉后,全国撒下天罗地网通缉。他是瓦刺人的身份直接在通缉令上写出,令无数知晓他的人大为震惊。 而仅在李义德逃脱掉的第二日,江桥的人就报告称,定远侯府里终于有了不寻常的动静。那定远侯把这几年来基本都躲在家中的宝贝儿子给狠狠打了一顿,甚至发狠话要收回其世子的身份,让庶子来继承他的爵位。定远侯就这么一个嫡子,在他不能生育的丑闻传遍京城之后,从未听说过他有意要撤掉他的继承权,却在如今李义德逃脱后,身份曝光后,突然传出他有了这种打算。 可见,这定远侯世子当初做的不仅仅只是向李义德的杀手集团雇佣杀手这么简单的事情而已。 江桥让手下的人继续监视定远侯府的动向。 而户部尚书那边,因为没有任何证据指明李义德是躲在他家车队中逃出城的。一时间,江桥对他也是无可奈何。但是,这样重大的事情,怎能不告诉皇帝老儿一声。江桥直接把对户部尚书的怀疑说了出来。皇帝老儿沉吟片刻,道:“这个张庭城是欧阳严风推荐的。这几年下来瞧着没出过什么差错。”欧阳严风是前任丞相,最终被皇帝老儿咔嚓掉的那个。虽然他被咔嚓了,但他留下来的人,老实能干的,皇帝老儿基本都没有去动。可以说,这个皇帝老儿,在用人上确实是个能手,不得不承认,他真的是一个极为优秀的帝王。 “户部可是朝中之重啊!”皇帝老儿长叹了口气。 若张庭城真是瓦刺之人,早在大楚同瓦刺大战的时候,户部就该出问题了。 江桥也觉得怪异,但不死心,道:“孙儿再去调查。”这意思就是他要插手调查一下户部了。 皇帝老儿点了点头,默许了。 且不说江桥这边正在做着一系列的布置,柳雁飞那边也在第二日傍晚命人将张清婉身边最信任的宫女给叫了过来。这个宫女是她从家中带来的,据说女红极好,手极巧。柳雁飞以需要她帮忙编络子为由,叫她过来景阳宫一趟。 这个叫做书香的宫女因自幼就在张清婉身边伺候,深得张清婉信任,因此才一进宫,就升至了六品。她面目清秀,瞧上去为人乖巧,只一见到柳雁飞就跪下磕头请安,礼仪方面挑不出一丝毛病,且镇定自若,俨然见过大世面的样子。 柳雁飞心想,真不愧是张清婉的人。她命人将各色绳线拿了过来,说自己手下的宫女们顶多只会缝缝补补简单的女红,编络子什么的都不擅长,倒是听说张良娣身边的丫头挺能干的,就借她一用,让她帮忙编个鸳鸯剑穗。 书香赶忙磕头自谦,说恐编得不好,污了皇太孙娘娘的眼。 柳雁飞笑让她莫要紧张,随意就好。 书香拿起线来开始配色。柳雁飞坐在上方,瞧着她。 柳雁飞装作很好奇的样子,时不时还开口问一些关于编络子的知识。结果自己说的七错八错,弄得一屋子宫女都捂嘴笑个不停。这显得柳雁飞是个脾气很好之人。宫女们都不惧怕她。于是,一时间之间,屋内的气氛极好。那书香也就渐渐地放松了下来。 只是好半晌后,突然,柳雁飞说道:“昨日本宫在城外见着张良娣的祖母了,老人家昨日回乡。身子骨挺不错的。她特地向我询问张良娣的近况,还说,这次回乡可要把张良娣的几个堂姐妹带回京城。若可以的话,能让她的堂姐妹进宫来和她做个伴也好。”说着,柳雁飞就呵呵笑了起来。 书香的身子陡然僵住了。 柳雁飞继续道:“听说你们张家出美人啊!瞧那老夫人,就知道她年轻时也是个美人胚子。说实话,本宫倒还真想见见张家的其他美人呢!” 终于,书香开口了:“娘娘说笑了,我们老爷并没有其他兄弟,家中就他一个独子。” 柳雁飞道:“哦?难不成老夫人说的是张良娣堂爷爷们那边的闺女?”柳雁飞早做足功课了,张清婉迟迟没有得到江桥的宠幸,作为她家中的长辈,特别是女性长辈,岂有不急的。家中再无适龄女子,想到回乡弄些亲戚家的漂亮女儿过来,送进宫来帮助固宠,也不是不可能的。 书香轻轻地咬起了下唇,没有再说些什么,但干起活来却有点心不在焉,显然是急了。 “你们家老夫人这次还带了个亲戚一同回乡,莫不是准备把那亲戚家的女儿带回京吧?” “啊?”书香不禁就叫了出来,“什么亲戚?我们在京城并没有什么亲戚啊!” 柳雁飞装作一副讶异的样子,道:“是个三十五岁左右,相貌堂堂的男子!若非你家亲戚,你们老夫人怎会带他一同回乡?”接着她就轻笑了起来,“他应是你们那逝去的老太爷的亲弟弟吧!搞不好你们老夫人就是准备把他家的闺女给弄进京来,让她和张良娣作伴。” 书香急道:“不可能!我们老太爷是养子!哪来的什么弟弟!”却是这话一出口,她就猛地睁大了眼睛,接着一把捂住了嘴巴,满脸懊恼与后悔,甚至有着一丝丝害怕。 柳雁飞顿时明白了什么,但脸上什么都不显,道:“原来你们老太爷是养子啊!那么说那个人不是你们老夫人的小叔子了。”柳雁飞呵呵笑着,“可惜了,那人生得煞是好看,本宫还想着,他的女儿定是美人胚子呢!” 书香低下了头,默默地摆弄她手中的络子。柳雁飞心知再也问不出什么,就又把话题转到这络子上。 天渐渐暗了下来,柳雁飞瞧着江桥大概快回来了,就让那书香把络子带回去做,命她做完后再送过来,书香行礼应下。柳雁飞命人送她回去。 天完全大黑的时候,江桥回来了。 柳雁飞坐在饭桌前等着他。 江桥说,都说了若他回来太迟了就不必等他,不然她自己把肚子饿坏了怎么办。 柳雁飞却笑了笑,把话题转了开去:“宇楼,猜猜我今天套出了什么?” “哦?”江桥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张庭城的父亲原来是养子……”江桥若有所思。 “原先你调查他的来历时,可没有查到这个吧!”柳雁飞道。 “是的。”江桥说,“这样看来,这显然是他们家的内部秘密,并不想让外人得知。” “呵呵……”柳雁飞笑道,“莫不是他的父亲其实是瓦刺人吧!” 江桥把一手撑着下巴,笑了笑:“这真是,呵呵……” 大家都只有“呵呵”了。 柳雁飞本想从张清婉的丫鬟那里套些话,看看她知不知道李义德和他们家有联系。若她知道,那张清婉定然也是知道的了。却料不到,那丫鬟虽对李义德的事毫不知情,但却说出了她家老太爷其实是个养子的事情。 江桥立即命人去调查这个张家老太爷。 柳雁飞则在睡前都在细想这个张清婉。从她的言行举止开始,到她的神情态度。 柳雁飞深思后,告诉江桥:“我还真不觉得这张清婉知道她爹跟瓦刺人有勾结。” “哦?”江桥意外了,“此话怎讲?” 柳雁飞解释道:“你可以把她和关月柔做个比较。关月柔身后有人,不管她是带着怎样的目的进宫,她都受控于她背后之人。她明显就比那张清婉更小心,更谨慎,而且……更害怕。没错,关月柔心思慎密,能被人挑中送进宫来,就说明了她并非是什么胆小之人。可是,在吴良媛的事情暴露之后,我细致观察了她几次。她面对我时,面上都很正常,但是,手上微小的动作却往往出卖了她的心思。她有个小动作,紧张害怕的时候,会用拇指轻轻揉搓食指。” 江桥对柳雁飞的细心表示吃惊。 柳雁飞继续说道:“可那张清婉,面对我时,完全泰然处之。若说她真知道自己家里暗中做下这种足以满门抄斩的通敌之事,她会是这个样子吗?我觉得,她进宫,应该只是单纯地想在宫中争宠,变为人上之人而已。” “雁飞,”江桥道,“你这么说起来,也确实有道理。只是不知那张庭城到底有何目的,瞒着自己女儿,将她送进宫来,难道是为了她有朝一日,蛊惑我的心,让我成为只知美色的昏君,将大好的江山全部葬送掉?”这说着,江桥就哈哈大笑了起来。 柳雁飞瞥了他一眼。 其时两人早已躺到了床上。那灯烛也早就被熄灭。黑摸摸的,柳雁飞只能凭着夜视能力隐约瞧见江桥脸上的嘲讽之色。 “睡觉。”对这个自信十足的未来帝王,柳雁飞不想再说什么,翻个身就准备睡了。 却是江桥突然从后头抱住了她,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耳边,温柔得几乎快让柳雁飞醉了:“雁飞,如果这个美色是你的话,我宁可成为一个昏君。” 柳雁飞的心就塌陷了。不过她还是重重地捏了他的手臂一下:“真是废话!明知道我不可能让你成为昏君的!” 而这话才一说完,江桥就一个翻身,压在了她的身上。热情的吻迎面而下,就像火焰一样热烈得让人灵魂都烧了起来。 柳雁飞伸出手来反抱住他。 接下来,一室旖旎,*难忘。 第二日是十天一次的休沐之日。 柳雁飞和江桥两人哪里都没有去,就呆在景阳宫里。江桥把柳雁飞带去了他的书房。江桥看公文处理事务,柳雁飞则站在边上替他整理。 一夜旖旎下来,两人的心情都很好,虽然他们都忙得像狗一样,且事情进展并非都很顺利。 江桥问柳雁飞待到下午他弟弟轮值进宫的时候是不是又要去训练他。 柳雁飞笑说那是当然了。这几日忙得差不多都把他忘了,现在眼看着春猎就要到来,说什么也要抓紧时间继续好好操练他。 而正是江桥笑言柳青荣那小子又要哭爹叫娘的时候,太子妃突然派人来传了,说是叫柳雁飞过去一趟。 柳雁飞和江桥面面相觑。 “什么事?”江桥问传话的小太监道。 由于在柳雁飞这里吃不到一丝好处,基本上太子妃都不会有事没事就叫柳雁飞过去了。但是今日却突然…… 传话的小太监在江桥的注视下低下了头,回道:“奴婢不知,大概是为了张良娣身边的宫女之事吧。” “什么?”柳雁飞和江桥莫名其妙。 于是,柳雁飞站了起来:“我过去看看。”她嘴角勾了勾,“看看那张清婉到底有什么花招要耍!” 第87章 “我和你一起去。”江桥道。 可柳雁飞不要江桥同她一起去。“何必每次都要你出马?总不能每回都让你同母妃发生正面冲突吧。好歹她现在还是你的母妃!放心,我没事的。”她安慰道,然后披上一件披风,便出门了。 今天天气很好,湛蓝的天空就像一幅浓抹的油画,令人心旷神怡。 柳雁飞就是一路好心情地去了太子妃所在的延禧宫。虽然不喜太子妃,但她觉得自己没必要给那好不容易好上的心情蒙上一层阴影。 倒是太子妃,柳雁飞明显见着她一看见自己,脸色马上阴沉了下来,她手背上青筋暴起,隐隐有要发作的迹象。这太子妃已经厌恶她到了这种地步。也是了,首先她就不属于“听话”的范畴,其次,在太子妃眼中,正是由于她的存在,才导致她和江桥之间的关系彻底恶化。 正堂之内,太子妃高高在上。张清婉站在她的身边。而书香,则跪在下方。 柳雁飞走了过去,向太子妃请安。 太子妃厌恶地道了一声免了吧,就开门见山地问柳雁飞:“昨个儿你把书香叫去给你编络子了?” “是。”柳雁飞答道。 “书香,抬起头来。”太子妃命那跪在下方始终低着头的书香。 于是,书香就缓缓地把头抬了起来。 柳雁飞一眼瞧去,立时被唬了一大跳。仅仅一夜未见,这书香,竟然一脸是伤!她的嘴肿又青又肿,脸也青紫了一片,甚至,眼角边还有划痕! “这……”想都不想,就可猜到这书香脸上的伤是从哪来的!柳雁飞一眼瞪向了太子妃边上的张清婉,厉眸似剑。 张清婉却面露戚戚,眼中泛着泪光,可怜兮兮。她祈求似地望向柳雁飞。 柳雁飞捏起了拳头。 却是太子妃又开口了:“来人啊,把书香的衣服撩起来。” 就有年纪较大的宫娥走上前来,一把从后边将书香的衣服给撩了起来。 柳雁飞倒抽一口气。只见这书香,后背几乎没有完整的皮肤!伤痕交错纵横,血迹斑斑。显然被人用带倒钩的鞭子狠狠抽过。 “谁打的?!”柳雁飞眉头竖起,再次盯向张清婉,明知故问。 “谁打的?!”太子妃冷哼一声,“皇太孙妃何必明知故问!” 柳雁飞低头道:“雁飞惶恐,不知母妃何意?” “不知何意?”太子妃瞪着她,“这书香不是昨个儿从你那回去后就变成这个样子吗?好一个‘不知何意’!” 然后,就见张清婉低低抽泣了起来,哭求道:“皇太孙妃娘娘若有什么事冲着臣妾来就行了,何苦为难臣妾的丫头?” 柳雁飞冷冷地瞧着她。张清婉宛如瞧不见柳雁飞冷得几乎能杀死人的目光,依然抽咽着,只是那身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什么,开始发抖起来了。 “啪!”太子妃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让柳雁飞把视线转了回来,她怒道,“你有什么话可说的?!” 柳雁飞冷笑一声,几个大步走到了书香面前,蹲□子,一手捏起她的下巴,让她正视上她的目光。 书香的眼中闪着泪光,尽是恐惧。 柳雁飞一字一句问道:“书香,你身上的伤是我弄的吗?”柳雁飞双眸简直就像闪着地狱的光。 书香的眼泪像掉了线的珠子,一滴又一滴。 “是我弄的吗?”柳雁飞又问了一遍。 书香摇了摇头,但又点了点头,竟像是思维混乱一样,最后只能呜呜地哭泣了。 “够了!”太子妃怒道,“你这样吓她更说明你心虚!好啊你,堂堂一个皇太孙妃,竟如此为难一个良娣身边的丫头,你的气量呢,你的大度呢!你还有没有资格做好一个皇太孙妃?!”太子妃一连串的怒骂就像事先演练好的一样,连个气都没喘一下。 柳雁飞便就站了起来,看向太子妃,道:“母妃,您认定是儿媳所为,那么人证呢?物证呢?” 太子妃道:“人证就站在这边。”她看向身边的张清婉。“而物证,那丫头身上的伤痕难道不是物证吗?” 柳雁飞轻笑着摇了摇头,道:“母妃,官府如果这样断案会触犯众怒的!人证应是亲见一切的人,而物证应是打她的那根鞭子。算了,”柳雁飞叹了口气,道:“母妃常年深居宫中,不懂这些常识也是情有可原。那么儿媳现在很认真地告诉母妃,不是儿媳所为!如果母妃不信的话,可以请……” 却是柳雁飞的话还没说完,张清婉身后的一个宫女就弱弱地开口了,道:“奴婢可以作证,是皇太孙妃娘娘所为!” 柳雁飞一愣,看向了她去。竟见她居然是当时陪同书香前来,然后站在殿外等候的小宫女!——书香作为地位颇高,贴身伺候良娣的正六品宫女,是有专门伺候她的小宫女的。而今,这个小宫女俨然飞上了枝头,成为张清婉身边的一把手了。书香遭此厄运,怕是这有这小宫女的一分力吧! 张清婉面露得意之色,虽然不过一闪而过而已。 太子妃则盯着柳雁飞冷哼一声,道:“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柳雁飞“呵呵呵”地笑了起来,说道:“真可笑,就一个不入流的小宫女而已,算什么人证!” 这话说的,张清婉的脸色就不好看了。 柳雁飞说完后开始向那个小宫女走去,边走边道:“我说不是我干的,你们都不信,这样吧,我还是演示一下,当我真要惩罚一个宫女的时候,这个宫女会有什么样的下场!”这说着,就已经来到了那个小宫女面前。 那个小宫女瞪大了眼睛,被柳雁飞骇人的气压震得连颤抖都忘记了,脚上如同生了钉一般,想动都无法动弹一下。 柳雁飞猛然飞起一脚,朝她踹去。 “噗——”那宫女整个人立时飞了出去,同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嘭!”她重重地砸在了后方的殿柱上,然后,如同软体虾一样“扑通”一声摔了下来,趴在地上,动也没动了。 全场一片死寂。 包括太子妃,包括张清婉,无人不是惨白着脸,恐惧地看着柳雁飞。 静得连呼吸声都没有了。 许久,还是一个胆大的太监战战兢兢地挪了过去,蹲□子,伸出手去,在那小宫女的鼻子边上探了探,然后,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满脸惊惧,浑身抖得犹如筛栗。“死……死了……”他尖细的声音此刻听起来就像地狱来的报丧人。 “啊——”张清婉率先叫了出来,双手抱着头,一张美丽的面庞因为害怕曲扭得不成样子。 太子妃伸出手来,指着柳雁飞,抖着声音:“你……你……”接下来,连呼吸都开始困难了。她一脸惊惧,伸出的手缩了回去,不停地摸着胸口,努力要让自己镇定下来。 柳雁飞嘴角勾起笑容,问道:“母妃,现在,能够证明,书香身上的伤不是我打的吧?”接着冷冰冰地目光向边上扫去,停在了张清婉身上。 张清婉“扑通”一声就跌坐在了地上。 然后,柳雁飞才再次看向太子妃,问道:“母妃,儿媳能否告退了?” “你……你,下去吧!”太子妃连挥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柳雁飞向她行礼,然后转身,大步出了殿堂。 却是在出了那延禧宫后,柳雁飞对身边的青巧和青心说道:“现在马上找几个人,把‘书香昨日受皇太孙妃赏识,回去张良娣那里后,却第二日浑身是伤’,以及‘张良娣身边的宫女诬陷皇太孙妃冲撞了皇太孙妃’这两件事给传出去,越快越好!” “是!”两位宫女应下。 柳雁飞眼光渐冷,心道:“愚蠢的张清婉!跟我斗!在这东宫里,你根本连一点胜算都没有!后宫女人,没有男人的宠爱,什么都不是!以为攀上了太子妃就可以作威作福了?可曾想过,无权无势的太子妃,自己仅能依靠的也只有她的儿子了!” 回到景阳宫,江桥问起太子妃叫她过去究竟是为了何事。柳雁飞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果然江桥嗤笑了一声,道:“愚蠢的女人!”就是不知是说那太子妃,还是说那张清婉了。 而柳雁飞的宫女,青巧和青心,按照柳雁飞的吩咐,效率极高地就把那两件事情给传了出去。于是,当延禧宫里传出皇太孙妃踢死了张良娣的宫女这件事时,差不多所有的人都一脸了然,理解为什么柳雁飞会大发雷霆,直接处死那个宫女,毕竟,一个小小宫女胆敢诬陷皇太孙妃,这可是重罪。当然,关于事实的真相,宫里的人究竟如何谈论,究竟会有多少人站在她这边,还会有多少人站在张良娣那边,柳雁飞是无所谓的。她在意的是,在丁贵妃去皇帝老儿面前嚼舌根的时候,她叫青巧和青心传出去的话,能否事先传到皇帝老儿那里。 太子妃在柳雁飞离去后就抖着身子叫人备轿,说是要去丁贵妃那里一趟。 她在丁贵妃的贵仪宫坐了足有一个时辰,把柳雁飞的恶行细细描述。直到丁贵妃恨声说定要好好教导那皇太孙妃一番,让她知道什么叫“首孝悌,次见闻”,她才心满意足地躬身告辞。 当晚,丁贵妃就把这件事情告诉了皇帝老儿,娇声娇气地说皇太孙妃这样简直是给天下人下了一个不好的表率,一定要好好教导皇太孙妃一番,否则她今后如何能够母仪天下。却是丁贵妃因此而被皇帝老儿好生一顿训。皇帝老儿问她到底知不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没得只听了别人的片面之言,就给皇太孙妃定罪。最后,皇帝老儿命道:“今后这东宫之事你就不要管了!特别是那皇太孙妃!你们所有人加起来,都不及她的一个手指头!没事去惹她干什么!”这说着,就摔帘出去了。气得丁贵妃差点没把寝殿里的东西全砸了。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只说这日下午,柳雁飞丝毫没有被上午之事影响到心情。她按照计划将换班进宫的柳青荣给逮到了练武场。 柳青荣都快哭了。“姐,”他拱手告饶,“我求你了,这春猎我就不去成了吗?你别在操练我了,我实在不是那块料啊!” “那是因为你太懒!”柳雁飞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很遗憾地告诉你,你的名字已经报上去了,你根本就跑不掉。” 柳青荣听得几乎想死,一屁股坐在地板上,哀嚎道:“不要啊——” 柳雁飞抬手把他提了起来:“这些日子我忙疯了,让你轻松了好久,你休息也休息够了,还有什么好叫的!” 却是柳青荣突然很认真地看着她,道:“姐,大姐的死就这样定了?”他指的是官方说法:两个赌鬼在去赌坊的途中冲撞了柳如月,为怕报复,一不做二不休,将她杀了。“太假了。”柳青荣道,“全城都在猜大姐之死是因为她不小心撞破了什么,被人给灭口了。比如说,她无意中知晓了那李义德的身份。否则,为何那两个赌鬼后来死在了常胜赌坊,而李义德又突然成了瓦刺奸细?” 柳雁飞一拳捶上柳青荣的脑袋:“你想那么多干嘛!训练!” 柳青荣跳了开去,继续讲道:“等等等等,训练之事先暂放一边。姐,我知道这对你和殿下来说,是机密,可是,也不能这样糊弄我们啊!普通百姓就算了,我们可是被害者的亲属啊!” 柳雁飞斜了他一眼:“这件事前因后果爷爷他知道得很清楚,你去问他吧!” 柳青荣立马就瘪了下来:“那还是算了吧。不过,姐,唉,你不知道,现在家里乱成团了。” “嗯?”柳雁飞示意他说下去。 “姨娘趾高气昂,夫人日夜痛哭,父亲他……啊!他跟十四皇子走到了一起!”柳青荣一拳打在掌心,似乎为自己终于想到了这个对柳雁飞有用的东西而感到得意。 柳雁飞大吃一惊,接着立马眼睛一瞪,伸出手去,一把揪住那柳青荣的衣领,骂道:“你这混小子!这种事情居然到现在才说!脑袋都长到哪里去了?!” 第88章 她的父亲和十四皇子走到了一起! 柳雁飞瞬间觉得头大了起来。 她的父亲,柳书诚,没了官职,被削去了世子之位,竟就和十四皇子走到了一起! “爷爷知道吗?”柳雁飞问向柳青荣。 柳青荣摇头:“我不知道。” “……”柳雁飞立马就觉得再问下去什么意义都没有了。 接下来,她毫不客气地把柳青荣训斥了一顿,然后狠狠地操练了他一番。待到太阳西下,柳青荣已经躺倒在地上连动都动弹不得了。 柳雁飞令他爬起来回去侍卫队里吃饭,自己则转身大步先行离去。回到景阳宫,恰好那江桥从书房处回来。江桥见到柳雁飞拧着眉头似乎不太高兴的样子,便就笑着问道:“怎么了?青荣那小子不太好训练?” 柳雁飞摇了摇头:“没。那小子在我面前不敢偷懒。”她顿了顿,接下来把她父亲和十四皇子走得很近这件事情告诉了江桥。 江桥愣住了。 “这真是添乱!”柳雁飞烦闷。 倒是江桥想了想,后道:“罢了,此事……相信鲁国公他老人家心里头是有数的。毕竟连青荣他都知道了。鲁国公,会处理好的。” 柳雁飞偏着头想了一会儿后,叹了口气,也就把此事暂且放下了。而鲁国公府里的乌烟瘴气她无法管,也不想去管。 之后,时间一天天地过去,距离春猎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早在江桥和柳雁飞提起这春猎之事时,她就颇为兴奋,现在,随着日子的临近,她的喜色就直接显露在脸上,甚至连做梦都可以梦到无尽的苍穹,广袤的原野,或者无边的森林。用江桥的话来说,她就是一只即将出笼的野猫,时刻等待着笼门的打开。 柳雁飞可以打开笼门向她向往的世界奔去,但那同在东宫中的五十几位嫔妾们则可怜了。她们深居宫中,无法与外界接触,差不多与世隔绝。现如今皇家终于有了一次难得的春猎活动,她们却没有资格参加。 “近日路上和我偶遇的女人多了起来。”某日江桥嗤笑着说道。 柳雁道:“想给你个好印象,让你带她们去围场吧!” 江桥讽刺道:“都这么久了,还不死心!” “进了宫,除了拼命努力,想尽办法得到你的宠幸,她们还能有什么选择?”柳雁飞说道。 “你同情她们?这些女人,当初就不该进宫!” “她们中有些人想不想进宫,不是自己能够说得算吧!话说回来,这么多女人,难道你真打算让她们老死在宫里?” 江桥一愣:“不然呢?” 柳雁飞不禁就把头给转开了。果然把众女遣散,让她们另行嫁人什么的,是她想的太多了!进了东宫,就是未来皇帝的女人,怎么可能轻易遣散? 好一会儿,听见江桥说道:“这样吧,待我继位后,将她们送去庙里,让她们剃度修行罢!省得宫里头因为一群女人弄得麻烦不断。” 柳雁飞沉默半晌,才开口说道:“也好。女人确实麻烦。那些女人,不管是自愿还是非自愿地走上了这条路,那么,这就是她们的命了。” 同情,是有的,不过,仅是同情罢了。 “对了,”柳雁飞突然想起了什么,对江桥说道,“那张清婉,前两日似乎从宫外得到了什么消息,整个人变得消沉了许多。” “哦?” “应是她家里传来的消息吧。”柳雁飞猜测,继而嗤笑了起来,“果然是个有手段的丫头,宫中不知道被她收买了多少人,竟然可以和宫外取得联系。” 江桥皱了皱眉头:“田公公是怎么做事的!” “田公公在宫中也不是什么都能管到。”柳雁飞替田公公说话,接着道,“我倒是很好奇那张清婉究竟得到什么消息,竟让她心情差成了这个样子!” 江桥听到柳雁飞这么一说,也好奇了起来。 这个张清婉,自从那一日被柳雁飞吓到后,再也不敢正对着柳雁飞说话了。见着柳雁飞的时候,总是战战兢兢的,低头小心翼翼。就不知道这是不是装的了。而就在前两日,她突然称病,连太子妃那里的例行请安都不去了。柳雁飞特地去看了一下,结果发现,她的病是假的,心情低落倒是真的。 “算了,不去管她了。”江桥说道,“反正再过五日,我们去了围场,也见不着她了。” 柳雁飞点了点头。 去围场的日子在五天之后。江桥和柳雁飞这边由田公公拟好了名单,随行的宫女太监们都已经安排妥当。却想不到就在他们提及那张清婉的当天傍晚,突然从丁贵妃那传来了消息,说是东宫必须要有随行的嫔妾,否则皇太孙殿下无人伺候。而随行嫔妾的人选也定好了,就是两位良娣:张清婉和关月柔! 柳雁飞听到消息,愣是半响没反应过来。 江桥即刻就气了个半死,怒骂道:“没事就嚼舌根的女人!定又在皇爷爷那胡扯八道!什么叫我无人伺候?我就非要人伺候了?!” 好半天,柳雁飞才无奈道:“皇上大概是听了丁贵妃的,认为我肯定会随大部人马到处狩猎,怕你届时没有女人伺候吧……” 江桥脸色难看到了极点。若是那丁贵妃站在他的面前,他会提剑一剑刺下去也不一定。终于,他恨恨地咬了咬牙,道:“这根本就是故意把两个最有问题的女人放到我们面前,给我们添麻烦来的!” “说的没错。”柳雁飞头疼地道,“统共就带了那么些人去,却又要分派人手去盯住她们!” 对此,江桥倒是胸有成竹,只听他道:“人手方面我自会安排妥当,你不用担心。我倒要看看,这两个女人在我们的眼皮底下,能起什么风浪!” 柳雁飞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虽然无奈,但对于这个安排他们只能接受。 而这之后,停不住脚步的时间一晃而过。终于,在五日后,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春猎之行开始了。 此次围场春猎,皇帝老儿带上的女人当然只有他那最为宠爱的丁贵妃。但同去的皇室成员们却足有八位!皇子占了三位,有先皇后之子八皇子,现朝中风头颇盛的十四皇子,还有丁贵妃所生的十六皇子。皇帝老儿的弟弟来了两位,都是四十来岁。这两位王爷还各自带了世子。两位世子都是二十出头。这里算起来就有七个人了。再加上一个皇太孙江桥。刚好可以凑成两桌麻将。 皇子、王爷、世子又多多少少带了点家眷。于是,一次围场春猎,整得就像一场大型的家族出游。浩浩荡荡的队伍,一眼望去,望不见尽头。 柳雁飞本欲骑马。不过看到一群打扮迷人的女眷们规规矩矩地坐在马车里,她便作罢,毕竟,她是以“皇太孙妃”的名义参加这次春猎活动的。 马车豪华,里边装潢精细。可躺可坐,可请人饮茶,可与人对弈。若不是车厢本身没有防震功能,这一直呆在里边等着到达目的地,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可惜太过颠簸了! 柳雁飞在半途之中,突然开始呕吐。且吐得挺厉害的。她自个儿都不明白了,怎么就晕车了呢?!难道说,长年累月习惯马背生涯,连相对轻松的坐车生活都过不得了? 她敲着脑袋自嘲说:“就非得那么贱命不可?” 江桥却急得半死,把太医给叫了过来。 却是太医给柳雁飞把了脉后,沉吟半晌,小心翼翼地道:“殿下,娘娘。从这脉象上看……娘娘……这应当是有孕了。” “轰隆——”简直是五雷轰顶!柳雁飞瞪大眼睛,当场就傻眼了。 作者有话要说:暑假是我们这行最忙的时候。本来没打算加班的,被逼着加班。从早到晚…… 明后天用力更新。 还有,免费的铁通很垃圾,作者回复菊花转啊转,又回复不了了…… 第89章 这个消息把周围的人全给震蒙了。倒是随行伺候的宫女太监们第一时间反应过来,齐刷刷地跪了下来:“恭喜娘娘,贺喜娘娘。”而那江桥,则呆愣了半晌,好一会儿才不可置信地叫那太医再给柳雁飞把一次脉,待到太医这一次用肯定地口吻说出柳雁飞确实是怀孕了,他那不可抑制的狂喜才一下子显露了出来。 “我要当爹了!我要当爹了!”激动万分的江桥握着柳雁飞的手,只会说这句话了。 柳雁飞倒没有什么欣喜的表情,她只怔怔的,仿佛还不能接受刚才太医所说的话。 终于,江桥想起了什么,一脸兴奋地对伺候的众人说道:“重重有赏。”接着派人去通知他的皇爷爷。 柳雁飞觉得自己的脑袋里乱哄哄的。只见江桥握着她的手,嘴巴一张一翕地在说些什么,但却完全听不清他所说的话。似乎过了很久,她才在脑中抽出了那么一丝清醒的思维。她怀孕了!她居然在去围场的途中被查出来怀孕了!天哪!柳雁飞倒抽口气。“要不要那么巧啊……”她有点欲哭无泪了。 不是她不想要孩子。而是真的没想到这孩子会来得这么不是时候! 谁能想到,成亲这么久,早不怀孕,晚不怀孕,偏偏在去围场春猎的途中被查了出来! 可以想象,因为怀上了孩子,她肯定行动受限,不要说什么跟队狩猎了,恐怕连走出帐篷都会被人给压回去。当然,虽然心有遗憾,但她绝不是那种为了能去狩猎就觉得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的人。她之所以说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而是因为,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江桥的敌人必定会借着此次春猎,在暗中伺机以待,做出什么对他不利的事情来。先不说因她怀孕,就少了她这名可以守护江桥的大将,就说为了她,江桥肯定会把自己的亲信精兵派到她身边,这样江桥他自己岂不是少了许多精兵侍卫? 柳雁飞怔怔地看着江桥,想对他说些什么,可却脑中混乱,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而那江桥,兴奋万分,一会儿命人好生伺候柳雁飞,一会儿又担心围场坏境不好,会影响到她。 许久,柳雁飞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最终,她重重地叹了口气,把披风裹在身上,斜靠在车厢壁上,一动不动,什么都不去想了。 柳雁飞怀孕的消息很快如风似地传遍了整个队伍。 皇帝老儿竟亲自带着那丁贵妃一同过来探望柳雁飞。柳雁飞向皇帝老儿行礼。皇帝老儿亲手将她扶起,让她不要多礼,然后命周下的人好生伺候她,同时说想要什么就同丁贵妃说去,丁贵妃自会把一切安排妥当。 然后就见那丁贵妃笑着向皇帝老儿保证,说她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满足皇太孙妃的需要,毕竟,皇太孙妃肚子里的这一胎,是皇太孙的第一个孩子。“皇太孙作为皇长孙,这么多年下来,总算是要当爹了,可真不容易。”丁贵妃捂着嘴轻笑着,接着对柳雁飞说道,“皇太孙妃若有什么想要的,直接派人同本宫说便是了。” 柳雁飞谢过那丁贵妃。 却是丁贵妃突然话锋一转,颇为遗憾地说道:“就是无法一睹皇太孙妃在猎场上的英姿了。本宫原还想着,待明日到达那围场后,带着几个女眷同皇太孙妃一起去猎几头小鹿呢!”她的口气虽是遗憾,但认真观察她的柳雁飞岂会看不出来,她那眉眼之间全是隐藏不住的喜悦与兴奋。 柳雁飞心下自嘲,她这怀孕的消息传出去,不知道会有多少人高兴得疯掉。 丁贵妃眉眼上扬,美眸直盯柳雁飞,见到柳雁飞的神色微微暗了暗,她的嘴角也不经意地弯了起来。接着,她伸出手去拉住柳雁飞的手,轻轻拍着她的手背,同她讲了几句孕期的经验。最后,她才在众星捧月中,同皇帝老儿一齐离去了。 恭送这二人离去后,柳雁飞眉头微蹙站了好一会儿,才进到了马车之内,等着车子再次启程。 只在当日,还在赶往围场的途中,江桥就告诉柳雁飞,他要把他的侍卫分派一些过来。 柳雁飞不乐意江桥这么做。她把先前丁贵妃来看望她时的神情描述给江桥听。柳雁飞说道:“她高兴得太不自然了。肯定有鬼!宇楼,你可别忘了当年你在清江被刺杀一事!” 江桥抓过柳雁飞的手,放到嘴边轻轻地吻了一下,道:“这不是早在我们计算之内吗?早先就说好了,若真有人不怕死再来一次,我们刚好借此机会找出幕后之人,将其一网打尽。” “那你还派那么多人过来保护我!”柳雁飞抽回自己的手,不高兴了,道,“之前说好了,由我寸步不离守着你,外加那么多的侍卫精兵,还怕什么刺客杀手!可现在,我无法守在你身边,你又偏把侍卫调过来守着我,你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吗?!” 江桥温柔地看着柳雁飞,道:“我岂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原计划是拿我自己当饵,把那帮家伙引出来,但现在,这个计划自然只能取消了。放心好了,我一定乖乖呆在队伍中,就算届时开始狩猎了,我也绝对跟在皇爷爷身边,决计不会单独行动。” 柳雁飞斜了他一眼:“被人怂恿进行狩猎比赛也不去?” “不去。”江桥摇头。 “皇上命令你们这些皇子皇孙们进行比赛也不去?” “不去。”江桥依旧坚定摇头,“皇爷爷真有这个兴致,我就说我脚拐了。” “……”柳雁飞黑着脸看着他。 江桥笑道:“太医已经买通了。” 对后面事情的安排,江桥显得信心十足,可是柳雁飞还是不放心。她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被江桥一个拥抱给打断了。“好了,雁飞,”只听江桥道,“从你知晓自己有了身子就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我知道你在担忧什么。但是孩子都来了,你还能怎么样。现在对我而言,最为重要的就是,你和孩子平平安安!雁飞,我很高兴,但我也很担心。难说有人因为你有了身孕,而临时改变计划,把目标更换到你身上!你如果有了三长两短,你说我该怎么办!听我的吧!就让他们守卫你!我会紧紧跟在皇爷爷身边,不会有事的!相信我!” 柳雁飞愣愣地听着他讲了这么一长串的话,接下来竟不知该怎么反驳了。好半晌,只能无奈地说道:“好吧……” 夕阳西下,满天的血色。皇帝出行的车队来到靠近北方围场的行宫,临时歇息一晚。计划是明日继续赶路,大概在午后时分便会到达狩猎之地。 行宫自然比不得京城的皇宫。来自东宫的人全部被安置在了同一个宫殿。于是,柳雁飞不得不与张清婉和关月柔这两个人抬头不见低头见了。 张清婉和关月柔,在这次出行中,倒显得颇为乖巧,除了日行请安外,她们大部分时候都乖乖地呆在马车里,就算是偶尔下来透透气,也离柳雁飞和江桥远远的。只不知是怕了柳雁飞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不过现在,她们却不约而同地出现在柳雁飞面前。虽然没有明说,但明眼人都知道她们是为了什么特地过来瞧一瞧的。 两人都低着头问柳雁飞是否需要她们的伺候。 张清婉怯生生的。而关月柔则大方得多。 妾室伺候正室,天经地义。 但柳雁飞清楚她们不过是过来瞧瞧她的状况而已,任何人的通报都比不过自己亲自过来一看。 柳雁飞的状况确实有点不好。算起来她应是怀了一个多月。妊娠反应极为严重。一路上都在吐,吐到胃水都呕出来了。就算勉强吃了点东西,不一会儿也吐了个精光。当然,这或许与坐车有点关系。 在外人面前,柳雁飞精神再不济也会做出点样子。她笔挺着身子,看着这两位地位颇高的良娣。二人被她看得都有些局促。柳雁飞便就笑说不用她们伺候,让她们回去。 张清婉和关月柔显然松了口气的样子,跪安退下了。只那关月柔,出门的时候双拳捏了起来。 柳雁飞躺倒在靠背椅上。青巧、青心两个宫女连忙上前问她是否要去内室躺下休息。柳雁飞先摇了摇头。她知道自己的脸色肯定很难看,就不知道那张清婉和关月柔是怎么想的了。她重重地叹了口气,心道:“这两个女人,也不知谁才是最麻烦的那一个!”思索片刻,才抬起手来,让青巧和青心扶着进到内室了。 没有了马车的颠簸,柳雁飞一下子嗜睡了起来。江桥去了皇帝老儿那里,她独自一人用晚膳。用完晚膳,她便去睡了,竟然一觉就睡到了第二日清晨。柳雁飞从床上坐起的时候,都不敢置信自己居然会睡了这么久!看了一眼躺在身边睡得正香的江桥,竟连他什么时候回来都不知道! 柳雁飞双手捂住脸,几乎吐血。怀个孕竟然有变迟钝的趋势!较之往常,一点动静都能让她从睡梦中惊醒!她突然觉得,江桥说得确实有点道理,或许敌人会把目标放在她身上也不一定,现在的她,俨然有一种会成为江桥的拖累的迹象! 清晨,旗风阵阵。天子的队伍又要出行。 春天的晨光一洒万里。笼罩在金色之下的车队徐徐而行。围场,马上就要到了。 柳雁飞掀开车的窗帘。车外新增过来的护卫骑在马上向她致意。是石澈!健壮挺拔的他,身穿四品侍卫服,在阳光之下英俊得恍若天神手下最美的雕刻作品。 见到石澈,柳雁飞先是一愣,继而笑了。 接着,又一个侍卫骑着马跑到了她的车边,是柳青荣这小子。“姐,”他的声音低低的,“你居然有了身孕,可把我们吓了一大跳。殿下把石大哥调过来了,说有他保护你,他才能放心。还有啊,殿下还会跟羽林军交涉,准备让他们把王大哥和常大哥也调过来。这下你可有伴了!” “什么?”柳雁飞一听,愣了。才不理会柳青荣那“你可有伴了”之说,而是震惊道,“把老王和常青调过来?难不成是把他们带领的那支队伍给调过来?!为了保护我一人?!他疯了!”柳雁飞叫了起来,“人全保护我了!他怎么办?!” 第90章 “别开玩笑了!”柳雁飞恼了,“把所有人都调到我这里来,不正中了某些图谋不轨之人的下怀?!他还真以为他紧跟着皇上就一点事儿都没有了?!” “啊?”不明所以的柳青荣不解地看着她。 柳雁飞什么都不再说了,将帘子放下,深吸了口气,强忍下怒气,准备等着江桥回来,好好跟他说一下。 却是江桥始终没有出现。派去寻他的人说,他正和三位皇子以及两位世子一起,陪着皇上。柳雁飞也只得作罢。 这一日,路途顺畅,马车不快不慢地提前到达了目的地。 恰是正午时分。数十个营帐早已安扎妥当。阳光之下,原野之上,旌旗飘飘,人来人往井然有序。因早就接到通知,待圣驾到来之时,营地里已经是炊烟袅袅,饭香诱人了。 皇帝老儿的兴致很高,居然一扫长途跋涉的劳累,命所有的皇家成员们都聚集到他那里,说是要在中午举办一场简单的“家宴”。 柳雁飞过去的时候,就见那一早上没见着的江桥迎面走来。江桥牵起她的手,就像看着一个稀世珍宝般瞧着她。柳雁飞轻轻捏了他一把。江桥这才在她耳边笑道:“和几个皇叔还有两位皇堂叔一起陪了皇爷爷一早上,老人家,路上闲得慌,我们几个年轻人刚好凑在一起陪他解解闷。” 柳雁飞虽对江桥把卫兵全放在她身边这件事感到生气,但此时见着这样笑似春风的江桥,一时间埋怨的话倒也说不出口了。 江桥牵着她往皇帝老儿的营帐走去。 这次所谓的“家宴”,那八位皇家男儿当然都要在场。而女眷们,除了柳雁飞和丁贵妃之外,还有五位上了皇家玉牒的“侧妃”——竟是那些男人无一人把自个儿的正妃带过来。这样看来,柳雁飞居然是这里头唯一一个正室了。五位侧妃,七个男人。也就是说有两个是没有带女人过来的。其中,十六皇子不过十三岁,尚未成婚,没有女人情有可原。但另一人居然是那八皇子。八皇子三十有二,在其他皇子、王爷、世子们都带了女人前来的情况下,他独身一人坐在案前,左右无人,着实令人觉得诧异。 柳雁飞在江桥的带领下,向皇上行礼后,一齐坐在了皇上的下首。他们的对面,就是八皇子。 柳雁飞上一次见着这八皇子,还是昔日出征剿匪之前。反倒是坐在八皇子左手边不远处的十四皇子,她去年回京之后还见过了两次。 柳雁飞看着那八皇子。八皇子一如既往的儒雅倜傥。这种气质,和江桥颇为相似。而那八皇子,自从柳雁飞进入营帐之后,就始终盯着她。现在更是毫无顾忌地举起杯来,冲着她点头示意。 柳雁飞笑了笑,也拿起酒杯来。却是在将杯子轻轻敲了一下案面后,把杯子转交给了身边的江桥,江桥接过酒杯,替柳雁飞一饮而尽,然后以空杯示向八皇子。 八皇子无声笑起,接着举起杯子也一饮而尽。 期间,十四皇子一直微笑着看着他们。 十四皇子,今年不过二十岁而已。长得也是英俊潇洒。不得不说,皇家一脉,在相貌上确实都很出众。虽说他和他那“一见钟情”的柳素娥的婚事黄了,且“据柳素娥说,是柳雁飞故意搅黄的”,但他没有怪罪柳雁飞的意思,至少在两次与柳雁飞的碰面中,都是客客气气的,完全看不出有丝毫怨恨之意。 柳雁飞在江桥代为敬酒之后,便瞧向了那十四皇子。 十四皇子也举起杯来,像八皇子一样示意大家先互敬一杯。于是,又是江桥代为饮尽。毕竟,柳雁飞怀孕了。既有了身孕,那也就不便喝酒了。 这场“家宴”,因为皇帝老儿兴致很高,下边的人自然也就跟着乐乎。期间,皇帝老儿把柳雁飞怀孕的事拿出来大做文章。说这是天降大喜。预示着这次春猎必定会收获很多。 所有人都大拍他的马屁。只有柳雁飞嘴角一勾,把眼睛看向别处,心道这真是放屁。 却是那丁贵妃突然掩嘴笑起,对皇帝老儿说道:“皇上,你看臣妾想得多周到,令那张、关两位良娣跟来围场,看吧,皇太孙妃有了身孕,这不是恰好可以让她二人服侍皇太孙了?” 皇上点了点头。 底下一众女子了然地捂嘴轻笑了起来。 柳雁飞神色暗了暗。 江桥把手从下方拉住了她的,轻轻捏了捏。 对面的八皇子嘴角一勾,盯着柳雁飞又是自饮了一杯。 柳雁飞低下头来在案下无声地把玩着酒杯,然后,手中一紧,杯裂酒出。 一场无聊的“家宴”!柳雁飞毫不客气地评价。 等到酒足饭饱,“家宴”散场后,江桥和柳雁飞回去了他们的营帐。挥退众人后,柳雁飞立马把江桥拉到了身边开始算起早上的账:“你去找羽林军统领?让他把老王和常青调到我这里来?!别开玩笑了!我安排老王和常青进羽林军,为的就是保护你!把他们弄到我这来算什么?!” 江桥张嘴想要说什么,可柳雁飞根本就不给他辩解的机会:“你有没想过,或许有人就等着你做出这种傻事,然后趁着你防卫空缺的时候,给你致命一击!我只是怀孕!又不是不能动不能跑!没有必要把人都放到我这来!” “雁飞……”江桥终于有机会开口,却是才把她的名字叫出口来,就被柳雁飞给一把捂住了嘴巴。柳雁飞很坚定地说道:“我不听。你一说话肯定都有千万种理由,黑的都能被你说成白的。我什么也不听。我只要求你把老王和常青留在你身边。否则……你别想我理你了!”这说着,她就捂着耳朵躺到床上去了。 江桥先是愣着,接着就笑了。他也上了床,从后头抱住了柳雁飞,轻轻把柳雁飞的手从她耳边拉了下来,然后笑道:“雁飞,你有没觉得,你怀了身子,就变得女孩子气多了?” 江桥这话说的,呼吸的热气都喷在了她的耳边。 柳雁飞眼睛一下睁大了,立时转过身来看着江桥,皱起眉头:“胡说!”却是一下秒,声音就消失江桥的热吻里。柳雁飞被吻得灵魂都快飞出来和他的融合在一起。 这后来,江桥趁着柳雁飞不备,有意无意地又说起这配备卫兵之事。结果,竟说服了柳雁飞将常青留在身边,而王宗放则放在他的身边。 待柳雁飞反应过来自己竟然被他莫名其妙给说服的时候,她郁闷得脸都扭到一块了。但答应过的事已经不可改变。 “算了,还好他留了一支队伍在自己身边。”柳雁飞只得这样安慰自己。“花言巧语的江桥!”她轻骂道。 却是她口中花言巧语的江桥在狩猎开始之后,日子有点不好过了。原因就在于,张清婉竟然自告奋勇地请求陪护在他身边,想跟他一起去狩猎,而这,竟被皇帝老儿答应了! “桥儿啊,听说你身边那位张良娣要陪你一同去狩猎?依朕看,这挺好的。本该是雁飞陪着你的,不过雁飞那丫头现在动不了了,那么换个丫头也行哪!” 柳雁飞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嘴角当场就抽了一下。“我死了吗?什么叫‘雁飞那丫头现在动不了了’?还有,陪宇楼去狩猎,就张清婉那小细胳膊小细腿?说起来,真要找个人的话,也该是那会武的关月柔吧!” 说不气,那是不可能的。柳雁飞真想不到张清婉居然来了这么一招。“不过……”她寻思着,“‘听说’?皇上是听谁说的呢?应该不是那丁贵妃,否则他会直接道出是丁贵妃告诉他的。张清婉,小看你了!居然连皇上身边的人都买通了!”柳雁飞恨恨地砸了一下桌子。不过,静下心来想了一想,让这单纯只想着上位的张清婉跟在江桥身边,总好过于让那身后有人的关月柔跟在他身边。 柳雁飞倒是想开了。可江桥就不乐意了。柳雁飞的冷静让他觉得被忽略了。 “雁飞,”江桥抱着柳雁飞,“你就没有……” “妒忌?担心?” “嗯……”江桥被柳雁飞的直白堵了口。 “说实话,有一点。” 江桥的心情有些舒畅了。 “不过,我相信你。”柳雁飞吻了他一下。 江桥唇角扬了起来,有些舒畅的心情立马变得彻底高兴了。“那个女人只会竹篮打水一场空。”他向柳雁飞保证道。 正式狩猎被放在了第二日。 这次的围场春猎,预定总计十天。当然,具体需要几日,要以皇帝老儿的心情和兴致来定。 皇帝老儿身体极好。才来的第二日,就亲自带兵冲进森林,猎了几头野鹿。当天晚上就兴高采烈地烤起了鹿肉吃。全场上下都是一片恭维之声。 第三日,早上女人们先赛了一次马。除了柳雁飞外,所有的女人都参加了。那些侧妃们,既然能被带来围场,当然运动方面都很不错。只是,所有人都不约而同输给了丁贵妃。丁贵妃最后得冠,娇羞得要皇帝老儿给赏。皇帝老儿心情愉悦地哈哈大笑。 第四日,第五日…… 这春猎的日子过得是充实又有趣。 可惜,柳雁飞无缘参与。 连女人们都去赛马打马球甚至跟在男人身后去狩猎了。柳雁飞这个刚刚怀孕不久的人,怎么会有人陪她嬉笑玩乐什么的。 石澈守在她的身边。脸上看不出有什么。但是,那双眼眸,自后头看向她那背影的时候,温柔得如水流动。 常青带兵坚守岗位,一如边关驻城。 唯有柳青荣,几日下来,几乎抓狂:“还不如放我去轮值守营啊啊啊——”结果被柳雁飞狂扁:“你姐姐我都没无聊得想死,你鬼叫些什么!” 平静而无趣。对柳雁飞而言。 但是,就在第五日傍晚,十六皇子突然来访了。平静的日子一下就被打破。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继续 第91章 十六皇子来的时候,天都已经暗下来了。只剩西边一道紫云浮在空中。 江桥在皇上那里。柳雁飞因为怀着身子,很容易乏累,便留在自己的营帐里。正当她用完了晚膳的时候,十六皇子进来了。 柳雁飞大吃一惊。 这十六皇子周岁快十四了,正是青春少年时期,早和当年初见时完全不一样。他瘦了很多,身材如抽条一样,使劲地拔高。声音变了,脸上也很不幸地冒出了粉刺。大概因为青春期到了,他全无往年那种飞扬拨扈的小孩子脾气,整个人显得沉默了许多。他面对柳雁飞的时候,变得很不好意思,对上她的视线时,甚至会脸红。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小少年,当年居然拿石子砸她,还挑衅要跟她打上一场。 自来到这围场后,十六皇子压根儿就没跟柳雁飞说过一句话。想不到,今天他居然过来了。而且还是一个人过来的! 十六皇子虽然进了营帐,但站在边上一动不动,显得颇为踌躇。 柳雁飞赶忙请他入座。 石澈默不作声地跟着那十六皇子走了进来,然后站到了柳雁飞身后。 十六皇子在毛皮垫子上坐下后,仍旧是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 柳雁飞忍不住先开口问了:“十六皇叔,你这是……” “我、我……”十六皇子把视线移向了别处,他吞吞吐吐。好半晌,才见他终于鼓足勇气,瞧向了柳雁飞。他深吸了口气,一鼓作气把特地前来想要说的话全部讲了出来:“我、我跟你说,明日若是我母妃要你前去她那里,你可千万别过去!” “诶?”柳雁飞愣住了。 却是那十六皇子在说完这句话后,就站了起来,准备回去。显然不想在这多做逗留。 “十六皇叔!”柳雁飞也站了起来,叫住他。 十六皇子脸色微红,没去看她,只停住脚步又说了一遍:“记住,明日千万别去我母妃那里!我、我走了。”这说着,继续快步朝外头走去。 柳雁飞赶忙朝石澈递了个眼色。 接着就见石澈身子一闪,把十六皇子给拦了下来。 十六皇子的眼睛马上瞪圆了,他“唰”地一下,转过身来,怒向柳雁飞:“喂,你想干嘛!”这说话的口吻倒和当年一模一样,就是处在变声期,声音沙哑了许多。 柳雁飞笑道:“十六皇叔突然过来,莫名其妙抛下一句话,又匆匆要赶回去,真把我给弄蒙了。十六皇叔,坐下来我们好好聊聊?” 十六皇子一跺脚:“聊个屁啊!我是偷偷溜过来的,被我母妃那帮人知道,我……”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脸色骤变,声音戛然而止。 柳雁飞盯着他问道:“十六皇叔莫不是听到了什么?” 十六皇子的脸色由青变白,他低下了头,双拳握了起来,好半晌,只听见他道:“你别管我听到了什么,总之,听我的就是了,明日千万别去我母妃那!” “十六皇叔?” 十六皇子突然不耐烦地暴起,大喝道:“都叫你别问了!我什么都不知道!鬼知道他们要把你骗过去做什么!反正不是什么好事!你不要去就是了!”说着,猛地用力地推了石澈一把,迅速地掀开帐帘,冲了出去。 柳雁飞怔了一下,然后对石澈说道:“快,少游兄,派个人护着他。他一个人偷跑过来,连个侍卫都没带着,万一出个什么事,那可就糟了。” 石澈点了点头,快步追了出去。 营帐里一下就静了下来。那十六皇子不过在此呆了几分钟而已。现在,周围空荡荡的,就好像方才他根本没有来过一样。 柳雁飞神色暗了暗,慢慢地坐了下来。 “娘娘……”宫女青巧担忧地看着她。 柳雁飞挥了挥手,示意她不要说话。自己则拧着眉头若有所思起来。 天彻底暗了下来。夜色渐浓。一弯玄月挂在天际。青烟直上,四围响起了野兽的孤鸣。偌大的营地里,到处都是腰配大刀的羽林军。 江桥回来的时候,柳雁飞已经是呵欠连天了。怀孕后,她极其嗜睡。 “怎么还不睡?”江桥轻轻地抱住她。 柳雁飞在他脸颊上吻了一下:“等你回来呢!今天也始终跟在皇上身边?” 江桥笑道:“放心好了。我会谨慎行事,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的。” 柳雁飞轻轻地叹了口气:“原本天天企盼着这次春猎,结果现在巴不得它早日结束!”接着,她看向江桥,告诉他傍晚的时候十六皇子过来了。 江桥大吃一惊。 “他跟我说,若明日他的母妃请我过去,千万不可答应。”柳雁飞将十六皇子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江桥,然后说出自己的推断,“我猜测,十六皇叔定是不小心偷听到了什么,不过仅听到了他们要骗我过去,至于骗我过去做什么,他应当确实不知。瞧着他那副样子,不像是故意要隐瞒什么。”说着,她就开玩笑了起来,“丁贵妃跟我不合,宫里宫外都知道。搞不好十六皇叔以为他的母妃想要弄什么恶作剧吓我一顿。” 却见江桥拧起了眉头,显然柳雁飞的笑话对他而言一点也不好笑。“雁飞,让我想想……”他拉着柳雁飞一起坐了下来。 江桥沉默了很久,但直到最后上床睡觉了,他都没有告诉柳雁飞他究竟有没有想到什么。他只一再叮嘱柳雁飞,就听那十六皇子的,千万不要被丁贵妃骗了去,乖乖地呆在自己的营帐里哪里都不要去。 柳雁飞表示十六皇子都这样偷跑过来报信了,她怎会辜负了他的心意? 最后两人谈起张清婉和关月柔这两位良娣。柳雁飞说这几日关月柔看起来心情不错,同几个侧妃们有说有笑,一起骑马,一起射箭,完全没有因为被张清婉捷足先登了而感到任何的不悦。“她好像松了一口气,仿佛张清婉帮了她什么大忙似的。” “这样看来,若是让她跟在我身边,她肯定得按照她身后之人的安排,做出什么令她很勉强的事了。”江桥道,“张清婉还真是替她解了围。” “那么张清婉呢?” 江桥笑了:“很懂男人心。一步一营。我所有的嗜好所有的习惯她都了解得一清二楚。可惜……我对外表柔弱,善讨男人欢心的女人没有任何兴趣。” 柳雁飞侧躺着,瞧着江桥,嘴角勾起:“哦?其实那是因为你原本就对她有所怀疑,存有偏见。” 柳雁飞话音刚落,江桥就突然一把抱住了柳雁飞,认真说道:“你可不许怀疑我!天地可鉴。我这辈子只喜欢你一个。” 柳雁飞眉眼弯起,靠在了他的胸膛上:“嗯,嗯,我知道。我知道的,宇楼。” 一夜好梦。 第二日,是春猎的第六日。 柳雁飞醒来的时候,江桥已经去皇帝老儿那里了。她因为怀有身孕,皇帝老儿特准她任何事情都可以免俗,什么早起请安之类的,全都不必了。总之一句话,她被摒除在狩猎队伍之外,绝对自由,但又绝对无聊。 这一日一大早,皇帝老儿就命诸位皇室子孙进入林子自由狩猎,进行比赛。江桥果然如他早前跟柳雁飞说的一样,假装扭伤了脚,躲过了这个比赛,乖乖地呆在皇帝老儿身边。皇帝老儿并未因为江桥的缺席而兴致大减。毕竟江桥确实不擅运动,狩猎队伍里有他没他还真跟没差一样。 “那桥儿你就跟着朕在林边瞧着吧!”皇帝老儿道。 “是。”江桥表现得极乖。 太监例行把皇帝那边的情况报给柳雁飞。柳雁飞点了点头,让他退下。然后,看向身边的石澈还有常青,问道:“最近老想睡,觉得脑袋钝钝的,没以前那么灵光了。你们帮我想一想,那丁贵妃骗我去她那里是要做什么呢?我原想着,是要把我给解决了?可再一想,这也太可笑了。除非那丁贵妃不想活了,才会明目张胆地想要把我骗过去灭掉我。” 石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小声地说道:“娘娘不用担心。无论发生什么,臣都会用性命来保护你!” 陷入沉思的柳雁飞没有听清他这句几乎像是自语的话。 倒是边上的常青瞥了石澈一眼,然后有些同情地把头扭向了一边。 这时候,也呆在柳雁飞身边,但被柳雁飞忽略掉的柳青荣突然开口了:“我说,姐,”他大大咧咧地说道,“这有什么好想的,明摆着嘛!你被骗走了,谁最担心,不就是殿下嘛!我觉得丁贵妃肯定是想利用你来威胁殿下!”说着,他就“呵呵”地笑了起来,“好吧,我随便说说,别当真,别当真!”完全不晓得江桥是什么处境的柳青荣,把自己的突发奇想当作天方夜谭。 但是,柳雁飞三人却陡然齐刷刷地看向了他。 柳青荣被唬了一大跳。他后退一步:“干、干嘛?我、我真的只是随便说说而已,这不算是污蔑贵妃吧!只、只要你们不说出去就行了……” 却是他的话未说完,柳雁飞就霎时如拨开云雾见天明一般,瞬间什么都明白了。“常青!”她大喝一声。 “属下在!”常青立马立正站好。 “带着你的兵去殿下那里!立刻!马上!”柳雁飞咬牙切齿地下了命令。 却是常青迟疑了:“这……” “‘这’什么!”柳雁飞站了起来,“丁贵妃准备把我骗去她那里,然后派人拿着我的东西告知殿下,说我出事了,引诱殿下离开皇上往回赶!让刺客埋伏在路上,伺机杀了殿下!” 原来这就是真相! 想必那江桥昨晚就已经洞悉,但或许是为了不让柳雁飞把卫兵派到他那边,他便对柳雁飞只字不提。 “将军……”常青迟疑开口,“这不是十六皇子事先预警,你已经确定不会去丁贵妃那里了吗?” “可是,难说丁贵妃及其身后之人在发现计划遭变之后,就不会做出什么狗急跳墙之事!再说了,殿下就一定会紧跟在皇上身边吗?!谁知道中途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柳雁飞心急如焚,冲着常青喝道,“还不快去!你到底听谁的?!” 常青只得一咬牙,大声道了一声:“是!”接着冲着石澈说了一句:“保护好将军!”然后才离开了。 常青离去。柳青荣完全傻了。他似乎明白自己知晓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他僵硬着身子看向柳雁飞:“姐……”声音都抖得不成样子了。 石澈则抓紧了系在腰间的佩刀,一声不吭坚定地站在柳雁飞身后。 柳雁飞揉了揉眉间,道:“还有好几位女眷呆在营地里,加上外边的卫兵都是正规军出身,几位带兵首领我都知根知底,丁贵妃那一伙人不会在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对我做出什么的。”“丁贵妃……”她暗思,“她身后之人究竟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囧。更新了,原来在前台不能第一时间显出来。菊花转n久才能上传。我电脑问题还是网络问题?吐血! 第92章 这一日,时间过得极慢。柳雁飞和她身边的人,都等得极为煎熬。那种感觉,就像不得不盯住蜗牛,等待其回窝一样,直看到眼睛发酸了,也不见那蜗牛移动了多少位置。但是,往往在不经意间,本是煎熬难耐的时间,就在指缝里一溜而过了。 柳雁飞坐在营帐外边,等着太阳落山,江桥归来。期间,果然丁贵妃派人请她过去,说是邀了几个侧妃,她们都对柳雁飞的边关经历极为好奇,希望柳雁飞能过去,和她们一起吃吃茶,聊聊天什么的。 柳雁飞当然拒绝了。她说自己今日身体不适,不能接受贵妃娘娘的邀请,还请贵妃娘娘谅解。 柳雁飞本以为她拒绝后,丁贵妃会派几个重量级的人物再次过来请她,比如说,叫上某位老王爷的侧妃。长辈亲邀,她总不好拒绝吧!但令她意外的是,在正午快要来临的时候,丁贵妃竟然亲自带着几个侧妃过来了。 柳雁飞向丁贵妃行礼。丁贵妃笑盈盈地上前扶住了她,说道:“皇太孙妃这一胎定是男胎。” “哦?”柳雁飞一副好奇的样子。 丁贵妃笑道:“本宫当年怀昱儿时,也是这样被他折腾得够呛。”说得她身后的几个女人都笑了起来。 柳雁飞笑道:“借贵妃娘娘吉言。” 接下来,丁贵妃就开始说正题了,她劝道:“皇太孙妃可不能因为怀着身孕就太过小心翼翼,多少也该四处走走。” “是啊,是啊。”她身后的几个女人附和道。 柳雁飞很为难,表示自己确实也不想这么闷着,但身体不适着实没有办法。 丁贵妃笑道:“不过几步路而已。本宫那里可是什么都备好了。决计不会叫皇太孙妃感到不适。” 柳雁飞依旧为难,道:“贵妃娘娘都亲自前来了,妾身岂敢驳您的面子。但是,不是妾身不愿,实在是这一胎太难了。”这说着,柳雁飞就突然以手捂嘴,一阵剧烈的干呕起来。 青巧、青心两位赶快上前,扶住柳雁飞,道:“娘娘,要不,先进营帐吧!” 柳雁飞摆了摆手,却是一脸尴尬地看着丁贵妃。那意思,就是,要我过去你那里,实在做不到。 丁贵妃再也装不住,脸色一下就难看了起来。她抬眼朝天上的太阳望去,神色中难掩一丝焦急。 柳雁飞不放过丁贵妃每一个表情,她问道:“娘娘今日可是请示过皇上,说要在营地里歇息一日的。看娘娘这样子,难不成娘娘还有什么事不成?” 丁贵妃一震,但不过下一秒,职业般的笑又堆上了面庞,她说道:“哪有什么事?这不看着太阳都快爬到头顶上,说起来,也该用午膳了。对了,本宫那里准备了美酒佳肴,本就想着皇太孙妃一同过去,大家伙儿聚在一起乐一乐,谁料皇太孙妃不肯赏脸……”她的口气颇为哀怨,听起来极为委屈。 这结果,又绕了回来。柳雁飞不得不叹着气再一次说道:“真的不是妾身不肯赏脸……”柳雁飞瞧着那丁贵妃,她怀疑自己再说下去,丁贵妃的笑容保持不住,搞不好直接甩脸也说不定。 果然,丁贵妃的脸直接拉了下来。 后边有个老王爷的侧妃开口替丁贵妃说话了:“皇太孙妃,恕妾身说句不好听的话,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依贵妃娘娘的身份,她可是亲自来请你了,你却这般不给面子。” 老王爷是皇帝老儿的弟弟。他的侧妃自然也算做是柳雁飞的长辈。却是柳雁飞冷着一双眼睛直直地盯了过去。 那个三十岁出头的侧妃霎时呼吸一窒,脸色一白,立马低下了头,一句不吭了。 丁贵妃火了,冷哼了一声:“皇太孙妃好大的脾气!” 柳雁飞笑道:“贵妃娘娘说笑了。” 都被拒绝到这份上了,丁贵妃却还不肯走,俨然有种不把柳雁飞弄到她那里去就誓不罢休的样子。 丁贵妃身后的几位侧妃开始面面相觑起来。有两个脑袋转得快的,显然觉得眼前这一幕有点不大对劲,她们脸上的神色凝重了起来,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而正是僵持的时候,突然,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有刺客——”不远之处突然传来了震天的叫声。 在场之人听见,霎时全部白了脸。 本是站在柳雁飞身后的石澈,第一时间就抽出了大刀,闪身将柳雁飞护在了身后,哪管她前面站的就是皇帝老儿的宠妃丁贵妃! 柳雁飞大为震惊,瞪大眼睛,直直地盯向丁贵妃。然而,竟见那丁贵妃一副完全不知情的样子,一张美丽的面庞在震骇之后,早就花容失色,她那惊恐的双眸寻声望去,眼见着不远之处的拼杀逐渐逼近,竟然娇躯摇摇欲坠,俨然快要被吓晕了! “娘娘!”石澈低沉的声音在柳雁飞耳边响起。 柳雁飞抬头。石澈深沉的眸光将她笼罩了起来。“臣护着你!”石澈坚定地道,接着,只听他大声吼道,“青荣!提着刀站过来,护着你姐姐!”未待柳青荣跑过来,他即时又向周围的卫兵们下达命令:“摆阵!一队护着娘娘!另一队杀敌!” 柳雁飞伸出手来一掌拍在石澈肩上。 石澈愕然:“雁……娘娘?” “把刀拿过来。” “什么?!” “我还没死呢!” “可是!” “可是什么!”柳雁飞喝道,但一手却轻轻捂上腹部,深吸了口气,道,“孩子,若想留在这个世上,他自己会坚强的!会比,大人还坚强!” 作者有话要说:搞定。 第93章 刺客有近五十位,身穿着禁卫军军服,手中挥舞着军配大刀,砍翻了阻拦他们的真正士兵,如同蜂拥一般,朝着柳雁飞他们这边冲过来。显然这些刺客是在混进营地之后,才突然发难的。 皇帝老儿狩猎带去了大部人马,营地这里只留下了三百多位守兵。三百多位守兵中三分之二的人把守在营地各入口处,而三分之一的人则分成好些个小分队,定点定时巡逻在营地之内。其时正午将至,恰好是午膳时间,大部分的守兵都去吃饭了,这帮不知道是如何混进营地的刺客们刚好选择在这个时候发难,不得不说,时机把握得很好。 营地里突遭刺客,所有士兵们接到信息后必然都会往事发地点赶。三百来个士兵对付五十来个刺客,这些刺客当然无法全身而退。无法全身而退的刺客们凶神恶煞,无需多想,便知他们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他们,全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死士! 不怕死的人最为可怕。 在其余的禁卫军尚未赶来之时,这般死士们砍杀阻拦他们的士兵,犹如屠宰场里挥砍迎面扑来的鸡鸭。手起刀落,脖子,心脏,刀刀毙命。 一眼便可知晓,这些恐怖的刺客是经过专门训练,以杀人为目的的职业杀手!且个个身手不凡! 刺客们的速度极快。 柳雁飞他们站在营帐前,连逃走的方向都没找好,这帮恶煞就把所有的后路全给堵死。 柳雁飞拿着石澈递过来的刀,把刀亮在身前,死死地盯住如水涌过来的刺客,浑身绷紧,时刻准备战斗。 石澈护在她的身前,一副猛兽即要发威的模样,面对着血腥,一脸坚毅。 柳青荣双手握刀站到柳雁飞身边,虽知道自己要保护姐姐,但是,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难免浑身战栗,上牙打着下牙,脸色白得连看都不能看了。 柳雁飞脚步一划,一个换位,不动声色地将柳青荣护到了身后。 “姐……”柳青荣愕然抬头。 “住嘴。”柳雁飞轻喝道,“乖乖地不要逞能,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而这个时候的丁贵妃众女,已然腿软脚软,更有甚至,抱做了一团,吓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丁贵妃声嘶力竭,对护着周围的士兵们喊道:“皇上养着你们这群废物是做什么的!竟让刺客混了进来!快给本宫杀出一条路!护着本宫离开啊!” 这种时候,有谁会去好声好气地哄那丁贵妃。 柳雁飞当然也不会理她。 丁贵妃的叫喊在这样血腥之中,显得极为突兀,但是,不过一会儿,她的喊声就停了。因为刺客已经在离她近距离的范围内和护卫她们的士兵们搏杀了起来。尸体,血水,构成了一副恐怖的地狱之图。 这种场面,丁贵妃第一次见到。她慢慢地以手捂住了嘴,一双漂亮的眼眸,睁得老大,眸间全是无边的骇意与恐惧。 “娘娘……”伺候她的宫女抖着声音带着哭腔道,“请娘娘快进帐里躲躲吧!” 这时候,丁贵妃和那几个同她一起前来的侧妃们,才恍然反应过来似的,拔腿就要往那营帐里跑。 柳雁飞终于冷冷地对她们开口了:“劝贵妃娘娘还是不要进去的好。等下那群人杀进来了,可没有人专门护在营帐门口等着被宰!”这个时候的柳雁飞已经觉察到不对劲了。按说留守了三百守兵的营地,在这边厮杀了这么久后,不该如此安静的。就算其余士兵无法第一时间就赶到现场,但在他们知晓这边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后,早该把信号弹燃起了。可却整个营地恍如只有这边尚有生气一样,其余地方竟是丝毫动静都没有! 显然石澈也觉察到了什么。他看向了柳雁飞。两人俱是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面色都更加凝重了。 刺客有备而来。混进来后定又在守兵们的午膳中动了手脚! 现在也不知道这偌大的营地里还剩下多少可行动的守兵! 不过,不管这里还剩下多少守兵。这些刺客们都是要速战速决的。拖下去,对他们没有任何好处。 而他们的目标…… 柳雁飞捏了捏手中的刀柄。 果然,只听其中一个刺客,用瓦刺语高喊了一声:“杀了柳雁飞!” 喊声一停,他的同伙们就像打了鸡血一样,更是杀红了眼。守在外围的士兵们立时就倒下去了好几个。 竟是瓦刺人! 柳雁飞看向白着脸吓得几乎晕死过去的丁贵妃。这女人的样子不是装的,她真的并不知情。 柳雁飞不觉得就嘲讽地笑了笑。还真是什么事情都撞到一块儿了! “是瓦刺人……”侧妃中居然有个人能听懂瓦刺语。她恐惧的目光投向了柳雁飞。 “瓦刺人……”丁贵妃白着脸抖着身子,接着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怎、怎么会……” 柳雁飞心中讽笑。这个丁贵妃,也该算她倒霉,若她今日不过来的话,或许就遇不上这样的场面吧!这些瓦刺人,是冲着她柳雁飞而来的! “娘娘,”这时候只听石澈对柳雁飞说道,“敌方剩下三十来人,我方还有二十几个。现在等着其他卫兵过来已经没有意义了,臣护着娘娘杀出去吧!” 谁会料到,营地里竟混进了这么多瓦刺杀手,而且不知有多少士兵着了他们的道。 却正是石澈话音刚落,突然,他们右后方千米远的地方,一颗信号弹被射上了天空,“嘭”地一声在空中炸开了花。 有人点燃了信号弹! 柳雁飞这方所有的人都燃起了希望。 瓦刺杀手们见此,愈发的拼命起来。这个时候,对双方而言,时间就是一切,任何一秒都是生命的博弈。 石澈命大内侍卫们守在柳雁飞身边,杀开了一个缺口,向右后方逃去。 卫兵们则护着丁贵妃,紧紧跟着柳雁飞他们。 不要命的瓦刺杀手们追上,大刀狠命地砍向守卫的士兵们。 对方皆是死士,且各个武功高强。柳雁飞这边人手不足的禁卫军们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对手。士兵们如同割韭菜一般一个个地倒下。 已经有人杀到柳雁飞的面前了。 柳雁飞抬刀一个挡格,生生地将那杀手震开。但却是下一秒,又一个杀手扑来,竟是直接将刀刺向了柳雁飞的腹部。柳雁飞一惊,冷汗大冒。石澈及时地将柳雁飞拦在了身后,一刀砍倒了那个妄图杀死柳雁飞孩子的杀手。 柳雁飞捂着腹部惊魂未定。她知道自己决不能如没有怀孕时那样肆无忌惮地杀敌了。忌惮太多!而敌人,显然已经知晓她已怀孕!且故意专挑她腹部这个短处下手! “快!护住贵妃娘娘,护住皇太孙妃娘娘!”一阵急促的跑步声传来。支援的士兵们终于赶到了。看过去大概有六七十人。算上这边阵亡的和未阵亡的,竟有近两百号人不见了踪影! 杀手们动作愈发得急了。他们所有的兵力都用在了对付柳雁飞身上。力图在最短的时间内杀死柳雁飞! 石澈已经负伤。柳青荣的肩膀也被砍了一刀。 柳雁飞举着刀和杀手们搏杀。却是动作迟缓,力量不足。怀孕不过一个多月。脚下动作猛烈一点都会觉得肚子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坠感。汗水已经模糊了双眼。柳雁飞觉得有点体力不支了。怀孕之后,嗜睡,易饿,乏力,迟钝,所有的负面感觉让她觉得自己快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阳光之下,刀光闪闪。柳雁飞一个侧身躲过了一柄砍来的大刀,然后一刀剁掉了一个敌人的手臂。但是,呼吸沉重之时,她赫然觉得一股刀风迎面而来。她睁大了眼睛,眼睁睁地瞧着只见一柄带着血水的长刀呼啸而至,竟是无力躲闪了。 身边的护卫,死的只剩下石澈和柳青荣了。柳青荣勉强自保。而石澈,和她背靠着背,如同昔日战场中一样,为她解决后背的敌人。 千钧一发!就在那长刀即将落下之际,突然,“啊!”的一声,那杀手竟然应声倒下。而在他倒下之后,于他身后持刀而立之人,竟是八皇子! 八皇子! 柳雁飞呼吸一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脸上淌着汗珠的八皇子,犹如战场上划破浓雾的耀眼明星。他仿如从天而降,来到这个血腥的地狱。英俊的面容一改以往的儒雅。横飞的剑眉,犀利的眼眸,还有那紧抿的双唇,无一不充斥着肃杀之气。 八皇子护到了柳雁飞身前,他冲着赶来的兵士们大喝:“还不快把这群匪徒解决了!朝廷养着你们这群废物当风景吗?!” 作者有话要说:熬过这个星期就轻松了,我的假期快来了~~ 第94章 八皇子将柳雁飞守在身后。柳雁飞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厚实的背部就像一堵墙,将她与杀手隔绝开来。她的脑袋里轰轰直响。曾想过或许有救兵前来,但绝没料到居然会是八皇子!而且这个八皇子还拼劲全力地杀了进来,将她护在身后! 柳雁飞突然感觉到一股怪异的视线,她转过头去,顺着这个视线望过去。竟然见到被士兵们团团护住的丁贵妃如同见了鬼一般望着八皇子和她。但是,她的视线不过在她身上逗留片刻而已,很快地就专注到了八皇子身上。那双眸里,不解,讶异,满满地溢了出来,掩盖了其余或许不为人知的情感。 柳雁飞皱了皱眉头,就转回了视线,将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八皇子身上了。 有了多过敌方人数整整一倍的人员的救援。这场大战很快就结束了。 满地都是尸体。瓦刺杀手无一活口,便是有人被活捉了,也咬破齿间的毒囊自尽身亡。地面上血流成河,血腥味飘散在空气之中,恍如地狱。 柳雁飞捂着小腹缓缓地蹲了下来,忍无可忍地呕吐了起来。 石澈蹲在她身边,担心焦急地看着她,同时疯一样地吼了起来:“太医——太医呢!全他娘的死了么?!” 但接着,就在下一秒,石澈被八皇子推开了:“让开!”八皇子的声音低沉得带着一种骇人心魄的震慑力。他俯□子,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将柳雁飞给横抱了起来! “八……”石澈瞪大了眼睛。 “放我下来!”柳雁飞绝没想到,自己难受呕吐之后,竟会突然腾空,被一双有力的臂膀给横抱起来。看向近距离的英俊面容,柳雁飞不觉地就拧起了眉头,低着声音再一次喝道:“放我下来!八皇子殿下!” 八皇子的神色泰然,一双厉眸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只盯着前方,微启薄唇,一字一句说道:“你行动不便。柳将军!” “啊……”站在一边的丁贵妃一双美目盯着那八皇子,伸出了双手捂住了嘴。 “去把太医叫过来!若也被药倒了,就将他棍杖打醒!”八皇子吩咐边上的士兵道,然后,旁若无人地将柳雁飞抱进营帐了。 八皇子将柳雁飞放在榻上后,就转身出去了。 “这真是……莫名其妙!”营帐之内,躺在榻上的柳雁飞看着大步出去处理事情的八皇子,咬牙切齿地说道。 石澈站在榻边,看着八皇子离去的背影,眉头拧成了一团。 柳青荣倒完全无视了那八皇子,捂着肩膀,白着一张脸,对着他的姐姐死里重生地笑道:“姐,还好你没事!” 柳雁飞暗了暗神,一手仍放在小腹之上。但很快的,就一脸平静地对柳青荣和石澈说道:“青荣,少游兄,你们去把身上的伤处理一下吧!” 柳青荣没有说什么。而那石澈则好像自己身上根本就没有在流血似的,摇着头对柳雁飞道:“不,臣守在这。” “我也守在这。”柳青荣跟着说道。 柳雁飞看着这两个人,好一会儿后,叹了口气,道:“好吧,等太医来吧!——如果太医还来的了的话。” 柳雁飞身边的两个贴身宫女一死一伤。现在这营帐里竟是无人可用。受伤最浅的石澈为柳雁飞倒水伺候她。 石澈一手扶着柳雁飞一手将水碗放至了她的嘴边。柳雁飞喝了几口后,笑道:“这让我想起了当年在边关的时候。不过情形颠倒了过来。当初可是我这样伺候你喝水的。” 石澈嘴角微微勾起。却是转身的时候,眼神暗了下来,随即脸上现出一丝苦笑。 柳青荣坐在一边,捂着肩膀眨着眼睛看着那石澈。石澈对上他的目光,立马将头转开。 柳青荣望天无声地为他叹了口气。 柳雁飞完全看不到这些小动作。她非常累。虽然脑袋里的紧绷没有完全放松下来,可是眼皮却越来越沉,渐渐地便不由自主睡了过去。只是睡得极其不稳,噩梦般的东西如蜂拥一般地全往脑袋里钻。一会儿是尤在对付方才那些杀手,一会儿又乍然回到了边关,漫天黄沙,千军万马。再然后,腹中疼痛,胎儿随着血水掉落出来。 柳雁飞“唰”得一下睁开了眼睛。大汗淋漓,眼中俱是惊恐。腹疼,她真的是腹疼!虽然只是轻微的,但也让她吓得惊慌失措了起来。 “娘娘!太医来了!”石澈焦急的声音响起,显然是看到了柳雁飞睡梦时的挣扎。 太医进来了。原来柳雁飞不过小睡了一炷香的功夫而已。 太医一头是水,湿漉漉的发丝耷拉在脸上,脸上还青一块紫一块,狼狈无比。“臣、臣……”他一进屋就要像柳雁飞行礼。 石澈过去一脚踹在他的身上:“还唧唧歪歪些什么!还不过去给皇太孙妃娘娘瞧瞧!出了什么问题,唯你是问!”石澈显然觉得柳雁飞有点不对劲了,急昏了头。 柳雁飞看向那个太医,头上汗珠粒粒:“梁医正……我的肚子……” 诊断的过程令人心焦。太医又是询问又是把脉,好半晌后,才说道:“娘娘莫急,虽然胎气不稳,不过一时也没有什么大碍。为臣给娘娘开几服安胎药,娘娘按时服下便是了。但是请娘娘切记,这一个月内最好卧床休息,切勿劳累。”这梁医正是看女人病的专家,对于产科,自然也有所造诣。 “多谢梁医正。”柳雁飞听了他的话,长松了口气。肚子里微微的阵痛也没让她像先前那么惊恐了。她看向了柳青荣和石澈,道:“还麻烦梁医正给他们两个处理一下伤口。” 太阳渐渐西去。营帐外尸体被搬走,染满血的土地也被冲刷干净。 柳青荣歇息在了外室。而石澈无论如何都不肯离去,站在内室的门帘边说要尽职守着柳雁飞,直到皇太孙殿下回来。 今日的情况柳雁飞暂时是不得而知。她这边的人死的死,伤的伤。她一时间是无法派人去八皇子那里探个究竟了。也不知那八皇子的调查进展得如何。 柳雁飞静静躺在床上等着江桥的回来。 之前那信号弹发射出去。相信去远处森林狩猎的那帮人看到后都该往回赶了。 江桥因为早就猜到了丁贵妃和她身后之人的计谋,想来会老老实实呆在皇帝老儿的身边。纵就是发生了什么意外,相信常青带去的人也会好好地保护他。 柳雁飞以手遮住额头,长长地吐了口气。 但却在一个时辰之后,只听见营帐之外一阵嘈杂。接着就有个士兵进来通报了。说是江桥的队伍在路上遭遇了伏击! “什么?!”那士兵虽在外室通报,但柳雁飞躺在里边却听得一清二楚。她瞪大眼睛撑坐了起来。 这时候就听那石澈在外头喝道:“吞吞吐吐做什么!把话说清楚!” “是!”那个士兵道,“殿下见着信号弹后,因心系娘娘,带兵率先往回赶,岂料在半途中遇袭。幸好张良娣为殿下挡了一箭。只是张良娣受伤颇重,殿下已经带她先去太医那了!殿下请娘娘稍安勿躁。待殿下安顿好张良娣后,他即刻就过来!” “……”柳雁飞愣了半晌,终于还是缓缓躺好在床上。不过,拳头拽了起来。“叱!”一拳打在了床榻边上。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拉肚子拉了四次!某病复发,腰疼得直都直不起来。还有风湿病,腿痛手痛,手痛到指尖== 开了三副中药。希望吃了尽快好…… 妈妈蛋!简直已经是老年人的身体了 第95章 柳雁飞闭上了眼睛。周遭一片寂静。 太阳渐渐落山。依稀可以听见营帐外长风阵阵,而后不久就是淅淅沥沥的雨声。 江桥回来的时候夜都已经深了。 “雁飞,”他进来的时候,颇为激动。胸口起伏不断,看来是一路跑着过来的。 柳雁飞躺在塌上,看着他。这个男人,发丝紊乱,衣衫脏乱,很是狼狈。半日不见,竟宛如分离多年一样。只是江桥那双眼眸,一如早上离去时那样,深情浓烈。 他在榻边坐下,又是担心又是内疚地看着柳雁飞。 柳雁飞瞧着他,只见他双目充血,脸现倦意,显然是累坏了。不觉地就伸出手来,抚上他的脸颊,叹口气道:“不是叫你紧跟在皇上身边吗?” 江桥抬手盖住她的手,暖暖的掌心将她的手紧紧包围:“一见营地这边升起了紧急信号,我就急了,哪还能在原地呆下去。倒是你,为何派常青到我身边来?” 柳雁飞看着他,万幸道:“若没将常青派过去,此时你恐怕都不会在这里了。” “雁飞,”江桥抓着她的手,放到自己的嘴边,轻轻地吻了一下,眼中柔光似水,再多的话到了嘴边就变成了:“你这个……傻瓜,今后可不许再这样了。” 见到这样的江桥,柳雁飞还能说什么呢。她轻轻地“嗯”了一声。 “太医跟我说了,孩子没事。真是万幸。”江桥心有余悸。但是说完之后,他就沉默了,“我……”竟是一副不知该从何说起的模样。 内室里开始静了下来。两个人就这样互相看着,一时间好像都不知该说什么。 半晌后,倒是柳雁飞先开口了。“张清婉怎么样了?”她问道。 一听见柳雁飞主动问起,江桥终是松了口气。他回道:“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接着在柳雁飞的凝视下,他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仔细地讲了一遍。原来,在看到信号后,他率先带上人马往营地这里赶,却不料真在半途中遇上了埋伏。幸好柳雁飞派来了常青,他才没吃下大亏。谁成想,就在他以为已经将埋伏之人全部解决的时候,一只不知是从哪里飞来的利箭突然向他射来。那一直跟着他的张清婉就不顾一切主动替他挡了一箭。“这一箭自张清婉左胸直直插过,险些就插入了心脏。”江桥有些后怕地道。 柳雁飞瞧着他,垂下了眼帘,道:“那可真得好好谢谢她了。” 江桥看着柳雁飞,顿时哑然。但下一秒,他握紧了她的手,再一次将她的手贴在了自己的嘴边,吻了又吻。 不想再提那张清婉,柳雁飞将话题岔开。她问道:“你应当见过八皇叔了吧?今日这事,他可查到了些什么?” 江桥回道:“营地里肯定出了奸细。八皇叔正在彻查。暂时还没有结果出来……”他拧起了眉头,“八皇叔居然提前从猎场回来了。他什么时候离去的,我竟是全然不知。八皇叔救了你?”他话锋一转。 “嗯?嗯……”柳雁飞也蹙起了眉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回想起来,八皇子将她救下时,那丁贵妃瞧过来的目光实在是太怪异了。 却是江桥所想的和柳雁飞截然不同,他似是自语道:“为何……八皇叔会……?”就像是突然知晓什么,特地跑回来救你一样?当然,这后半截的话被他吞回去,并没有说出来。 柳雁飞没有注意到江桥的异样,又问道:“那么你路上遇刺之事呢?难不成也是瓦刺人所为?” 江桥听了,讽刺道:“猜对了。那帮家伙确实穿着瓦刺服装。” “呵。”柳雁飞也嗤笑了起来。 江桥低下头来,在她额上深深一吻:“睡吧。今晚,我守着你。” 柳雁飞嘴角微微地勾了起来。伸出手去,在他起身时又把他的头拉了下来,双唇凑上,一个深吻:“你也歇息吧!瞧你累的。” 不再多言什么。江桥上了床榻,将柳雁飞紧紧抱在了怀里。几盏大灯已经熄去,唯有一个微弱的烛火在静静燃烧。昏暗的内室里,两人沉沉睡去。 这一日,一连发生两件这样恶劣的事件:营地遇袭和江桥遇刺。皇帝老儿几日来的狩猎乐趣全部被打得烟消云散。他大发雷霆。一顿痛骂后,便把彻查的工作交给了“因身体不适提前回营,却恰好撞上刺杀事件”的八皇子身上。皇帝老儿说:“既然你已经开始调查了,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由你继续负责罢!” 八皇子领命。 在朝中不担任要职,向来只做个闲散皇子的八皇子,令人惊讶地非常干脆地接下了这个任务。 一晚上,整个营地里风声鹤唳。 皇上、皇太孙两处,守卫的人手不知增派了多少。 到了第二日,原有的狩猎计划自然全部取消。皇帝老儿捏着眉间,烦闷地叹了口气,挥了挥手,道:“启程,回宫!” 这边八皇子才刚调查清楚事情的起因经过,才刚抓出了几个在膳食里下药的奸细,皇帝老儿就宣布要回宫了。 这日早上巳时刚过,柳雁飞躺在床上发呆。只能躺在床上养胎的她,的确除了发呆外,什么都不能做了。却是新调派来的宫女掀开门帘低头向她通报道:“娘娘,八皇子来了。” “诶?”柳雁飞愣住了。好一会儿:“快请……”却是话一出口,就觉得自己说错话了。她是皇太孙的妻子,现在卧床之中,居然叫人把八皇子给请进来!论理,该是她去外室迎接才对。 但是,还未待她再做出什么反应,八皇子就这样进来了。 只见他身穿黑色红边常服,简洁大方。头戴玉冠,腰系玉带,只这么装扮,翩翩贵族公子的风范就全部一显无疑。他的眼下有些黑影,显然一夜未睡。但就是这样,整个人还是精神抖擞,完全没有一丝劳累过度的模样, 柳雁飞作势要坐起来:“八皇叔,这……” 却是八皇子没有任何的尴尬。“柳将军,”他一派泰然,“这里并非宫里,何必这么拘于小节?” “……”柳雁飞看着他。 伺候的宫女退了出去。 柳雁飞就不动了,落落大方地躺着,道:“那就恕侄媳冒犯了,太医嘱咐过,近期内最好卧床养胎。” 八皇子点了点头。自己摆了张垫子跪坐下了。只听他说道:“我今日前来,是探望柳将军的,毕竟,昨日那情形,没有经历过的人根本不知道其中有多凶险。” 柳雁飞看着他。 “桥儿去看望张良娣了。” “……”柳雁飞不经意地微微皱了皱眉。“八皇叔,”她说道,“张良娣为救殿□受重伤,殿下去看望她也是应该的。” “说的没错。”八皇子淡淡地笑着,他说道,“确实若不是张良娣,桥儿恐就是凶多吉少了。话说回来,”他始终淡如清风的看着柳雁飞,只是那眼睛里,含着什么让柳雁飞看不懂的东西,“昨日负伤不能行动的人可有不少啊!” “呃?”柳雁飞不解于八皇子为何突然这么说。 八皇子道:“父皇没了兴致,准备回宫了。” “啊。” “那么那些负伤的人都要暂时安放去行宫养伤。” 柳雁飞了然了:“八皇叔的意思是,包括我也要去行宫里住上一个月了?” 八皇子笑起:“柳将军认为依自己现在的状况,能够受得了长途跋涉?” 柳雁飞垂下眉眼:“倒不知为何是由八皇子来告诉我这些。” 八皇子嘴角依然挂着淡笑:“因为行宫的事宜将由我来负责。” 柳雁飞愕然。 “具体要留下哪些人由父皇决定。不过,柳将军可以放心,大抵上,桥儿会被留下陪你半个月吧!”八皇子如是说道。 “我明白了,”柳雁飞道,“谢谢八皇叔告知此事。话说回来,昨日之事的调查情况,八皇叔能否告知一二?” “哦,这个啊,就是禁卫军里混进了几名瓦刺奸细,在膳食里下药,弄倒了守营的三分之二兵士。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瓦刺人就是冲着你来的。”八皇子说的很简洁。 柳雁飞的眼光犀利了起来:“那么皇太孙殿下遇刺一事呢?也是瓦刺人所为吗?” 八皇子眯起了眼睛:“哦?难道不是瓦刺人吗?还会有谁?” 双方的视线撞在一起。他们互相盯着对方好一会儿。半晌,柳雁飞率先将视线移开:“此事劳烦八皇叔细查了。” “父皇下令,我岂敢怠慢。” “军中混入瓦刺人一事……我也会上报兵部,请求重新严格普查全*户!” “全国……”八皇子想了想,便点了点头道,“虽然费时费力,但难保将来若出了战事,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汤,为了以防万一,确实有此必要。” “八皇子理解就好。”柳雁飞道。 “呵呵,”却是八皇子笑了起来,“柳将军客气了,兵部之事我无法过问,何须我理解?” “……” “罢了,不说此事了。倒是柳将军你可要好生休息,莫要累着。”八皇子居然口气中带着听起来颇为真切的关心。 柳雁飞愣了愣,片刻后,才回道:“多谢八皇叔……” 接下来,八皇子稍坐片刻就离去了。 期间两个不过随意闲聊了几句,但是就是这么随意的闲聊,倒颇为自在。柳雁飞本就不是那种拘泥于小节的人。只是,等到八皇子走后,柳雁飞细细回想起来,就觉得挺莫名其妙的。难道八皇子特地过来就是为了告诉她,她要被扔到行宫去呆上一个月这件事? “这个八皇子……”柳雁飞沉思起来,“到底想干什么?” 半个时辰后,江桥回来。柳雁飞将八皇子过来的事情同他说起,并告诉他,她已知道皇上决定回京,而她将被留在行宫的事情。 江桥完全不知道八皇子会独自过来,惊异过后,眉头拧成了一团。却在柳雁飞问及他怎么了的时候,他装作什么都没有在意似的,笑说没什么,只是为她将留在行宫一事感到心烦。 “八皇叔说大概皇上会将你留下来半个月吧!” “才半个月……” “已经很不了得了。”柳雁飞道,“京城里还有一堆事要你处理呢!” 江桥锁眉不语,看来情绪颇为不佳,就是不知道是否真是为这行宫一事了。 而那张清婉之事,柳雁飞是问都懒得问的。 第二日。皇上回京。千人大军浩浩荡荡地护卫着皇帝老儿离去。随同回去的除了那些王爷皇子世子们,还有那虽然经历刺杀一事,但却毫发无损的丁贵妃。而留下的,自然就是受伤的几位嫁入皇室的女人,还有必须躺在床上养胎的柳雁飞了。 附近卫所的士兵被连夜调了过来。 八皇子负责这里的一切。 江桥陪着柳雁飞。果然皇帝老儿给了他半个月的假。 “人员调派,护卫事宜,全部由八皇叔负责。我根本就插不进手。”江桥对柳雁飞说道,“派人去监视八皇叔,却连最优秀的暗卫离他二十米处都无法靠近!” “你已经怀疑八皇叔了?”柳雁飞问道。 “难道你没有怀疑他?”江桥反问道,继而自答道,“虽无任何可怀疑的地方,但就是,感觉很不对劲!果然!真若是个闲散皇子的话,怎会如此无懈可击!”他暗恨道。 柳雁飞瞥了他一眼:“宇楼,我怎么觉得你突然对八皇叔有种奇怪的敌意了?” 江桥一怔,定下神来,道:“你感觉错了。话说回来,”他转移开话题,“为什么关月柔会留下来,她根本一点伤都没有!丁贵妃那个多嘴的女人!皇爷爷居然还同意了!” “……是啊!又是一个麻烦!”柳雁飞幽幽地叹了口气。 第96章 去往行宫的队伍,在皇帝老儿离去的第二日一早出发。 柳雁飞被安排进了特地加稳加固的大马车里,层层的裘垫,厚厚的羊毛毯子,她躺在其间,感觉就像被当成了易碎的玻璃娃娃,何况还有江桥坐在边上护着她。 天是灰蒙蒙的。马车里边,因放下了帘子,更显得光线暗淡。 柳雁飞伸出手来,放到眼前。常年握着武器的手,长着老茧,有点粗糙。她轻轻地握了握,却少了以往那种有力的感觉。 柳雁飞把手搭在了额头上,有些无奈地苦笑道:“有生以来第一次才知道原来自己竟如此脆弱。” 却是边上的江桥牵了她的手,放在嘴边:“雁飞,辛苦你了。” “嗯?”柳雁飞看着他。 “辛苦你要为我怀胎十月,生下我们的孩子。” 柳雁飞的脸微微烧了起来。这个时代,这样的男人,说出这样的话,若真要为他生下十个孩子怕也值的了。“……”她将头撇开。 “怎么了?”江桥突然就担心起来。 “不,没什么。”柳雁飞说道,“只是……我想,我大概是太爱你了。” 江桥一怔,双颊腾地就红透了。“雁飞,我……”他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眼中的柔情,是世界任何一物都无法形容的。他缓缓地低下头来,吻住了柳雁飞的双唇,许久后,才喃喃道:“我也很爱你,很爱很爱……” 马车慢行,在官道上徐徐前进。 来时仅用了一个早上的路途,回去的时候花了整整多一倍的时间。到达行宫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 江桥将柳雁飞从马车上抱了下来。 而不远之处,关柔月站在张清婉的担架旁边。张清婉躺在担架上,面色苍白地朝江桥和柳雁飞这边看来。 关月柔的眼睛里尽含讥讽。“好姐姐,”她的声音轻轻的,唯有两个人才能听见,“你为了殿下几乎连命都送了,结果这一路过来,殿下才不过看望了你一次而已。你这赌得,也太不值了吧!” 张清婉灰暗的神色在听到关月柔讥讽的话语后,反而亮了几分。她看向关月柔,声音虽然无力,但却字字清晰:“好妹妹,我这总好过于你吧!迄今为止,殿下可是连正眼都没瞧过你一眼!” 关月柔脸上顿现狠戾之色,但极快地就隐藏了而去。她冷冷地哼了一声,不再说什么,也不再看她,而是将目光再次投向不远之处的柳雁飞和江桥,脸上一片平静,什么都瞧不出来了。 而这边,柳雁飞和江桥哪看的到那两女之间的暗流涌动。江桥抱着柳雁飞大步就去了他们所住的宫殿。 这次来到行宫,因为人员不多。柳雁飞自然就无需同张清婉和关月柔处在同一个宫殿。江桥和柳雁飞住在一起。他们俩是行宫里保护的重中之重。 从附近调派来的军队基本上都用来保护他们了。殿内,殿外重重把守。安全保障措施差不多做到了连只苍蝇都飞不到江桥和柳雁飞身边。 在行宫里的生活非常平静。江桥大部分的时候都陪着柳雁飞,当然,他也会抽出时间来去张清婉那里瞧瞧。毕竟,张清婉是为了救他,才受了那么重的伤。 八皇子偶有过来坐坐。他寻的是江桥。常常是两个人坐在一起讨论行宫的保卫问题,一讨论就是一两个时辰。 随着时间一天天地过去,江桥开始显得有点急躁与不安了。 “怎么了?”就在江桥不得不回京的前两天,柳雁飞笑问江桥,“舍不得和我分开了么?” “是舍不得。”江桥很直白地就承认了。他坐在柳雁飞身边,伸出手去,摸着她的头发,看着她如同看着世间最贵重的珍宝。 “你在担心什么?”柳雁飞问道。 “我离去的时候,卫兵是要抽调一批出来护我回京的。”江桥道。 柳雁飞笑了:“你担心瓦刺人不死心,趁你走后,行宫卫兵大减的时候,杀进来要了我的命?” 江桥看着柳雁飞不语。 柳雁飞道:“不可能的。经过那一日,瓦刺人已是元气大伤,再不可能集合到那么多杀手,何况,这一次,就算你带走了一批卫兵,行宫里剩下的也比那日留在营地里的多。倒是你,路上可要小心!” 江桥道:“我自会注意。不过我认为行刺我的最佳时机已过,那帮人不会以身试险。若真要我的命,今后或许还有很多机会,毕竟,皇爷爷身体还硬朗着哪!可你却不一样了。在我们大楚和瓦刺的对峙中,你是一张最为重要的王牌,瓦刺人自然处心积虑想要杀了你。现在你怀了身子,机会难得,我可不认为他们会因为先前的失败而放弃对你的刺杀。” 柳雁飞安慰道:“那也仅会是小打小闹罢了。再说,你回去京城都已经是既定的事,再担心又有何用?宇楼,我会没事的。还有孩子。先前的大难他都撑下来了,如此坚强的他怎会轻易离去?” 江桥只静静地看着她。 柳雁飞笑道:“好了,后天就要走了。眉头何必皱成这个样子?”她伸出手去抚上他的眉间:“不过半个月而已,半个月后记得到城外接我。” 江桥这才“嗯”了一声,但接下来却跟个孩子似地说道:“雁飞,真不想和你分开,一刻都不想分开。” “嗯,嗯,我知道,宇楼。”柳雁飞弯起了眉眼。 江桥轻轻吻了上去:“明日我陪你一日吧!” 江桥搂着柳雁飞。两人一夜好梦。 但却是第二日柳雁飞醒来的时候,发现江桥早就不见了。她缓缓地坐了起来,向门外望去。许久,她唤了一声:“彩霞。”名唤彩霞的宫女就推门而入,在她面前规矩立好:“娘娘醒了。奴婢这就唤人过来给娘娘梳洗。” 柳雁飞点了点头,后问道:“殿下呢?” 彩霞回答有点迟疑:“……回娘娘。殿下去张良娣那里了。听说张良娣半夜里伤口裂开,但没敢惊动殿下,直到今早才有宫女前来禀报,殿下赶过去了。” 柳雁飞怔了怔:“……,我明白了。” 第97章 张清婉,为了救江桥而身受重伤,不管她怀有怎样的目的,柳雁飞都是感激她的。不过一码归一码。若她以为这样就可以分享到江桥的爱,那她可是大错特错了。自她受伤以来,江桥虽然一天看望她一次,但次次在她那里的时候,都仅说上几句诸如“好好休息,早些康复”的话就走,并没有对她显现出特别的心疼与爱护。无论谁都可以看出,对江桥而言,这张清婉根本就算不上是他的女人,而是救他一命的“好心人”而已。 但话说回来,这张清婉也很能沉得住性子。这么多日下来,她从未仗着替江桥挡箭一事,以功邀宠,江桥每去她那里,她都感激不尽,似乎江桥能来看她一眼,就是她最大的荣幸,她从未向江桥提过任何要求,更勿论用自己的伤口做借口,巴望江桥留在她那里了。 只是今日,在江桥回京的前一天,她终于忍不住了么? 柳雁飞笑了一下。 这个张清婉,算是很不容易了。江桥的喜好与脾性早就被她摸得一清二楚,她楚楚可怜但又隐忍不语,只会用炙热爱恋的眼光,默默无言地偷看江桥。不要说江桥这种性格的人了,相信任何一个男人,面对着这样一个为了自己奋不顾身的美女,就算再铁石心肠,都会有些心动吧!可惜,张清婉算漏了一点。原本就对她有所怀疑的江桥,在她的家人将那常胜赌坊的李义德运出城后——尽管这得不到切实的证据——对她更不可能有一丁点的信任了。当然,若江桥真会被她的装模作样给蛊惑了去,那么这种男人,她柳雁飞不要也罢! “……”柳雁飞揉了揉眉间。好吧,其实她还真是不爽了!分明江桥说好今日要陪她一日的。那个张清婉,选得还真是时候! 且不说柳雁飞这边是如何了,就说那江桥。今日一大早起床,见柳雁飞还在睡,就先梳洗好出了门去,谁料才到了外厅,就见那张清婉处的小宫女脸上带泪,心急火燎地跪在地上,哭泣着向他道出张清婉伤口撕裂,流血不止,现在人已昏迷。江桥只得过去。 去了张清婉那里,只见太医和医女正在为她处理伤口。等上好一会儿,太医才过来向他禀告说:“回殿下,良娣娘娘已无大碍了。唉,娘娘要是早些派人叫下官过来,也不至于如此了。” 江桥点了点头,便让他们下去了。然后,坐在床前等着张清婉醒来。 张清婉躺在床上,闭目抿唇,发丝微乱。那一张脸苍白得有如白纸。这更叫她羸弱得让人心疼。 江桥只坐在一边静静地看着她。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张清婉终于幽幽醒来。她扭头见着张桥的时候,显得大吃了一惊,继而,一种难以掩饰的欣喜与羞涩就显露在她的脸上。“殿下……”她的声音微弱至极。 江桥关切道:“切勿多言,你休息便是了。”接着,他叹了口气道:“听闻你是不想打扰到本宫,才拖到现在去叫太医的。这又是何必呢?”为了照顾柳雁飞,随行的太医都被安排在他们的宫殿之内。张清婉三更半夜伤口裂开,若派人去叫唤了太医,极有可能惊到江桥和柳雁飞,这样讲来,她到了早上才去请太医也是情有可原了。 张清婉面露羞愧:“臣妾,臣妾让殿下担心了……只是臣妾想着,不过是个小伤口罢了,臣妾熬得住,岂料……” “罢了,”江桥看着她,“今后切不可这么冒失了。自己的身体可是要紧啊!” 张清婉低垂下眉眼,渐渐地就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臣妾……多谢殿下关心。臣妾冒失了,竟让殿下一大早就赶过来……” 江桥叹道:“我岂会怪你。罢了,你休息吧!本宫……本宫就在这陪着你吧!”看张清婉这副样子,残忍离去的话江桥还真不忍说起,他伸出手去,在半空中顿了顿,然后才僵硬地为她理了理被子。 “嗯。”张清婉苍白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红晕,看着江桥,满眼都是一不小心偷来的短暂幸福。小心翼翼,可怜兮兮。 江桥坐在她的身边,将她每一个表情都细收眼底,待她睡去后,始终一脸温柔的面容才略微无奈了起来。“唉!”他再一次轻轻地叹了口气。 江桥回去柳雁飞身边的时候,晚膳时间都已经快到了。 柳雁飞瞧着一脸歉意的江桥向她走来,笑道:“我还以为你没办法陪我吃晚膳呢!” 江桥走至她的身前,将她轻轻抱住,道:“对不起,本说好的今日陪你。” 柳雁飞轻轻拍了拍他的背,道:“没什么,突发事件,又不是你的错。”接着她问道:“她怎么样了?” “没事。”江桥道,“休息一阵子就会好了。” 柳雁飞瞧着江桥:“怎么伤口就突然裂了?” “说是半夜里难受,不小心弄裂的,以为只是小伤口,谁知道到早上的时候竟然大出血。” 柳雁飞这一听,顿时就轻笑着摇头了。常年征战,以伤口为家常便饭的她,怎会不知道张清婉的这个说辞漏洞百出。不过看着江桥显然不想再说这张清婉的事了,柳雁飞便也就当作什么猫腻都没看出来。 江桥这家伙!柳雁飞瞥了他一眼,怕是对那张清婉有点心生怜悯了吧!便就算知晓这其中的猫腻,他也会认为那是张清婉可怜,耍手段只愿见他一面而已。男人对女人产生怜悯……柳雁飞的神色有点难看了。 却是江桥一把搂住她,在她耳边轻道:“你下床多久了?太医可是嘱咐你多躺在床上养胎的。” “才一会儿。天天躺着,背上会生疮的!” 江桥笑了。 而柳雁飞则突然问道:“今天给张清婉看伤的太医是哪位?” “……”江桥立时就沉默了。心思细腻的他,怎会猜不出柳雁飞突然这么问是什么意思。果然,他在告知那位太医的名字后,说了一句,“毕竟是个不到二十岁的丫头,随她去吧!” 柳雁飞偏着头看着他,许久,嘴角勾起,轻轻吻上了他的脸颊:“听你的。不过……” “不过我们有自己的大业和能够容忍的底线。”江桥拉过柳雁飞的手,放在嘴边,轻吻后,这样说道。 第98章 第二日,江桥回京。他带走了王宗放和常青,但却把侍卫石澈留了下来。柳青荣当然也留在行宫,一是他身上的肩上还没好,二是他是柳雁飞的亲弟弟,留下来了也好陪柳雁飞解解闷。 柳青荣暗地里说:“虽然只不过十几天而已,但是,殿下他还真是放心。”这指的是石澈对柳雁飞的感情了。恐怕只有柳雁飞这个粗神经的人,才会相信已经成亲的石澈,早就将她放下。也无怪柳雁飞会这样想。自和江桥成亲之后,虽然同在宫中,但石澈并非东宫专职侍卫,她与他一年也难得见到一面,更何况她后来山区剿匪,一去就是两年。柳雁飞觉得,这么多年来,早有家室的石澈,再也没有理由对她保留什么男女之情了。却未料到,这仅是她自己一厢所愿罢了。 柳青荣暗地里说的话,柳雁飞当然不知道。石澈却听得一清二楚。他坐在石阶上,双手环膝,仰望着天空,面上平静得就似心中丝毫波澜都没有。皇太孙这种人,怎会看不出他对柳雁飞仍然存情,但却偏偏将他留了下来。是看透了他面对柳雁飞时,只会压抑自己的情感,恪守一个侍卫的职责,但比起其他侍卫来,更会拼掉性命也要护得她周全吧!石澈笑了,笑得很苦。 江桥离去,带走了大半的人马。行宫里霎时就冷清了许多。本来江桥在的时候,八皇子和他还会时不时地互相串串门什么的,但自从他走后,连常在行宫内溜达的八皇子都不见了踪影,据说几乎所有的时间,他都窝在自己的宫殿内,吟诗作画,好不乐哉。 柳雁飞因受医嘱,只能呆在自己的住所,且大部分时间都只能躺在床上静静地养胎。虽然无聊,但现在的她也乐得如此。否则,作为江桥正妻的她,岂有不关怀侍妾之理?特别是那为了江桥而受伤的张清婉,柳雁飞本就不愿见她,此时倒省了那让人作呕的虚情假意。感激她救了江桥,与厌恶她这个人,是没有任何矛盾的。 因怕那张清婉再出一次什么大出血的“意外”,柳雁飞将那日为她瞧伤的太医派了过去,令他常驻在她左右,不用再回原来的住处了。 张清婉能买通这位太医,也难保会贿赂他在她的安胎药里下什么东西。柳雁飞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以此作为借口将他赶走一了百了。 而至于那关月柔,令大家讶异的是,她竟然没有同意和江桥一起回去。毕竟,没有带伤的她,不把握住这个难得的机会去接近江桥,实在是太说不过去了。柳雁飞看向她的目光都怪异了起来。关月柔,虽然背后有人,但她进宫的目的难道不是取得江桥的宠爱吗?否则,她身后之人怎会选择她这样一个身材高挑,身怀武功的女子?这,不就是照着她柳雁飞的样子选出来的吗? 关月柔是这样说的:“皇太孙妃娘娘怀有身孕需要保胎,而张良娣姐姐又负伤在身,臣妾虽然人小力微,但臣妾以为,臣妾还是应当留下来,或许能帮上什么忙也不定。”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垂眉低眼,语调一如既往得平静毫无波澜,若非知道她平日里就是这样说话的,搞不好会以为她在照本宣科背着台词。 江桥离去前问过柳雁飞关于那关月柔希望留下来一事的意见,柳雁飞想了想,便说随她的意吧。原本江桥想一并带关月柔回京,是因为对她这个人不太放心,怕她趁着他不在的时候会对柳雁飞暗中使坏,不过后来见柳雁飞这么说,也就作罢了。他嘱咐柳雁飞小心关月柔这个人,柳雁飞笑说自己虽然怀孕保胎之中,但也不是什么事情都不会放在心上的,她要江桥放心,对于那个关月柔,她会小心的。 不过,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平淡安然中,所有的迹象都表明了江桥和柳雁飞的顾虑是多余的。那个关月柔,因为柳雁飞说自己犯乏,不喜见客,便从未来到过柳雁飞的寝宫。她始终呆在自己的住处,默默无闻,若非柳雁飞一直惦记着这个“令人生疑”的人,她指不定会消失在人们的脑海中。 平静的日子过得倒也挺快。一晃十三日,柳雁飞想着再过几日就可以回京与江桥团聚了。 这个时候,柳雁飞已经不需要卧床养胎。太医检查后,告诉她,胎儿很稳定,她完全可以进行一些简单的活动,只是,安胎药要需按时吃。本以为这一日依旧是平静的一天,却不料,就在这一晚,八皇子突然来了。 彬彬有礼的八皇子环顾了一下四周,说道:“柳将军,接到线报,会有瓦刺人于这今夜混进行宫,还请柳将军暂去梅园歇息一夜。” 柳雁飞意外地看着他。却看到他脸上是不容置疑的坚定。柳雁飞又瞧了瞧身后的石澈以及柳青荣,竟见他们眼中居然都是对八皇子的信任。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在这件事上,他们竟都瞒着她,与八皇子达成了共识。 被闷在鼓里的感觉并不好受,何况柳雁飞曾经是个叱咤沙场的将军,以往有什么大事会是她所不知的呢? 柳雁飞暗了暗神,但还是没有意见地在几位宫女的陪伴下,出了这个她住了将近一个月的宫殿。 石澈和柳青荣跟在她的身后。柳青荣挺不好意思的,他搔了搔脑袋:“姐……这……八皇子殿下不让说……” 石澈倒是干脆利落地道:“娘娘,臣也是为娘娘的安全着想。” “嗯,我明白。”柳雁飞怎么会因此而去怪罪他们。她只是摸了摸自己那还挺平坦的腹部,觉得有一丝小小的失落。 石澈垂下眉眼,用几乎只能自己听到的声音说:“雁飞,不管怎么样,我一定会保护你!” 柳青荣则摸了摸鼻子,好像还为瞒着自己姐姐什么事情而觉得不安。 到了新地方,柳雁飞并没有因为处于一种陌生的环境而辗转反侧,难以入睡。虽说有八皇子事先预警,那瓦刺人将于今夜潜入行宫,她还是抵挡不住浓浓的睡意沉沉地睡去。这一方面是因为她怀孕嗜睡的缘故,而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她知道石澈就守在外面,他是个能让她交出后背的朋友,有他守着,她怎会睡得不安稳呢? 却是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沉沉睡去之后,石澈和柳青荣交换了一个眼神,接着,两人齐齐离去了。 第99章 今夜星光灿烂,四下春虫清鸣。这长夜,柳雁飞睡得极好。但是,几近凌晨的时候,她却被遥远传来的喊杀声吵醒。虽然怀孕令她反应迟钝了许多,她还是条件反射般地伸手向床边摸去,待到手边空无一物的时候,才赫然意识到,这是在行宫里,她的身份让她成了重点保护对象。 “娘娘。”宫女听到动静,点灯。灯光照在这个小宫女脸上,只瞧她一脸心有余悸的样子,显然万分庆幸八皇子提前预警,把他们转移到了这里。 “没事,你下去吧。”柳雁飞道。 “是。”小宫女退下。 柳雁飞下床,向窗外望去。遥远的宫殿,到处都是火把,远望着那里就像被包围在火海之中。刀箭之声不绝于耳。 柳雁飞静静地站了片刻,然后才又上床,躺了下去,盖好被子。她的眼皮很重,不过这一回,没那么容易入睡了。辗转反侧,直到远方沉寂下来,她才逐渐地睡了过去。 早上依旧是饿醒。梳洗完毕后,宫女将什锦甜粥端了上来。柳雁飞这才问起:“石侍卫呢?叫他进来吧!” 宫女应声出去。不过一会儿,石澈进来了。竟是两眼乌黑,一夜未眠的样子。 柳雁飞愣了愣。 石澈倒是实诚,道:“娘娘,昨夜臣过去了。昨夜动静太大,不知可吵到娘娘。” “……还好。”听他这么一说,柳雁飞很是意外,怔了许久。她再一次上下打量着他,显然他身上的官服换了一套。“昨夜……”柳雁飞问道,“是否艰难?” 石澈道:“不过瓮中捉鳖罢了。青荣我已经叫他先去歇息了。” “青荣也去了?”这下柳雁飞更是大吃一惊了。她微拧着眉头,觉得很不对劲,半晌后瞧着石澈问道:“你们是不是瞒了我什么?若因为那边人手不够,需要你过去,这倒可以理解,但青荣那种身手……” 石澈想了想,道:“我们是怕娘娘担心才暂时瞒着娘娘的。昨夜八皇子在娘娘的原住处安排了一场障眼法,为的是将瓦刺人的余党一网打尽。” “障眼法?”柳雁飞一愣。 “关良娣主动请求假扮娘娘,引蛇出洞。”石澈一五一十道。 “什么?!”柳雁飞大震。 关月柔受伤了。因为假扮柳雁飞而被混进行宫的刺客刺了一刀。伤在下腹,子宫的位置! 而石澈和柳青荣是被安排过去做样子的,为了不让那些刺客们起疑心。 “下腹……”柳雁飞被震得几乎连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石澈的声音沉稳没有丝毫波动:“对。太医说,关良娣怕是此生不能有孕了。” “……” 关月柔假扮她。刺客当然专挑她的软肋下手。估计刺客是想借她护着腹部动作迟缓之际,一刀将她砍了。但那关月柔岂是柳雁飞,虽有功夫在身,可武官之女练身用的三脚猫功夫,如何能够对付一心想要置她于死地的职业杀手们。 “幸好臣等眼疾手快,才没让关良娣死于非命。”石澈说道。他的意思是,关月柔受得这一刀虽然凶险,但并不会伤及她的性命。“关良娣已经被送回她的住所,好生养伤了。” 听完石澈的讲述,柳雁飞凝眉沉思,半晌没有再开口。将视线转到了桌上的那碗粥上,她拿起汤匙,把剩下的粥慢慢喝光。 石澈在边上渐渐地就将头低了下去。 “少游兄。”许久,柳雁飞开口了,她再一次看向石澈,问道,“你还瞒了我什么?” 石澈喃喃道:“娘娘……” “我讨厌你叫我‘娘娘’!”柳雁飞莫名地就发了脾气,但见石澈的脸唰地白了起来,她的神色不免就暗了暗,逐渐将自己那莫名其妙的情绪压了下来,静下心来,道,“抱歉,我也不知为何,最近很想发火。大概是怀了身子的缘故吧!”柳雁飞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想,但是,这个孩子的到来,真的让她很无力很无能,她觉得自己都不是自己了。特别是在此事上,因被瞒着,令她这种该死的感觉尤为强烈。 而从前性子一向火爆的石澈竟然温柔地笑了笑,道:“娘娘不必自责,也不必自恼,怀了身子的女人都这样。嗯……等小王子生下后,一切都会如常的。”柳雁飞无力无奈的样子,他全都看在眼里。 柳雁飞听了,嗯了一声,后道:“谢谢……只愿这孩子能平安生下。”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就不再言语了。但一会儿后,她突然眼睛一抬,道:“别转移话题。说,你还瞒着我什么?” 石澈一慌,将视线移了开去:“臣……不知娘娘问的是什么。” 柳雁飞就干脆直接问道:“为什么你会如此信任八皇叔?接受他的计划便罢了,甚至亲身去参与他的计划?我原以为你会始终跟在我身边。” 一个合格的贴身侍卫,没有主人的命令,是绝对不能离开主人身边的。这一点,做了如此多年大内侍卫的石澈岂会不知? 何况,柳雁飞所不知的是,若非特殊原因,石澈是绝对不可能离开她一步的! 却是石澈的视线依然转向别处:“这……臣也是抓敌心切。” “……”石澈显然没说真话。而看他这个样子,便知道,他根本就不想说真话。 两人僵持了挺久。终于,柳雁飞说了一句:“算了,你不愿说就算了。反正少游兄你拗起来又不是只有这么一次。” “……”石澈将头撇向了窗外。 柳雁飞站了起来,道:“我得去看望关良娣了。她竟为我受了这样的伤!”一个女人,终生不能生育,这意味着什么,谁都知道!柳雁飞不解,讶异,还有一点同情。虽然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竟会让关月柔做出这样的选择,但,好歹也是作为她的替身而受伤的! “关良娣应该还在歇息。”石澈提醒道。 柳雁飞的动作就顿了顿。也是,说起来,那场瓮中捉鳖的戏码,也仅是在两三个时辰之前才发生的。 “那么我去找八皇叔吧!”柳雁飞道,“他,应该没受伤吧!” 石澈哑然,半晌:“没……” “那走吧。”柳雁飞道。 柳雁飞坐上轿子,向八皇子所在的宫殿而去。 八皇子的住处距离她现在所在的梅园并不是太远。因有人提前通报,他老早就站在殿外等候了。 一身白罗生色锦绣罗袍,腰系黄金带,脚踏金线靴,负手而立。十足一个玉树临风的贵族男子形象。他看着柳雁飞,浅笑如风。 见着他,石澈居然不经意地皱了皱眉头。 柳雁飞没有看见石澈的表情,她向八皇子行宫礼,说对八皇叔的亲自迎接表示受宠若惊。 八皇子微笑着将她请进了殿内。 八皇子率先开口关切询问柳雁飞昨夜睡的可好。柳雁飞谢过他的关心,然后就开门见山问起昨夜之事。 “听闻昨夜大捷?八皇叔将瓦刺余党一网打尽了?” 八皇子笑着抿了口茶,道:“这可多谢石侍卫和柳将军胞弟的配合了。瓦刺余党不疑有他,自投罗网。”说着,看向柳雁飞,显是在表示:若柳雁飞有时间的话,他尽可将抓敌的过程一一俱言。 柳雁飞对此事的过程并无兴趣,她特地前来就是想知道一件事:“八皇叔,恕侄儿媳妇冒昧,请问,你这诱敌深入的计策是什么时候想到的呢?” “哦?柳将军想知道什么?不妨直说。”柳雁飞显然是话中有话,八皇子也不是傻子,他看着柳雁飞,只那好看的微笑始终不变。 “我是想……从得到线报,到部署这一切,需要一段的时间吧!而这个计策能够成功的关键,就是我的替身的配合!请问八皇叔,关良娣是什么时候主动找到你,说愿意做我的替身的?” 八皇子听着,突然就笑出声来。他说道:“桥儿离去的当日,关良娣就过来找我,说是只要能护得皇太孙妃娘娘,她愿意做任何事。听说桥儿本是想带她一同回京的,结果却被她给回绝了?这般想来,关良娣应是在桥儿离去前就有此打算了。至于我嘛,得到线报倒是在她来找我的前几日,但定下此计策却是在她找我之后了。十来天的时间,够我部署这个计策了吧!怎么?”八皇子嘴角一勾,眉头一挑,“柳将军是怀疑我说服了那关良娣去做你的替身?这你也太高看我了吧!” 柳雁飞笑了笑:“八皇叔说笑了,我怎会这样怀疑呢?毕竟,八皇叔与那关良娣可是丝毫关系都没有!” “是呢!”八皇子极为淡然,“关良娣此人,此前我可是见都没见过。” 这就是在胡说了,他怎会没见过关月柔,在围场的时候,关月柔可是有出来和那些皇家子弟们打过照面的。他此番这样讲,言下之意就是,关月柔是谁,他此前就算打过照面,也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不但连名,甚至连其样貌都没记住。 柳雁飞嘴角带笑盯着淡然如风的八皇子,没有再说什么。 而柳雁飞身后的石澈则讶然了,当然,面上什么都不显。 时间过得很快。 瞧着外面的日光已经斜射进窗棱,柳雁飞起身向八皇子告辞。 八皇子依旧不辞辛劳地将柳雁飞送出了宫殿。 而在回去的时候,才刚意识到不对劲的石澈向柳雁飞说道:“关于这个计策,臣还真没想这么多。”石澈指的是,他没有去想为什么关月柔会主动请求去做柳雁飞的替身。 柳雁飞就笑了:“疑点重重,是吧?不过,对我来说,最大的疑点就是,少游兄你为何会这么信任八皇子,坚信他一定会保障好我的安全,将瓦刺人一网打尽?嗯?”说着,她就瞧着那石澈,眼神诚恳。她希望这回他能跟她讲真话。 却是那石澈愣了又愣,视线又撇了开去,好一会儿,才吐出了两个字:“直觉……” “……”收到这个答案的柳雁飞无语片刻,后道,“好吧……那就直觉吧!” 柳雁飞回想起适才在八皇子处,问及八皇子为何要把这一计划瞒着她的时候,他很认真地告诉她,她是孕妇,若因此事而精神紧张过度焦虑,会对身体不好,他是为了她好,才令石澈和柳青荣瞒着她的。八皇子说这话的时候,神色专注,态度认真,眼睛里的东西根本就不像在说谎。突然,柳雁飞也想说,直觉告诉她,这八皇子是不会害她的。 “少游兄,”思索片刻后的柳雁飞看向远方,道,“现在应该可以去探望关良娣了。我们走吧!” 第100章 临近初夏的季节,迎面扑来都是盛夏将至的气息。行宫内已是花繁草茂,满园华丽。但走到关月柔所在的宫殿时,这种繁茂一下就偃旗息鼓了下去。不是说它草木萧条,四处颓废。而是那碧瓦朱檐如同被人遗忘的古迹一样一并隐没在最幽远的曲径深处。 “这处地是关良娣娘娘自个儿选的。说是这一个月可以好好清静清静。”问那前来迎接的宫女,该宫女如是说道。 而进到关月柔所住的屋子里,就更感觉到那一股宁愿与世隔绝的颓然气息。 窗是关上的,窗纸上贴着窗花,巳时的阳光并没能穿透这窗子,窗花笼罩着一层阴影,白浪费了它那精致的美丽。整个屋子都是暗扑扑的,一片死气。屋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伤药味道,而那关月柔,则面无表情地躺在床上。 柳雁飞一进去就皱了皱眉头,不过也没说什么,径直地走到了关月柔面前。 关月柔的贴身宫女为柳雁飞搬来的凳子。 柳雁飞坐了下来。 关月柔的脸就这样映入她的眼帘。苍白,漠然,但一双颇为漂亮的眼睛却隐藏着讽刺与倔强。 柳雁飞尚未想到什么措词,关月柔却先开口了。她看着柳雁飞,声音轻哑无力,却字字清晰:“娘娘亲临,臣妾却不能起身相迎,还望娘娘恕罪。” 柳雁飞便就说道:“关良娣不必多礼。你是为了本宫才受此重伤,本宫怎会在意这些呢?” 关月柔就将视线移了开去,恢复成了那副盯着天花板面无表情的模样。 柳雁飞想,她的伤,她应该很清楚了。就算太医为了安抚她,没有主动告知她,她今后很难怀孕了,作为一个女人,她应当也会猜得到这个。但是,她那没有一丝哭过迹象的面庞是怎么回事?真就这么无所谓吗? “多谢关良娣如此为本宫涉险。”柳雁飞向关月柔表示感谢,“如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只要本宫做得到。” 关月柔的嘴角不经意地撇了撇。 柳雁飞将她那细微的神情波动全部收入眼底。 却是那关月柔说道:“娘娘客气了。做侍妾的伺候娘娘,为娘娘排忧解难,不是份内之事吗?” “可你为了我却伤及至此……” 关月柔依旧没有什么大的表情变化,只淡淡地道:“娘娘若因此自责,反而令臣妾惶恐。臣妾心甘情愿为娘娘做事,受伤也是臣妾功夫不到家,低估了敌手。请娘娘切勿把此事放在心上。” 柳雁飞道:“关良娣何苦。” “臣妾心甘情愿。”关月柔合上双眼,双唇微启,又说了一遍。 没有示弱,没有委屈,没有不忿,没有怨恨。没有一个嫔妾见到正妻时该有的任何“正常”反应。若是其他女子,想抱正室大腿的,必然泪流满面,楚楚可怜戚戚焉。对正室又妒又恨的,因为伤得不能生育,或许就这样破罐子破摔,直接从言语上对正室不敬,讽刺甚至与怒骂都有可能。 但这关月柔。柳雁飞在心内轻轻地笑了笑。始终表现出一种漠然的样子,似乎,这件事,完全与她无关。她当然不可能真心心甘情愿地为柳雁飞去做这种危险的事。真心去做这种事的人,必然对对方怀有极为诚挚的感情,为其受伤后,养伤中若见到其人,一定会激动得不能自已。关月柔,像是对柳雁飞怀有这种感情的人吗? 连撒谎都不愿去掩饰,简直就像是在公布“我就是撒谎,你能拿我怎么样?” 柳雁飞微微笑起。 却是躺在床上的关月柔,睁开了双眼,可依旧没有看她,抿着唇显然一副什么都不想再说的样子。 柳雁飞便就说道:“本宫就不打扰关良娣养伤了。”说着她站了起来,环顾四周,对四下伺候的宫女们命道,“好生伺候关良娣!若有什么差池!仔细了你们的皮!” “是!”宫女们唯唯诺诺应下。 这个时候,柳雁飞看向那紧闭的窗子,说道:“关良娣,为了你的身子着想,还是把窗户打开吧!不说阳光可以让这屋子舒适起来,就是通通风,也是很有益处的。”说着,她又叮嘱了关月柔几句诸如好好养伤早日康复的话,然后才在一屋子人的恭送下,出了房去。 关月柔,始终不动的脑袋终于转了起来,她的眼睛盯向了柳雁飞离去的方向。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那双手,死死拽了起来,其面容,也一改先前漠然的样子,憎恶与狠戾突然尽显,仿如变脸一般化作了厉鬼,似乎能随时扑出去咬人一口。但不过转瞬间,她又恢复如常。头也转了回去。那双眼睛,继续盯着不会移动的天花板,就像,那里有她永远无法到达的乐土一样。 而这边的柳雁飞,不过多时,就出了关月柔的宫殿。在上轿之前,她对石澈说道:“她说是真心实意想为我做点事。你信吗?” 石澈默然。 柳雁飞笑了笑:“估计连她自己都不信吧!”之后,她才上了轿去。 轿中,柳雁飞沉思着。能逼迫关月柔去替她送命的,也只能是她身后的人了。似乎在这行宫中,能够为她带来外界信息的人,就只有八皇子。那么她身后的人,会是八皇子本人吗?可是……为什么? 无论怎么多想,却只能在疑惑中如瞎猫般行走,抽不出任何头绪。百思不得其解。 接下来,一板一眼的时间继续在指尖划过。 因为关月柔受伤,加上张清婉经过上一次伤口撕裂大出血,伤势恢复缓慢,柳雁飞一行人,在行宫呆上了将近两个月,才回去京城。这比原计划,足足推迟了近一个月。 回京的路途是很缓慢的。途中,三个女人三辆马车。除了柳雁飞每日一趟例行的探望,她们三人,没有任何交集。各有各的理由:两个伤患,一个不能过多运动的孕妇。 足足花了比来时多了五天的时间,这一行人才回到了京城。 江桥如约来到城外亲自接柳雁飞回宫。当然,他也对张清婉和关月柔关切地嘘寒问暖了几句。关月柔为了柳雁飞,腹部被刺了一刀之事,江桥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知道了。八皇子和柳雁飞都给他写了一封信。两人的信都没什么差别地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细叙了一遍。不过,柳雁飞除了将这件事讲清楚外,还表达了对江桥深深的思念。 再见柳雁飞,江桥满脸是无法抑制的喜悦。同张清婉和关月柔说了几句话后,他就牵着柳雁飞的手和她一起上了马车。车子徐徐地向皇宫驶去。 这一路,柳雁飞和江桥都没怎么说话。江桥抱着柳雁飞,让她将头靠在他的肩上,轻轻嗅着她的发香。而柳雁飞则闭着眼睛,感受着江桥温暖的体温。一个月的分别,满满的思念,一切尽在不言中。 马车驶进皇宫,径直进入东宫。太子妃早已领着众嫔妾们等候在正殿之前。 江桥扶着柳雁飞下车。 虽对太子妃不满,但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的。柳雁飞向太子妃行礼。令柳雁飞意外的是,太子妃居然亲手将她扶了起来,满脸欣喜地道:“都是有身子的人了,还这么多礼做什么?”说着,就对一边的江桥说道,“你父王在天之灵定也高兴得很,这么多年,桥儿你终是有后了。” 江桥笑了笑,道:“这不母妃也添了孙子嘛!” “可不是,娘娘一听说皇太孙妃娘娘有了身孕,就高兴坏了,马上命奴婢翻箱倒柜,把最好的料子找出来给还没出世的小王子做衣服呢!”太子妃身边的管事宫女接口笑道。 江桥和柳雁飞连声向太子妃道谢。 太子妃笑得特别开心,说她做梦都梦到她的宝贝孙子喊她祖母呢!接着,她就连声命柳雁飞身边的宫女们好生伺候着,说是若委屈了她那未出生的孙子,她可决不轻饶! 宫女们赶忙躬身低头应下。 这之后太子妃才看向了虽然可以行走,但还颇为虚弱的两位良娣。她一迭声地对她们赞叹有加。说那一趟春猎,将她们都带了去,可是带对了。“听说皇上也会给你们赏赐。你们就安心地把伤养好。养好了伤才能继续伺候你们的殿下不是?”太子妃如是说着,然后想到了什么,道,“说起来,本宫记得张良娣那里可是缺了两个得力宫女啊!” 众人听了都是一愣。接着才有人想起了什么,偷偷地向柳雁飞那里飞快地瞥了一眼。柳雁飞本是一呆,后反应过来,这太子妃指的是,当初她“弄残”书香,踢死小宫女的事啊!书香和那个小宫女,可不是张清婉身边的得力宫女? 柳雁飞看向了太子妃,等着她出下一张牌。却听太子妃说道:“既然张良娣少了两位得力宫女,那张良娣就暂且先到本宫这里养伤吧!待伤养好了,再回去也不迟。” 想不到太子妃居然是这种打算,不但柳雁飞,在场所有的人都觉得意外极了。甚至那张清婉,也愣住了,一脸不解的样子。但很快的,她就一丝喜色浮上了双颊,一点红晕冒了出来。她偷偷地瞄向了江桥,然后徐徐向太子妃跪拜了下来:“谢太子妃娘娘抬爱。” 太子妃忙命宫女扶住了她,道:“你身上还带着伤,无需多礼了。” 张清婉这才莲步一退,乖乖地站到了边上。 五十多位嫔妃,各怀各的心思。神色淡然的有之,哀怨忧愁的有之,但更多的,就是对柳雁飞,张清婉,关月柔这三人的妒忌以及对江桥的羞涩殷盼了。 柳雁飞和江桥无视这些目光,在与太子妃道别后,就一齐回去了景阳宫。他们走后,这么一大群人也就陆续散了。 张清婉,在太子妃走后,就如卸下了全身的伪装一样傲然了起来,看着众女渐渐离去后,她瞥向了身边也准备离开的关月柔。 “关妹妹。”她开口叫住了关月柔。 “张姐姐。”关月柔一脸的淡然。 张清婉轻笑了一声:“恭喜关妹妹,入宫这么久,终于也得到了皇太孙殿下的一句关切之言。只是,这代价莫不是太大了些?”原来她这是在报昔日到达行宫后的讽刺之仇。 关月柔脸上的表情不变:“张姐姐等了这么久,就是为了同我说这句话么?若没有其他事,恕我先走一步了。”这说着,又要离去。 “关妹妹!”张清婉再一次叫住了她,“虽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我想,关妹妹舍身去做皇太孙妃的替身,这,绝非本意吧?!” 关月柔停住了脚步。 张清婉嗤笑了一声:“竟然会非本意去做这种送命的事。你莫不是被什么人给胁迫了吧!” “张清婉!”关月柔突地转身,声音一如先前一般淡然,但浑身的低气压已经显示她随时有可能扑过去杀人了。 张清婉被这样的关月柔吓了一跳,脸微微地白了一下。 只听关月柔说道:“你要怎么争宠是你的事,但是,别把你那点小心思打到我身上!”她的眼神狠了起来,“乱说话的女人死的快!相信你应该比我还清楚!” “你!” 却是张清婉这个“你”字才出口,正要转身离去的关月柔又开口了:“话说回来,与其关心别人,还不如关心自己吧!张姐姐!听说,你的父亲要弃你而去了?” 张清婉一听,眼睛立时瞪大,一步后退,身子晃了晃:“关月柔!你!” 关月柔撇眼瞧着张清婉,嘴角勾了勾,然后昂着头,鄙视地出了门去。 一脸苍白的张清婉,站在后头,瞧着她离去的身影,恨地捂住了胸口,好似那已经闭合的伤口又裂了开去,痛得她,恨不得挥刀屠尽这世间所有挡她道路的人和事,一起堕入地狱。 且不去说那张清婉和关月柔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就说这柳雁飞和江桥二人。在回了景阳宫后,他们就挥退了众人。江桥把柳雁飞抱到了床上,一手轻轻地摸上了微微凸起的腹部,道:“两个月未见,孩子都长这么大了。” 柳雁飞“噗嗤”一声就笑了。 江桥也轻轻地笑了出来。像是怕弄到孩子似的,他小心翼翼地躺到了柳雁飞身侧。这个时候,两人才轻声细语地说起话来。 江桥先问起最让他好奇和不解的事——关月柔扮作柳雁飞,协助八皇子,一网打尽瓦刺余党之事。虽然八皇子和柳雁飞都在信中详细地讲明了,可是,江桥知道,柳雁飞定然还有一些东西不便在信里明说。 果然,柳雁飞说道:“少游兄很奇怪,关月柔很奇怪。八皇叔……值得怀疑。”她将她所看到的听到的以及自己的猜测一并告诉给你江桥。 江桥沉默了。许久,他说道:“关月柔会这么做肯定是受人指使,至于目的是什么,我们光凭猜测,真的很难说清。而石澈……” “他为什么会那么信任八皇叔,”柳雁飞道,“既然他说是‘直觉’,那么便是‘直觉’,我严禁你去逼问他!”皇太孙出面,石澈为人臣子的岂有不从,但柳雁飞不愿江桥这样做。 江桥沉吟半晌:“好吧。”却是口气中听不出一丝情感。他很快就转移话题:“至于八皇叔……我会派人暗中一直盯着他!若说他真是关月柔的幕后指使人,那么他这样做的目的……”江桥面色凝重了起来,话语也嘎然止住,但是搂着柳雁飞的手却重了重。他将她紧紧禁锢在怀里。 “宇楼?”柳雁飞不解地看向她。 江桥的脸凑了过来,一个吻打在她的额上:“嗯。”他应道。然后就是:“雁飞,你是我的,永远都是我的。” 柳雁飞:“……”觉得莫名其妙。不过还是回应地吻了吻他。“宇楼,谈正事呢!”被热情激起的江桥,对她就是一个深吻,柳雁飞喘着粗气提醒他。 江桥停了下来:“嗯,白天哪!” 其实是因为她有孕在身吧! 柳雁飞侧着身子瞧着他。现今这个江宇楼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常常会脸红的纯情青年了。瞧瞧他现在这个样子,脸不红,心不跳,直视她的目光,仿如自己的下半身丝毫动静都没有。“雁飞,我们刚才说到哪儿了?关月柔那件事。”江桥非常淡定,似乎先前突然索吻的根本就不是他,只是下边的帐篷完全透入了他煎熬的心思。 柳雁飞顷时哈哈大笑。她突然凑了上去,呼吸完全打在了他的脸上。江桥这才微微地躲闪开目光,喉结轻轻地动了动。柳雁飞双唇贴上了他的耳朵,轻声地吐了几个字。江桥一听,终于刹那间,一张俊脸变得通红,红得连耳尖都快要滴血了。 这之后,芙蓉帐拉下。春色一室。 “嗯哼,被你这么一闹,正事都忘记说了。”过后,江桥红着脸这样道。 “江、宇、楼。”柳雁飞侧躺着,抓着他的一撮头发在他光洁精瘦的胸膛上戳来戳去,“得了便宜还卖乖,嗯?” 江桥眼睛躲闪开来:“嗯……正事,正事。” “好吧。”柳雁飞不闹他了,而是一手撑着脑袋,嘴角弯起地看着他。 “别瞧着母妃一副因为要做祖母了,很高兴的样子,你最要小心的就是她。”江桥警告柳雁飞道,且说着,眉头就不禁皱了起来,“你现在怀了身孕,朝堂之事全部都要放到一边,只能呆在宫里,这反而令我更加担心。” 柳雁飞听着,沉默了。 “最近苏州那里传来了消息。”接着,江桥说到了自己最不愿去想的东西,“具体的,等消息确切了我再同你细说吧。而母妃那里,虽不知她要张清婉过去做什么,但想来应不是什么好事!你要小心。”他再一次叮嘱道。 “而说到那张清婉,”江桥轻轻叹了口气,“你可知,他父亲向皇爷爷提交辞呈了。” “诶?” “还记得你曾说过,不知这张清婉得知了宫外她家的什么事,整个人变得不对劲起来。现在想来,应当就是这事吧!因为李义德一事,他父亲应当知晓自己必定会被怀疑,就干脆三十六计走为上,在东窗事发之前,远离朝堂这个是非之地。只可怜了张清婉,一个女儿家,孤苦伶仃被抛弃在宫里。” “……”柳雁飞听着江桥这话,有点发怔地盯着他,许久回过神后,想了又想,还是把心里的话给吞了回去。 被抛弃!难怪张清婉会孤注一掷地抓住机会,宁死也要为江桥挡那一箭!然后在江桥对她仅是感激的时候又故意弄裂伤口,引起江桥的怜悯。而最后,等到她被家庭抛弃的消息传入江桥的耳朵后,江桥更会因为之前先入为主的情感,而对她产生疼惜,甚至于关爱!然后…… 柳雁飞闭上了眼睛。这个张清婉!真是好生厉害!男人的心理被她掌握的一清二楚!明明是一张将要把她逼入绝境的死牌,竟被她打出了一个完全相反的结局! 要告诉江桥她的想法么?不……就算告知了他,也会被他认为是自己心存妒忌,对可怜的小白花妄加指责。甚至于会让他觉得自己无理取闹,让他诧异“雁飞怎么会是这样的人”。——这样做,才是完全掉入了张清婉的圈套! 却是在柳雁飞闭目思考的时候,江桥轻轻地抱住了她。“嗯……雁飞,我只是觉得这样一个小丫头,未免太可怜了。你别多心,我永远只会爱你一个。真的。” 柳雁飞睁开眼睛,看着他,笑了笑,道:“我没有多心。我只是想……宇楼,你忘记自己在去春猎之前,还对那张清婉有所怀疑吗?这从怀疑一下子就变成了可怜她,未免也太快了吧。” “诶?”江桥愣住了。 柳雁飞探过身去,在他的颊上吻了吻。却是那江桥依然呆呆的,显然被柳雁飞的这个问题问住了。 柳雁飞拿起被子盖住身子,一副想要休息,准备入眠的样子。毕竟,她是孕妇,长途跋涉这么久之后,回到景阳宫来也一直同江桥呆在一起,现在乏了,也很正常。不过,在她拉过江桥的手,翻过身来枕住他的手臂,将自己窝进他的怀里后,她却冷冷地笑了笑。张清婉,陈如我之前所说,你算漏了一点。就是江桥对你的怀疑! 第101章 大楚王朝泰康五十四年七月,户部尚书告老还乡,尚书一位空缺。停职窝在东宫中的柳雁飞听到得到这个确切消息后,问身边的青巧:“张良娣那边如何?” 青巧回道:“张良娣并无什么特别反应,原来怎样,现在还是怎样。” “那么殿下特地去安慰她吗?” 青巧摇了摇头:“没有。” 这个时候,距离她们回京,已经快一个月了。 柳雁飞自然无法出宫,官职虽还在身上,但是一概事务全部取消。她现在除了乖乖做好一个安心养胎的孕妇外,什么事情都不要做。 石澈和柳青荣早已回到原职,东宫里能够陪她说得上话的,也仅有这留在她身边时间算长的青巧了。另一个宫女,青心,已不幸在围场营地上被瓦刺杀手杀死。 江桥,在那一日柳雁飞“不解”地提及他为何会在短短时间内,对张清婉一下没有了戒心,甚至还对她产生了怜惜之情后,就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似乎一直见他在思考这个问题。接着,再遇到关于张清婉的事情,他就似乎没那么用心了,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她初为他挡箭,江桥因为她的救命之恩,而对她礼遇有加大的时候,但仅此而已。 “娘娘,门外边有一趟油迹,奴婢已经命人把负责打扫的宫女叫来了。” “嗯,你去处理吧!” 这一大早的,柳雁飞起床之后,就又遇上这样的事。而这一回,居然把油泼到她寝殿的门口了! 青巧应了一声:“是。”就躬身下去了。 柳雁飞坐在椅子上,抚摸着拱起来的肚子。心道,这宫里边,着急的人可真不少啊,等到她肚子一天天地变大,还不知还有什么事情在等着她呢!在深宫里孕育一个孩子,可件不容易的事! 怀个身子!还要在这宫里边和人斗智斗勇!真是,还不如回边关去…… 却是想到这个,江桥的身影就浮现在脑海里。柳雁飞自嘲地摇了摇头:“想那么多干什么呢!”接着,闭目养神起来。 大好的一天又要开始。 而柳雁飞这边正在悠然自得的时候,搬去和太子妃同住的张清婉却处于一种抓狂的状态。 “殿下他直接去公门了?”张清婉难以置信地盯着前来回报的宫女。 “是。”宫女唯唯诺诺。 张清婉无力瘫坐在椅上,一双美目泪水汪汪:“怎么会……他明明就过来了。” “太子妃娘娘昨夜受寒,皇太孙殿下特地前来探望。”宫女小心翼翼回道。 张清婉就哭了,清泪涟涟:“为什么,为什么他都不过来看我……” 户部尚书告老还乡,举家迁回,将张清婉一人扔在了宫里。就算宫中锦衣玉食,但外头没有了家人,任是谁都会心下凄然。这样,皇太孙江桥竟然都不过来安慰她一番?她可是救了他的命! “明明,明明……”张清婉捂脸抽泣,“我刚回宫那阵,他还是时常过来的。” 可也不过几天而已。此后,就仅是例行公式一样地两日一看,三日一看……再后来,见她伤好得差不多了,竟然再也没来过了。甚至于他偶尔过来瞧瞧太子妃时,她需要跟在太子妃身边才能见到他。 “为什么会这样,不应该是这样的……”张清婉呜咽着。 几个贴身伺候的宫女皆是低着头,大气不敢出上一声。 张清婉哭着哭着抽泣声就停了,她挂着泪珠的脸渐渐就凶狠了起来,本来甚是美丽的脸蛋,居然曲扭得如同世界上最难看的怪物!“柳雁飞!”张清婉一字一句地恨声说道,“是你!我知道是你!”她手中的帕子几乎快被她撕烂,“凭什么,你一个只会打战粗鄙无比的女人,凭什么霸占着皇太孙殿下不放!宫中这么女人,都只配舔着你的脚底过活吗?!你自私自利,也配做大楚的皇后?!” “娘娘……”大概是张清婉太歇斯底里了,有个宫女怯生生地开口了,“小心、小心隔墙有耳啊……” 唯恐被有心之人听到,这屋里头的宫女们,脸上都是惨白一片,有一个人甚至还扭头朝禁闭的大门处望了望。 却是那张清婉置若罔闻,反而恶狠狠地瞪向那个开口的宫女,道:“你说,柳雁飞她配做大楚的皇后吗?!” 那个宫女被吓到,眼泪就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她低下头来,向后退了一步,声如蚊蝇:“不、奴婢不知道……” “不知道?!”这个回答可惹怒了张清婉,她柳眉一竖,双目一瞪,一手抬起,指着那个宫女就骂道,“竟敢说不知道?!小贱人!来人啊,掌嘴!” 四下一片寂然。 “嗯?”张清婉的面色愈发得凶狠。 于是,就有一个年纪稍大一点的宫女,走到那个宫女面前,抬起手来,“啪啪啪”就是几个巴掌下去。 那个宫女的脸,马上肿了起来。她跪了下来,拼命磕头。 张清婉又问了一遍:“柳雁飞,她配做大楚的皇后吗?” “不配……”那宫女带着哭腔说道。 这下,张清婉的表情才舒缓了许多。她轻轻地笑了笑,然后坐着椅子上一言不发地陷入了沉思之中。方才那种又哭又怒的歇斯底里好像全部消失,俨然又变回了那个气质如兰的张清婉。 许久,她命人打来了水,叫伺候的宫女好生将自己哭花的脸清洗清楚,然后,梳妆打扮。一阵工夫过后,一个婉约迷人的张清婉就出现了。 “太子妃娘娘昨夜受了风寒?”她说道,“那么我怎能不去看望她呢?来人,扶我过去。” “是!”宫女们应下。 张清婉去了太子妃那里。而柳雁飞,今日本欲去宫中的皇家书楼查看兵书,结果,她的轿子才出了景阳宫,江桥派来的人就到了。居然是田公公带着几个小太监在等候着。“娘娘,”田公公向柳雁飞行礼,道,“殿下说有急事,在宫外等着娘娘哪!” “啊?”柳雁飞愕然,“这是要我出宫?” “是。”田公公道。 “好吧。”柳雁飞就在田公公的搀扶下又进了轿子。她很讶异,这个江桥事先可是什么都没有说的。也不知突然要她出宫做什么。 柳雁飞虽为皇太孙妃,但并不像宫中的嫔妃们,需要受到宫中律例的制约。毕竟,她还是“柳将军柳大人”,只要江桥允许,她拿着一块宫牌就可以出宫。 柳雁飞的轿子出了皇宫,一摇一晃地像皇城不远之处的民巷而去。她的周围,明卫几个,暗卫无数。 柳雁飞偷偷掀开帘子,看这行进的路线,俨然是向着当年江桥为她所购置的那处宅院而去的。 果然,穿过好几条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街道,抬轿的轿夫将轿子抬进了四通八达的小巷,最终在一个民宅前停了下来。 田公公有规律地敲了几下门,然后,门就开了。 负责管理这个宅子,已经近三年未见的方管家出现了。他几乎没有怎么变,只是两鬓多了几丝白发。 轿子被抬进了大门。柳雁飞从被青巧搀扶着下了轿。方管家向她跪了下来:“属下参见皇太孙妃娘娘!” “免礼。”柳雁飞道,然后问,“殿下呢?” 方管家回道:“殿下在公门有事,大概稍过些时候过来吧!娘娘您先上坐。” 方管家将柳雁飞请了进去。而他的妻子,吴妈妈,早就备好了茶点。在二门之内,带着小厮和丫鬟齐齐给柳雁飞下跪请安。 柳雁飞很惊讶于江桥为何会突然把她叫出宫外,并命田公公将她带着这个昔日他买给她的宅院。 却是她在主位上坐定后不久,方管家带着一个苍老的妇女上来了。 柳雁飞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恍然大悟:“她……来自于江苏?” 那个妇女,满头灰白,一张老脸满布皱纹。她的眉眼下耷,好像天生的一脸苦相。但却颧骨高高,嘴巴尖翘,似乎很精明的样子。 她跪了下来,向柳雁飞磕头。那双撑在地上的手,粗糙不堪,犹如枯枝。“民妇……”她颤抖着声音道,“张关氏,京城人士。” 柳雁飞讶然:“京城人士?” 接着,就听那妇人道:“民妇和太子妃娘娘身边的关嬷嬷同出一族。民妇,民妇是昔日太子东宫中为何姑娘接生的稳婆!” “什么?!”柳雁飞大震。 恰是这个时候,江桥来了。 通报声响起,在场的人全站了起来,向大厅的门口望去。 待到那一抹玄色映入大家眼帘的时候,所有人都跪了下来,除了柳雁飞。 江桥让大家免礼,然后走到了柳雁飞面前。他瞥了一眼那跪在地上的妇人,向柳雁飞问道,声音低低的:“可是知道了什么?” 竟是他想让柳雁飞帮他问出点东西。 柳雁飞瞧着他那副不愿深入真相但又不得不去知晓的矛盾模样,不由地伸出手去,握紧了他的,让两人手心贴着手心。她轻声说道:“还没问呢!你就来了。” 江桥无声地叹了口气。 柳雁飞问道:“要吧?你就先去后头歇息?这里有我。” “不用了。”江桥道。他牵着柳雁飞的手,一起走到上方主位。两人齐齐坐了下来。 江桥摆出一副天生威严的模样:“下跪何人?”这是决定要自己审问了。 而就在柳雁飞和江桥这边即将要接近真相的时候。东宫之中正在和太子妃寒暄的张清婉,愕然见到一个太监急匆匆地快步进来,在太子妃的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然后,就见太子妃脸上顿时煞白,一脸震骇地站了起来:“什么?”连手边的茶盏被她误打翻在地都浑然不觉。 讶异中的张清婉眼中精光一闪。 第102章 张关氏,京城人士,却于二十四年前远离京城,去往了西处某个偏远的小县城,隐姓埋名度日。但又于一年之前,前往了苏州。 “这是为何?”江桥盯着她沉声问道。 这一日的京城,天空阴霾,空气中满是令人压抑的气息。 京西处民巷内,这座幽静民宅里,偌大的正厅除了江桥和柳雁飞外,仅余下田公公和方管家,还有那个被审问的张关氏。然后便是厅门紧锁,里边瞧不到外边,外边不知晓里边了。 江桥的鼻尖渗着细汗,他面色威严且凝重地等着那个妇人的回答。 那个张关氏,浑身颤抖,好半晌,开始抖着声音,回忆起当年那个说出来可以震惊全国的往事。 “民妇……民妇是被关嬷嬷请进宫去为何姑娘接生的。”那张关氏,被江桥命令着,抬着头说话,于是大家就可见到她那张脸,虽然充满着恐惧,却还有着强烈的置死地而后生的期翼。 “关嬷嬷是民妇同族远亲,民妇此前也接生过不下十个娃儿,民妇就想啊,虽说给宫里的娘娘们接生,若出了什么事情,那罪可大了,但拿到手的赏银也多啊,就算没有赏银,等民妇接下了娃娃,出宫后,那名气也不上去了?今后找民妇接生的达官贵人也就多了,哪还会再又愁吃又愁穿的?可谁料到……”她不敢瞧那高高在上的江桥,将视线垂了下去,“进了宫去,才知道,这何姑娘根本就不算是个娘娘,只因为太子爷喜欢她,才让她呆在那宫里头。何姑娘快要生产,太子爷却去了梁州赈灾,对太子妃娘娘来说,这可是个绝好的机会,太子妃娘娘她、她令我在何姑娘生产时动手脚,弄、弄死何姑娘……”张关氏的声音越来越低,终还是违反江桥的命令,把头给低了下来,让人根本瞧不清她此刻的表情。 “把话给我说清楚!”江桥声音不大,却字字带着震慑力,把那张关氏吓得够呛。 她的声音抖得不能自己:“太子妃娘娘说,若生的是男娃,就把男娃,若生的是女娃,就连和她母亲一样,一起弄死。” 江桥死死地盯着她。 她浑身战栗如同筛糠,上下牙都在打颤:“何姑娘生的是男娃,民妇、民妇就把娃儿给包起来,交给等在边上的宫女,然后,给何姑娘灌了毒药,何姑娘即刻就毙命……”她把头磕在了地上。 江桥几乎是拼劲全身力气地问道:“那个被抱走的孩子呢?” 张关氏这个时候根本不敢抬头,好半晌,才结结巴巴地说道:“那、那男娃交给太子妃娘娘养了!” 这个答案,江桥和柳雁飞根本就已经是心知肚明,这时候逼问她,只是需要一个证实罢了。——江桥再也不能自欺欺人。 只是…… 瞧了瞧边上面如土色的江桥,眼见着他虽然颓败但还保有一丝清明。显然,他和柳雁飞一样同是想到了什么。 柳雁飞看着那张关氏,替他问道:“当年太子妃娘娘是和何姑娘同时生产的,那么,太子妃娘娘的孩子呢?” 张关氏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道:“太子妃娘娘根本就没有怀孕!” “什么?!”如同晴天霹雳,在场的人全部惊呆了。 “你再说一遍?!”江桥“唰”地站了起来,瞪着她。 “太子妃娘娘她根本就没有怀孕!”张关氏又说了一遍,然后无需江桥再问什么,她自己主动回忆道,“当时整个东宫都是太子妃娘娘的人。何姑娘性子软弱,除了太子爷外,什么都没有。太子妃娘娘根本就是只手遮天。皇后娘娘很喜爱太子妃娘娘,又怎会去怀疑她是否真的怀孕?民妇只是一个稳婆,知道的有限,并不知太子妃娘娘为何会装孕,又不知她为何会将何姑娘生的男娃当成自己的来养……” 江桥听着,盯着她一动不动。 张关氏被江桥盯得好像连颤抖都忘了,整个身子抖快瘫软下来,额头抵在地上,半晌都没敢动一下。 整个厅堂里静悄悄的。这静得好消息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 田公公和方管家,这两位昔日太子爷身边的忠心耿耿的老人,互相看了一眼,然后无声轻叹了口气,双双低下了头。 许久,这种寂静才被打破。江桥终于开口了:“那你说吧!你是怎么离开京城,又是怎么去的岐县,最后又怎么到了苏州?” 张关氏强撑着抬起了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道:“太子妃娘娘逼迫,民妇只能将何姑娘弄死……”却是这句话的声音消失在江桥冷冰冰的眼神里。她缩了缩身子,畏惧地将视线移开,继续道,“民妇自知做下这样的事情,天理难容,可是,幕后黑手是太子妃娘娘!民妇、民妇不能就这样死啊!民妇只是受她胁迫而已……她、她要杀了民妇……”张关氏满脸都是懊悔。就不知是懊悔当初贪钱贪利随关嬷嬷进宫,还是懊悔乖乖听话杀死了何碧雅。她接下来告诉江桥,涉及到此事的人,都被杀死了。太医,宫女,太监……唯剩下的只有关嬷嬷和她! “因为是同族,小时候还一起玩过,关嬷嬷她不忍心我被杀死,偷偷将我放出宫了。她给了我一笔钱,叫我逃得远远的,她说会想法子让太子妃相信我已经死了。可是,她叫我永远不要回京城。”张关氏脸上的悔意更浓了,“但是,边远山城,过得实在是太苦了。钱很快就用完了。没有办法,我就叫我那二十岁的儿子带着信物来到京城找关嬷嬷。” 江桥打断了她的话:“但是据我所知,与关嬷嬷见面的那个年轻人可是自称从苏州来的!” 张关氏沉默了,咬着唇似乎怕自己说出什么不利于自己的话来。 江桥冷笑了,他说道:“你是让你那儿子威胁关嬷嬷,说你人已经在苏州,准备把当年那件事告知何姑娘的娘家吧!” 张关氏的眼泪就哗啦啦不要钱似地掉下来,她拼命磕头:“皇太孙殿下饶命!皇太孙殿下饶命!” 江桥没理她,继续道:“想不到的是,关嬷嬷的行踪被太子妃知晓,她的人监听了关嬷嬷和你儿子的谈话。于是,太子妃命人杀死了你儿子,并且,杀死了关嬷嬷!” 张关氏因为恐惧已经张着嘴说不出一句话了。 “你左等右等,见这么久了儿子都还不回来,就觉得应该是出事了!可你非但没想到要逃,居然真去了苏州,准备找到何姑娘的娘家,想要把这个惊天大秘密卖上个好价钱!却没料到,何家早就举家迁离了苏州,而且何姑娘直系的那一脉,早就不知所踪。接着,你就遇上了太子妃派去苏州寻你杀你灭口的杀手!要不是我的人始终跟着太子妃的人,及时从杀手手中将你救下,恐怕你早就在阎罗殿里接受阎王的审判了!” 江桥这番话说的,就好像他亲见张关氏的经历一样。张关氏怔了又怔,然后突然爆发一样拍着地板哭嚎了起来:“宝儿啊——我可怜的宝儿啊——原来你真的死于太子妃之手啊——”接着她可怜兮兮地看向江桥,拖着步子就要扑过来,想要抱住江桥的腿,“皇太孙殿下,您可要为我的宝儿报仇啊——” 江桥尚未作出什么反应,边上的田公公已经大步上前,抬起一脚就把这个嘴脸难看的女人给一脚踢开。 张关氏被踢了个倒仰。 然后就听田公公躬身问江桥:“殿下,这女人……” 接着,竟见张关氏七手八脚地爬了起来,抖着身子,睁大眼睛惊恐地叫道:“殿下,您答应过民妇,只要民妇把什么都说了,就不杀民妇的!您可要说话算话啊!” 江桥冷冷地瞧着她,然后一转身,看都不愿再看她一眼,道:“本宫向来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不会杀你就不会杀你。” 张关氏脸露欣喜,她瞧了瞧坐在上方冷眼瞧着她的柳雁飞,然后磕头连声说道:“民妇就知皇太孙殿下是个好人!无论怎样,皇太孙妃娘娘可已经有了身孕,殿下当然会为皇太孙妃娘娘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积德的!” “你住口!”江桥腾地大怒,再次转过身去怒瞪着她。 张关氏这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伏在地上瑟瑟发抖连吭都不敢再吭上一声了。 柳雁飞起身,走了上前,轻轻握住江桥的手。 江桥一个深呼吸,闭上眼睛,对田公公和方管家吩咐道:“带她下去。” “是。”田公公和方管家压着这个女人下去了。 “宇楼……”柳雁飞瞧着他,“她方才说的……” “是真相!她没有理由撒谎。”江桥说道。再不愿意接受,但事实就是如此!“何碧雅的尸体在我父王回京之前就下葬了。她是否死于非命,据田公公和方管家说,父王曾想过这个问题,但尸身都已经下葬了,父王怎会去挖她的坟?而且就算查出了她死于非命又怎样,父王太软弱,东宫都被太子妃牢牢把持着,皇爷爷和皇奶奶那里,皇爷爷根本就没把女人当回事,皇奶奶又不喜那何碧雅。谁会为她出头?至于那个夭折的孩子,早夭的孩子是没有棺木,是不能进皇陵的。以太子妃当年的能耐,随便弄几件衣服包出宫埋了也不是不可能的。” “……”柳雁飞轻轻地抱住了他。 “那个女人,”被柳雁飞抱住的江桥,脸上尽是杀伐之气,“就让太子妃去杀好了!” 此刻的东宫中,延禧宫内,太子妃将周遭之人全部屏退,然后把自己关在了卧房里。她面露惊慌,匆匆提笔在一张纸上写了一些东西,然后把边上鸟笼中的小鸟儿放了出来,将那纸塞进了一个小铜管,再把那铜管绑在了小鸟儿的腿上,最后推开窗户,放飞了鸟儿。见着那只鸟儿“扑腾扑腾”地飞高飞远,她一头细汗地瘫软在桌边。只听她喃喃道:“没错,桥儿是怀疑我了,可那又怎么样,没有真凭实据,他再怎么怀疑,我也还是他的母妃!可是,那个女人,那个漏网之鱼居然在今日到达了京城!而姓柳的又偏在今天出宫,难道是……”她惊恐得几乎不能自已,“不行!”她努力镇定道,“一定要赶在他们之前将那个女人解决!” 第103章 张关氏是必须要死的。且不说她知晓了这么大的秘密,就因为她是亲手杀死江桥生母的人,她就必须要死! 江桥怎会留她在这世界上苟延残喘。 张关氏被带出了这个民宅。方管家叫她去城南的关帝庙等着,告诉她正午时分会有人送银两和衣物给她,并会指导她离开京城。张关氏惴惴不安,问方管家为何不现在就安排她出城。方管家眼睛一瞪:“你以为我们是什么人,多少双眼睛盯着哪!真想活命的话就乖乖听话!”张关氏这才唯唯若若地应下了。却不知,等她离去后,方管家除了派两个人暗中盯着她外,还命人暗中将消息传了出去,传给了急于想知道她消息的人。 这一日,张关氏死在了关帝庙中。 方管家得到跟踪之人的汇报,说是杀手果然直接下手,并没有将她带走。方管家满意地笑了。 张关氏的死讯是在下午时分才传到江桥的耳朵里的,那时候,他早就回到了公门里。 他是在张关氏离开不久后回去的。他告知柳雁飞自己是瞒着所有人的眼光,从后门偷偷出来的。他并不想让人知道,确切来说,他并不想让太子妃知道,这一日他曾在中途去了他处。 “暂时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就让她自以为我还不知情吧!”江桥这样说道。 柳雁飞自然明白江桥的顾虑。因为现在撕破脸,对谁都没好处! 江桥的身世,绝对不能传出去! 大楚王朝的例律,皇位传嫡不传庶,传长不传幼。而长幼之序,必须是以嫡庶之别为前提的!也就是说,皇位继承人,首先是要在嫡子中挑选,只有没有嫡子,才有可能轮到庶子。而为了避免麻烦,一般来说,皇长子都是嫡子。只有那种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皇帝或储君,才会让一个妾室生下长子——比如江桥的父亲。而这个庶出的长子,只有在正室没有所出的情况下,才有可能有皇位继承权! 江桥,若被人知道,他并非太子妃所出,而其生母不过是一个连名分都没有的贱妾…… 那可真是要“天下大乱”了! 江桥在离开的时候,手都是抖的。他死命握着拳头,才让自己不至于那么失态。虽然早就有这种猜疑,但真的到知晓真相的时候,还是会难以接受。江桥,应当还存在着那么一丝侥幸,希望太子妃真的会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这种秘密,能让它烂死在土里最好。可是,太子妃杀死他亲生母亲一事,他能就当作不知道吗? 江桥他什么都没有对柳雁飞说,不过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他此刻的打算是什么。——前有狼,后有虎,随时都会有人扑出来,夺去他的皇位继承权。那么,他只有隐忍,一切,等到他成功继位之后,再慢慢算账! 江桥走后,柳雁飞在这宅子里小憩片刻。然后,坐上轿子去往某个被临时租下来的酒楼,像微服私访一样,带着帷帽,挺着肚子慢吞吞地进了去。 常青和王宗放坐在某间雅座里,虽有准备,但见到她挺着肚子的模样,还是像见到鬼一般,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柳雁飞无视他们那副傻样,找张凳子坐了下来:“好了,把你们叫来是配合我做场戏的,很简单,我们就在这随便聊聊天吧!” 为何要做戏,做什么戏,做戏给谁看。她就简单地讲了两个词:宫里,女人麻烦。 常青和王宗放便就一副了然的样子,好像什么都猜到了一样。大概以为柳雁飞是想让宫中的女人误会什么,以为她不在宫里什么都不知道,然后杀个回马枪吧!两人俱是摇头。甚至王宗放说:“将军,你居然沦落到要和女人争宠,真是太惨了……”柳雁飞狠狠瞪了他一眼,显然不满他的胡说。但接着却一手撑着下巴,自己叹了口气。宫里边,确实令人厌烦啊! 但是,他们怎会知道,柳雁飞的真正目的,是要让太子妃以为她今日出宫是有军中事务想要询问常青和王宗放,而不是专程寻那张关氏的。柳雁飞就是要让太子妃以为,她,关于当年的事情,其实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同两位老部下一起吃了午饭。常青和王宗放看着柳雁飞连酒都没碰,一脸孕相的样子,皆感慨道:“原来将军果然是女人啊!”然后齐齐被柳雁飞打了一个爆栗。 一顿饭下来,几乎都是王宗放在说话,闷葫芦常青则偶尔插上一两句。他们讲的是军中事务,朝中事务。柳雁飞只一边静静地听着,偶尔哈哈笑上两声。期间,王宗放和常青都时不时地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直等到柳雁飞差不多快要回宫的时候,她才撇眼瞧着他们:“看看你们,什么样子啊!当我呆了傻了瞧不出你们心里憋着话啊?!有话就说,有屁快放!” 两人这才互相看了一眼。然后就听见王宗放感慨道:“边关十年,我们陪着将军一起长大。现在将军久居深宫,我们想,将军,大概是要永远呆在那里了。毕竟,待到皇太孙殿下继位,将军成了皇后。皇后是一国之母,母仪天下,哪有可能再纵横沙场呢?将军……是不是再也变不回以前那个将军了……” 柳雁飞听着,便将头撇开。许久,才说道:“白痴!要是一辈子幽禁深宫中,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什么东西都不能把我困在那里!”就算是……爱情!最后,她这样对自己说道。 告别两人,柳雁飞坐着轿子一摇一晃地回宫。 她靠在轿壁上,一手摸上自己那拱起来的硬邦邦的腹部,一边闭目养神。 “将军……是不是再也变不回以前那个将军了……”王宗放的话在耳边回响。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什么都不去想了。 回到东宫。 太子妃果然派人迎了上来。“听说皇太孙妃娘娘一大早就出了宫去,毕竟娘娘是有身子的人,太子妃娘娘担心不已,特请奴婢过来一问。” 柳雁飞笑道:“母妃多虑了。因那全国兵户彻查之事,本宫不得出宫同两位老部下商讨一下。本宫带去了四名宫女,两名太监,还有八位侍卫。他们全部在场。本宫怎会有事?” 那人躬身退下:“奴婢这就去禀明太子妃娘娘。” 柳雁飞点了点头。她并没有说什么要去看看太子妃,跟去那延禧宫向她亲自说明之类的。太子妃和柳雁飞关系并不太好,这是整个皇宫都知道的事实。一两个月两人都没有碰面一次,这是极为正常的事。 柳雁飞回去了景阳宫。 而在那延禧宫里,听到宫女禀告的太子妃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真是去讨论兵户彻查之事了?倒是听说这是她提出来的……”然后,她就略急了起来,“消息传去出了,也不知他们到底找到了那个女人没有!”她手中的帕子拧成了一团,“只要将那女人杀了!当年之事,就再无他人知道了……” 却是太子妃不知道的是,当日下午,一只小小的信鸽扑腾扑腾地从皇宫之外飞进了延禧宫,但被一只纤细的双手给抓住了。 张清婉笑眯眯地一手抱着鸽子,一手抚摸着它的脑袋,道:“咕咕,你真乖,真不枉我在太子妃那里喂了你这么久。”说着,她一手摸到了鸽子的脚踝处,“好了,乖宝宝,现在让我瞧一瞧你脚上绑的是什么东西吧!” …… 而到了傍晚,当天空终于开始狂风大作,电闪雷鸣的时候,江桥回来了。 柳雁飞问他:“怎么样?那个张关氏?” “死了,”江桥道,“果然对方急着下手,连怀疑都来不及。”他讽刺笑道,“真是太蠢了。” “太子妃的家人?” “不然还有谁?能够在宫外帮她的也只有她的家人!而能够在背后默默支持她的当然也只会是她的家人!不然,就凭她这样的脑袋,能瞒天过海把这件事情几乎不留痕迹地瞒了二十几年吗?” 太子妃够狠,但是不够聪明。她的家人给她安排了一个关嬷嬷,让她在这东宫里几乎没有错误地霸行了几十年。可是,她把关嬷嬷杀了。没有关嬷嬷的帮助,她漏洞百出。 “她以为这东宫还是二十几年前她可以一手遮天的地方吗?”江桥冷笑道,“东宫里一半以上都是我的人,她还有什么事情瞒得过我?他们家应该把消息传进来了。就让她以为事情都如她所愿,什么威胁都没有了吧!”没有第三方知晓这个惊天秘密,才是对他们两人来讲最好的结果! 不过柳雁飞突然想到了什么,倒也奇了:“当年的事,要不留痕迹解决掉包括太医在内的知情人,确实光凭太子妃那样的人是完全不够的。有她的家人帮忙策划,宫内宫外一齐动手才说的过去。可是,为什么她的家人会让她假怀孕,并在后来将你抱过去养呢?” 江桥听着,拧起了眉头,神色难看到了极点,他说道:“这确实令人不解。要知道真相,估计,只能问她或者她的父母了!” 第104章 这一夜,大雨倾盆。 柳雁飞和江桥都睡得不大好。特别是江桥,到了半夜甚至披衣起床,提着灯站到了窗前,透过窗纸看着外边一直下个不停的骤雨,一动不动,显然心事重重。 而不关是他们。在这东宫里,同样无法入眠的还有太子妃和张清婉。 太子妃最终还是收到了密信。密信完好地塞在铜管里,绑在鸽子的脚上。鸽子从窗口飞入她的屋中,如往常一样,似乎没有被其他人发现。而信中的内容也令她极为满意,她的顾虑瞬间烟消云散。可是,当天黑了下来,躺在床上之后,她却开始感到莫名的不安。偏外头又风雨嘈杂,她被扰得更是无法入眠。辗转反侧,心如重石。昨夜受的风寒,这个时候,就显得更严重了。她头痛又咳嗽了起来。 再说那张清婉。从下午偷看了那本该率先到达太子妃手中的密信后,她就一直在思考,思考着太子妃那里究竟有一个什么样的惊天秘密。那封密信其实很简单,就只有四个字:“已杀,勿忧。”简单的四个字,当然无法知道什么。不过,张清婉并不蠢,确切来说,她很聪明。 下午收到信后,她就联想到太子妃早上收到某个消息时,那种有违身份的反应。此后,她不是没有派人去打听过,到底是什么消息会让堂堂一个太子妃震骇成那个样子。但是,银子递上去了,太子妃那“忠心耿耿”的随伺太监,却仅说道:“太子妃娘娘的事,怎么能让人随便知道?良娣娘娘关心太子妃娘娘,奴婢也是理解的,不过……就算说了,良娣娘娘也无法为太子妃娘娘分忧啊!毕竟,这是太子妃娘娘家里的事不是?” “家里的事?”若柳雁飞今早没有恰好出宫,张清婉恐还会信以为真。但偏偏柳雁飞出宫了。知晓柳雁飞出宫的太子妃,更是一副无法掩饰的惊骇样,那如何能让张清婉相信,这所谓的消息,是太子妃“家里的事”?“应当是从她家里传来的,有关于皇太孙和柳雁飞的事吧!”张清婉猜道。 而到了晚上,躺在床上,伴着屋外的风雨之声。张清婉更是飞快地转动脑筋,将她到这东宫后所知所见的一切事情全部联想起来。 太子妃和皇太孙的关系并不好。众所周知,这是因为太子妃不喜柳雁飞,而皇太孙却始终护着她的缘故。可是…… 张清婉细细想来。太子妃和皇太孙虽然表面上维持着母子关系,但实际上,真的一点都不像是母子!皇太孙,对太子妃,虽然客气,但去冷淡疏远。无论太子妃作何努力,似乎都拉不回她这个儿子。而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似乎,是从关嬷嬷自尽之后吧!那个时候,柳雁飞还在山区剿匪,还未回京呢! 关嬷嬷之死,在东宫中是个禁忌。当初据说是关嬷嬷贪了太多财务,惹得太子妃大怒。她自觉对不起太子妃,于半夜自尽身亡了。但是,细细回想,关嬷嬷临死之前可是出过一趟宫的!难道,她的死是和她出宫有关?若真是如此,就说明宫外有什么东西是令太子妃极为害怕的。而这个东西,甚至可以毁掉她和皇太孙之间的一切。皇太孙应当是觉察出了什么。否则,就不会在关嬷嬷“自尽”之后,在对太子妃的态度上,变化如此之大! 张清婉把自己觉得能够串联在一起的东西细想了一遍又一遍。然后,于黑夜之中,嘴角上扬,露出了一个势在必得,一定要将此秘密挖掘出来的笑容。 没错,在皇宫这种吃人的地方,秘密知晓的越多,死的越快。但,那是对蠢人而言的!像她这样聪明的人,秘密知晓的越多,反而对她越有利。她,是一个善于利用秘密的人! 第二日,细雨不断。 延禧宫那里传来消息,说太子妃伤寒加重了。 江桥不让柳雁飞过去,说怕她也被感染上,万一那样可就麻烦了。接着,自己则披了件蓑衣,连个轿子都不用地步行去了那延禧宫。 这么多年来,太子妃第一次感染上了如此严重的伤寒。太医院的太医都请了三个过来,轮番为太子妃会诊。不过瞧着太子妃那昏昏沉沉的样子,可意识还是清醒的。知道江桥进来,她那无力的眼皮抬了起来,眼睛似乎都亮了。 “母妃,你怎么样?”一进来,见到躺在床上的太子妃向他望来,江桥大步就走上前去,坐在她的床头,担心地看向她。他脸上的焦急不似作假。 太子妃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一副慈母的表情。 江桥抓着她的手,转过头去,连问那站在边上的三位太医他的母妃怎么样了。在听到太医说,吃几服药好生歇息几日就应无大碍的时候,他整个人才顿时放松了。 这些,太子妃全看在眼里。她无声地长长松了口气。 自娶了柳雁飞以来,江桥第一次在太子妃这里长坐了这么久。他亲自为太子妃喂药,做足了一个孝子的样子。 太子妃躺回床上的时候,叹了口气,敞开心扉般地道:“母妃原以为你怨恨母妃,不会再理母妃了。”这话说的有点矫情了,江桥对太子妃是冷淡了点,但请安之类的面上工作还是会做的。 却是江桥笑了笑,也没有反驳,道:“母妃说笑了,儿子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把母妃扔到一边不管啊!” “唉!”太子妃一副伤感的样子,“母妃老了,总希望儿子对自己好一些,怕儿子‘有了媳妇忘了娘’啊!” 江桥为她盖被子的手就僵了僵,然后就听他强忍着不悦,道:“母妃,切勿再说这些了。” 而这样,太子妃居然面上一松。 “母妃好好养病,孩儿傍晚再过来。”江桥坐了一会儿,起身告辞了。 江桥走后,太子妃闭上了眼睛,彻底松懈了下来。 若说江桥突然摒弃一切隔阂突然热情起来,她或许还会有些怀疑。但是,在讲到“有了媳妇忘了娘”的时候,明显江桥不高兴了。这才说明,他是最真实的,他根本就没有在伪装什么。 太子妃心中自语道:“看来我昨夜确实多虑了。他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 却是在出了太子妃的寝殿后,江桥冷漠地望了望细雨纷飞的天空,他眼中的讽刺一闪而过。然后,才在太监的伺候下穿上了蓑衣,带上了斗笠,大步出了延禧宫,向那景阳宫走去。 可江桥不知的是,就在他出了太子妃的寝殿后,张清婉就站在长廊的那头,幽怨的目光一直盯着他,期翼他能够向她这里望上一眼。可惜,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他都没有发现她就站在身后。望着江桥远去的背影,张清婉死死咬着唇,眼中含泪欲滴,双手死死握了起来,手背上,青筋毕露。 这件事情,就这样过了。它似乎成了柳雁飞孕期中的小插曲。无风无浪的。此后,日子一天又一天,每个人原来怎样,后来还是怎样。至少,表面上看,是这样的。 这样,到了九月底。按照柳雁飞前世的算法,离她的预产期还剩不到两个月了。 而九月二十三日,是她的生日。 生日这种东西,柳雁飞都快忘了。记得在边关的时候,有幸遇到那天没事的时候,就一大群兄弟凑在一起下碗面吃,若那天有事,好吧,生日就在战场上度过吧。而回到了京城,似乎来不及过生日,就要准备带军剿匪了。等到去年剿匪回来,生日的那一天也早就过了。 “你想怎样庆祝生辰?”江桥很高兴,似乎为柳雁飞过一个完整的生日是他很久以来的愿望。 柳雁飞很无所谓,笑说“随意吧”。却想不到丁贵妃那里传来了一个令她大为吃惊的消息:丁贵妃要亲自为她举办宴会庆生。 “这个丁贵妃,是闲得没事干吗了?”柳雁飞这样对江桥说道,“她不是向来厌恶我?” 却是当日丁贵妃就亲自来东宫了。她那张美丽的面容笑得就如一朵盛开的牡丹花:“宫里好久没有什么名目可以好好庆祝一下了。可巧,皇太孙妃生辰就在这个月。依本宫看,就把一些和皇太孙妃同龄的年轻媳妇们请进宫里,大家好好乐一乐吧!当然,”她两眼眯了起来,为自己接下来的说法感到兴奋不已,“年轻姑娘们和年轻俊才们也是必不可少的!弄不好,皇太孙妃这次庆生办下来,京中又要多好几对天成的佳偶呢!” “……”好吧,柳雁飞明白了,其实为她庆生是假,借此名义举办一场相亲大宴才是真的。 “那多谢贵妃娘娘了。”丁贵妃都亲自过来这样和她说了,且见到江桥想了想后,冲她点了点头,她也便笑着答应了。 “那我明日就命人把宴请的名单给皇太孙妃带过来。”丁贵妃这样说着,居然都忘了问柳雁飞有没有想要宴请的人了。好半晌才见她突然想起了什么,道:“瞧本宫这记性,若皇太孙妃想要宴请何人,届时直接添在名单后面即可。”说着就“呵呵呵”地告辞走了,那眼神里,摆明了写着柳雁飞这种粗俗的女人,怎会有想要宴请的官家小姐。可以想象,到时候这所谓的皇太孙妃庆生宴,皇太孙妃反而会孤零零地被孤立在一边。 柳雁飞心下笑道:“没有要请的官家小姐,我请官家公子哥不成吗?”王宗放和常青那两个钻石王老五,可是到现在都还有成亲的意愿哪! 翌日。丁贵妃果然派人把名单送了过来。柳雁飞提笔就在下边加上了王宗放和常青的名字,然后,才开始随意地翻了翻。“咦?”她讶然。这个丁贵妃,居然请了她那许久未见的妹妹——柳素娥。 作者有话要说:点进后台就跳转到1号店。要不要这样啊………… 无数次后才成功。吐血。*的问题还是我电脑中毒了? 第105章 九月二十三日,柳雁飞的庆生宴在皇宫里的仰光殿举行。这里,是宫中举办歌舞宴会等的常用之所。金碧辉煌的宫殿,如仙似幻的楼阁。雕栏玉砌,飞阁流丹。 丁贵妃是用了心的。她亲自指派负责各项事宜的宫人,要求用上最好的美酒,选上最优秀的舞姬,派上最过人的乐师。 收到请帖的京城名媛和青年才俊们陆续进宫。先是向丁贵妃和柳雁飞行礼,给柳雁飞送上礼物,祝她生辰如意,顺利生下大胖儿子,然后在柳雁飞以主人翁之名请大家不必拘礼,尽情享受这次宴会后,他们就各坐各位,开始赏舞的赏舞,听乐的听乐,交流的交流了。 ——这真是一场盛大的相亲之宴! 丁贵妃拉着自己的儿子坐在柳雁飞的边上。那刚刚步入青春期的十六皇子,脸上俱是不耐烦之色。他坐如针毡,显然根本就不想呆在这种地方。 这次庆生宴,丁贵妃请了许多和她同龄的妇人。这些妇人,多是带着十一二岁的小丫头。丁贵妃饶有兴趣地盯着那些小丫头看,还时不时地凑到她儿子耳边,想让他注意一下自己瞧着觉得不错的丫头。 十六皇子的脸变得比黑炭还黑。 柳雁飞坐在在边上,不觉得就无声地轻笑起来。这个丁贵妃,未免也太着急了吧! 这个时候,宴席上坐的几乎都是年轻人。年龄最大的,也不过是像丁贵妃这样三十出头的女人。说是柳雁飞的庆生宴,可是鲁国公府里,柳雁飞的“亲人”们一个都没请。嫡母二夫人,祖母老夫人,全都被遗忘了。丁贵妃没把她们写到名单上,估计真是把她们给忘了,毕竟,都是年轻人的宴席,多了两个年纪大的,未免太格格不入了。瞧瞧,可是连那太子妃都没来,不是吗? 老夫人和二夫人就算了。丁贵妃没提起,柳雁飞又怎么会特意把她们请来。一场挂羊头卖狗肉的相亲大宴罢了,谁又会在乎“主人公”的母亲祖母有没有在场。而至于那太子妃,柳雁飞是去请过的。但在知晓请的人大半是未婚的男女,太子妃就挥了挥手,说她就不去凑热闹了。柳雁飞便也就作罢。 看吧,连太子妃都清楚这次所谓的庆生,实际上是为了什么。 但是,话说回来……丁贵妃可是请了柳素娥的。这又是为了什么?柳素娥并没有嫁入贵族或是皇室,仅嫁入鲁国公老太爷手下的一武将世家而已。其丈夫也不过是五品武官。论理,她还真没有资格受邀进宫。只因为她是她的妹妹?丁贵妃为了这次庆生宴名正言顺点,觉得好歹也该请一两个她的亲人过来? 柳雁飞这般想着,轻轻笑了笑。她的视线向场下扫去。偌大殿堂内,男女分坐两边。中间是舞姬在优美地舞蹈着。已经对上眼的未婚男女,透过一个个舞动的舞姬,互相大胆地看着对方,更有甚者,已经开始举起酒杯互敬对饮了。却是这么多人中,并没有柳素娥。 “那丫头不打算来了么?”柳雁飞心想。也是了,柳素娥向来厌恶她。三年多未见,她可不认为她对她的厌恶就能减轻多少。 柳雁飞的目光在下方扫视着。被她请来的王宗放和常青齐齐向她望去。两人皆是一脸郁闷的样子。 常青还好,无父无母的,除了偶尔被撞到面的鲁国公老爷子打趣,说他都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不成亲,根本就没有人会对他逼婚。王宗放则不同了。好歹也是将门世家出身,家里怎会对他放任不管。这不,一听说这次皇太孙娘娘的庆生宴其实是变相的相亲宴,未等到宫中送出的请帖传到他们府上,他家里的七大姑八大姨们就急着让他自己去求皇太孙妃娘娘,请求让他参加这个宴会。好歹他也是皇太孙妃娘娘的老部下不是? 宴会上,已经官至正四品的常青和王宗放,是多少姑娘们的眼中肉。这原因之一,就是他们年轻轻轻,就已经爬到了朝廷的中上层,而另一个原因,就是他们是皇太孙妃的老部下,待到皇太孙继位,他们前途无量。当然了,他们的皮相不错,也是受到如此多姑娘关注的重要原因之一。 对上常青和王宗放想死的目光,柳雁飞差点没哈哈大笑。她举着酒杯向他们点了点头。当然,那两人是一饮而尽了。而柳雁飞不过双唇轻轻碰了一下酒水,意思一下。 其实,常青和王宗放的婚姻,也是个可以让有心之人大做文章的地方。 不知有多少人,在以联姻为由,向他们伸出“橄榄枝”了。 常青烦不胜烦,干脆说终身不娶。 王宗放家有长辈坐镇,没那么大胆,但也抛出了三十岁前不成亲的话。 当然了,他们二人没有娶亲,最根本的原因是,还未碰上“对”的那一位。真要喜欢上了某位姑娘,他们会这样推三阻四?估计直接就请人上门提亲,第一时间将人给娶回家了。 柳雁飞让他们参加这个宴会,就是给他们一个机会去碰上“对”的人。不过,目前来看,效果不太好啊。 柳雁飞嘴角微扬,轻轻笑起。 热闹的庆生宴如丁贵妃所愿按部就班地进行下去。 待到乐曲听腻了,舞也看腻的时候。丁贵妃提议了:“诸位何不当场吟诗作画为皇太孙妃庆生?” 果然开始了! 展现才艺的时刻! 其时已过正午,骄阳似火地高挂在天空,那天,如同一块巨大耀眼的白布,笼盖住这座巨大的京城。皇宫仰光殿里,充足的光线下,一群人或思考,或提笔,或写诗,或作画。皆在卯足精力地试图在这个难得的平台上一展自己的才华。 题目当然是柳雁飞这个寿星出的。出完题后,她就正坐着,一脸打趣地瞧着下方这些或想要出人头地或想要美满姻缘的男男女女们。 相较柳雁飞而言,丁贵妃则认真多了。她盯住了其中一位不过十二岁,但却被称作才女的女孩子。 坐在她身边的十六皇子直想溜,可惜被他的母妃死死按住不得动弹。 转头瞧向他那张涨得通红,气得半死的脸,柳雁飞差点没破个功大笑出来。今日这所谓的庆生宴,关是看着这对母子斗法就已经够有趣的了!算是她孕期生活的一个调剂吧!也亏得丁贵妃为了她的儿子如此用心。虽然十三岁的十六皇子要谈婚论嫁似乎早了点。不过做母亲的想要提前一两年就选好对象也无可厚非。 一炷香时间到了。 一幅幅,一首首即兴做的画和诗,都被呈了上来。由丁贵妃一一做审。柳雁飞当然以她有孕在身,精力有限为由,推脱掉了这个工作。哪管他有人会暗中嘀咕:“这皇太孙妃定是个胸无点墨之人。” 丁贵妃看得极为认真,不时地点头。 坐在她身边的十六皇子不耐烦了,压低声音对他母亲道:“母妃,随便看看就罢了。依我看都一个样。何必那么认真!”结果被他母亲狠狠瞪了一眼。 柳雁飞便轻声笑着为十六皇子说话:“十六皇叔说的也是。瞧这正午都过了,贵妃娘娘可得抓紧时间了。总不成把这宴会开到午后去吧!” 丁贵妃听得,皱了皱眉头。 却恰在这个时候,太监那尖细的声音突然传来:“单夫人单柳氏到——” 柳雁飞一愣。单柳氏?她随着声音向大门外望去,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这单柳氏,不就是柳素娥嘛!她居然来了!而竟然会在这个时候来!这宴会可是将近结束了啊! 却是她把注意力完全放在那缓缓走进殿堂的身影上时,根本就没有发现,那丁贵妃,一听到柳素娥来了,脸上竟是出现一个“终是把你等来了”的笑。不过,这笑仅仅一闪而过,再接下来,她的表情就恢复如初,一脸淡然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柳素娥身上。柳素娥由远及近地慢慢走到柳雁飞面前。她的手上,捧着一个卷起来的大幅刺绣作品。 柳雁飞瞧着她。这个柳素娥,相较三年前,身上多了几分少妇的韵味。不过,其面容却憔悴了不少。当然,她还是一样的漂亮,容貌上和三年前比,差不多没有什么变化。柳雁飞之所以觉得她憔悴了不少,是因为她的那张脸上,虽然脂粉掩盖了本来的脸色,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但她那眼神,那神态,都表明了她过得有多不如意。 柳素娥没有什么表情,多年未见的柳雁飞就在她面前高高在上,她却似乎心如止水。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向柳雁飞和丁贵妃磕头请安。她的声音平稳淡然,往年那刁蛮任性的模样全然不见。她说,她是为了赶绣完手中这副“骏马奔腾图”,才迟到这么久的。 丁贵妃就赶忙说道:“平身吧。难为你有这份心意。” 柳素娥就站了起来,然后举起她手中的刺绣作品,道:“妾身的这副‘骏马奔腾图’是特地以皇太孙妃娘娘的烈风作为原型的。” 她这么一说,柳雁飞就感兴趣了:“哦?” 甚至连那坐在丁贵妃身边,本已经不耐烦许久的十六皇子都产生的兴趣,他兴致勃勃地看向了柳素娥。 而这时,就听那丁贵妃笑道:“还不快呈上来,让皇太孙妃瞧瞧。” 柳雁飞瞥了那丁贵妃一眼。 “是!”柳素娥应了一声,然后拿着那副绣品,走向了她们。 她站到了柳雁飞面前,慢慢地展开了那副绣品。 绣品不过才露出一角,就可见其绣功之精细。 丁贵妃兴致盎然地站在凑过身来,想要瞧个仔细。却是不想宣兵夺主的样子,离柳雁飞有那么一尺的距离。 柳雁飞细心瞧着那副正在展开的绣品。 却是突然,图穷匕见! 柳雁飞眼睛一瞪。 柳素娥陡然面露凶光,杀气尽显,她就像是演练了无数遍一般,一把抓住那匕首,狠命地朝柳雁飞刺了过来。 柳雁飞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握着匕首的手。 柳素娥恶狠狠地瞪着她。先前如死鱼一般的模样全然不见。 柳雁飞用力,令她手持凶器的手不得动弹。“你疯了!”她喝道。却正是她准备使劲,逼她丢了匕首的时候,突然,本距离她有一尺之远的丁贵妃一下扑了过来,一把拽住了她抓着柳素娥的那只手,尖叫道:“来人呐——柳素娥意图行刺!” 从柳素娥抓刀开始,虽然不过短短几秒,但边上瞧见的卫兵和宫女早已扑了过去。因柳素娥始终背对着下方的众人,众人们虽不解发生了什么事,但也面露惊恐。而此时,听到丁贵妃这么一喊,人们落实了自己的猜测,犹如五雷轰顶,全部站了起来。 四周的卫兵冲了上前。常青和王宗放也推开身前的几案,向那边冲了过去。 却是柳雁飞,眉头紧蹙,火冒三丈地瞪着那死命抓住她的手,不让她有所行动,赫然想置她于死地的丁贵妃。接着,“咔嚓”一声,竟是生生地将柳素娥的手腕给拗断了。 “啊——”柳素娥惨叫,匕首掉落在地。“我的手……”她倒地,弓着身子抓住手腕哀嚎。 “你!”丁贵妃面色苍白,退后一步,如同见到魔鬼一般看着大着肚子的柳雁飞。 却是柳雁飞向她身后看去:“十六皇子,你想做甚?” 竟是那十六皇子举着随手抓来的花瓶在他母亲身后高举过头,俨然要砸向他的母亲。 丁贵妃愕然回头。见着自己儿子这个样子,原是苍白的脸色变得更白了:“昱儿,你……” 只见那十六皇子死死地盯着他的母亲,目光里,难以置信,愤怒难当,各种感情全部混杂在一起,渐渐地,变成了晶莹的泪花涌了出来。却是他重重地“哼”了一声,将手中的花瓶往地上一砸,一抹眼睛,然后头也不回地跑了。 丁贵妃,呆愣愣地看着她的儿子这样跑远,最后,众目睽睽之下,目光涣散,颓然地坐了下来。 第106章 柳素娥行刺柳雁飞!这样一件骇人听闻的事居然发生了,发生在柳雁飞的庆生宴上!众人惊惶。直到柳雁飞将柳素娥的手腕生生拗断之后,人们才陡然一震,惊惶变成了惧意,全都愣在当场,瞪大眼睛,呼吸停滞地望向那高高在上,傲然而立,毫发无伤的柳雁飞。 常青和王宗放则脸上神色一松,互相看了一眼,便退了回来。他们似乎为自己先前的反应感到可笑。区区一个柳素娥而已,纵然他们的将军有了身孕,那又如何?! 柳雁飞冷着脸,扫了一眼那握着手腕蜷在地上哀嚎不止的柳素娥,然后道:“带下去!” “是!”卫兵领命。 柳素娥被卫兵拖走了。 全场一片寂然。 柳雁飞气势迸发,只抿着双唇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就足以令人不禁把头低下,不敢瞧她一眼。 全场的空气似乎都凝固成冰,从人们头顶上重压下去。 好像,连呼吸声都没有了。 瘫软在一边的丁贵妃,瞪着双眼惊惧地瞧着柳雁飞。这种时刻,让她回想起曾有一日,她也是这样,被柳雁飞的气势骇得连动都动不了。可是,那似乎是很遥远的事了,遥远到,她都忘记了,眼前的这个女人其实是那个传说中那杀人如麻的女罗刹! 柳雁飞命众人退去。大家听令离开。竟是所有的人都忘了,这高位之上还有一位丁贵妃,她才是这殿堂之内地位最高的人!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这原本欢歌笑语,热闹非凡的大殿,变得空荡荡的。人都走了,仅余下柳雁飞以及瘫坐在她身边的丁贵妃。 柳雁飞转身面对着丁贵妃。 丁贵妃呼吸一滞。 “皇太孙妃娘娘……”丁贵妃的贴身宫女是个忠心护主的女人,眼见着柳雁飞一身煞气地面对着丁贵妃,她强忍着惧意开口了。 柳雁飞理都没理那宫女,而是一手摸上自己那凸起的肚子,高高在上地看着那丁贵妃,嘴角露出一个讽刺的笑:“贵妃娘娘真是好手笔啊!”她说道,“不过,似乎您那宝贝儿子并不买账。贵妃娘娘,不知这母子反目,是不是也在您今日的算计之内呢?” “你……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丁贵妃蹙起眉头,咬着牙说道。 却是柳雁飞突然神色一狠,周身戾气迸发。丁贵妃浑身一颤,脸色刹那间苍白。 “丁贵妃!”柳雁飞盯着她一字一句说道,“我向来不是个脾气粗暴之人,而且凡事也不大爱与人计较。所以,你们这帮人就以为我不过是个软柿子,想怎么揉捏就怎么揉捏,嗯?”她顿了一下,一个冷笑浮上嘴角,一步向前,突然凑近了丁贵妃,将她逼至椅角,无处可躲。 丁贵妃睁着一双恐惧地眼睛,盯着柳雁飞那陡然放大的脸孔,但极快地就移了视线,瞧都不敢瞧她了,却是嘴上还硬着:“皇太孙妃,你……你大胆……竟这样敢跟本宫说话……啊!”她话未说完,就尖叫了起来。 竟是柳雁飞突然抬手,捏上了她的下巴,令她不得不把头转过来正视她的目光。 柳雁飞冷冰冰的目光,几乎能将人冻成寒冰。 丁贵妃吓得开始抖了起来。 “丁贵妃!”柳雁飞又开口了,口气恶劣到了极点,全是戾气,“真以为我不敢动你?!你也太高看你自己了!信不信我现在就废了你这张美丽的脸?看你今后还如何用它来魅惑皇上?!” “你……你……”看着柳雁飞那与往日完全不一样的双眼,丁贵妃觉得柳雁飞完全会说到做到,吓得连话都说出来了。 倒是她身边的宫女尖叫了起来:“皇太孙妃娘娘!” 而柳雁飞自己的宫女也苍白了脸:“皇太孙妃娘娘……” 侍卫们上前,却皆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这种情况,是他们想都没想过的。 柳雁飞却对周遭的反应置若罔闻,她继续说道:“灭了你不过是一抬手的功夫!在我面前,你真把自己当棵葱了?!以为抓住我的手,就能让柳素娥杀了我?你当我这么多年来,杀的那么多人是白杀了?!” 丁贵妃抖着唇似乎想反驳什么,但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柳雁飞的这番话,倒是被周遭的宫人和侍卫们听了进去。大家面面相觑,全是脸色白了又白。 而柳雁飞这般说着,手上的劲大了起来。丁贵妃被捏得啊啊叫了起来,且泪水迸了出来。 “皇太孙妃娘娘。”居然是柳雁飞的宫女青巧上前死死地抓住了柳雁飞的手。她面露祈求,拼命地摇头,无声地说着“不可”。 柳雁飞瞧着她,却是轻笑了一下。她当然不可能众目睽睽之下将这丁贵妃给怎么样。好歹她也是皇帝老儿的宠妃,伤了她,就算单纯为了自己的面子,皇帝老儿也会大发雷霆的。她倒是无所谓,或责骂或关禁闭,反正皇帝老儿是不可能要了她的命。但江桥就倒霉了,往轻的说,他可能为了她去向丁贵妃道歉,就是这个,她都无法接受。而往重的说,或许皇帝老儿会因此而怪罪到他身上,而对他产生不喜也说不定,那可真就是得不偿失了。 在青巧祈求的目光中,柳雁飞就放开了丁贵妃的下巴。 丁贵妃却是一个倒仰,昏了过去。 “娘娘!”她身边的宫女们惊叫着围了过去。 柳雁飞则嘴角带笑直起了身子。她揉了揉腰,然后对青巧道:“你瞧我,眼看着快生了,倒一天比一天古怪了!果然,怀孕中的女人性子会变,这是不无道理的啊!” 周围侍卫人等,全都低下了头。 柳雁飞带着自己的四位宫女,一摇一摆地慢慢出了大殿。 外头阳光明媚。树影斑驳在雕栏玉砌上。清风舞动,影光波动。 柳雁飞在台阶前停住了脚步,她微微拧眉,看向了边上的青巧,命道:“青巧,去寻那王大人和常大人,叫他们查清柳素娥在进宫前,究竟同谁见过面!” “是!”青巧应下。 柳雁飞这才向台阶下走去。 “叫柳素娥来刺杀我,仅仅是为了要我的命吗?”柳雁飞眉头蹙成了一团,拳头也捏了起来。一种很糟糕的预感涌上了心头:她的爷爷,鲁国公,怕是要遭殃了。 果不其然,未待她在宫中遇到柳素娥行刺一事传到江桥耳朵里,江桥就派人把早朝上鲁国公被人弹劾一事传到了景阳宫。 柳雁飞才刚回到景阳宫的时候,一个小太监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她。 “娘娘,因您在庆生,奴婢也不好过去告诉您这件事……”小太监的声音弱弱的。 柳雁飞的心凉了半截,对他的不安置若罔闻,急问道:“因为何事?”鲁国公被人弹劾,若非事关重大,江桥也不会特地令人回宫告知她。 “是鲁国公府的二老爷贩卖私盐被人告发……”小太监低垂着头,没敢抬起来。 柳雁飞倒抽口气:“贩卖私盐……”有没搞错!她这个父亲!! 贩卖私盐,放在哪个朝代,都是死罪! 柳雁飞瞬间就脸色一白。边上的宫女赶忙扶住她,让她坐了下来。 柳雁飞镇定下来,然后一拳就砸上边上的桌子:“柳书诚!想死就自己去死!他娘的还拖累爷爷!”对于这个便宜父亲,她本就一点感情都没有,立时开骂也很正常。只是她身边的宫女太监们都给吓了一跳,俱是惶恐地低下了头。 柳雁飞不语了,抿着唇蹙着眉思索了起来。柳书诚贩卖私盐……他又不缺钱,就算不当官,家里的产业也够他吃的了,有必要去做这种不要命的事吗?柳雁飞头疼地捂额。只能是被人给骗了! 随即又想起昔日柳青荣告诉她的,“父亲和十四皇子走的很近”,柳雁飞立时就恨地直咬牙!这个拎不清的柳书诚!她就不信她的爷爷没有警告过他!早在当初十四皇子想娶柳素娥的时候,爷爷就应该跟家中有点政治敏感度的人讲清楚利害关系了!难道她这个便宜爹因为丢了官因为被剥了爵,就对老爷子产生恨意,非要跟老爷子对着干吗? 然后,现在又发生了柳素娥行刺她一事…… 柳雁飞陡然脑中清明。原来如此!一环接一环,雪上加霜啊!虽然柳素娥已经出嫁,但也是鲁国公府出来的女儿!鲁国公府的女儿竟然行刺已经成为皇太孙妃的姐姐!这,传出去,身为鲁国公府一家之长的鲁国公老爷子难辞其咎啊! 真是,可恶透了! 柳雁飞又是一拳狠狠地砸在桌上。 而到了傍晚,更恶劣的消息传来,说是当年柳雁飞尚未出嫁时,被老夫人和二夫人棍罚一事被传了出去。皇家颜面,竟曾被鲁国公府如此糟蹋!鲁国公治家不严已无可非议!而连一个家都治不好的鲁国公,又如何能够治得大楚王朝的军队呢? “殿下呢?”天色渐黑,江桥却还没回来,倒是田公公过来了,柳雁飞不禁率先开口问道。 “娘娘,”田公公回道,“听闻娘娘遭刺,殿下本欲赶回,可数名朝臣却借此事,在早朝弹劾鲁国公未果之际,又联名上书,请求皇上撤去鲁国公左军都督一职。殿下不得不先赶往御书房。” 柳雁飞一张脸铁青:“我明白了,你先退下吧!” 田公公退下。 柳雁飞坐在椅子上,怀孕之后第一次连饭都吃不下。 估计,这一回,就算江桥再怎么努力也无济于事了。这么多恶劣的事情,全部指向她的爷爷,她的爷爷,若没有大难临头就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他大概,是真的会被撤职了。 第107章 夜深人静,江桥终于回来。他一脸疲惫,神色极为不好。无需多问,柳雁飞就知道结果是什么了。她为江桥褪去外衣,然后拉着他坐在床边,轻轻靠在他身上。万籁俱寂,两人俱是什么话都没说。偌大的寝殿里,只有精致的琉璃灯在几只飞虫的围绕下,发出淡淡的光芒。 皇上终是革了鲁国公的职。不,确切来说,是鲁国公主动请辞的——这至少让他保留了一定的尊严。为国浴血奋战到这把年纪的人,若被强硬革职,说出去也不太好听。 江桥说,皇上也很无奈。可鲁国公除了请辞外,别无他法。只有这样,他才能保住柳书诚的命。柳书诚,连他自己都没弄明白,怎么就贩卖了私盐。合作的同伴全部摘得一干二净,唯独他,莫名其妙成了替罪之羊。鲁国公求皇上看在他多年为国效劳的份上,放过他的儿子。皇上当然是同意了。而那些拿柳书诚来做文章的人,自然也不会再继续追究下去,毕竟,鲁国公让出了左军都督的位置,就是他们最大的胜利了。柳书诚,不过是个攻击鲁国公的工具罢了。 而至于其他的,比如柳素娥刺杀柳雁飞,鲁国公府是否要受到连坐之罪,依照皇上和鲁国公的关系,皇上让他辞去军中之职,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岂会让人再去深究鲁国公的罪责?皇上因为此事,已经是怒火中烧,但确实鲁国公的家人做出了这些律法不容的事,鲁国公因此被弹劾,的确“罪有余辜”,皇上他也无可奈何,但是,这可不意味着他就会愿意让整个鲁国公府陷入最恶劣的境地。弹劾的朝臣们,不管怎么说,都是要看皇帝的脸色行事的,既然既定目标已经达到,就不会有人吃饱了撑的,去拔那皇上的老虎须。鲁国公府,因为鲁国公的辞职,似乎安全了。 “我们最大的后盾,被弄掉了。”江桥说道,接着,好一会儿,他才叹了口气,继续道,“皇爷爷说,他老了……” “……”柳雁飞没有接话,一手放在肚子上,沉默。 “边关军是你和鲁国公的直辖军队,我相信他们绝对忠诚,可是远在北疆。齐国公的直辖军早在我朝同西姜议和后,就调回中原,这十年来逐渐和南方军融和,形成新的南方军系。这新的南方军系,虽然比较复杂,但齐国公的影响力还是最大的。只是齐国公这个人……说他忠君吧,没错,历代齐国公和你们家一样,都是忠君不二的。可是他的忠君……”江桥苦笑,“他忠的是在位的帝王!” 柳雁飞听江桥这样说着,就笑了,终于开口道:“可不是么?帝位之争,人家根本就不愿去插上一手,从龙之功算什么,只要有真本事,无需这样的功劳,也能让自己的家族伫立不倒。我们鲁国公府,不也一直都是这样的吗?只是这一回,”她看着江桥,眉眼弯弯的“因皇上一道圣旨,不得不站在你这边了。” 江桥瞧着她,好半晌,握着她的手捏了捏,道:“是啊!只是,当初皇爷爷可没想到居然还会有人胆大包天要跟我抢这个位置,他原以为一切道路都帮我铺好了。” “那么现今……皇上是要让你自己去解决拦路之人了?”柳雁飞道。皇上居然说他老了!那个如同狐狸一样,年初时还生气勃勃率军去狩猎的皇帝老儿竟然说自己老了?! “是啊!”江桥叹息,接着,竟是面如担忧,“皇爷爷,毕竟年纪大了。” 六十出头,年纪大了?或许吧,毕竟是在这个年代!不过,皇帝老儿会发出这样的感慨,更是一种心累的表示吧!他自以为透析了一切,却想不到在自己年迈老去的时候,牛鬼蛇神全部从隐蔽之处慢慢游了出来,将他的自信全部撕碎。更何况,那牛鬼蛇神中,有他的骨肉,年纪大了的人,更会在乎祥和与美满,他如何愿意亲自费尽心思将这美好的表象全部打破? 柳雁飞随着江桥,也叹了口气。 江桥握紧她的手,不再说什么。 倒是柳雁飞不再提那皇帝的想法,将话题继续转回了军队之上。“爷爷虽退下了,但只要有我在,边关军那边是没有任何问题的。而齐国公,他只听令于上位者,这样也不足为惧。剩下的就是直属于皇上的京卫军和驻守南疆的南疆军了!最棘手的就是这两个。京卫军,虽说是直属于皇上,但军中派系复杂,什么人都有。爷爷作为都督的时候,还能压得住,可是,现在……唉!而那南疆军,就更不用说了,根本就是五皇子的私人军队!” 柳雁飞想的岂非是江桥所不知道的?他听着,沉吟片刻,后道:“今日之事发生太快!都来不及让人细想!明日,我就去拜访鲁国公,问他可有人选顶他这都督之位!” 关于今日之事,话就到此为止。柳雁飞和江桥二人,不再说什么,准备睡觉了。 熄了灯,霎时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却是柳雁飞枕上江桥的臂弯闭上眼睛的时候,江桥突然开口了,他终于说到了那个柳雁飞根本就懒得去提的蠢女人——柳素娥! “柳素娥,必须死!”江桥道。敢行刺柳雁飞的人,他绝对会让她后悔生在这个世界上! 柳雁飞愣了一下,然后:“嗯。”江桥这是以为她会因柳素娥是她的妹妹而心软吗?怎么可能!不过一个蹩脚的刺客罢了。 一夜过去。江桥起了个大早,他显然因为心思太重,晚上睡得不好。没有叫醒柳雁飞,他就出了景阳宫,向鲁国公府而去。 而柳雁飞,却是被肚子里的小家伙给折腾醒的。小家伙拱来拱去不算,还左踢右打的。惹得伺候的宫女直笑说,小王子出生后肯定是个精力十足的小调皮。 宫女们端水进来,伺候柳雁飞梳洗。 就是这时,门外一个宫女不知接到了什么消息,站在外头迟疑了半晌,直到她瞧见了柳雁飞向她看来的目光后,才大着胆子走了进去,行礼向柳雁飞禀报说:“娘娘,宫外鲁国公府二夫人递牌子求见。” 柳雁飞一愣,继而就笑了:“速度还挺快的啊!” 寝殿里一片缄默。 禀报的宫女垂着头,大气不敢出一声。 昨日柳雁飞遇刺之事,全宫上下有谁不知。 柳雁飞道:“不见。” “是。”宫女像是松了口气,赶忙退下,把这个命令传出去了。 “求情么?”柳雁飞自语,“都被你女儿砍上头来了,我还会放你女儿一码吗?何况,她就跟你那蠢丈夫一样!自己想死就算了,偏偏还给爷爷遭来麻烦!”柳雁飞这说着,脸上的怒气就显露了出来,她转身对边上的青巧说道,“再有二夫人递牌子进来,一概不理!” “是!”青巧应下。 这一日,天气和昨日一样,风和日丽,足以令人心旷神怡。 只是,对大部分的人来说,绝非如此。 昨日负责守卫的士兵们就不用说了,柳素娥居然瞒天过海,带着匕首进宫,光是这一项就足够让一些人吃不了兜着走。更何况她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掏出匕首,意欲行刺皇太孙妃。没有及时拿下她,反而需要大着肚子的皇太孙妃亲自拗断她的手腕,之后才将她抓获的那帮贴身侍卫们,哪一个没在今日挨罚获罪的? 当然,最惨的是那丁贵妃,她被皇上禁足了。缘由是:负责操办宴会的她,却没能布置好守卫工作。 若从这一点上看,丁贵妃好像挺冤的。但是,联想到在宫中被传得沸沸扬扬的“丁贵妃故意抓着皇太孙妃的手,意图让她死于柳素娥之手”这个说法,那丁贵妃真是咎由自取!这种说法传了一段时日,就被压了下来,但是听到这种说法的人,皆是深信不疑。丁贵妃和皇太孙妃不合,这在宫中也不是什么秘密。 接着,这一天,就在丁贵妃被禁足之后,十六皇子向皇上请求提前出宫自建宅邸。按理说,皇子一般都是十五岁才出宫的,但十六皇子却提前两年提了出来。在被皇上拒绝之后,还跪了下来,继续苦苦哀求。皇上问他缘由,他却只答道:“厌恶这个皇宫了。” 十六皇子当然最终都没能得到皇上的同意。他黯然离去。而对于他那个被关禁闭的母亲,他连看都没去看一眼。此后,他就抑郁寡欢了起来,这种状态持续了好久,久到皇帝老儿终于允许他偶尔出宫去几个皇叔或郡王那里小住,他才稍微欢快了起来。当然,这是后话了。 至于柳雁飞这边。这一天,她接到了王宗放和常青从宫外传来的消息,说是柳素娥在几天前去烧香途中偶遇了那十四皇子。柳雁飞便了然了。定是那十四皇子同柳素娥说了什么,令她激起了对她的恨意,恨到了不顾一切想要杀死她的地步。 “蠢到了没法治的女人!”柳雁飞说道。关于柳素娥,曾听闻她过得并不是很好。其原因自然是她认为自己低嫁了,对夫家所有的人都耍小姐脾气,趾高气昂,侮辱婆母,鄙视丈夫,最终在夫家遭到嫌弃。若非她是鲁国公之孙女,估计她早就被休回去了。 当然,在发生了这样的事后,柳素娥的夫家第一时间写出休书,将柳素娥嫁入他们家后的罪状一一列举,然后由家中官位最高的鲁国公的老部下,直接举着休书跪在金銮殿上,求皇上定夺。皇上自然大怒,但鲁国公亲自陈书求情,将罪责攘在自己身上,说是他促成了这桩天怒人怨的婚姻,若非看在他的面子,他这样的孙女早就该休弃了。 休书成效。牢中的柳素娥被迫在上面按了手印。其夫家就此脱离出了此事——确切来说,应是鲁国公的求情。 而鲁国公府,由于皇上不愿牵连,就说了一句:“毕竟也是皇太孙妃的娘家。”就此放过了。只是,二夫人教女无方却是跑不了的。再加上之前棍罚柳雁飞之事被抖了出来,二夫人被狠打了二十大板。那老夫人,则因为年岁较大,且是鲁国公的妻子,就逃过了棍责。只是,诰命被除,并被责令潜心修佛,不得出院一步。 柳素娥被夫家抛弃,自然也被鲁国公府抛弃。她被关在牢内,等候着审判。 却是那二夫人,在一大早递牌求见柳雁飞无果后,竟在下午被棍打二十大板后,居然又吊着一口气来到了宫外,再一次递上了牌子。 其时未时将过,太阳偏西,漫天紫红色的云彩。 由于柳雁飞于早上就对青巧下了令。因此,这二夫人再次递牌一事根本就没传到她耳朵里。 却是柳雁飞正坐在躺椅上闭目养神之际,突然一个小太监匆匆忙忙地跑来了,在青巧耳边细语了几句。青巧大惊。她走了过来。 “娘娘……”青巧脸色很不好看。 柳雁飞睁开眼睛:“怎么了?” “鲁国公府二夫人被抬进宫了!” “什么?!”柳雁飞大震,差点没从躺椅上直接坐起来。“她不是才得了二十大板吗?”她叫道,“是谁把她放进宫的?!” “是、是太子妃娘娘……”青巧低头道,“太子妃娘娘说……瞧着二夫人可怜,再说了,哪有娘伤成这样都想进宫,女儿却不肯一见的?这传出去对皇太孙妃娘娘也不好……” “啪!”柳雁飞一听,怒极,连躺椅的扶手都被她掰断了。但是,木已成舟。带着伤的二夫人,竟就这样被抬进宫了。 第108章 二夫人卧在轿中被抬进了宫。到了景阳宫外,她颤颤巍巍地在丫鬟的搀扶下出了轿门。两位从家中带来的健壮婆子一起架起她,一步一行,艰难地朝景阳宫而去。 二十大板,就算一个身体强壮的男人恐怕都经受不住,何况二夫人这样一个上了年纪的弱女子。但是,二夫人竟然不顾伤体,坚持进宫,这俨然是连命都不在乎了。为了孩子,做到这种地步,确实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二夫人来到了柳雁飞寝殿的外厅。听说二夫人已到,柳雁飞才从里间走了出来。 柳雁飞身穿常服,头梳反绾髻,髻上装饰简单,仅一只金凤展翅衔珠钗而已。但她肌白唇红,体态丰臃,再简单的装束也掩盖不了她周身的华贵气质。显然这些时日,她被养得极好。她的腹部拱起,孕味十足。摸上肚子的时候,她的眉眼间自然而然地就出现一种以往见不到的,淡淡的柔情。 反观二夫人,因为疼痛,五官都快曲扭到了一起,但在这深宫禁地,又要保持住形象,于是只得咬着牙硬撑着,以免自己经受不住呻*吟起来。见着柳雁飞的时候,她眼睛一亮,痛楚的表情中露出一种可怜兮兮的哀求之色。不待柳雁飞说些什么,她便挣脱开搀扶着她的两位婆子,“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不顾一切地重重下跪,显然牵扯到了她臀部和大腿的伤,她强撑不过,直接往前趴了下来,头砸到了地上。 “二夫人!”家中带来的婆子和丫鬟惊呼出声。 却是二夫人制止了她们的上前搀扶,抖着双臂撑了起来,然后,跪好,接下来重重地给柳雁飞磕了三个响头:“给皇太孙妃娘娘请安。”她的声音颤抖着,带着浓浓的祈求。 柳雁飞瞧着她。只见她经过这样一个大幅动作,浑身都在战栗个不停,脸色更加苍白了,看上去似乎随时都会晕倒。 “去拿棉垫过来。”柳雁飞对身边的宫女命道,然后冲着那鲁国公府带过来的丫鬟婆子喝道,“还傻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二夫人扶起来!” 这时,那伺候二夫人的人,才像是得到了赦令似的,匆匆忙忙上前,手忙脚乱地将二夫人扶了起来。 却是二夫人眼泪滴了下来,她意图甩开那搀扶她的两位婆子。她哽咽哭道:“民妇罪该万死!求娘娘让民妇跪着吧!” 柳雁飞哪理她如何哀嚎,只命边上的宫女上前,硬将她给扶到了边上铺好了棉垫的藤椅上。 柳雁飞的声音冷冰冰的:“二夫人才刚受刑不久,不在家养伤,进宫做什么!” 二夫人都自称“民妇”了,她又何必给她那个面子,依旧唤她为“母亲”?柳雁飞的口气着实不好,表明了并没有接受这二夫人打的苦情牌。 二夫人这一听,又要挣扎着跪下来。却被边上的宫女们给死死压住。 柳雁飞说道:“二夫人莫要乱动才好。这棍伤可不是闹着玩的。外伤事小,但若内伤没有养好,那可麻烦了。”这说着,她就命太监进来,“去把太医院的赵医正请来,让他陪同二夫人回去鲁国公府,叫他好生替二夫人瞧瞧,莫让二夫人因乱走乱动而伤情加重!”这话说的,表面是关心二夫人,实际上,满满的都是埋怨,俨然是要往外赶人了。 太监应了一声下去。 二夫人则睁大了眼睛,瞧着那太监离去,一副不相信柳雁飞居然就这样要赶她走的模样。然后,她开始不顾一切大哭大叫了。“娘娘,娘娘!”什么多余的话都不打算说了,时间就是一切,毕竟看柳雁飞这个样子,难不保她随时都会命人将她给抬出去,二夫人单刀直入,直接哭求起今日前来的目的,“娘娘,求您救救素娥啊!她、她好歹也是你的妹妹啊——” 二夫人被宫女压坐着,因为挣扎,发丝有些微乱,加上满头的大汗,那副模样显得极为狼狈。她痛哭着,哀嚎着,眼圈通红,鼻涕齐下,五官全部曲扭在了一起,以往那贵妇人的样子荡然无存,此时的她,仅是一个陷入抓狂状态,毫无形象可言的普通中年女子而已。 柳雁飞瞧着她,淡淡地道:“二夫人这话说的,可真没道理。柳素娥行刺本宫的时候,她就有想过本宫好歹也是她的姐姐吗?!” 二夫人泪眼婆娑哀求她:“娘娘,素娥她错了。她真的错了!可是、可是,她是娘娘唯一的亲姐妹了啊!娘娘,娘娘,您就看在如月的份上,放过她这一次吧……”她说着,就突然悲痛地哭喊起来,“如月啊——我可怜的如月啊——当初若不是你要跑去京卫指挥使司通风报信,也不会被歹人当街杀死啊!” 柳雁飞听着就皱起了眉头。柳如月的真正死因,当初鲁国公府里,除了鲁国公外,再无一人知道,想不到,终究还是被这二夫人给挖了出来。二夫人这是拿死去的柳如月来恳求她了。弄得好像,柳如月是因她而死一样! 柳雁飞沉了脸,冷冷地看着几乎要哭昏过去的二夫人。终于,她开口了:“二夫人,你这是拿死人来威胁本宫吗?”这恶劣的口气,显然表明她已经不悦到了极点。若非二夫人在身份上是她的嫡母,以孝为先的社会准则要求她不能扔下她不管,恐怕她早就转身离开了。 二夫人的哭声骤停。柳雁飞的口气她怎会听不出来。顿时明白自己是出错牌了,二夫人赶忙拿着帕子擦了擦眼睛,哽咽道:“娘娘恕罪,民妇不是这个意思……”这说着,泪又滴了下来,“月如,月如已经惨死,民妇就只剩下素娥这么一个亲闺女了……娘娘……”她抬头看向柳雁飞,说道,“您也是即将做母亲的人。您也该理解一个做母亲的痛苦。您就,你就……可怜可怜民妇吧……”她一边说着,就一边想从藤椅上滑下来,跪到地上。可惜一直被宫女“扶着”,始终不得如愿。 柳雁飞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道:“二夫人……很遗憾,你作为一个母亲,再如何痛苦,也与本宫无关。柳素娥是刺杀本宫之人。于法于理,她都该处以极刑!还有,本宫相信,你今日前来,若被国公爷知晓,恐怕不单单是关禁闭这么简单的吧!”这说着,她就瞧向外头,对身边的一个宫女道:“去,再去催催,叫赵医正快些过来!二夫人带伤在身,在这坐久了,恐今后落下什么病根。”而接着,她就扶了扶腰,“本宫也站得久了,乏了,累了,二夫人就请自行在这歇息,等待赵医正过来吧!”该做的算是都做了,该交代的也交代清楚了。现在她可没心情再陪她了。 柳雁飞转身就想离去。 这样算起来,其实二夫人根本就没在她面前说上多少话。二夫人一见她要走,立马急了,挣扎了起来,哭道:“娘娘,娘娘,您就真的这么狠心?!素娥也是您同父的亲妹子啊!她不懂事,但是罪不至死啊!” 柳雁飞的脚就顿住了,她转身,狠狠地瞪向二夫人:“罪不至死?!难不成要她杀了本宫,令本宫母子一尸两命,她才罪可至死?!二夫人,你莫要说自己不知道!柳素娥行刺本宫一事,给鲁国公府造成了多么恶劣的影响!难不成除了一个柳素娥,你眼里就没有鲁国公府里的其他人了么?你的丈夫,你的儿子呢?” 二夫人愣了愣,继而惨笑了起来:“我的丈夫,我的儿子……”她的眼泪再一次流下,“都完了,早就完了。”她痛不欲生的样子,“老太爷把老爷赶出了鲁国公府,说是分家,却根本没分给我们多少东西!老爷好歹也是您的亲爹吧,但是,出了这么大一件事,还有谁会理他的死活!有这样一个爹,我的儿子哪还有什么前程!倒是你的亲弟弟,有你照拂,在宫中做个逍遥自在的侍卫,好不快活……”这言语间,愤慨不甘之情显而易见。不过,她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本来目的是什么,只见她神情一变,又变回了那副苦苦哀求的模样。“娘娘……”她哭道,“都到这种地步了,什么荣华富贵,民妇也不敢去想了,民妇只求一家平平安安,好生度日……素娥,素娥她是民妇十月怀胎,辛苦生下的亲骨肉啊!娘娘也是个要做母亲的,应该明白民妇的痛。自己身上掉下的骨肉,却要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去,哪一个做母亲的会受得住啊……”二夫人说着说着就大哭起来,凄惨无比。 可柳雁飞只淡漠地瞥着她,然后说道:“赵医正应当快到了。本宫先回屋歇息去。二夫人保重。”这说着,就真的不再理她,转身就走。 眼见着真的唤不住柳雁飞,突然间,这二夫人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力气,竟然挣脱开了身边压住她的两位宫女,一下子从藤椅上站了起来,一扑而上,趴到了柳雁飞的身前。 柳雁飞被唬了一跳。 二夫人倒在地上,一把抱住柳雁飞的腿,死死的,如同抱着绝对不能放开的救命稻草一样。她仰起头来,那哭花的脸早已不堪入目:“娘娘,娘娘!”她不要命地急切叫道,“求娘娘答应不杀素娥。否则民妇绝不放手!” “二夫人!”柳雁飞怒火涌起。 却是这二夫人无视她的怒火,一边抱着她的腿,一边胡乱哭叫着:“娘娘,娘娘!民妇知道,民妇以往对不住娘娘!娘娘心慈手软,大人有大量,不跟民妇计较,那么,这一次,也请娘娘放过素娥吧!求娘娘饶过她的命!只要娘娘饶过素娥的命,让民妇做什么都可以!娘娘!娘娘!求娘娘!” 柳雁飞一声不吭。 二夫人死不撒手:“娘娘——就算让民妇以命相换也可以啊——娘娘——” “放手!”柳雁飞戾气尽出。再如何可怜的二夫人,此刻也仅是让她怒火中烧而已。“谁准许你碰本宫的?”柳雁飞盯着她,一字一句说道。若非大着肚子不便,柳雁飞早一脚将她踢开了。 这时候,贴身伺候柳雁飞的宫女青巧急声命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她拉开!” 边上的众人这才反应过来,一个个赶忙扑了过来。 “小心点!”青巧叫道,“不要伤了皇太孙妃娘娘!” 两个宫女扶住柳雁飞,另外两个去拉那二夫人。 二夫人自己带来的婆子和丫鬟也急急上前,但是她们仅仅围着二夫人,皆是一副焦急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样子。 二夫人尤在哭嚎:“娘娘——娘娘若不答应民妇,民妇就死在这里!”竟是两个宫女都没办法将她拉开。 腿被她抱着,自己挺着大肚子又不能做大幅动作,想把她踹开都无能为力,柳雁飞气得连杀气都涌了出来。她阴着脸道:“去把本宫的剑拿来,把她的手砍掉!” 这话有如千斤之锤,砸得所有人等脸都青了。 二夫人停止哭嚎,抬着头怔怔地看着她。 青巧则愣了又愣,好一会儿:“是!”她低头应下,转身命人拉开珠帘,向内室走去。 “你……”惊骇的二夫人望着柳雁飞连敬称都忘了。 柳雁飞低下头来,对上她那泪水来不及收回去的恐惧的双眼,声音有如地狱使者:“想死吗?本宫成全你!” 二夫人浑身一颤,面色刷白。两个宫女趁此机会,将她给拉了开去。 “夫人!”婆子丫鬟们冲上前来,将她扶住。 她如泥瘫倒在地,艰难地看向柳雁飞。 柳雁飞冰冷的目光打在她的身上。“二夫人,莫要以为你是本宫的嫡母,本宫就不能拿你怎么办!”她这般说着,“真惹恼了本宫,本宫哪管他什么狗屁孝道,直接剁了你,将你和你那宝贝女儿一起喂狗!”狠狠地抛下了这么一句话,她就转过身去,离开了。 二夫人及其身边伺候的人,抖着身子看着柳雁飞离去的背影,连一句“恭送娘娘”都发不出来了。 半晌后,“啊——”二夫人突然凄厉一叫,瘫倒在婆子的身上大声痛哭起来,“素娥,我的素娥啊……”凄惨的哭声充斥着无尽的绝望,令人不忍去听。 过不了多时,赵医正赶来。景阳宫也备好了舒适的轿子。二夫人在哀求无果的情况下,被抬出了皇宫。 一场闹剧就这样结束了。 二夫人回府之后,因为带伤做了这么多事,当晚就发起了高烧,差点连命都送了。还好柳雁飞派来的赵医正连夜守着,才将她的命拉了回来。 而这件事,才在第二日就被传了出去。整个京城大街小巷都无人不知:二夫人带伤为女求情,但是国法难容,就是皇太孙妃心有怜悯也无能为力。而皇太孙妃心疼嫡母,当场就从太医院请了医正出来,为二夫人随诊,这才使二夫人没有因伤重而命丧九泉。 皇太孙妃的孝心,皇太孙妃的以德报怨,全京城的人都看在眼里。于是,关于皇太孙妃,天下人又有了新的认识。 既然二夫人都被太子妃放进宫了,那么无论如何,柳雁飞都要做好每一步,让事情朝着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发展不是? 消息是她早一步放出去的。毕竟很难说,会不会有人在痛不欲生的二夫人身上做文章,将脏水往她身上泼。 而从后来的情况看来,她早一步将有利于自己的话放出去,是完全正确的。据闻,已经有一小波舆论出现,说她罔顾姐妹之情,势要将柳素娥弄死,并言语刺激二夫人,令二夫人当场昏厥。当然,这些话一下子就湮灭在大众间广泛流传的正面言论里。 二夫人被太子妃放进来之事,当晚被江桥知晓。江桥气得脸色铁青。但他却努力忍下这口气,只道:“待我继位……就是那女人的末日!” 此后,便是柳素娥一案的审理。柳素娥说她怨恨柳雁飞,才想到要在柳雁飞的庆生宴上杀死她。无人怂恿她,无人教会她,是她自己想到要在绣品中夹藏匕首,是她自己一手准备策划了这件事! 柳素娥的口供如此。而且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有谁是所谓的幕后指使人,于是,这件案子就这样结掉了。 柳素娥压入天牢,一个月后处斩。 而至于为何刚好丁贵妃的宴请名单中有柳素娥,柳素娥赴宴之前又遇上了哪些人。这些好像都是无从重要的。审案的是大理寺。十四皇子在大理寺任职。据闻十四皇子在柳素娥在押期间以审案为名,见了她好几次。当然,他们之间说了什么,那就是不可得知的了。只知道,柳素娥对她的母亲说,她很幸福,就算这样死了,都很幸福。 柳素娥的情况就是这样。大理寺审理此案的速度很快,不过短短十日而已。对此江桥只冷哼一声。柳雁飞看他的神色,便明白,关于那大理寺和十四皇子,他的调查定是有了一些眉目,且正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下去。 而后,日子照过。柳雁飞慢慢地等待着生产的日子。 却是在十月十日,柳素娥的案子结束后不久,一个霞光满天,清风袭人的傍晚。当柳雁飞躺在躺椅上等着江桥归来的时候,她突然赶到下腹一阵疼痛。这种疼痛完全不是孩子调皮惹起的胎动,是真的痛,一种被人拿锥子刺入骨头的痛。她立时就觉得不好,赶忙跟身边的青巧讲起。 却见青巧面色煞白,双唇都抖不成声:“娘、娘娘,您,您该不会要生了吧……这、这早产之事奴婢也是听过的……” “早产!”柳雁飞一听,脑袋里就轰隆一响,“不会吧!”她的脸色也白了。 第109章 柳雁飞确实早产了。青巧派人去寻太医。而在太医还未赶来的时候,柳雁飞已经开始有规律地阵痛了。 宫女们手忙脚乱地为她整理好了一间产房,然后她被扶到了里边。柳雁飞躺在床上,一次又一次地忍着阵痛,等着太医和专门负责接生的医女们的到来。 早产了,居然早产了!柳雁飞觉得脑袋里头嗡嗡嗡直响,觉得太不可思议了。一点征兆都没有的,居然就早产了?这肚子里的孩子未免也太着急了吧! “娘娘,太医来了。”柳雁飞觉得时间很漫长,而正在她等得焦心无比的时候,青巧天使般的声音在她耳边想起。柳雁飞赶忙朝门外瞧去。 果然太医带着三位医女进来了。 太医为柳雁飞把脉,沉吟片刻,他就点了点头,意思是确实到了生产的时候。他安抚柳雁飞,道:“娘娘,无妨。娘娘您的脉搏稳健有力,定能平安生产。至于孩子,八个月已经足月,这早产两个月不会有大碍的。” 柳雁飞那一颗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了回去。接着,太医出去,三位医女留下。 柳雁飞生产的过程并不困难。她的宫口开得很快,由于早产,孩子并不算大,没有经历多大的痛苦,她就将孩子产下来了。算起来,从她腹痛开始,到生完孩子,不到两个时辰而已。 “哇——”一声啼哭响起。接生的医女高兴地对柳雁飞说道:“恭喜娘娘,是个小王子。” 柳雁飞嘴角弯起,疲惫的她无力地说道:“把孩子抱过来我瞧瞧。”医女将孩子抱到了她的身边,柳雁飞扭头瞧了过去。只见眼前一个小小的皱巴巴的粉红红的孩子,短短浓密的黑发湿哒哒地黏在头上,头上粘着一些白斑。这刚出生的孩子,还是个早产儿,长的,真是不敢恭维。柳雁飞忍不住就笑了。只见他双眼紧闭,小拳头紧捏,躺在医女的手上时不时地蹬着手脚,身子偶尔抖动一下。柳雁飞笑道:“抱去给他包一下吧,瞧小家伙冷的。” 医女应下。却是另外一个医女说道:“林医女,娘娘的胎盘还没娩出来呢!您有经验,您来吧,我来照顾小王子。” 林医女就将她手中的孩子交给了那一位医女。 那是一个瞧上去不过二十岁出头,非常年轻的医女。如其他两位医女一样,她的一头乌发规规矩矩地挽脑后,不过一个发钗将其固定住。她一脸慈爱地瞧着手中的孩子,看她那样子,好像也曾见证过许多孩子的诞生。 产房里早就被清场。留下的不过三个医女,还有包括青巧在内的四个宫女。 柳雁飞并没有教养嬷嬷,或者奶娘什么的。也就是说,产房里,除了这三位医女外,就没有其他能够对新生儿做出护理的有经验的妇人了。将孩子交给医女处理,也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 青巧递上了包被。 医女在边上准备将孩子裹起来。 突然,柳雁飞一声厉喝:“你在做什么?!” 那个年轻的医女浑身一颤。 青巧立马就反应过来,知道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被皇太孙妃娘娘看出来了,她的脸一下变的煞白,第一时间就将那医女撞开,将桌台上的小王子迅速裹了一下,即刻抱了起来。许是她的动作太重了,小王子“哇——”的一声开始了他出生后的第二声啼哭,且越哭越大声。 被青巧撞开的医女一个趔趄。一张脸刹那间变得惨无血色。 剩余的两个医女立时呆住,面面相觑,俨然不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抓住她!”柳雁飞喝道。 除了抱着孩子的青巧,三个边上伺候的宫女即刻飞扑上前,将骇得早已不知反抗,只会束手就擒的年轻医女给逮了个正着。 年轻医女“扑通”一声跪地,浑身瑟瑟发抖。 “娘娘……”正在帮助柳雁飞娩出胎盘的两位医女一脸震骇,不知该作何反应。 “压下去!”柳雁飞道。时机不对,她胎盘都还没娩出呢!哪有时间审问犯人。 “吱呀——”通往外室的门被打开,两个宫女压着那个医女出去了。却是她们才一出去,就听见外头一个男声忧心忡忡地问道,“出什么事了?!娘娘呢?!”原来江桥已经回来了。 “回殿下。娘娘产下一子,母子平安。” 一个宫女答到。 “那……这是……” “这……奴婢也不知……娘娘突然就……” 接着,就听“啪!”的一声。竟是江桥狠狠地甩了那医女一巴掌。虽不知柳雁飞为何要派人拿下她,但她做了什么歹毒的事肯定是没错的。一巴掌过后,就听那江桥恨声对周遭的人命道:“压下去,好生看管!若少了一根头发,唯你们是问!” “是!” 柳雁飞在里边听着,长长地吁了口气。江桥回来了啊!她这个时候才把双眼闭上。 孩子被抱了出去,因是早产儿,太医马上就为他做诊。幸而一切健康,太医说好生小心养着就可以了。孩子太小,江桥连抱都不敢抱。令乳娘上前,将孩子抱下。一众宫女跟去伺候。接着,江桥进了产房。 两位医女才刚刚为柳雁飞弄好了一切。一见江桥进来,她们唬得赶忙跪下。这男人进产房,可是前所未闻的事。两个医女互相看了一眼。 “下去吧!”江桥挥了挥手。 两位医女忙不迭地下去。 江桥坐到了柳雁飞身边。柳雁飞不过刚刚盖好被子而已。她无语道:“你把她们吓着了。这里的污秽之物都没有理干净呢!” “叫她们做就是了,我就坐在这里,又不妨碍什么。”江桥道。 清理的宫女唯唯诺诺地开始干活。 几个宫女在清理着残物,江桥则在这着实不好闻的地方大大方方地坐着,静静地看着柳雁飞,一脸的爱恋。 柳雁飞觉得这种场面怪异地让她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宫女们跟见鬼一样迅速整理好跪安出去。待到产房内再无他人的时候,柳雁飞终于笑了出来。 江桥轻轻吻上她的额头:“还笑!我都快被吓死了!” “嗯……一开始我也快被吓死了。”柳雁飞老实说道,“谁能料到,好好的,怎么就会早产了。” 却是江桥满脸怒容。 “怎么了?”柳雁飞讶然。 “太医说,有可能是你这些日子遇到的事情太多的缘故。”江桥说道。遇到的事情太多——他并没有明讲,但显而易见他指的是十几日前柳素娥行刺,还有第二日二夫人进宫胡闹之事。 柳雁飞愣了愣,后笑了,道:“怎么可能,这都多久前的事了。定是太医想不出缘由,胡诌的吧!再说了,这种事,很难讲的,有些女人还走几步路就早产的呢!” 却是江桥神色不变,显然认定就是因为这个。 柳雁飞见他如此,也就随他去了。瞧他那副模样,定是记恨上了。柳素娥不日将要处斩,与将死之人也就没什么好计较的。但那二夫人,还有放她进宫的太子妃就不一样了。江桥迟早是要找她们算账的。特别是太子妃,江桥对她的恨,由此又添上了一笔。 两人沉默了片刻。接着,江桥打破了宁静,他瞧着柳雁飞的眼神几乎能化出水来:“雁飞,辛苦你了。” “嗯……还好。只是孩子,那么小,真怕不小心就把他碰坏了。” 江桥道:“你不用担心,我会把他养得白白胖胖的。” 柳雁飞一听,不由地又笑了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 “没,没,”柳雁飞笑道,“只觉得从你嘴里讲出这话怪怪的。” “哪里怪了。”江桥伸手刮了刮柳雁飞的鼻子,然后又是低头一吻。“雁飞。” “嗯?” “方才怎么回事?” “那个医女?” “嗯。” 听到江桥问起,柳雁飞蹙起眉头,边想边答道:“之前见她主动要抱孩子,我就觉得不大对劲,然后见到她要把孩子包裹起来的时候,不停地摸她头上的那根发钗。你说,有哪个女人会在为新生儿包裹襁褓的时候,不停地去摸自己头上的发钗?我就立时喝住了她。果然她心内有鬼,马上就吓呆了,乖乖地束手就擒。” “那么那根发钗……”江桥皱眉道。 “我已经令人在把她押出产房后,找寻机会把那发钗取下。”柳雁飞道,“先前不敢直接触及这个,是因为毕竟还在产房里,怕她突然来个鱼死网破什么的,无法收拾。放心,人都被抓了,你小心看着,我瞧着她是个怕死的,跑不掉的!” 江桥点了点头,叹道:“想不到太医院那边早就打点好了,竟然还让歹人给混了进来!” 柳雁飞笑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事出突然,大家全都慌了神,再说瞧着林医女她们也是早先打点好的,谁会想到她们带过来的这个年轻医女会有问题。” 江桥便也不再说什么,许久才后怕道:“还好你机灵。” 柳雁飞道:“还好这孩子好生。若是生个两天三夜的话,我估计一生完就累得睡过去了。哪还会去注意什么。” 江桥深深地看着她,又是一句:“辛苦了。” 柳雁飞嘴角勾起,笑得很幸福。 却听江桥突然说道:“这下可有的忙了,除了那柳素娥,还要审问这个女人!” “诶?”柳雁飞讶然,“柳素娥?” 江桥便冲着她一挑眉,道:“难不成,你以为我会让柳素娥就这么轻易地死掉吗?” 第110章 柳雁飞平安产下一子的消息传了出去,普天同庆。 而直到这个时候,江桥的克妻之名才算是彻底被终结了。——便就是柳雁飞毫发未损地嫁给了江桥,在江桥的子嗣尚未出来之前,谁也不敢保证会不会又出什么意外,弄得江桥终将是孤家寡人。 “果然只有皇太孙妃娘娘才能镇得住皇太孙的命格啊!”京城人士多是发出这样的感慨,“早产两个月都能母子平安!皇上真是选对了人!”而对于一直质疑柳雁飞是否有资格“母仪天下”的人来说,柳雁飞一胎就生子,让他们全部暂时闭住了嘴。 皇帝老儿的赏赐像流水一样源源不断送进景阳宫,宫内所有人等一律大赏。景阳宫内喜气腾腾。 太子妃,在当晚就过来探望了。她做足了一个婆母的样子,关心柳雁飞,爱惜自己那早产的孙儿。特别是乳娘将孩子抱至她身前的时候,她眼睛都亮了,小心翼翼地抱过孩子,唯恐将这小不点儿给弄坏。 “哎呀呀,真是小啊!当初桥儿生下来时可壮实多了。”柳雁飞这早产的宝宝虽然健康,但才不过三斤半而已,太子妃抱着他就像抱着易碎的珍宝一般。“可得小心养着了。”太子妃这样说道。 柳雁飞脸上带笑,却死死地盯住她那抱着孩子的手。 太子妃并不是江桥的亲母,这样很容易就可以解释出她为何会极力阻止江桥娶亲生子了。在江桥“克妻”命格全天下皆知的时候,她做出一副认命的样子,连个通房的丫头都不愿给江桥安排,而在江桥娶上了柳雁飞,纳了一群的侍妾之后,她又想法子在这些侍妾的吃食里下绝育的东西。总之,她就是不想让江桥拥有子嗣。这样,在江桥当了皇帝之后,没有继承人的江桥,若出了什么意外亡故,那么她的亲生孩子,那个两年前已经成婚出宫的江桥弟弟,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继承皇位了。 柳雁飞可不会愚蠢地认为,她此刻慈爱的模样是认真的。在她心里头,应是恨不得亲手将那虽然早产但却平安生下来的孩子给掐死吧! 柳雁飞面上不显,但却如临大敌一般地关注她的一举一动。虽然知晓在这么多人面前,她并不会那么笨做出什么有*份的事情,可是当孩子被她抱了过去,她还是一颗心悬了起来。 大概柳雁飞装得太好了,太子妃并没有感觉到她的异样。她一副高兴得快合不拢嘴的样子,瞧着孩子,直道:“瞧瞧,瞧瞧,他长得多像桥儿啊!”她身边多年伺候她的老人们便凑上去看上一眼,然后七嘴八舌地笑道:“可不是嘛!”“长得真像皇太孙殿下啊!”“瞧瞧那眼睛,那鼻子!” 柳雁飞嘴角始终微微勾起,躺在床上,如同在分享太子妃的喜悦一般。 终于,太子妃将孩子轻轻地放回了乳娘的怀抱。 柳雁飞令乳娘将孩子抱到她的身边。 这个孩子,一张脸还不及她的一个巴掌大,但比起刚出生时,已经好看了不少。因为刚吃了奶,他心满意足闭着眼睛深睡着。他的两个小手捏着,手小得几乎只有大人的两根手指粗,但是看起来却挺有力的。柳雁飞瞧着他,脸上不自觉地就浮起了母爱的笑容。这个孩子,虽然早产,但却并非特别孱弱,尽管现在小了点,好像一碰就会坏掉的样子,但她相信,她定会把他养得好好的,成为一个有用的男子汉! 太子妃坐在边上,静静地看着柳雁飞母子俩。无人注意,她的拳头已经在袖子里捏了起来,眸光,也略微狠戾了起来。但是,这只是稍纵即逝的事。很快的,她就一派倘然,慈祥依旧地看着那熟睡在母亲身边的“小孙子”了。 第一次当上祖母的太子妃自然高兴非常,她赏赐了整个景阳宫。景阳宫里的人,这一日可真是拿赏赐拿到了手软。接着,她就高调宣布三日之后,她要如何大办特办,为她的宝贝孙子洗三。 柳雁飞笑道:“让母妃费心了。” 这太子妃乐呵呵的:“哪儿的话,倒要谢你为本宫生下这么个乖孙子!”说着,她就情不自禁地抹了抹泪,道:“太子在天之灵定也宽慰了,桥儿终究是有后了。” 柳雁飞抿嘴微笑,并不多言。独留太子妃在那缅怀起她的亡夫。半晌,她终于开口:“父王在世时,和母妃定是感情极好。” 这话说的,太子妃一听就愣了。继而脸上的表情再也伪装不了,一下子变得有些难看起来,但是极快地,她就恢复了过来,轻轻地笑道:“是啊……你父王他……人很好……”仅此而已,她不再说什么了。 接下来,太子妃以不再打扰产妇休息为由,嘱咐柳雁飞好生休息,交代乳娘等好好照顾孩子,便匆匆离去了。 柳雁飞瞧着她的背影,眼中一抹讽刺的笑。 太子妃这一趟过来,着实如同一个正常的婆母一样,是来看望媳妇和抱一抱孙子的,关于那产房里发生的事情,她谈都未谈。 产房里,那年轻医女试图加害孩子的事情,并没有被大肆声张。估计仅有当时在产房内外服侍的人才知晓:有一个医女被押走了。至于她是因犯何事被押走,连同在产房的其他两个医女都不知道,何况其余的人。在场的人被命令不许将此事乱说出去。宫中之人,都懂得“少言活命”这个准则,相信这件事情并不会一下就传得沸沸扬扬。 太子妃这番作为,显得她好像完全不知这件事似的。就是不知,她已经知晓,强装镇定,还是,此事真的与她毫无干系,她根本就不是幕后之人! 江桥早在太子妃过来之前,就去审问那名年轻医女了。或许他知晓太子妃会来,特地选在那个时候离去,因为不想见到她。当然,江桥是不会这样直接表达出来的。他不过吻了吻柳雁飞,瞧了瞧孩子,说为了以防万一,尽快要把那个女子审个清楚,并说若是待会儿太子妃来,务必小心着点她,便就离去了。当然,这是他相信太子妃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什么蠢事,才如此放心地让柳雁飞去面对她,只是没有直言而已。 等到江桥回来的时候,柳雁飞先告知了他,太子妃过来时的表现,并说她似乎根本就不晓得那医女之事,从未过问。然后,便问江桥审问的情况如何。 江桥恨声道:“正如你所说,那根发钗有问题。你派去的人取下那发钗后,将其交给了田公公,田公公派人去验了一下,发现那发钗是浸了毒的。这毒剂不强,对成人没有什么影响,但若是通过她的手,进入我们的孩子口中,那可就……” 是了,且不论他们的孩子还是个早产儿,便就是一个普通的足月的婴儿,碰上一点毒剂,就算当场没出现什么大问题,相信过不了多久,也会因毒受害的! 柳雁飞瞧着江桥,等着他说下去。 江桥继续道:“那女人果是个胆小之辈。用了两次刑就全招了。她说自己因为好赌,欠了宫中好些人物的钱,若近日若不还钱,那下场不死也会脱成皮。为了弄钱,她就铤而走险干了这等下作之事!而送钱给她,令她做出这种事的人,是张清婉身边的林宫娥!” “张清婉!”柳雁飞睁大了眼睛。 “对!”江桥的脸色极为难看。可想而知,听到那年轻医女说出幕后之人时,他是有多么震怒。张清婉曾经救过他的命,便就是对她产生不了任何的男女之情,在这宫中,他也是不会亏待她的。甚至于,待他将来继位,他应当也不会像以前向柳雁飞保证的那样,将她和其他的嫔妾一起,送往庙中。为报救命之恩,他应会妥当安置好她,让她下半辈子无忧。但是,她却做出这样的事情!“果然最毒妇人心!”江桥说道,“本想着看在她救了我一命的份上,让她这辈子衣食无忧,甚至若她愿意,今后设法将她送出宫去,让她隐姓埋名,好生度日!却想不到,她竟做出这样恶毒的事!”说着,他又讽刺道,“真是可笑!她毒害了我们的孩儿对她又有什么好处!难不成这样我就会转而宠幸她,让她为我怀孕生子吗?” 柳雁飞听着,沉思片刻,终于开口了,道:“是了。你说,她做这样的事,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呢?”她问的很是认真。 江桥一听,怔住了。 而就在其时,那延禧宫中,意识到了什么的张清婉就像一只快发了疯似的小兽,不停地在屋中叫喊着:“上吊自尽了?!林宫娥竟然上吊自尽了?!为什么?!”这叫喊后,她一把抓过身边的一个宫女,睁着那双本该迷人但此刻却充满惊恐的双目,怒问道,“今日柳雁飞生产时候发生了什么,你再给我说一遍!” 那个宫女抖着声音道:“回……回娘娘,据说,皇太孙妃娘娘产房里押出了一个医女……” 张清婉用力一推,那个宫女就跌倒在地。倒地后的宫女爬起却跪了下来,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张清婉的一张脸都变了,惊恐,怨恨,愤怒,各种情绪全部涌现了出来,漂亮的五官因此而曲扭得几乎如同丑陋的怪物。她渐渐地掩面坐了下来,浑身战栗起来:“原来如此!难怪要我住进来!太子妃!”她的手缓缓放下,重重地抓起腿上的裙衫,织绣精美的锦布被揪成了一团,她的手背青筋毕露,手指甲几乎嵌入手心。她柳眉倒竖,满脸都是破釜沉舟的狠戾。“这是在逼我吗?”她说道。 坐在椅上如恶兽一般沉寂了一会儿后,张清婉突地站了起来,对边上伺候着的宫女道:“把我的披风拿来!随我去见太子妃娘娘!”她一字一句狠狠地说道。 第111章 这一晚,夜渐深。与柳雁飞和江桥所在的景阳宫不同,这延禧宫里非但没有因小王子的诞生而产生欢腾与喜悦,反而处处蔓延着一种压抑、不安、令人焦躁的气息。 太子妃从景阳宫回来后,就坐在自己寝殿外室内,一动不动,她蹙着眉头,不知在想着什么。她右手那戴着指套的长指轻轻摩挲着左手手背,保养良好的双手几乎瞧不出岁月的痕迹。只是,从那双手顺着手臂往上瞧去,望向她的颈子,便可见到,如同天鹅一样优雅的脖颈,已然是颈纹道道。这些难看的颈纹,将她的真实年龄暴露得一清二楚。她,不年轻了。 不年轻的太子妃似乎在沉思中将思绪飘远。许是回想到了年少时光,她的双眸迷离了起来。却是突然,她仿佛在记忆中亲见了什么,一下子惊醒了过来。她双目猛地瞪圆,忿恨的情绪喷泄而出。“怎能……”她喃喃恨道,“让那贱人将什么都抢去了!” 这句话说的是莫名其妙。不过,周围伺候的人等虽然听得不明所以,但仍然低着头大气不敢出一声。任是谁都看得出来,太子妃的心情并不好。看来小王子的诞生并不能改变她对皇太孙妃娘娘的态度,甚至,好像,更恶劣了。 太子妃似乎突然反应过来,自己不该在这么多人的面前,表现出这样违反常理的情绪。她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挥了挥手,道:“都下去吧!”这显然是一个伺候的人都不需要了。 她那贴身的两个大宫女互相看了一眼,然后才行礼带着众人退下。 偌大的空间很快就空了起来。太子妃一人独处其中。她这时才浑身放松,如无力一般瘫在椅上。她的神态显得她很累,她很孤独,她很无所适从。 也是了。关嬷嬷是她的主心骨,但却被她杀了!在宫中唯一可以和她分享那个惊天大秘密的人却被她杀了! 太子妃低下头来,将脸埋进手里。她忿恨自语道:“你为何要背叛我!害得我如今每走一步都如此艰难!”她在怪那被她杀死的关嬷嬷。没有了关嬷嬷,本来就不甚聪明的她,在这宫里,要达到自己的目的,虽然行事上处处谨慎,但难免还是惊心肉跳,就担心什么地方出了纰漏。她的精神压力很大,宫内没人帮忙出主意就算了,甚至连个倾吐心声的人都没有。 太子妃双手捂住脸,一动不动。 整个房间因为她,好像充满了低沉的气压。 而就在太子妃各种负面情绪全部涌上心头的时候,突然门外有人通报了:“娘娘,张良娣求见。” 太子妃愕然惊醒,将头从手中抬起,讶然地望向门外。 她不解。但只不过片刻,她就命道:“让她进来吧。”这话说完,她就挺直了身板,正然而坐。立马又是一副高高在上的皇家贵妇模样了。 张清婉在宫女的带领下,跨过门槛,翩然而入。 她早已将披风脱下交给了自己带来的宫女,并令其在门外等着。她一身葱绿宫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头饰,宫绦,环佩,一样不少。这显得她来时经过一番整装打扮,丝毫也不见之前知晓那林宫娥自尽一事后的慌乱、惊恐与愤怒。 她嘴角勾着和往常一样的微笑,缓缓地向太子妃行了个标准的宫礼,然后道:“臣妾给娘娘请安。” 太子妃瞧着她,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和不耐烦,道:“这么晚了,婉儿你还过来做什么?” 张清婉的声音一如既往得温柔甜美,只是,她说出的话就令太子妃觉得不那么好听了:“听闻娘娘才去见了那刚出生的小王子,不知娘娘可喜欢这早产但却幸运无事的孩子?” 太子妃立马皱起了眉头,她看向张清婉的目光充满了疑惑与质疑:“你这是什么意思?!本宫的孙儿,自然是喜欢的!” 她的话音刚落,张清婉便勾起了一抹讽刺的笑:“可是娘娘,臣妾却听闻在皇太孙妃娘娘生产之后,从产房里押出了一个医女呀!” “你!”太子妃的眼睛陡然瞪起,她即刻便要站起来。但是,她立时就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想了想,她先将屋中随伺的宫女们给赶了出去:“都出去!” “是!”那些因为张清婉的到来,而再次进屋的宫女们,又一次被太子妃给赶了出去。 随着那些人的鱼贯而出,寝殿的外屋再一次空了下来,只是这一回,偌大的屋中,除了太子妃外,还多了一个张清婉。 “张良娣!”太子妃看出这张清婉来者不善了,便再不用跟张清婉假情假意,所谓“婉儿”的爱称也不复存在,她盯着张清婉,“本宫没有闲工夫,你就开门见山吧,你究竟想说什么?!” 张清婉瞧着太子妃,不放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个细微表情。她说道:“医女被押了出去,不过多时,我身边的林宫娥就自尽了。这林宫娥可是我一手提上来的,虽然年纪大了点,但在这宫中呆的时日可比我长上两年,是个不可多得的做事好手。我想呢,这林宫娥突然自尽,会不会与那个医女被押有什么关系呢!” 太子妃便笑了:“你想不透,就跑过来找本宫?本宫可不是什么神算子!再者,张良娣或许多虑了,你的那位林宫娥,许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畏罪自尽罢!” “是啊!”张清婉接口道,“应当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否则为何自尽?就怕她去做这见不得人之事,是受人蛊惑,而届时蛊惑之人无事,反倒是我这个主人被冤枉,受了无妄之灾。娘娘,臣妾惶恐得很哪!” “张良娣!本宫说了,本宫没有闲工夫,你想说什么就直言!”太子妃不悦到了极点。 “那臣妾就说了,”张清婉瞧着太子妃,镇定自若,“蛊惑林宫娥的人就娘娘你!娘娘你以看重臣妾之名,让臣妾搬进这延禧宫养伤,无非是等着这一日,把一切的罪状推到臣妾身上,让臣妾做这替死鬼!” “荒谬!”张清婉话音刚落,太子妃就拍案而起,接着她居高临下冷着一张脸看着张清婉,道,“张良娣,本宫看在你救了桥儿一命,这以下犯上之罪本宫就暂且赦免了,你现在马上给我出去!” 却是张清婉动都不动,一张脸上满是讥讽。她说道:“看在救了皇太孙殿下的份上?太子妃娘娘身居高位,果然不同凡人,说起这话居然脸不红心不跳的。臣妾救了皇太孙殿下,娘娘你非但没有感激臣妾,恐怕是恨不得拔了臣妾的皮吧!” 太子妃一听,脸色立马巨变,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张清婉,却见这张清婉眼神坚定,满脸的讥诮不变。“你……”太子妃伸出手去,指着张清婉,她很快就定下神来,喝道,“大胆张良娣,口吐狂言,信不信本宫……” 却是她的话都还没说完,那张清婉就嗤笑出声。“信,臣妾信。”她讽笑道,“太子妃娘娘你本来就打算让臣妾死了不是?可惜啊——”她故意把那“啊”字拖得长长的,斜着眼瞧那太子妃脸上的神情变了又变。她冷冷地哼道:“臣妾却知晓了娘娘你不得了的秘密!娘娘你杀不了臣妾!” 太子妃一双眼睛睁得老大,她的胸部一起一伏,神色越发得狠戾起来。“什么秘密?!荒谬!”她说,“本宫即刻就叫人拿了你!”而这“来人”二字还未出口,张清婉就制止了她。 “娘娘,”她说道,“你难道没有发觉,自从关嬷嬷死了之后,你就变得,很愚蠢了吗?” “你!”张清婉这可是在毫不顾忌地直接言语攻击太子妃了,太子妃大怒。而张清婉根本没在意她那要吃人的模样,尤在淡然地说道:“或者说,娘娘你其实一直都是这么蠢?” “张、良、娣!”太子妃深吸口气,死死地盯住张清婉。 张清婉毫无惧色,瞪了回去。 她这是破釜沉舟。自猜到太子妃打算牺牲她不让皇太孙怀疑到自己,她就决定这么干了,否则,连命都保不住。太子妃的秘密?她暂时还没有切实证据,仅是猜测而已,但是,看太子妃这样的反应,显然她的猜测是正确的!她必须想方设法威胁太子妃!而至于利用这秘密向太子妃服软,表示自己会为她守住这个秘密,并为她效犬马之劳?别开玩笑了!关嬷嬷的前车之鉴就摆在那里,连关嬷嬷都杀的太子妃,更有一万个理由要将她铲除。 “你知道了什么?”终于,张清婉的态度让太子妃问出了这么一句。 张清婉明白,这太子妃被她给唬住了,她要的就是这么一步。却是张清婉并不正面回答她,而是指着那挂在窗棱边,正睁着一双豆粒大的黑眼睛,好奇似地盯住她们瞧的鸽子说道:“娘娘,咕咕是你和娘家通信用的信鸽吧!” 太子妃的脸色刹那间就刷白了。她后退一步,喘了口气,道:“你……” 张清婉甜甜一笑:“多亏娘娘让臣妾住进这延禧宫,臣妾可没少喂咕咕呢!而咕咕呢,也不负臣妾所望,每每给娘娘送信,都会先飞到臣妾那里。”张清婉这是在撒谎了,她迄今也不过截到一封密信而已。关于这个秘密,她都是一点一点,从宫中的老人那里,探知出一些封尘往事,然后结合那密信内容,结合太子妃和皇太孙的关系,结合关嬷嬷之死,推测出来的。她盯着太子妃,一字一句道:“信中的东西,臣妾都复制下来了。需要臣妾背给娘娘听吗?好吧,就说最近的一封吧。”说着,就把那日密信上的四个字给念了出来。 而那太子妃,听到张清婉清清楚楚地念出那四个字时,两眼瞪大,一脸震骇的样子,已然不会思考了。 张清婉则继续道:“话说回来,娘娘,很久以前臣妾就听说,已故的太子爷和娘娘你的感情并不好呀!据说,太子爷喜欢的是一个叫做何碧雅的女子,而恰好在太子离京赈灾的之时,你和这位姓何的女子在同一时间生产了……” 张清婉本欲把何碧雅一尸两命,而太子妃却成功产下一子之事说完,却被太子妃给恶声恶气地打断了。“你住嘴!”太子妃喝道。 张清婉便顿了一下。却在感觉到太子妃那毫不掩饰的杀意后,她又笑了,接下去直接说道:“娘娘,民间可有‘掉包计’的话本,说是生不出孩子的女人,把丈夫其他女人所生之子偷抱过来,骗做是自己的来养。臣妾本以为这不过是民间瞎编滥造的故事罢了,想不到,在这皇家之中,竟也出现。你说,若这事被传了出去,始作俑者的女人,会不会被以欺君之罪凌迟处死?” “张良娣!”太子妃怒道,“你以为你说出这些空穴来风的疯言疯语,本宫就不敢要你的命吗?!” 张清婉道:“太子妃娘娘,你说错了,正是因为臣妾说出了这个天大的秘密,你才会想着必须要了臣妾的命。可是……”她泰然自若地道,“娘娘你以为,臣妾在娘娘面前这般坦诚了,难道会没有留下一点后路吗?” 太子妃死死地盯住张清婉,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张清婉继续道:“臣妾早就将那些复制下来的密信送出宫去了,放在一个信赖的人手上,并附上臣妾的一封信。臣妾告诉他,若臣妾意外死在宫中,那么就请他立即把那些东西交到皇太孙殿下手里。当然,那些复制出来的东西太子妃娘娘可以否认,臣妾的信你也可以说是无稽之谈。不过……看着太子妃娘娘你这些年来对皇太孙妃的态度,以及和皇太孙殿下的关系,相信皇太孙殿下看了那些东西,就算不会深信不疑,可不起疑心也不行啊!届时,凭借皇太孙殿下的能力,你认为,他会找不出真相?” 张清婉这一番话,说得太子妃是身抖手也抖。她咬着牙,恨恨地看着张清婉,好半晌才问道:“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这时,张清婉才装模作样地跪了下来,楚楚可怜地道:“臣妾并未想拿这个来威胁娘娘,毕竟,威胁娘娘,于臣妾而言,没有任何好处。臣妾只求自保!希望娘娘拉臣妾一把,莫让这林宫娥牵扯到臣妾!” 太子妃听了,盯着张清婉许久,见张清婉并没有其他的表示,好一会儿后,才咬着牙说道:“好,本宫应你便是!” “谢太子妃娘娘!”张清婉磕头。 “还有其他事吗?”太子妃努力稳住呼吸,才没让自己找一把剑来把张清婉刺死。 “没有了。”张清婉道。 “那么你可以退下了。” “是!”张清婉乖巧地行礼退下。出了门后,她还体贴地替太子妃将门关好。 太子妃,在张清婉关好门后,捏着拳头站立了片刻,然后,狠狠地将桌上的东西全部扫下,屋中的花瓶香炉之物也一概砸之。最后,她立到了那只叫做“咕咕”的鸽子面前,伸出手去,一把抓住。可怜的鸟儿连个声都尚未发出,就脑袋崩裂,被她活活捏死。 而张清婉,出了太子妃的寝殿后,就唤来自己的宫女,为自己披上披风。她面色泰然,快步走在宫廊上,向自己的住处而去。风吹过来,一阵透凉。这时才发觉,原来方才在那屋中,她早就一身冷汗,衣背尽湿。 柳雁飞产下孩子的这一夜,仅是东宫之中,就有人欢喜有人愁。 除去其他各怀鬼胎的嫔妾们,这延禧宫里的两位,太子妃和张清婉,双双一夜失眠了。 “张清婉!”披着外衣站在窗前的太子妃一拳打上窗台,“宫外之人,是她的娘家吗?还是,她的表亲,齐国公府中人?”后又想到,张清婉的娘家,早已举家迁回老家,而齐国公府,那齐国公夫人说起来不过是张清婉的表姨,血缘关系薄之又薄,而且,自从张清婉进宫后,不知为何,齐国公府就断了与张清婉家的来往。“那么,她宫外之人到底会是谁?!”太子妃心乱如麻,她觉得,她必须得请自己的母亲进宫一趟了。 作者有话要说:快被我的电脑弄崩溃了 第112章 长夜一晃而过。第二日,林宫娥自尽一事从延禧宫中传了出来。江桥一听,大怒:“昨夜发生的事情,竟然今日才报,是何居心!”这说着,就派人过去,将林宫娥所在之处所有人等全部羁押了起来,这包括张清婉。 江桥这么做显得没什么道理。毕竟宫中死个宫女太监什么的,是极为平常的事,哪有一遇上这样的事就即刻上报给他的,何况,这管理东宫后院之事的,其实是太子妃。再说了,死了个宫女,居然把其主人给押了起来,这未免太莫名其妙了。 却是江桥亲自到太子妃那里解释了什么,那太子妃居然也任江桥这样去做了。 不晓得实情的人,皆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不解归不解,各种猜测都有之,却无人敢去询问一二。知道医女被抓,因而猜到了大概的某些嫔妾们,皆是偷偷地在自己的宫殿里幸灾乐祸。而在这些嫔妾中,却有一人虽有一样的猜测,但却疑惑颇多。她就是关月柔。“张清婉……依她的聪明,怎会做出这样的蠢事?”关月柔这般自语,她蹙眉不解,想了许久。 而江桥在那林宫娥的住处里,开始搜查了起来。不过结果却令人沮丧,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没有查到。比如金银,比如信函。那位医女分明是说“两人以通信为主”还说“林宫娥给我看了她手中的大叠银票”,但在林宫娥的屋中,却什么都没有搜出来。 江桥蹙眉不展,最后一挥袖回到了景阳宫。 这件事情,江桥暂时还不想大肆宣扬。因为他儿子的洗三宴还没开始。他可不想在儿子的洗三宴前弄出什么大动静,搞得皇宫里人心惶惶的。特别是,他不想惹得他的皇爷爷心情不好,免得连这洗三宴都办得不愉快。 “没搜出什么?”见到江桥拧着眉头回来,柳雁飞这样问道。 江桥点了点头,后道:“这证据毁得也太快了。” “林宫娥真是自尽的?” “对,已经派仵作验尸了。” “这说明她是心甘情愿赴死啊!幕后之人居然有这么大的能耐,能让她做到这种地步。她要么是对那人忠心到连命都不要了,要么就是被威胁得不得不放弃性命。宇楼,你认为张清婉有这个能耐?她是宫中的老人,张清婉不过提携她做到了大宫女之位,她就会被张清婉这样牵着鼻子走?” 柳雁飞的意思早就表达给江桥听了。杀死他们的孩子,对张清婉有百害而无一利,她认为张清婉根本就不会蠢到去做这样一件对自己毫无利益的事,她告诉江桥,极有可能是那太子妃收买或威胁了张清婉身边的人,意图嫁祸给她。 对于柳雁飞的猜测,江桥自然希望真相就是如此。毕竟,张清婉救过他的命。但是,因为曾被柳雁飞提点过,江桥对张清婉进宫动机不良的怀疑不减,他很矛盾。“现在这件事……很难说,毕竟张清婉的父亲……”他拧眉道,“再说了,若真是那个女人故意陷害她,怎么会一点东西都找不出来。还是说,张清婉已经自己有所察觉,在那林宫娥死后,就把一切找出,销毁殆尽了?”说着,他顿了顿,然后朗声定夺道,“罢了,这件事再多想也没什么用,一切等调查结果出来吧!至于那张清婉,治下不严之罪肯定是跑不掉了!等到孩子洗三后,我亲自审问她!” 江桥斩钉截铁。 柳雁飞抬头瞥了他一眼。心道,这不是给那张清婉一个示弱表演博取同情的机会吗?柳雅飞不是恶人,她只是就事论事。并不会借用这个机会,让江桥变得对张清婉恨之入骨。或许说,太子妃嫁祸张清婉,希望借以消除江桥在此事上对她自己的怀疑,多少也考虑了柳雁飞的因素。大概太子妃以为女人都会对自己的情敌落井下石吧!可惜,于柳雁飞而言,张清婉只能算是不得志的“伪情敌”,柳雁飞根本就不会连想都没想地就将这一切全推到张清婉身上。 柳雁飞当年假装怀孕,太子妃的所作所为成了江桥和她母子俩关系恶化的转折点。这一回,太子妃想出了这一招,试图转嫁江桥的怀疑,否则,“母亲妄图杀孙”这样一个违反人道的事情,是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她究竟是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可惜,太子妃不知,江桥早已知晓所有真相,等着,就是自己继位之后,让她生不如死。 两日后,柳雁飞和江桥的孩子洗三。 洗三宴上,太子妃自然成了柳雁飞和江桥密切关注的对象。 却是那太子妃表现正常,让人看不出有任何异样。她怀抱孩子,满面慈爱。令许多人不由地感慨:太子妃等了这么多年,终于抱上了孙子。 洗三请的是至亲。但鲁国公府那边,来的只有鲁国公老爷子和大房大少爷——现任的世子爷,以及柳雁飞的亲弟柳青荣。老夫人被关着禁闭,二夫人身体孱弱且心念着自己那即将要被斩首的二女儿,而二老爷,曾犯下如此重罪的他,哪还有脸来到皇宫。 鲁国公老爷子倒无视众人各异的目光,退下来的他显得心宽体胖,短短几日反而更加红光满面,特别是在皇帝老儿的允许下,抱上自个儿的曾外孙时,那脸上,就跟灌了好几壶蜜茶一样,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而与鲁国公府不同,相较来说,与那才出生三日的小王子血缘关系更为疏远的江桥的“外家”,倒来了好些人。太子妃的母亲,她的兄弟姐妹,侄子侄女,足足来了有八个人。甚至其中还有两个年轻的小丫头。 洗三宴上,皇室宗族也会来不少人,不乏会有年轻郡王世子什么的。这两个年轻小丫头的到来,存的是什么心思,恐是大家都心中有数。 太子妃的娘家,现在官做得最大的是她的哥哥——兵部右侍郎。太子妃的父亲早已过世,她的娘家,自然是由这个哥哥做主了。她的哥哥始终带着笑颜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抬着头望向被抱在高位上接受洗三之礼的小王子。而太子妃的母亲则被允许前去瞧那孩子。她的长相颇似太子妃,只是脸上沟壑纵横,已是一副年老体衰的模样。她神情坚毅,显然是个很有主见的人。对着江桥,她先施君臣之礼。然后江桥唤她“外祖母”,她显得极为自然。这个老太太,周身上下毫无破绽,似乎江桥真的就是她的亲外孙,她对她女儿的所作所为毫不知情一样。 只是,当那太子妃独自面对她的母亲时,她的表现却耐人寻味了。 老太太显然是希望太子妃关照一下他们家带过来的两位小丫头。但是,当那两位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小丫头被带到太子妃面前时,太子妃却不甚耐烦地冲着她们点了点头,然后便拉住她母亲的手,焦急地道:“母亲……” 这一幕,全被柳雁飞和江桥瞧在眼里。 柳雁飞和江桥互相看了一眼。 接着,在洗三宴过后,太子妃的母亲被太子妃留了下来。 柳雁飞和江桥肯定她们有什么要紧的密事要谈。 “那个女人一激动,就什么事都藏不住了。”江桥讽刺道,“看她那副模样,敢说老太太对她的所作所为毫不知情?!” 柳雁飞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也是同样的看法,她添了一句:“就是不知,是什么事情让她焦虑成那个样子。” 若说医女投毒一事真是太子妃所为,她不是已经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了吗? 江桥提审延禧宫中和林宫娥走的近的人。无一人表示她曾和太子妃身边的人接近过,更勿论有人见过她曾被太子妃单独召见过了。 不管怎么说,在这件事中,太子妃绝对是可以高枕无忧的。只要她猜不到江桥早已知晓那个秘密,她就绝不会认为江桥会怀疑到她头上。 只是,这一日,她的表现未免也太奇怪了。 再如何猜测也理不出个所以然来。太子妃母女密谈,江桥的人是做不到躲在暗处窃听的,于是,最后只能知道,那老太太从宫中出来后,一脸铁青,似乎被太子妃气得不轻。 太子妃这边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能暂且放下。 而张清婉那里,江桥在洗三宴一过,就过去了。他要听听她的说法。 张清婉被软禁在延禧宫中,她自己的屋内。两日下来,衣食无忧。作为一个良娣所能拥有的,她依旧一样不少,只是,没有了人身自由。 江桥过去的时候,夜都黑了。天上月朗星稀,无风无云。 太监在外头高调宣布皇太孙殿下来了,然后宫女推开屋门。 张清婉像是被这个意外吓到了,江桥迈步进去的时候,她刚好匆匆忙忙地撩开内室的门帘,向外头走来。见到江桥,她花容失色,立马跪在了地上:“臣妾见过殿下,殿下千岁千千岁。” 江桥没有令她起来,而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张清婉看来憔悴了很多。她只身穿着白色里衣,连个外衫都未披上,显然江桥来的时候,她正躺在床上。时间匆忙,连穿衣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简单梳妆了。她的长发散落,如瀑一样披在纤瘦的身子上。她削肩微颤,整个人瞧起来就如惊恐的小鹿,便就是低着头,令人无法瞧见她那美貌的容颜,也足以使人心生怜悯了。 “抬起头来。”江桥道。 张清婉便缓缓地将头抬起。 两弯似蹙非蹙的柳眉,一双似泣非泣的美目,戚戚可怜,却可怜中美得如同雨中娇兰。 江桥瞧着这样的容颜好一会儿,然后,迈开大步,越过她,走到她右后方的主位上坐下。“张良娣,你可知罪?”江桥这样说道。 “殿下,臣妾不知。”张清婉以膝盖磨着地面,转身面向江桥,磕下了头,声音柔弱带着哭腔。 “可知本宫为何将你软禁吗?” 张清婉抬头,眸中闪着泪光,咬着欲滴的红唇,摇头。 “你身边的林宫娥为何自尽?” “臣妾不晓得。”张清婉一问三不知。 于是,江桥冷哼一声,告诉她道:“林宫娥勾结医女妄图毒害本宫的孩儿!” “啊!”张清婉惊呼,一张脸霎时变得苍白。下一秒,她的泪就掉了出来,头点到了地上:“殿下,臣妾冤枉!” “冤枉什么?” “臣妾对于林宫娥的所作所为根本不知情!请殿下明查!”张清婉一字一句,虽然身子抖得厉害,但却坚定无比。 “她是你身边的宫女,你却对她的所作所为根本不知情?”江桥的口气显然不信。 张清婉连声解释道:“殿下,那林宫娥是臣妾半年前才提上来的,此前她不过是本宫外屋的掌灯宫女。因她做事沉稳,且是宫中的老人,并且在臣妾养伤期间表现极好,臣妾刚好身边缺人,才把她放在身边的。” 张清婉讲到了“养伤”,虽只是平淡带过,但还是令江桥不由地一怔,他面部表情因此而缓和了几分。 张清婉继续道:“她的表现太子妃娘娘也是看在眼里的,娘娘不止一次夸她,臣妾想,既然娘娘都那么看重她,臣妾将她提为贴身宫女也是没有错的。”说着,她又一次磕头,恳切道,“臣妾用人不善,此罪臣妾认下。可是……”她哭泣道,“臣妾决不可能做出那种伤天害理之事啊!” “太子妃……”却是江桥从张清婉的讲述中抓到了这个细节,他的眉头拧了起来。 张清婉伏地,一动不动。 屋中一片死寂。 许久,江桥站起,拂袖而去。 张清婉直到确认江桥已经走远,才在宫女的搀扶下吃力地站了起来。摇摇欲坠的身子表明她这两日确实吃不下睡不好,几乎快把身子弄垮。却是在这个时候,她突然嘴角一扬,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她几乎肯定,她的危机已经解除。甚至于,她的苦情牌还有可能让江桥今后再次将目光放在她的身上。张清婉扶着宫女,哈哈笑了起来。 而回去景阳宫的江桥,对柳雁飞说道:“不用再查了!肯定就是那个女人干的!” 躺在床上坐月子的柳雁飞看着江桥。 江桥把张清婉所说的告诉了柳雁飞,并道:“那个女人抓住了林宫娥的把柄,又为了让张清婉来背这个黑锅,就将张清婉安置在了自己的延禧宫,然后不住地暗示那张清婉,张清婉自然而然就把林宫娥给提到了身边。至于林宫娥的自尽,逼迫一个人自尽之事她又不是没干过。死掉的人当然比活着的人安全多了,谁也不能保证林宫娥在事情败露之后会不会反口。” 柳雁飞听了,点了点头,道:“说的没错。这样讲起来就通了。不过,宇楼,其中一个疑点,为何那个女人要诬陷张清婉,却在林宫娥的身上、屋中,找不到一丝可以指证张清婉的证据?话说回来,这还是你讲的呢!” 江桥一愣。 柳雁飞一脸打趣:“前两日你还因为想不通这一点而依然有些怀疑那张清婉,怎么今夜一个问话回来,就那么肯定张清婉是无辜的了?” 江桥更怔了。他开始回想起来,好半晌,他才说道:“这……张清婉给我的感觉就是她没有说谎。” 柳雁飞眨了眨眼睛。 江桥蹙眉。 柳雁飞等着他慢慢想。 终于江桥开口了,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这个张清婉!纵然她说的是真话,可我,还是被她牵着鼻子走啊!” 柳雁飞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居然会这么想。真不容易。” 江桥抓住柳雁飞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亲,自嘲道:“我也是个男人啊!不过,我更是你的夫君。”说着就俯□子,在她额上吻了一下。然后继续道:“这般想来,这张清婉是故意引导我去怀疑那个女人,她深知我同那个女人形如水火,一个石子就能激起千层浪。不过,她胆子也忒大了,不知真相居然会这么想!她竟敢怀疑到那个女人身上去!” 柳雁飞笑了笑,道:“是那个女人自己太蠢。在关嬷嬷死后自以为是,尽干蠢事。以张清婉的聪明劲,怎会不怀疑她?倒是张清婉……”她皱了皱眉头,“会不会往‘她不是殿下的亲生母亲’这方面想?” 江桥一听,也蹙眉了。不过,他很快释然:“别说常人都不敢往这方面想,就算她想到了又如何。没有任何证据,她也只能把这个当成一个疑惑,烂死在肚子里。” 柳雁飞点了点头,但还是觉得心内突突的,很不放心。 江桥吻了吻她,道:“睡吧,你还在坐月子。别想太多。张清婉这个人,我的人一直在盯着,不会让她起什么大风浪的。还有,她父亲那边还在查呢!当初放走李义德一事还没跟他算账呢!” 柳雁飞“嗯”了一声,却握着江桥的手又道:“别忘了那个女人那里,她今日见到她母亲后,太奇怪了。我这心里啊,总感觉很不踏实。” 江桥笑说柳雁飞生完孩子越来越像小女人了,想的事情也多了起来。“安心睡吧,”他说道,“我会派人盯着的。不会让她们翻出我的手心!” 柳雁飞这才轻轻一笑,闭上了眼睛。 这便又是一日过去了。 却是江桥没有料到,实际上,柳雁飞的顾虑不是多余的。在他知道张清婉知晓真相时,也不过是短短两个月的时间。而那个时候,江桥还在忙于处理柳素娥的事。 关于医女意图毒害小王子一事,草草地就了结了。幕后之人没有抓到,就止步在自尽的林宫娥那里。 江桥不能动太子妃,怕的是她狗急跳墙,万一将江桥不是她亲生的事情给抖了出去,来个鱼死网破,那么江桥可就麻烦大了。 而张清婉那里,又不能滥杀无辜,毕竟此事不是她做的。何况那太子妃还装模作样地来求情,说张清婉何罪之有,就这样关着她怎么可以,她可还曾为他挡过一箭呢。 江桥便把张清婉放了。不过,用人不当的罪名是跑不了的。张清婉被降了一级,由原来的正三品良娣,降为了正四品良媛。 张清婉感激得泪泣,谢江桥明察秋毫还了她一个清白。至于降级,对她而言,还有什么比保住性命还重要呢。 此后,张清婉搬出了延禧宫。一是因为自己的伤早已好了,二是因为她仅为一个良媛,再无颜面近距离伺候太子妃了。 身为良媛,再也没有资格暂代柳雁飞这个皇太孙妃行使权力。而关月柔,自从受伤之后,就一直一副病怏怏的样子,太子妃无人可用,就干脆自己累一点,把所有事情都抓在手上。 东宫中,在此之后,一派祥和。 被降为良媛的张清婉似乎一下从天堂掉入了地狱,不要说和她同级的良媛了,甚至连比她低级的嫔妾们都赶着来嘲笑她,欺负她。 独江桥,就在宫内撞上了三回。 “太可气了!”江桥怒道。 “怎么了?”昨日是柳雁飞出月子的日子。在她一个月没有洗漱在床上躺得几乎发霉,终于欢呼自己得以解放的时候。江桥告诉柳雁飞,今日有“惊喜”送给她。 这一日,已经是十一月十一日。早在半个月前,柳素娥被执行死刑。因为柳素娥被休弃,鲁国公府又不认她这个女儿,刑场上尸首两地的柳素娥无人认尸,只能被扔去了乱坟岗,任野狗啃咬。据说,二夫人伤心欲绝,差点就跟着一起没了。 “你不是说有‘惊喜’要给我么?”换上了常服的柳雁飞奇怪地问道。柳雁飞穿的是女装。刚出月子的她十足一个富态妇人,身材走样到连她自己都不敢看,若再像从前一样出宫以男人示人,估计会吓晕一大片人。 只见江桥恨恨道:“那些女人!也忒不像样了!这都被我撞见几回了!还不知私底下是怎么欺负她!” 柳雁飞便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了。 先前他“英雄救美”从几个女人手中救下张清婉之后,就曾同尚在做月子的她说过此事。 柳雁飞笑道:“今天又怎么了?” 江桥便说了起来。 原来今日他才刚从外头回来,就见张清婉身边的一个宫女跟疯子一样从一条小径冲了出来,满脸污泥,衣裳都破了,见到他就像见了救命稻草一样,跪在地上就求他去救她家娘娘。江桥随她穿进一个小林子,便见到三个女人一脸讥讽地指着张清婉指桑骂槐,而张清婉边上的另一个宫女,已经被打倒在地,蜷缩成一团动弹不得。张清婉泪眼汪汪求她们放过她的宫女,说那宫女冲撞了她们便算在她身上,由她给她们赔礼道歉。 柳雁飞道:“她被打了吗?” “我来得及时,没瞧见。估计我若来迟一步,又要像上一回一样,被甩巴掌了。” 柳雁飞叹口气道:“可怜的张清婉。”说着就略微抬眼瞧江桥看去。 江桥满脸的同情与自责。 这下柳雁飞是真的叹气了。张清婉是在以命相搏啊。这对欺负她的人一味退让,引得那群不怕死的女人们步步逼近,然后“偶然”在江桥面前展现她的困境,博得江桥的同情。长此以往,同情变爱情,江桥的心不被拉过去才怪!——就算江桥现在对她有着一定的不信任,不过,在丝毫不被怀疑的可怜攻势下,这点不信任相信很快就会被瓦解的。 张清婉的行为毫无破绽。她的“偶然”可真不能算是刻意而为之。就说今天吧,江桥是提前回宫的。他会提前回来,除了她柳雁飞之外,还真没第二个人会知道。张清婉就是这样毫不做作地让自己处处被人欺负,这样高频率的事情,迟早会被江桥碰上一两次,不是吗? 柳雁飞揉了揉太阳穴。真是让人讨厌的女人。聪明又对自己够狠。偏偏这样的女人想跟她抢男人。“宇楼,放心吧。”她沉吟片刻,对江桥说道,“这样的事,我不会让它长存在我们东宫的。后宫这种事,本就该我来管,不是么?我可是皇太孙妃!” 江桥愣了愣,道:“好吧。相信你会处理好的。”他说着就自信满满,“一群不像样的女人罢了,你可是带领过千军万马的将军!” 柳雁飞便哈哈笑了起来。 此事就暂且略过。 这一日天气很好,虽然有些冷风,但冬天的太阳还是很温暖地普照着大地,满眼一片金色。 江桥带柳雁飞到街上瞎逛了一圈,算是让柳雁飞享受了一番解禁后的自由与快乐。然后,他便带着她往他们的那个私宅而去。 “猜猜我给你的‘惊喜’是什么?”快到私宅的时候,江桥说道,大概是怕柳雁飞见到真人后被吓到,以为死人复活了,江桥直接就公布了答案,“柳素娥其实还活着。” 柳雁飞瞧着他:“我知道。” “啊?”江桥大吃一惊。 柳雁飞大笑:“你忘了,你在我生下云儿的时候,自己亲口说不会让柳素娥那么容易就死的。” 江桥想了想,不确定尴尬地笑道:“真的吗?我完全没有印象了。” 柳雁飞笑道:“这算什么‘惊喜’?害我白期待一场。” 江桥道:“能亲见她指控幕后指使她行刺你之人,难道不是一个惊喜吗?” “诶?”柳雁飞一愣,讶然。 这江桥俨然是要反击了。 第113章 柳雁飞和江桥的轿子在宅院的大门口停了下来。开门出来迎接的依然是那忠心耿耿的方管家。方管家毕恭毕敬地把柳雁飞和江桥迎了进去,并说道:“犯妇柳素娥正押在侧房,等着殿下和娘娘来审。” 江桥点了点头,牵着柳雁飞一路向正堂走去。 他们在主位上坐定后不久,柳素娥便被带了上来。 这个柳素娥,经历了关押,刑审,还有死亡的威胁,居然浑身上下没有一丁点伤痕,丝毫未见疲惫,仅不过脸上的肌肤粗糙了不少,面色蜡黄了一些,形体消瘦了一点而已。 她身穿死刑囚衣,目光愤恨,死死地盯住柳雁飞。 江桥没去看她,反而先对柳雁飞解释起来:“半个月前,她行刑的那一日,我手下的人在京北郊外将她救下。” 柳雁飞瞧着江桥,等他继续说下去。 江桥讽刺一笑:“十四皇叔要打点大理寺是件容易的事,他参审此案,短短几日就给柳素娥定了罪,连行刑日期都匆匆安排下,赶在入冬前要将她问斩,唯恐拖到明年生变。”说着就看向了那柳素娥,“这个蠢女人还以为十四皇叔真是为了她好,会找替身替她受死,然后安排她秘密出京,改名换姓,最后再找个缘由,将她带回京城,两人便可以双宿双飞。” 江桥说到此处,就停了下来,而那柳素娥,则在他的注视下,身子抖了起来。似乎刚才的镇定都是装的,现在正在土崩瓦解。 原来如此! 柳雁飞明白了。竟是那十四皇子用“双宿双飞”来欺骗她,使她不在受审时,将他给供出来。这般看来,柳素娥行刺她的想法,不是因为遇上十四皇子,被他一两句撩拨而突然闪现的,而是十四皇子直接点明,指使她去做的! 柳雁飞看着柳素娥,嘴里吐出两个字:“蠢货!” 柳素娥腾地抬头,眼眸中几乎可以迸出怒火。 却是未待她开口,柳雁飞说道:“看来你在大理寺里过得挺好,十四皇叔确实照顾你,也难怪你会对他那么死心塌地。只不过……瞧你这神情,难道不相信殿下刚才的话?他手下的人可是在城外将你‘救下’了!” 柳素娥狠狠地“呸”了一口,道:“你们将我掠走,以为就这样算了吗?十四皇子一定会找到我,把我救出去的!” 江桥笑了:“看来让你好吃好喝半个月都没能让你脑袋清醒过来啊!饭都吃到哪里去了?猪都比你聪明!当日送你出城的人刀子都朝你亮出来了,你还以为他是临时起意,违反十四皇子之命,想要替十四皇子除去你这个隐患么?要不是本宫派人盯着,及时将你救下,你以为你现在还有命跪在这里朝本宫和皇太孙妃娘娘叫嚣吗?!” 柳雁飞在一旁听了,顿时就无语了。听江桥这样一说,显然柳素娥应该很清楚那十四皇子不过是欺骗她,最终要将她杀人灭口,却是她满面怒容,将愤怒全部宣泄在他们身上,想来根本就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柳雁飞开口了:“你这样自欺欺人很有意思吗?”她转向江桥,“这半个月来,她就一直都是这副样子,什么都不愿说?”这是在告诉江桥,真的没必要对这女人如此客气,要用什么手段就用什么手段,根本就不用顾忌到她。她以为江桥是顾虑到她的想法,才没有对柳素娥用刑。虽然她表示过柳素娥对她而言,不过是个陌生人而已,但难免江桥会以为她仅是一时愤怒才有此说法,她的骨子里还是认同柳素娥是她的妹妹。毕竟,于江桥而言,兄友弟恭才是正统思想,就算感情再淡漠,血缘关系都摆在那里,无论如何都抹不掉。 却是江桥笑了笑,道:“这女人,迟早都要死的,何必浪费功夫去折磨她。” 柳素娥在下方听到这句话,身子又瑟瑟发抖起来。 “只有没经受过痛苦折磨的人,才会在知晓自己将死的时候,对生充满渴望。你说是不是呢?柳素娥?”江桥竟是这样问道。 柳素娥的声音抖得不能自已:“你……你要杀了我?” 江桥嘴角一抹冷笑:“柳素娥,你不是胆子很大吗?天皇老子你都不放在眼里。现在怎么怕成这个样子?!” 柳素娥虽跪着,却强撑着让自己的脊背挺得直直的,只是那无法抑制的战栗,和煞白的脸色,暴露了她心里真实的恐惧。 “反正你什么都不说,留着你也没什么用。不过……”江桥顿了顿,道,“本宫的孩儿早产,现才刚刚满月,本宫杀生恐对他不好。就留你几个月的性命吧!”这说着,他就转向了柳雁飞,“雁飞,你看可好?” 柳雁飞点了点头。 柳素娥这个时候,像是被掏空了的样子,浑身一松,绷紧的脊背一下弯了下来,整个人跌坐在地。 江桥瞧着柳素娥:“还不谢过皇太孙妃娘娘暂且留过你的性命?” 这江桥,就是要柳素娥向柳雁飞低头。 不过瞧柳素娥这个模样,可能吗? 果然,柳素娥抬头,恶狠狠地对着柳雁飞说道:“反正都是要杀,假惺惺地做什么?谢她?谢她什么?!若不是她,我会落得如此地步?!” “本宫做什么了?”对她愚蠢的不要命的挑衅柳雁飞淡然处之,只冷冷地问道。 柳素娥愤恨异常,泪水都流了下来:“要不是你,我会被逼着嫁给那粗鄙的武夫?我明明与十四皇子情投意合,要不是你从中作梗……” “十四皇叔告诉你的?”柳雁飞打断她的控诉。 “难道不是吗?!”柳素娥嘶吼着,“都是你!拦了一次我的幸福还不够,做上了皇太孙妃后,还要破坏我和十四皇子。仅因为十四皇子年轻有为,你唯恐他挡了皇太孙的路!你巴望着鲁国公府只支持你一个,我若是嫁给十四皇子,对你而言,就是一个极大的威胁,因此你……” “所以十四皇子叫你杀了本宫,你也就同意了?” “就算殿下他没有叫我这么做,我迟早也会这么干的!”柳素娥咬牙切齿,“你知道我嫁给那个武夫后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吗?你这个毒妇,把我的一切都毁了……” “我明白了,”柳雁飞最后一次打断她的话,“果然是十四皇子直接指使你刺杀本宫的。怕是那藏匕首的绣品,也是他准备的吧!” 柳素娥瞬间一怔,愕然了。 却是下一秒,就见江桥挥了挥手:“可以了,把她带下去吧!” “是!”边上的两个侍卫上前,一人抓住柳素娥的一只手臂,在她还没缓过神来之际,就将她给拖了下去。 柳素娥被拖走了,厅堂好像一下就空了下来。 柳雁飞揉了揉眉间。好一会儿,她说道:“宇楼,你说我给她的刺激怎么就有那么大?随随便便几句话,她就把十四皇子给供出来了。” “哈哈——”江桥不禁就笑了,他摇了摇头,说,“蠢妇而已,你不用放在心上。你什么错都没有。” “我当然什么错都没有。”柳雁飞道,“若要说谁有错,那也只能是她的母亲。有其母才有其女。她母亲把她惯得太不知天高地厚了。以为整个世界都得围着她转。”感慨了一下后,她就问江桥道,“留她几个月是为了什么?别跟我说真是为了我们的孩儿。说什么不杀生的,我手上的人命都不知道有多少!” 江桥笑道:“这不是给她机会让她见到她那心心念念之人吗?十四皇叔在狱中给她甜言蜜语,她深信不疑,就是知晓自己惨遭背叛,也宁可自欺欺人。没有十四皇叔亲口的一句话,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死心的。” “那么十四皇叔那里?” “柳素娥被我救下,本想策反那个带她出城的男子,谁料那家伙根本不肯配合,我只得将他杀了。十四皇叔那边得不到消息,想来也该猜到柳素娥在谁的手上。这大半个月过去了,他的手下可没放弃找人。”江桥冷冷地笑了笑,“大概是怕柳素娥被我策反,同意出面指证他吧!不过,他以为我只有这件事上拿捏住得他吗?” “怎么说?” “大理寺那边,他压下罪官犯事的证据,用来操纵官员为他做事,这个我已经有了眉目,就等着一个契机了!” 柳雁飞了然:“这么说,柳素娥对十四皇叔的指证,只是扳倒他时,在他身上多加一个罪状罢了。” “但是这个罪状足以让皇爷爷把他赶去看守皇陵,一辈子都不得返回京城!” 柳雁飞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这么说,你是打算让十四皇叔为了这柳素娥自投罗网?不过,这大概要等到什么时候?” 江桥笑了笑,道:“这就要看十四皇叔的能耐了。” 而就在柳雁飞和江桥讨论这个的时候,十四皇子正在他的王府里大发雷霆。“又出宫了!”他一脚把椅子踹飞,“丁贵妃在宫里头到底是怎么回事?!竟连柳雁飞出宫都没办法第一时间知道!上一回是这样,这一回又是这样!而这一回,她还是和江桥一起出去的!他们到底去哪了?嗯?柳素娥到底被他们藏哪了?!气死我也!!” 第114章 十四皇子四处找寻着被江桥藏起来的柳素娥,他竟是料想不到,柳素娥就被江桥放在皇城边上不远的民巷里。 江桥的这处私人宅院,迄今都无人知晓。 江桥很忙,有事要处理,先行离去,而柳雁飞则在这个宅院里休息到了午后,然后才坐着轿子晃晃悠悠地回宫。 宫里的人还以为江桥是把柳雁飞带出去散心而已。毕竟,柳雁飞这样的人,坐月子整整一个月,没被逼疯已经不错了。 却是柳雁飞才一回到东宫,就命人把所有的嫔妃全部聚集在一起,直接说她有话要训。 传话太监们战战兢兢地下去传达指令了。 东宫各处大为震骇,多有嫔妾听到传令一个失手摔碎了手中的茶盏。 柳雁飞向来是个只顾宫外不顾宫内的“与众不同”的后妃。她这个皇太孙妃的名头在东宫里除了让人见到她必须跪拜之外,好像没有一丁点的意义。东宫之事,柳雁飞根本不管,早在太子妃将权力下放给张清婉的时候,她就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就算后来她怀孕生子,宫外事务全部无法沾手,她也仅是在这东宫里看书写字,没有一丝一毫想要夺回权势的意思。好像对她而言,复杂的东宫,根本就没有让她出手管理的意义,“江桥的女人们”,不过是看不见摸不着的空气而已。 柳雁飞和东宫的嫔妾,这些日子来,就好像隔绝在两条永远无法交汇的河流。柳雁飞从来不去管她们,她们也从不敢主动去寻那柳雁飞。对于她们暗中的勾心斗角,柳雁飞不知道,也懒的知道。而她们,只要不触及柳雁飞,便放开胆子,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比如说,欺负张清婉。 现在的东宫是太子妃全权管的。若没有太子妃的默许,那帮女人敢这样做吗?所以说,明白张清婉在太子妃那里已经彻底失宠后,那些女人便肆无忌惮起来。而偏偏张清婉的柔弱与逆来顺受又让她们一步步地得寸进尺。她们把进宫以后的寂寞,不满,愤怒,全部都发泄在了从高处跌下来的张清婉身上。 本以为可以就这样慢慢地将张清婉当成宣泄沙袋来折磨,却想不到柳雁飞突然说要“训话”了。柳雁飞要训话,训话的内容是什么,凡事参与过欺负张清婉的女人,心中有鬼,怎会不感到震骇。 明明是从不管事的皇太孙妃,怎么就突然…… 柳雁飞的命令传下去之后,很快的,所有的嫔妾们全部集中到景阳宫的正堂上来。 莺莺燕燕,千娇百媚。 没有一个女人敢迟来或不来。就算真在生病的女人,也硬撑着从床上爬起来,略施粉黛,摇摇欲坠地赶过来。 柳雁飞的手段,现在她们已经清楚得很。在这东宫里,柳雁飞还真没怕过谁,她不发火则已,一发火起来,随便一条性命就会在她手中陨落。这帮没有什么后台的女人们,谁敢惹她? “臣妾给皇太孙妃娘娘请安,娘娘千岁千千岁。”五十几个女人向柳雁飞跪下。这声音整齐划一,虽不如男人的喊声那样震天,但也令这偌大的殿堂为之一震。 “免了吧。”柳雁飞高高坐着,懒懒地道。 这些女人才一一地站了起来,大气不敢出地垂头站立。 这殿堂内顿时雅雀无声,只有一种令人胆寒的压力自每个人脑袋上蔓延开去。 柳雁飞斜着眼睛,冷冷地从这些人身上一个个扫过去。 江桥的侍妾,说可怜也可怜,自进宫后,就命中注定要守一辈子的活寡,而待到江桥继位后,她们的归宿就是远在城外的几个尼姑庵。不过,对大多数的人而言,这是咎由自取。江桥英俊不凡,地位崇高。这里的大多数人估计当初进宫的时候都在梦想着他日荣华富贵,富贵滔天吧!便就是现在,相信还有大半的人没有死心,期翼着总有一日,能一飞冲天。 柳雁飞身穿华贵的宫装,头上插着五凤围髻钗,凤钗闪闪发光,展翅欲飞。她胖了不少,但却并不腻俗,周身高贵华丽,如同最尊贵的上人,冷眼藐视着这帮心怀鬼胎的女人。 “知道本宫叫你们前来做什么吗?”鸦雀无声了许久后,柳雁飞终于开口了。 一片喃喃的声音响起了:“臣妾不知。” 柳雁飞眉眼一挑,冷哼一声:“好一个不知。现在一个个都在本宫面前装哑巴了?是以为本宫好骗不成?!” 底下有人禁不住抖起了身子。 柳雁飞的声音在殿堂内回响:“因本宫不喜理你们这帮女人的俗事,你们就真当本宫不会管事了?落井下石,打骂对方宫女,甚至掌掴对方!当我是死的不成?!”这说着,她就用手重重地往身边的桌上一砸。力道之重,直接让那桌子塌掉了一角,桌上摆放茶盏直接滚落了下来,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这一拳几乎是砸在了那些女人的心上。好些人瞬间面色苍白,一个惊吓,差点瘫跪在地上。 而边上也有几个宫女太监被吓了一大跳。 无人敢抬头。 柳雁飞点名了:“张良媛,本宫现在为你做主,这里谁欺侮过你的,你直接告诉本宫!” 果然是为张清婉被欺负一事。 曾经掌掴过她,并被江桥亲手逮到的一个嫔妾一下就软了身子,跪了下来。虽在被江桥斥责之后,她再也不敢对那张清婉做些什么,但她知道,就冲着曾被江桥当场抓包一事,她就逃不掉了。 而另外几个被江桥当场逮住的女人也止不住摇摇欲坠起来。 却是张清婉一脸刷白,一双眼睛里含着盈盈泪珠,死咬着红唇,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柳雁飞看似对她颇为和蔼:“张良媛,不用怕,本宫说了会为你做主,就必然会做到!”说完后,她冷冷地瞥了那禁不住跪倒在地的女人一眼。 那女人被柳雁飞这么一瞥,浑身如同冷水当头浇下,一下就来了个透心凉,手脚都没知觉了。她一下就磕倒在地,带着哭腔:“娘娘饶命!” 柳雁飞却没理她,而是继续看向张清婉,道:“还有谁?你大胆指出来!” 张清婉的眼泪都快掉了。却是无人可见,她藏在袖子里的双手,全都捏了起来,重重的,连指甲扣进手心的肉里都不自知。 好半晌,笼罩着恐怖气息的殿堂里都没有一丝声响。 张清婉,状似不敢发出一言。 于是,柳雁飞打破了宁静。她说道:“张良媛心肠软,不愿让你们受苦。好吧,其实本宫也并非那动不动就杀人之人!”却是这句“并非那动不动就杀人之人”虽然说得懒懒的不带一点压迫,却把众女吓得花容失色,就是那本来坦坦荡荡,根本没参与欺负张清婉一事的女人,也不禁晃了晃身子,把头低得更低了。柳雁飞扫视着她们继续道:“有欺侮过张良媛的主动站出来!只要张良媛愿意放过,本宫就饶了你们!但若藏着不愿自首,被本宫知道的,这后果,”她厉声道,“就如本宫这边上的桌子!” 所有人的呼吸几乎都停滞了。 然后,有女人抖着身子站了出来,跪伏在地上。这之后,三三两两的女人不断地从人群中走出。到最后,殿堂之上密密麻麻跪满了人,仅余下二十来人亭亭地站着垂手低头,动也不敢一动。 张清婉,至始至终站在一边,低着头,却是咬唇滴泪,无人可瞧见,她那一张布满泪痕的脸上早就满是深深的忿恨了。 柳雁飞嘴角勾起冷笑,道:“竟有这么多人哪!”视线从一颗颗乌溜溜的脑袋上方扫过去,然后,定格在后方垂首而立的关月柔身上。 这个关月柔,居然没有对张清婉落井下石?!她与张清婉的关系,不是最为恶劣的吗?早在昔日行宫之时,就曾听闻她二人互相瞧不顺眼,甚至当面讥讽了。 关月柔虽然没有抬头,但是与其他女子不同,她落落大方,根本就表现不出一丝惧意,好像,她这次前来,就是来看戏的。 柳雁飞把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会儿,然后就离开了。她看向了张清婉,问道:“张良媛,你可愿意原谅这些人,或是其中可有何人你根本就无法原谅的?!”这话问的,好像是把主动权全部交给张清婉了。这些下跪之人,是生是死,仿佛就是张清婉的一句话。 好多人都伏地不起,吓得周身抖如筛栗。显然这些人是欺负张清婉最甚的。而那些不过曾经跟随着别人,在言语上刺激过张清婉的,则眼巴巴地望着她,祈求她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她们一马。 张清婉死死咬着唇,还是一言不发。 “张良媛这是怕她们事后报复吗?”柳雁飞问道。 张清婉垂头不语。 柳雁飞道:“张良媛不必有这个顾虑。这东宫之事,只要本宫想管,就没有什么是本宫管不了的!”说着,她面对众人,朗声道,“今后谁要是再敢偷偷摸摸做出这等下作之事,本宫的脾气相信你们都清楚的很,一脚踹死一人绝对不是什么难事!” 柳雁飞一脚踹死张清婉的宫女,是整个皇宫里众人皆知的事。 这话一出,连张清婉都止不住地浑身战栗,满脸的恐惧。 一群女人黑压压地开始拼命磕头:“娘娘饶命,臣妾再也不敢了!”几个响头磕下来,见到柳雁飞没什么反应,只瞧着张清婉看,便有人开始意识到了什么,向张清婉跪去,哀求道:“求张良媛放过臣妾,臣妾错了,臣妾错了。”接着,就有人开始打自己的耳光,泪流满面:“臣妾罪孽深重,但求张良媛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臣妾吧!”——这是欺负张清婉最厉害的女人。 张清婉就像被惊吓到似地瞧着眼前的一切。 远远旁观的关月柔,低着头,却嘴角冒出一抹讽刺的笑。 张清婉最终跪了下来,脸上清泪令她娇弱得如同寒风中摇曳的小花。“放过她们吧,娘娘。”她说道。 柳雁飞一笑:“张良媛果然是个菩萨心肠的好人,以德报怨,值得敬佩。”接着,她大声宣布道:“张良媛放过你们了,还不谢过张良媛?” 如同得到了赦令,欺负张清婉的女人们一脸狂喜,纷纷向张清婉和柳雁飞磕头:“谢过张良媛,谢过皇太孙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千岁!” 柳雁飞冷笑:“如有下次……” “不敢、臣妾再不敢了!”唯恐丢命的保证声时起彼伏。 柳雁飞冷哼一声:“好了,那么就这样吧!你们都可以滚了!” 好像不敢相信自己可以离去一样,五十几号人全部愕然看向柳雁飞。 柳雁飞不悦:“怎么,还要本宫送你们出去不成?!还不快滚?!” “是、是!”没跪地的跪安,跪地的又嗑了几个响头,然后那些女人一个个如从地狱中走了一遭似的从殿堂中无力而出。 “张良媛。”柳雁飞叫住了也准备回去的张清婉。 “是。”张清婉乖乖应下。 柳雁飞对她说道:“太子妃娘娘已不用你帮她做事了,你既然无事,就不要动不动地就在东宫里瞎转。好好学那关良娣,人家可是打行宫中回来后,就几乎都呆在自己的住所里,修身养性,瞧瞧人家,现在过得多好,哪曾惹得这样那样的麻烦!” 张清婉听得几乎是一口气上来。但她根本就没有资格说些什么。她低着头,咬着唇,好半晌:“是,臣妾记下了。” “下去吧!” “是。” 张清婉被欺负一事就这样完满地解决了。 却是那张清婉几乎一路不稳地走出了殿堂,离开了景阳宫。回去住所后,她一下就扑倒在床上,再也忍不住,大声痛哭起来。“柳雁飞!柳雁飞!”她边哭边吼,“我要杀了你!我迟早要杀了你!” 不过,她万万想不到的是,她甚至都还没有机会细想该如何弄死那柳雁飞,一场对她来说,最致命的伤害马上就要悄然而至。 第115章 处理完张清婉的事后,柳雁飞就开始着手准备自己的恢复计划。作为贵妇,她无需亲自哺乳,这样她一出月子,就可以锻炼身体,让自己尽早恢复到身强体壮的状态。她天生神力,但这不意味着经过近一年的怀孕产子,她就可以和以前一样,轻易抡起大刀,飞身上马,一刀一个敌人。 急着让她恢复力量的不单单只有她自己,昨日孩子的满月酒上,皇帝老儿就很直白地对她说:“丫头,你这孩子也生了,看看什么时候还回京卫指挥使司去?” 不但柳雁飞,在场的人都惊呆了。 与几年前,她和江桥成婚后,皇帝老儿故意寻了一个“剿匪”的契机让她回到朝上不同,这一次,皇帝老儿可是什么借口都没给,直接表明不希望她乖乖地呆在宫中,去做一个为男人打理后宫的普通女子,而是打算让她快点回朝,继续做她的“柳大人”。 皇帝老儿这样的态度,不得不让人想起今年年初以来,那些发生的对江桥极为不利的事。 江桥遇刺一事,是否真为瓦刺人所为还有待证实,而后来鲁国公被迫辞职,对江桥这一派的势力而言,更是一个巨大的冲击。 鲁国公退出朝政之后,江桥力荐鲁国公私底下为他推荐的人,但却有以定远侯为首的一群人,死咬着不肯松口,坚持要用上另外一个在沿海地区战功显赫的武将。两方拉锯,谁都不肯退让。而群臣之首的丞相大人,则对此始终中立,显然不想淌这趟浑水。 皇帝老儿烦不胜烦,干脆把这件事按下不表。于是,左军都督之位便空了下来。 “朕老了。”昨日孩子的满月宴后,皇帝老儿居然这样对江桥说道。 江桥立马呆愣,跪下连说他的皇爷爷一点都不老。 皇帝老儿扶起江桥,叹气道:“朕的确是老了。腰也酸了腿也疼了。特别是这脑袋啊,也没以前灵光了。瞧瞧柳全那老小子,跟朕打小一起长大,他倒好,都回家享福了。” “……”不知自己的皇爷爷究竟是何意,江桥只得沉默。 之后江桥把皇帝的话告诉柳雁飞。柳雁飞想了想,道:“大概是我爷爷被人给弄了下去,对皇上的打击太大了吧。他在位多年,自以为掌控一切,却想不到,到老了,连自己好友的官位都保不住。” 江桥说:“若真是这样,那皇爷爷可多虑了。谁会想到有人会步步为营,势在将鲁国公给弄下来?就是在皇爷爷年轻的时候碰到这样的事,他也是没办法的。” “可若真是在他年轻的时候碰上这样的事,他可是有足够的精力,把那群胆敢和他作对的人给一一扳倒的。” 江桥听了,就沉默了。 柳雁飞最后说道:“算了,你也别多想了。至少皇上是爱护你的。再怎么样,你最大的后盾都不会让你被人给弄下台去。” 柳雁飞这话一说,江桥更沉默了。当天夜里好一会儿,他都没再讲什么话,而是默默地在沉思着什么。直到后来要上床就寝的时候,他才说第二日要给柳雁飞一个“惊喜”。会提前从工部回来。——当然,这些,都是昨天的事了。 这日,柳雁飞做好了计划,接着才第二日她就开始训练。而后,接下来的日子里,练武场成了东宫中继她怀孕时去的书楼外,又一个常去的地方。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东宫里开始渐渐地恢复平静。张清婉变贬,失宠于太子妃一事,慢慢地就变成了一件不会被人轻易提起的“往事”,因被柳雁飞训斥,不要说欺负张清婉,连“张清婉”这个名字,都极少有嫔妾愿意说起。 张清婉乖乖地呆在自己的宫殿里,好像被人遗忘了。而这,离众嫔妃被柳雁飞训斥的那一天,才不过短短的一个多月而已。 张清婉安静地呆在自己的宫殿中,仿如与世隔绝。 江桥自然也不会去看望她。对江桥而言,张清婉吃好喝好就足够了,对得起她救了他的一命之恩。 江桥对没有再见到张清婉被欺负一事表示极为满意。对柳雁飞是赞不绝口:“不愧是我的雁飞,有你出马,还有什么事解决不了的?” 柳雁飞浅笑着接下江桥的赞扬。毫不在意,那边张清婉正在怨恨愤怒地诅咒她不得好死。 张清婉恨恨地诅咒着柳雁飞,咬牙切齿地思考着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获取江桥的爱怜。但是,这一回,来不及等她想到什么好主意,一个惊天的,让她无法置信的消息传来,瞬间就将她打入了无边地狱,永远无法翻身了。 十二月初,北境抓到两个意图越境逃往瓦刺的大楚人,一个中年男子和一个年轻男子,经查,这两人是父子。而那中年男人,竟是曾经的户部尚书,皇太孙东宫中张良媛的亲父——张庭城! 竟是张庭城妄图带着自己那唯一的一个儿子,逃往瓦刺。 张庭城及其子被一同押回京城。而他在老家的家人们也全都被收押了起来。 据查,张庭城是在四个月前其母逝世之后,开始着手准备出逃的。 消息传到京城。知道了这个消息的高官们震惊无比。张庭城主动辞官就已经够令人不解的了,而今他居然意图出逃瓦刺!这…… 聪明的人一细细思索,便就会联想到什么。顿时都觉得骇然。当然,这个消息是私下传出的,仅有有渠道的高级官员们才能得知,显然朝廷并不想大肆宣传。毕竟,若被人得知,堂堂一个王朝的前户部尚书居然是个叛国奸细,这该是件多么耻辱之事!但是,仅仅得知冰山一角的高官们,并不晓得,关于张庭城的身份,并不是奸细这么简单! 最早知道具体情况的高官,是齐国公。齐国公的妻子和张庭城的妻子是表亲。因都嫁在京城的缘故,有些血缘关系的她们走在了一起,两人关系融洽,几如亲生姐妹一般。而那张清婉,作为张庭城的嫡女,自然便常常随同母亲去往那齐国公府。张清婉人长的漂亮,又很会做人,没有女儿的齐国公夫人是极其喜爱她的。很多时候,张清婉都作为“表小姐”被邀至齐国公府,同那齐国公夫人一同起居,不是齐国公府的小姐,却胜似齐国公府的小姐。但是,这一切止于张清婉被选入东宫之时。 张清婉一进宫被选为良娣,齐国公府就同张家断交。非常决绝,没有一丝保留的余地。 无论那齐国公夫人愿或是不愿,齐国公都不许她再同那张家夫人交往。两家形如陌人。张庭城还在户部尚书之位时对外表示,自家根本就是莫名其妙,不知那齐国公为何会这样。却是齐国公连解释懒地去解释,朝堂之上见到张庭城,直接漠视,如同从未见过。 只有石澈曾和柳青荣简单说过此事。当柳青荣问他为何奉命守护柳雁飞的时候,明明可以见到他的表妹,却连看都不看她一眼。石澈这般回道:“她坚决要进宫的时候,就不是我的表妹了。我们家祖训有一条,绝不送女进宫,绝不与后宫扯上关系。何况,现任储君的正妃还是雁飞……” 柳青荣听的是一头雾水。 柳雁飞当初在柳青荣那知晓这个后也有点雾水。前者还好理解,齐国公府和鲁国公府一样,坚持着不当外戚的原则(当然,鲁国公府的这个原则被皇帝的一道圣旨给毁掉了):绝不与后宫沾边,哪怕后宫之妃与自家有一点血缘也不行。而这后者,就令她不解了,江桥的妻子是她,和齐国公府不愿和后宫沾边有什么关系?关于这个,她决计想不到,这是石澈个人的私心了。有她在,石澈怎么还会支持另外一个女人做未来皇帝的后妃? 而就在张庭城出逃一事被某些高官得知后,很多人都暗思,莫不是这齐国公府早就知晓了什么? 十二月初八,柳雁飞在东宫那江桥派人为她建造的练武场里。才是一大早的,竟有人通报了:“皇太孙妃娘娘,石侍卫求见。” 柳雁飞讶然,但很快就明白石澈这是找她做什么。 “让他进来吧。”柳雁飞将剑扔给了边上的宫女青巧。 石澈踏着晨光走了进来:“拜见皇太孙妃娘娘。” “起来吧。” 夏初从围场回来后就一直未见了,虽然他们都在这皇宫之中。而今,隆冬季节,新的一年又快来到。 不单单柳雁飞有了变化,石澈也是一样。柳雁飞变得从气质上柔和了许多,大概是生了孩子的缘故。而石澈,则更成熟了,男人的气息扑面而来。 “少游兄,坐吧。”柳雁飞令人搬来了凳子,请石澈坐下,她笑道,“这么久没见,你今日却特地过来找我,是奉了你父亲之命,同我解释,关于那张庭城的真实身份,你们并不知晓吧?” 看着柳雁飞,石澈无奈一笑:“是。” 而恰恰在石澈找寻上柳雁飞的时候,张清婉那里,崩溃了一天一夜的她躺在被砸得几无完好之物的屋中,默默地流着泪。“私逃瓦刺!为什么?!为什么?!”心中一遍遍地呐喊,怎么都无法明白为什么会这样的她觉得人生好像已经滑入了地狱。 “吱呀。”未经她允许,门竟然开了。 一个宫女弱弱的声音响起:“娘娘,殿下来了。” 如同惊雷耳边响起,张清婉的心陡然一震,顷时大疼。她瞪大眼睛,这颗心疼得让她连呼吸都困难了。耳边轰鸣不断,她艰难地将头扭向门外,只见那出现在门口的玉树临风的男子,不是皇太孙殿下又是谁! 皇太孙对眼前被砸的乱七八糟的情况视而不见,径直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张清婉呼吸顿停,急急动了动身子,“扑通”一声,从床上摔了下来。她吃力地跪好,磕下头去:“臣妾见过皇太孙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第116章 跪在地上的张清婉浑身发抖,连抬起头来的勇气都没有。她依然消瘦羸弱,可怜兮兮,只是这一回,那种引人疼惜的气质没有了——她已经恐惧崩溃到无暇去伪装。 江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脸上不带有任何感情。 而正在江桥盯着那张清婉的时候,江桥身边的田公公已经命随身伺候的小太监,将屋中倒在地上的椅子扶起,然后亲自抓着袖子擦了又擦,恭敬地请江桥坐下。 江桥转身,挥起衣摆,坐了下来。 张清婉始终伏在地上,抖得不能自已。 乱七八糟的房间里,充溢一种令人窒息的沉寂。 江桥盯着张清婉许久,才淡淡地开口道:“原来张良媛是个脾气如此之大的人哪!”若不是亲自过来一趟,他还不知道,张清婉竟会把自个儿的房间砸成这个样子。 张清婉一听,呼吸差点就停了,她磕头点地,竟是抖着唇半晌发不出一个声响。 “那么看来张良媛很清楚本宫今日为何前来了?”江桥继续说道。 终于,张清婉的眼泪掉了下来,一滴一滴地砸湿了她面前的地砖。她没有抬头,也没有开口。 江桥很有耐心。小太监端来了茶,递给田公公,田公公又把茶水奉到了他手上。江桥掀起茶盖,慢条斯理地轻轻品起茶来。 张清婉跪伏在他面前,身子左摇右晃,像是快跪不住的样子。 江桥将茶盏交还给田公公,然后对张清婉说道:“张良媛,你可别晕了,晕了本宫也叫人把你给弄醒。行了,说吧,关于你父亲,你知道些什么?” 张清婉终于泪眼婆娑地抬头:“殿下……” “说吧。”江桥似乎并不急,态度也并不恶劣。 张清婉非常委屈,泪水如河一样的不断从眼眶中奔涌而出。她抽泣道:“臣妾,臣妾不知。父亲自辞官后就再无与臣妾有过任何联系,臣妾早就是被抛弃之人了!”这说着,她终于抑制不住,伏倒在地上就嚎咷痛哭起来。 江桥瞧着她,许久不语。他知道张清婉讲的是真话。自张家老夫人将那李义德偷运出京后,他就派人注意着张清婉和她的娘家,结果确如张清婉所言,自她父亲辞官之后,她真的就没有再和娘家联系了。确切来说,是她的娘家再也没跟她联系!她的确是被抛弃了。他这一趟过来,不过是例行公事,想从张清婉嘴里确认一番,看看她是否知晓她父亲的情况。 而现今,看她这副模样,确实应当毫不知情。否则,在她父亲知道自己的身份终将东窗事发,而辞官逃之夭夭的时候,她怎还会毫无惧意,没有任何不安地在这宫中居住下去? 张清婉惊怒,恐惧,又茫然不知。瞧着她这个样子,江桥觉得自己有必要告知她一下。 “张良媛,”江桥道,“你可知你父亲为何要叛国,逃往瓦刺?” 张良媛抬头,满脸的惊愕。大概她以为江桥是过来逼问她这个问题的,却想不到比起她这个毫不知情的女儿来说,江桥作为一个“旁人”却早已知晓答案。 江桥平静地道:“你父亲是瓦刺人!” 一语如锤,张清婉瞪大震愕的双眼,如同五雷轰顶般,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这个答案,在江桥查到张庭城的父亲是养子的时候,柳雁飞就曾开玩笑地说起过。因此,在边防官兵从张庭城身上搜到能够表明他身份的书信,并上报朝廷后,相较于某些得知真相的人来说,江桥和柳雁飞倒显得不那么惊愕。 而且,张庭城变卖家产,投奔瓦刺,这些可都是在江桥的掌控中。甚至就是因为江桥的掌控,他才在边境被拦下。毕竟,他选择的可是一条自认为安全无比的越境通道。 不过,令江桥和柳雁飞意想不到的是,张庭城亲父的身份居然略有些夸张。 江桥对根本不愿相信的张清婉继续说道:“你的祖父,是张家的养子。他的真实身份,是瓦刺德王之次子!几十年前,德王驻军北境,与我朝交战,后败于我朝,死在战场上,他年幼的次子便流入我朝境内,沦落民间,因缘巧合,被张家收养。这样说起来,你也算是瓦刺德王的曾孙女了。” “不……”却是张清婉听了,死命摇头,满脸都是不可置信。“假的!这是假的!我父亲怎么可能是瓦刺人之子?!我怎么可能流有瓦刺人的血!” 大楚和瓦刺是夙敌。自建国以来,就一直交战,打打停停,两国百姓对对方都是恨之入骨。张清婉自幼都被告知是一个堂堂正正的大楚人,北方瓦刺,不过是一帮烧杀掳掠的强盗罢了。现今突然告诉她,她的祖父是百分之百的瓦刺人,这叫她如何能够接受! 江桥无什表情地看着陷入癫狂的张清婉,然后他站了起来,道:“张良媛,本宫念在你曾救了本宫,就饶过你一命,毕竟对于你们张家的事,你也毫不知情。不过,这宫里头,你是不能再呆下去了。过些时日,本宫就派人将你送到北山的梅花庵去,希望你在那里好生度日。你,好自为之吧!”这说着,他就准备拂袖而去。 江桥,对这张清婉也算是仁至义尽。毕竟,张清婉救了他一命在前。他今日过来,也算是亲自对她的救命之恩做出一个交代罢! 却是在江桥抬腿要走的时候,张清婉突然一个激灵,抬起了头来。她面露不甘,一下子扑了过去,抱住了江桥的腿。 “你!”江桥眉头大皱。除了柳雁飞以外,他对其他女人的肢体碰触,是极其排斥的。他根本就不允许其他女人碰他一下!“张良媛!”江桥怒喝道,“放手!否则休怪我无情了!” 可张清婉哪管江桥的怒火,她第一次在江桥面前如此不顾形象。她哭花了一张脸,显得极其狼狈。“殿下……”她哀求道,“求殿下不要把臣妾送往梅花庵啊……” 江桥一股火自心中腾起,越烧越旺,他终于抬起脚来将张清婉踢了个倒仰。“张良媛!”他喝道,“你如此不识趣,是想让本宫杀了你吗?!通敌叛国,本就满门抄斩!何况你还是瓦刺之后!本宫念在你曾救了本宫一命,留你一条性命,你却如此想死……” 却是江桥的话还未说完,张清婉凄惨地抬头望着他,又一次露出那祈求怜悯的表情。她红着眼说道:“殿下,殿下。臣妾这么多年来对殿下的一片真心,难道殿下都看不到吗?” 被她打断话的江桥盯着她,看着她掩面而哭,再一次娇柔可怜得如同娇柔的花朵。江桥道:“真心倒看不见,只瞧见你一次又一次地在本宫面前展示你的可怜!” 江桥这话一出,张清婉就浑身一颤,如同看着世间最无情之人一般,难以置信地望着江桥。她的清泪第无数次从眼眶之中无声留出。“殿下……殿下你就如此狠心……” 江桥厌恶地皱起眉头。 张清婉心慌则乱。她用起了自己最不屑的一招。这一招若用在对自己有情有爱的男人身上,应当会有用。但是,若用在一个对自己根本就没感情的男人身上,那就是适得其反,反而会令男人对自己厌恶到极致。 江桥根本就对她没有感情。先前顶多就因为她救了自己一命,而对她产生了一些怜悯,但是她那些装可怜的招数,都还没有产生什么实质性的进展,就被柳雁飞给遏止住了。 现在,确证了张清婉就是瓦刺人的后裔,江桥怎么可能还会对她产生怜悯之情?没有要她的命,已经算是对她救过他一命的最好回报了。 “殿下……”见江桥丝毫不为所动,张清婉泣不成声,“殿下或许不记得,但早在十年前,殿下就与臣妾见过一面,从那个时候起,臣妾就对殿下芳心暗许,便就是家人极力反对,臣妾也坚决进宫,誓要侍奉殿下啊!” 张清婉居然说出了这样一番话!江桥一听,愣住了。他皱起了眉头:“六年前,我们见过?” 张清婉连连点头:“请殿下仔细想想,六年前,元宵灯节。” 元宵灯节!江桥的眉头蹙得更紧了。六年前的元宵灯节他怎会不记得。就是那一年的元宵灯节,京城街市发生了大火,他的两位未婚妻候选人,被活活地烧死在了火场,由此,他克妻的名头全天下皆知。他的皇爷爷一怒之下,取消了元宵街市,直至现在都没有恢复。 江桥努力回想,也不记得当时什么时候与这张清婉有过接触。 张清婉颤动着点缀着泪滴的长长睫毛,说道:“那一年,臣妾连同几个姐妹去往城东灯市看灯花。谁料,街市突然起火,一群人蜂拥着逃了过来。臣妾和几个姐妹被冲散,差点被人给踩倒在地,多亏殿下及时出手相救,臣妾才……”回忆起往事,她似乎娇羞了起来,挂着泪珠的脸蛋少了一些灰败,多了少许色彩。 江桥这才从昔日乱糟糟的回忆中拉出些相似的镜头。那日,听闻城东大火,他便带人赶往那里,组织扑救。途中,好像确实将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从人流里拉了出来。 见到江桥若有所思的样子。张清婉脸上渐渐露出了喜悦的笑容。她继续羞涩地道:“从那以后,臣妾就梦想着有朝一日嫁入东宫,侍奉殿下……” “是吗?”却是江桥冷冰冰地打断她的话。江桥原本不带任何感□彩的脸上,渐渐出现了冰冷无情的神色,他问道,“既是当年就对本宫情有独钟,怎不见你在本宫克妻之名传遍天下的时候,主动请求嫁于本宫?!” “诶?”张清婉一听,心脏陡然一停,震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对于难得几个评论,真的很想回复= =||| 回复n次都以失败告终…………………………………… 第117章 “其实你是想做正宫娘娘吧?!”江桥一针见血地指出张清婉最真实的想法。“家人反对?坚决进宫?”江桥冷笑,“原来如此!张良媛你的野心可真是够大啊!” “殿下……”张清婉震骇得瞳孔都睁大了。她怎么都想不明白,只不过将六年前她就开始“暗恋”他的事情说出来,他就顿时一副洞悉了一切的模样。为什么会这样?! 江桥讽刺地看着倒在地上一脸骇然,完全无法伪装下去的张清婉,然后“哼”地一声,一甩袖子,大步离去。 江桥身边伺候的人快步跟上。 只那田公公,在离去之前,对着那倒地不起,彻底陷入绝望的张清婉摇头说道:“张良媛,这可真是连咱家都听不下去了!你若真对殿下情根深种,不顾家人反对,坚决进宫的话,那么,六年前殿下因那场大火,被世人诟病的时候,你躲去哪里了?殿下宅心仁厚,留你一条性命,你不但不感激,还妄图扯慌引起殿下怜悯,得以留在这宫中,你是何居心,还用得着猜么?!张良媛,咱家劝你还是莫要妄想些不切实际的东西,乖乖地不要耍什么手段,不然殿下心意一转,恐怕连你这条命都留不得了。”说完这些,田公公才慢悠悠地出了门去。 张清婉如同死人一般,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好一会儿,才有其贴身宫女战战兢兢地过来搀扶。张清婉一巴掌甩了过去:“滚!”她怒吼道,继而,绝望的泪水如河堤崩溃,疯狂地从眼眶里涌了出来。“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她边哭边道,“我明明努力了这么久……甚至连命都差点送了,却最终只得了这么一个下场吗?为什么?!我明明才是最有资格当皇后的那一个啊……” 且不管张清婉是如何在房中痛哭。江桥自张清婉的宫殿走了出来后,本欲回景阳宫去,却意外地见到了一个小宫女鬼鬼祟祟地躲在不远之处的树丛后边悄悄窥视着他。 江桥一皱眉。“去,把那丫头给我抓过来!”他对身边的人命道。 “是。” 很快的,就见一个黑影略过,那位躲在树丛后的宫女被逮了个正着。 护卫将那位宫女揪了过来。 小宫女一被揪到江桥面前,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声音抖得几乎听不出她在讲什么:“殿下千岁,千千岁。”她跪伏在地上,身子战栗得不能自已。 江桥看着她,冷着脸道:“躲在那做什么?!本宫也是你能这样偷看的吗?来人,把她的眼珠给我挖出来。” 想不到向来以宅心仁厚出名的江桥,居然会一开口就下了一个这么可怕的命令,小宫女骇然地立马瞪大了眼珠,继而鼻涕眼泪齐齐掉了下来,如见了鬼一样,疯狂地磕起头来:“殿下饶命!殿下饶命!是、是太子妃娘娘身边的李姑姑命我过来瞧瞧殿下的!” 江桥眯起了眼睛:“哦?” “奴婢没有撒谎!真的,是真的!听说殿下要来这明月宫看望张良媛,李姑姑就叫奴婢过来瞧瞧,看殿下是喜还是怒。大概,大概,”这宫女瞧起来挺机灵的,她居然自己猜测了起来,“是太子妃娘娘想看看张良媛可有希望被殿下喜欢吧!”这潜台词就是,若张清婉有被江桥看上的可能,那么太子妃就又要重用张清婉了。 江桥便笑了:“你这丫头蛮机灵的嘛!难怪派你来做这种事情。那么你说,本宫是喜还是怒?” 这小宫女就战战兢兢地道:“这,这……奴婢、奴婢看不出来……” 江桥瞥着她,突然一声大喝:“来人!把她给本宫拉下去,重打十个大板!” 小宫女大骇,哭叫道:“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呀——”却是哭求哪有用,直接被江桥边上的两个太监给捂住嘴拖走了。 江桥黑着一张脸,目光看向了那延禧宫的方向,心道:“观察我?为什么?这张清婉父亲通敌一事她应该早就知晓了吧!难不成,怕我杀了张清婉?”江桥皱了皱眉头,凝思了半晌,然后才回到了景阳宫里。 而在景阳宫中,柳雁飞也恰好同石澈结束了谈话,刚从练武场回来。 柳雁飞是知晓江桥去看那张清婉的,见到他人在屋中,意外了:“咦?这么快就回来了?那张清婉……” “没什么好问的,”江桥说道,“如我们所料,她确实是什么都不知道。” 柳雁飞见他脸色不大好看,问道:“怎么了?” 江桥阴沉着脸,怒道:“念在她曾救过我,就打算饶她一命,想不到居然还这么不知足!” 虽然他没有具体讲明这张清婉究竟是怎么个“不知足”法,但柳雁飞也能猜的到大概。显然是张清婉狗急跳墙,眼见着步步为营装可怜之法已经无效,就直接向江桥祈求那不切实际的东西,结果被江桥彻底地厌恶了。 “那么你打算……”柳雁飞看着江桥。 江桥蹙眉道:“若非她替我挡箭,我确实早已命丧黄泉。就这样杀了她,显得我不仁,传出去也会被人诟病。这样吧,若她乖乖地接受我的安排,我就照既定的计划,将她送去那梅花庵,但若她不接受,搞出什么幺蛾子,那……只能让‘张良媛因父叛国,自感罪孽深重,自尽替父谢罪’了!” 柳雁飞点了点头,道:“也好,就这样吧。”对于江桥的打算,她没有异议。却是接下来她打算告诉江桥,石澈奉父之命,特来找她解释齐国公府对那张庭城是瓦刺人一事毫不知情的时候,江桥突然道:“雁飞,我离开那明月宫的时候,遇上那个女人派过来的宫女,竟是来监视我的。” “诶?”柳雁飞愣住了。 “看来她对张清婉很是紧张啊!你说这是为何?”江桥看着柳雁飞问道。 他面色凝重。 柳雁飞听闻江桥这样说起,陡然就震了一下,一种不好的预感刹那涌上心头。她联想起两个月前的事。那个时候她怀疑张清婉是被太子妃陷害。张清婉自己在被江桥审问的时候,也故意引导江桥往太子妃那边去怀疑。而太子妃在洗三宴上见到她母亲后表现古怪……当时她就觉得心里突突的,而现在被江桥这么一说…… 柳雁飞揉了揉太阳穴,道:“天哪,不会又被我猜中了吧!”当初她可是对江桥说,张清婉很有可能已经知道太子妃并非江桥的亲生母亲。不过江桥却认为这个可能性不大,而且就算是真的,张清婉无凭无据,说出去也无人相信,反而会被治个散布谣言之罪。“她只能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这是当时江桥的说法。 却是这个时候,江桥一脸铁青,他沉声说道:“我现在想来,雁飞你的预感往往都是正确的,比如那张庭城的父亲可能是瓦刺人,这不都被你猜中了吗?张清婉知晓这个秘密,大概也是真的了。” 柳雁飞听了,顿时无语。这算什么理由,好似她是神算子一样。 而江桥继续说道:“看看那个女人,张清婉父亲叛国,我去寻那张清婉,她竟立马派人监视我,要在以往,她哪里会管我是否去见那张清婉!你说她在怕什么?” 她在怕张清婉在死亡的威胁下,会把那个秘密对江桥说出。 “今日之事提醒了我,我想那个女人是知道张清婉知晓这个秘密的!原以为就算张清婉知晓秘密,她也不敢把它胡乱说出。但现在看来,这张清婉很不简单,想必她是用了什么法子威胁住了那个女人,否则,那个女人在知道她知晓这个秘密后,居然没有想法子尽快杀了她!” 江桥说得颇为肯定,显然是对自己的这个猜测深信不疑了。 ——原本就曾被柳雁飞提醒过张清婉或许已经怀疑了他和太子妃的关系,而今,在太子妃这样的行动下,那个被提醒过的事情就如春笋般破土而出,一下子就在他的心里变得根深蒂结了。 接下来,却见江桥沉吟了起来,片刻之后他对柳雁飞说道:“当然,猜测毕竟只是猜测,我得去确认一下!”这说着,他就拿起披风,向外头走去,“我去那个女人那里一趟,看看她是什么反应。” 这样,江桥不过回景阳宫一会儿而已,就又出去了。甚至柳雁飞都没有机会将石澈见她之事同他讲起。 齐国公对张庭城是瓦刺人一事表示极为震惊,因与张家算是远亲,唯恐自己被朝廷怀疑,就派和柳雁飞关系最好的石澈先向柳雁飞表明忠心,希望柳雁飞在江桥那里多说些好话。最好的结果,就是能让那些负责此案的秘密官员全都不要找上门来,直接将他们齐国公府剔除在怀疑对象之外。一旦怀疑的根子在帝王的心里扎下,就算他们确实是无辜的,那对他们今后的发展也是几如灭顶之灾。齐国公府多年为人臣,怎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柳雁飞有点头疼地看着江桥离去。 齐国公一事,就只能等他回来再同他说了。 而就在江桥离开景阳宫后不久,一个密报从宫外传来:柳素娥逃走了。 柳雁飞一听,皱起了眉头。 第118章 白日当头,冷风徐徐。 这一日早上下过一场大雪,现在,地面的积雪基本已被扫除,但大部分的人还是不愿出门,宁愿呆在家中。毕竟,十二月了,隆冬季节,冷彻骨里。 却是在那十四皇子的王府中,十四皇子已经出了门。 对十四皇子来说,这最近的一个月,简直是糟透了。不但对他有着极大威胁的柳素娥找不着,连他手头上的事务也频频出问题。大理寺里被他压下的卷宗被盗,涉及官员贪污受贿的账本丢失。十四皇子心内不安,隐约已经感觉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可能要暴露了。 这一日,休沐之日。纵然天寒地冻,他还是临时决定去往那万佛寺,同寺中的得道高僧,了尘大师品茗一叙。 按计划,这本该是半个月后的事,不过,他最近心烦意乱,便想要提前过去。他想,或许在那远离凡尘的佛家重地,他才可以让自己的心境平复下来。 十四皇子坐着轿子出了王府,然后换乘了马车。现在,这华丽的马车已经驶向城外的万佛寺。 而这个时候,在那东宫之中,江桥正在太子妃那里,对她进行言语的试探。 太子妃因为天气寒冷,腿疼的老毛病发作,一直窝在被窝里,直到太阳快升到头顶上了,才慢慢悠悠地起床。恰好那个时候,江桥来了。 太子妃咋一听到江桥来看望她,立马一震,继而一张脸变得煞白。但她很快就恢复了镇定,由宫女搀扶着,出了内室。 等候在外边的江桥一见到她,立马就对她行礼:“儿子见过母妃。” 太子妃有些吃力地坐到了主座上,随伺的宫女搬了一个炭盆放在她的脚下。 “母妃的腿可还好?”江桥状似关切地问。 太子妃摇了摇头,道:“年纪大了,这什么病都重了。话说回来,这还是当年生你之后落下的病根。”这说着,她就无力的靠在椅背上,却是细瞧之下,便可察觉,她那一双微眯的眼睛,正观察着江桥。 江桥把她的神态尽收眼底,却是很快低下头来,神色如常:“是儿臣令母妃受苦了。” 太子妃就稍稍松了口气,当然,她面上不显。她接过宫女递来的茶水,轻轻地抿了两口,然后问道:“桥儿一向忙碌,怎的今日有空来这啊?” 江桥听她这么问,便一下就将自己去见张清婉的事给抛了出来。“儿臣才从张良媛那里出来。”他说道。他倘然看着太子妃,却是一双厉眼隐藏在温和的面容之后,他直勾勾地盯着太子妃,不放过她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大概没有料到江桥一下就讲到了张清婉,太子妃不由地怔了一下,脸上的肌肉僵硬了起来,片刻后才笑道:“怎么,桥儿心软了?” 简单的一句“心软了”就表明她已经知晓张清婉之父叛国一事了。 江桥听了,笑道:“何来的心软。看来母妃已经知道那张庭城携子叛逃之事了。这一人叛国,全家当斩。儿臣方才不过去那明月宫,提审张良媛,瞧她对于她父亲之事知晓多少罢了。” 太子妃听的,一下就愣住了。她看着江桥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一人叛国,全家当斩’,这……桥儿你是打算要了那张良媛的命了?” 江桥奇怪地看着太子妃问道:“怎么?母妃这口气……不可吗?” “啊!”太子妃恍然醒悟:自己的态度太不对劲了。她赶快收敛了情绪,让自己恢复如常。她对江桥说道:“并非不可,毕竟这张良媛也已是犯臣之女。只是,她好歹也曾救过桥儿你一命,若非她,你还哪能坐在这里同母妃讲话!”她的口气像是规劝,“滴水之恩就当一涌泉相报,何况是这救命之恩呢?桥儿你可要三思啊!” 江桥听着就笑了,他说道:“瞧母妃这话说的,儿子不就是弄不定主意,才特来问询母妃?那依母妃之见,这张良媛最好是不要杀了?” 太子妃点了点头,道:“能不杀最好。否则这传出去,也于桥儿你无益。” 江桥便问太子妃:“不杀她,可也不能将她放在宫中,岂有犯臣之女作为后妃的道理?那么母妃觉得,儿臣该怎么做?” 江桥这样一问,太子妃就为难了。“这……”她拧起了眉头。 江桥静静地等待太子妃的答案。不过,见太子妃迟迟做不出决定,他便问道:“这样吧,把她给软禁起来,对外则宣称她畏罪自尽如何?” “不可!”太子妃陡然一急。 江桥顿时愣住。 太子妃恍过神来,有点尴尬,道:“这、这,母妃的意思是,你这样做,和直接杀了她又有何区别,对世人来说,她还是死了,虽说是自尽,但难免有人猜测不是死于你之手。桥儿你怎会犯糊涂想出这样的馊主意!”这最后一句话,又是谆谆教诲了。 江桥一副受教的样子:“母妃言之有理,是儿臣想的不够。” 这接下来,屋子里开始一阵沉默,江桥和太子妃相对而坐,两人皆是无言。不知他们是在细想该如何处置那张清婉,还是互相不知道该对对方讲些什么。 终于,江桥开口了,他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话说回来,儿臣要离开那明月宫的时候,张良媛好像有什么话要同儿臣说。”江桥的口气极为疑惑。 那太子妃一听,骤然呼吸就停了。她略微僵硬地看着江桥,但竭力装出一副镇定的模样:“哦?会是什么事呢?” 江桥道:“儿臣哪猜得出来,不过瞧她那样子,明明想说又迟疑再三,像是时机未到的模样。” 江桥说完之后,那太子妃就维持不住脸上原有的表情了,她掩饰般地做出了头疼的样子。 却是江桥正要上前关心她的时候,外边有人进来通报了:“娘娘,殿下,景阳宫来人,说是福老王爷已经如约在宫外等着了,问殿下何时出宫和福老王爷一同去那万佛寺礼佛?” 江桥一愣。 太子妃讶然。 不过江桥在太子妃把目光投向他的时候,立马就变成了一副已经知悉的模样。“知道了。”他说道,“本宫即刻就去。”这说着,他就起身,向太子妃告辞,道,“福老王爷虔诚向佛,恰好儿臣今日休沐,就同福老王爷约好了,一同前往那万佛寺礼佛祈福。儿臣就先告辞了,母妃身体若有不适,请务必及时召唤太医,切勿拖着。” 太子妃点头,并嘱咐了江桥几句。 江桥便在太子妃的注视下,走出了屋子。 一路行至了延禧宫外,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张开十指一看,那手心,已然被他捏出几道红印了。 “怎么回事?”这个时候,江桥才问那景阳宫来的人。 那人回道:“是皇太孙妃娘娘命奴婢过来这样说的,并要奴婢告诉殿下,‘事情有变,提前了’,并要殿下您尽快。” 江桥立时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那么福老王爷?”他问道。 “娘娘说她已经派人去通知福老王爷了,说是会告知福老王爷,您这几日夜夜不好安眠,大概是为俗事所累,心烦气躁,于是就决定今日提前去那万佛寺礼佛。想必那福老王爷也不好推辞。” 江桥点了点头:“回去告知娘娘,本宫即刻出宫!”却是即要往宫外走的时候,他转头对边上的太监说道:“传令下去,把明月宫的张良媛单独关押起来,不许任何人探监,连一只苍蝇都不准放进去!” “是!”太监应下,立马下去办事了。 江桥一脸凝重,面色极其难看。不过接下来,他就什么都不再多想。他命人驾来马车,匆匆地出宫了。 福老王爷果然在宫外等他。 这福老王爷是当今皇帝老儿的亲弟弟。闲散王爷,今年近五十岁,老好人一个,专门负责宗人府事务。柳雁飞派人过去叫他的时候,他正在府中逗他的鸟儿。一听说江桥要提前去那万佛寺,他就急匆匆地换上衣服,赶到了宫门之外。 江桥到来的时候,他那一副快散架的模样都还没恢复过来,显然他乘坐的那辆马车之前是在多么疯狂地赶路。 “哎哟!”他不禁抱怨道,“我这把老骨头啊!” 江桥抱歉地拱手道:“侄孙儿临时决定去万佛寺,给福老爷子添麻烦了。” “罢了罢了,”福老王爷摆手道,“年轻人,做事变来变去的,可以理解,可以理解。”说着还自己猜测着,“你那宝贝儿子是个夜哭郎吧?你这个当爹的急着去庙里给他祈福求符。我明白!我明白!”说着,他就哈哈大笑起来,然后自顾自地讲起自己当年初为人父的时候,是如何如何为儿操心的。 江桥笑而不语。请福老王爷和他同乘一辆马车。然后,车夫一声吆喝,那马车便朝着那万佛寺的方向飞奔而去。 带着雪迹的路面,留下一排车印。 而这个时候,十四皇子已经坐在万佛寺内,和那了尘大师一起,面对着一丛丛傲然绽放的寒梅,品起茗茶,聊起佛法了。 还有,那个从皇城边上的民宅中“逃脱”的柳素娥,也很“幸运”地躲在了一辆杂物车里,缓缓地向那万佛寺而去。 第119章 万佛寺在京城南郊的宁平山山腰上。江桥和福老王爷微服出行,独有一匹马车,外有六个护卫骑着马跟在边上。 山道盘旋,他们徐徐而行。到了万佛寺后,他们自然也没有报出身份,而是作为普通的香客,进了那庙门。 一进庙门,江桥身边的一个护卫就离去了。对此,福老王爷就当作什么都没看见。他和江桥一同走向了大雄宝殿。 进香,跪拜,两人真就如普通的香客一样。做完这一切后,那福老王爷就开口了:“也不知了尘大师是否有空,由了尘大师来讲解佛法,可是能令听者醍醐灌顶啊!” 江桥点头附和,然后便同福老王爷一起朝寺院后的厢房走去。 其时年近古稀的了尘大师正和十四皇子一起。却是突然有小沙弥过来,在他耳边低语,请他到一边说话。了尘对十四皇子抱歉一笑,然后去了门边。却是在小沙弥报告了来事之后,他大吃一惊,然后愕然地看了看那尤在赏花喝茶的十四皇子一眼,接着,才躬身又走回去,对那十四皇子说道:“殿下,万分抱歉,寺中出了点事,需要老衲亲去处理。” 十四皇子笑道:“无妨,大师请去吧,本王就在这里小憩片刻。” 了尘双手合掌,对着十四皇子行了个佛礼,接着便匆匆离去了。 了尘是方丈,万佛寺中若出了什么大事,当然要他亲去处理了。 十四皇子捏着小小的茶杯,心想能让了尘急成这个样子,显然是寺中出了什么不好解决的事情,只是,他怎么都猜不到,这会让了尘匆匆离去的事情,居然与他自已有关。 只见这了尘从后厢房大步而出,急匆匆地走向偏殿厨房柴房之处。他问身边的小沙弥:“怎的就让一个女子给混进来了?居然还叫嚷着要见十四皇子?!” 原来那柳素娥躲在杂货车中,混进了万佛寺,却在车子将东西运到厨房开始卸货的时候,被逮了个正着。她挣扎着说是十四皇子的女人,要求见十四皇子一面。 今日十四皇子来这寺中,虽然没有大张旗鼓,但十四皇子既寻了那了尘,了尘吩咐下去,准备茶点,准备素菜,好生款待贵客。这样一来,寺中之人只要一打听,谁会不知道十四皇子来了。所以,柳素娥被抓后,高呼自己是十四皇子的女人,霎时就把厨房里的僧人给惊吓得够呛。厨房那边立时就派人去通知了尘。而了尘听了之后,不想惹怒十四皇子,便自行出来,决定先问过那个女子再说。 了尘一路匆忙,来到了那厨房之内。结果眼前所见把他给震吓住了。 只见厨房之内的三个僧人全都昏倒在地,而那所谓的女子,根本就不见踪影! 了尘身边的监寺和尚,赶忙叫人把那几个僧人给弄醒。 “发生什么事了?那个女子呢?”了尘心急如焚地问道。 被唤醒的僧人呻*吟着坐了起来,其中一个五大三粗的家伙晕乎乎地回道:“那个女子咬了我一口,挣脱开就跑了。”说着还给大家展示他手腕上那深可见血的牙印。“然后我们要追出去,”他继续道,“突然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个东西砸在我们的后颈上,我们都被打晕了。”其余两个人连连点头,附和道:“对,对,就是这样。” 了尘紧蹙眉头,连道不好。他沉吟片刻,猜道:“这女子有同伙?难不成是有人故意将她引至寺里?哎呀!不好!”他一拍腿,“十四皇子那里!”这说着,他就赶忙调头,向那后厢房而去。不过毕竟年纪大了,哪能像年轻人那样快步大跑?他由两个年轻僧人搀扶着,晃晃悠悠地朝那十四皇子所在的后厢房匆匆而去。 而十四皇子那里。偌大的厢房里一派幽静。通往后院的大门敞开,梅林就在眼前,簇簇寒梅迎风盛开,梅香扑鼻而来。 才二十岁的十四皇子坐在蒲团上,静静地望着那美丽的梅花发呆。单从相貌上看,十四皇子也是个英俊非凡的翩翩公子,只是平日里,他常常紧锁眉头,不苟言笑,整个人给人一种不好亲近的感觉,因此,多数人对这个十四皇子,都颇为畏惧。不过,现在的十四皇子,却面容舒展,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看那样子,似乎陷入了美好的回忆之中,而这种美好的回忆,可以令他幸福得忘却所有不愉快的现实。这样的十四皇子,仿佛与这处清幽古雅的环境融为了一体。他脱凡脱尘的,几乎变作了另外一个人。 只可惜,他这种难得的状态很快就被人破坏了。 走廊那边的木门被“吱呀”一声打开。 十四皇子像是突然被人从回想中拉回来似的,顿时打了个机灵,然后收敛起了脸上那种不该在旁人面前出现的表情,回过头去,露出一个和平常一样,职业般的笑容:“了尘大师……”却是见着来人的时候,他腾地睁大了眼睛。 “你……”如同见了鬼一样,他倒抽了口气,难以置信地开口了。 那从外头走进来的人,不是那本该丧命刀下,却被人劫走,继而失踪了多日的柳素娥,又是谁? 柳素娥极为狼狈。虽然被关在民宅里的时候,江桥并未亏待她。可是今日,她辛苦逃出那宅子,接着又躲在杂货车中,一路上与各种杂物蔬果为伴,颠沛流离,才混进了万佛寺,不但身上的衣裳是又破又脏,其头上脸上更是乱七八糟的。 柳素娥直勾勾地看着十四皇子,胸口起伏不定,显然情绪有些混乱。 十四皇子慢慢地站了起来,眉头越蹙越紧。终于,还是他先开口了:“你怎么在这里?” 柳素娥这个时候才稍微平复下了情绪,她一步步走向了十四皇子,道:“他们说,你是在利用我,利用完我,就要将我杀了,你根本就没有打算和我在一起!” 十四皇子退后了一步,脸上的表情有些慌乱。但是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想到了什么,问道:“‘他们’?他们是谁?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柳素娥看着十四皇子,流泪了。泪水如决堤的洪水,从她的眼眶里涌了出来,不断地冲刷着她那脏兮兮的面庞。她问道:“这是假的,对吗?你告诉我这是假的!” 却是十四皇子的眉头皱了起来,且越皱越紧。突然,他如同发怒一般,甩着袖子试图绕开柳素娥大步朝外头走去,且边走边喊:“岂有此理!来人哪!是谁把这个疯女人给放进来的?!” 柳素娥一听,身子晃了晃,差点就没站稳:“疯女人?你说我是疯女人?!”她不可置信地盯着十四皇子,带着浓浓的哭腔,“你居然说我是疯女人?!” 十四皇子根本就没理她,步子越来越急,唯恐一个不小心就碰触到她似的。 柳素娥一见十四皇子这个模样,突然如同疯癫一般绝望地尖叫了起来:“啊——”接着,她便一扑扑了过来,冲到十四皇子面前,如厉鬼一样伸出双手抓住他的衣领,不停地哭喊着:“你说,你说!你没有骗我。你要我趁着柳雁飞生辰大宴之时杀了她,你告诉我会弄个死囚替我上刑场,你还说你会帮我改名换姓,这样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你快说,你没有骗我!你快说!” 十四皇子被她抓得连呼吸都不顺畅了。看着眼前这个放大的好似癫子一样的脸孔,他太阳穴旁的青筋好像都突了出来。他伸出手去,用力地掰着她的手,试图将她弄开,并且不断地抬脚踹她。如此狠戾,仿佛他面前的柳素娥根本就不是一个女人,甚至,连个人都不是。 柳素娥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力气,在被他这样对待的情况下,竟还死死地抓住他不放手。“你没有骗我!对吗?”她不停地问这句话。 十四皇子就像是被疯子纠缠一样,愤怒地大喊:“来人啊!都死了吗?!还不把这个女人拉开!” 柳素娥的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她说道:“自初见面起,我就对你念念不忘,我想着你来娶我,可你告诉我,因为柳雁飞的制止,我们只能有缘无分。但是后来,你见我过得郁郁寡欢,你说,只要我杀了柳雁飞,你就能帮我改名换姓,和我双宿双飞……” 十四皇子的眼睛都充血了。 而柳素娥,本是紧紧抓着他,无论如何都不分开,却是突然眼中亮光一闪,似乎想到了什么,一下将手松开了。于是,下一秒,她就被十四皇子给踹飞了出去。她一口血立马喷了出来,红了一地。 见甩掉了柳素娥,十四皇子黑着一张脸,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接着,便要大步朝外头走去。 却想不到那倒地的柳素娥居然抖抖索索地在衣内掏了起来,然后,竟掏出了一块雕龙的精致玉佩。她含着血笑了起来,笑得就跟一个蠢得无药可救的傻瓜一样,她说道:“这是你送我的定情信物,你还记得吗?” 正准备走掉的十四皇子立马顿住了脚步。他双目瞪大,一张脸上已经不知道是何表情了。他僵硬地转向柳素娥。只见她颤抖的右手上,托着一块碧玉的东西,那不就是他为了取信她,暂时交到她手上的,只有皇子能才有的四爪龙佩! 十四皇子僵硬在原地,死死地盯住那一脸痴痴的柳素娥。好半晌,他才一个深呼吸,恨恨地咬着牙道:“那是你偷去的!”这说着,终于不再管她,大步离开。 却是他才迈开步子,木门之外一个声音打趣一样地响起:“十四皇叔,想不到今日凑巧过来,竟让我们看到这样的一出好戏啊!” 十四皇子一怔,接着隐在袖子里的双拳就捏了起来。 他不是傻子,柳素娥能够莫名出现在这里,就意味着事情不是表面上的那么简单! 果然,外边那话音刚落,江桥的身影就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不过,令他大吃一惊,且大为震骇的是,一同出现的,还有专管宗人府事宜的福老王爷,和那方才有事离去,此时一脸震惊如瞧陌生人一般看着他的了尘大师! 第120章 三双眼睛全部注视在十四皇子身上。十四皇子不由地就倒退了一步。而那倒地的柳素娥,当然也见到了从外头走进来的这三个人。她将目光投在了江桥身上,顿时震愕地瞪大了眼睛:“你……”显然现在以她那乱七八糟的脑袋瓜子,一时间根本就无法反应过来为何江桥会出现在这里。 十四皇子厌恶地瞧了那柳素娥一眼,故作镇定,装模作样地道:“三皇叔,大皇侄儿,你们来得正好,快派人把这个疯女人抓起来!” 福老王爷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了尘大师把头低下,手中的念珠一颗接一颗地捻动。 江桥一声冷笑,开口了:“十四皇叔,你再装腔作势也毫无意义了。” 十四皇子浑身肌肉绷紧:“大皇侄儿,你这是什么意思?” 江桥嘴角含着讽刺的笑,并不回答他。 十四皇子脸色极为难看,死死地盯住江桥。 这房里的空气仿佛有了重量,一下子有如泰山压顶般压了下来。十四皇子的鼻尖开始冒出细汗,且手心全都湿透了。 柳素娥如同软体虫一般瘫软在地,动都动弹不得,她将视线从江桥那里转了回来,只呆呆地抬起手来,像没有灵魂的尸体一样,愣愣地看着手中那象征着她的爱情的雕龙玉佩。 死寂一般的沉默。这房里好像都快被这样的沉默压塌。 终于,福老王爷开口了,他有点无奈地道:“十四侄儿,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还是向你父王去解释吧!” 福老王爷才话音刚落,江桥就转过身去,对门外那几位随行护卫他和老王爷的侍卫们一声命令:“来呀!把十四皇叔押起来!” “是!”侍卫们领命出列,进了屋来。 却是侍卫们站到十四皇子身边,准备将他抓起来的时候,十四皇子大声一喝:“够了!我自己走!” 其中一个侍卫长打扮的,就躬身一请:“十四皇子,请!” “哼!”十四皇子一甩袖子,在侍卫们的押送下,大步地向门外走去。经过江桥的身边时,他恨恨地瞪了那江桥一眼,不过什么都没有说,就越过他,出了门去。 江桥一动不动,脸上冷笑一闪而过。 那福老王爷,则目送着十四皇子离去,那脑袋又开始摇了起来,叹气声又起:“唉——” 了尘大师依然低头把弄着他的佛珠,好似刚才发生的这一切他既没有听见,也没有看见。其心中空荡荡的,尘世间所有的东西都与他无关,仅有佛祖而已。 直到十四皇子走了。江桥才命人将柳素娥押下去。作为重要的人证,柳素娥当然是不能少的。而这一回,审问柳素娥的就不是大理寺了,而将会是皇帝本人! “大侄孙儿啊——”待到偌大的房间里空了下来后,福老王爷无不感慨地对江桥说道,“这就是你要我来这万佛寺的原因吧!我这老头子可是被你给坑了一把哦——”福老王爷不参与任何派别的争斗,向来把自己摘除与政治之外,可是这一回,明显是被江桥给利用了,成了江桥掰倒十四皇子的工具。福老王爷苦笑:“你这小子!”虽然江桥是未来的皇帝,帮助江桥对自己并无害处,可福老王爷还是没想过要扯到这样乱七八糟的事里来。 江桥望着前边院子里盛开的寒梅,闭上眼睛吸了吸生风送来的香气,然后笑道:“福老爷子说笑了,今日只是个意外罢了。侄孙儿和老爷子您一起上这万佛寺礼佛祈福,随料竟遇上这样的事!也该十四皇叔倒霉。偏偏在这里被那女人给找到,又偏偏被我们给碰了个正着。您说对吗?” 福老王爷怔了又怔,后连连点头,道:“对,对,大侄孙儿你说的对!”说着,他就哈哈笑了起来。 江桥当然也笑了,而且发自内心地笑得极为愉悦。 当天,十四皇子和柳素娥被秘密押到了皇帝老儿面前。 皇帝老儿见着还活着的柳素娥,当场眼睛就瞪大了。而在福老王爷以亲见人的身份进行当时之事的还原后,皇帝老儿大怒,未待十四皇子申辩什么,就一脚朝他踹了过去。 十四皇子被踹倒在地后,很快就又爬起来跪好,磕着头说自己是被陷害的。 皇帝老儿瞪向边上的柳素娥。而那柳素娥,则还抓着那雕龙玉佩不放,嘴里始终喃喃道:“你说过要和我双宿双飞的。你说过要和我双宿双飞的。……” 皇帝老儿见此,也不再去审问柳素娥什么,而是直接问那十四皇子:“你说你是被陷害的?那么你应是不知道这柳素娥在去往刑场的途中被掉包了吧?可你在万佛寺见到她时,为什么第一句话竟是‘你怎么在这里’?你当我们全是傻子不成?!”他怒拍手边的龙头扶手。 十四皇子低着头,一声不吭。 “杀柳雁飞?!你竟然想杀柳雁飞?!为什么?啊?” 十四皇子还是没有吭声。 皇帝老儿怒吼:“不要告诉朕你真是想和这女人双宿双飞,却因那丫头的缘故,不能得偿所愿,所以你就怨恨她,恨不得她死!” 十四皇子就像订死在地上,一动不动,且依旧是一声不吭。 “说啊!为什么?!啊?!”皇帝老儿怒极,这几声吼后,居然大咳了起来,“哎骇骇咳——”唬得边上的李公公急忙上前,抚着他的前胸为他顺气。 一会儿后,皇帝老儿挥退了李公公。他瞠怒地瞪着十四皇子。 终于,十四皇子开口了。却是他依然低着头,且声音轻得就好像破罐子破摔,呈现出无所谓的态度:“儿臣知罪,请父王责罚。” “你!”皇帝老儿又是一口气上来。李公公赶忙又过来给他顺气。气得半死的皇帝老儿指着他,怒道:“朕在问你为什么?!为什么?!” 十四皇子是皇帝老儿那么多儿女中,他最为看重的一个。有些时候,甚至有人认为,若非这十四皇子是低等嫔妃生下的庶出之子,恐怕皇帝老儿在太子死后,会将皇储之位交予他也不一定。 十四皇子口气淡然,显然完全不在乎自己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没有为什么,只是妒忌罢了。不过一个女子,凭什么可以指挥几十万大军,凭什么可以受到那么多人爱戴。” “你!” 这显然是假话。皇帝老儿气得胸口一起一伏。“她现在是下一任的皇后!”他痛心疾首。言外之意就是,你做出这样的事,可知道会有什么样的惩罚吗? 十四皇子始终连头都没有抬一下。他又沉默了。 皇帝老儿最终无力倒在椅背上。他挥了挥手:“把他押下去吧!” 十四皇子被带了下去,被暂时软禁了起来。 皇帝老儿一手捏住自己的眉间,闭上眼睛,重重地叹了口气:“朕,真的是老了。” 而在当日,十四皇子被软禁的消息传入某些消息灵通的人的耳朵里时。已经预料到的人无奈地摇头,而未曾想到的人则摔碎了手中的玉钗。 丁贵妃在自己的寝殿里坐在铜镜前,一脸的震骇。一个尖细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训斥:“都叫你们不要胡乱擅自行动了,居然会想到利用柳素娥来刺杀柳雁飞,看吧,这就是你们不带脑子做错事的下场!” 丁贵妃咬着唇,柳眉倒竖,显然被这人的训斥给激怒了。突然,她愤而说道:“不杀柳雁飞?明明杀了柳雁飞对他最有好处!江桥他为什么这么有底气?!不就是因为柳雁飞是他的妻子!五十万边关军!全是她的嫁妆!江桥不费吹灰之力,全部尽收囊中!为什么不杀柳雁飞?!明明多的是机会!当初围场狩猎遇到瓦刺人袭击时,柳雁飞就该死了!他竟然救了她!他是疯了不成!嫌自己上位的拦路石还不够多吗?!” “够了!”奸细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怒气,“八皇子的策略也是你能够知道的?!你在宫中做好你的本份就是了!话说回来,本以为皇上最看中你,什么都会听你的,结果,你的本事也不过如此!” “你!” 却是丁贵妃都还来不及发火,那人就打开了门,大步地走了出去。 丁贵妃重重地将铜镜一掌拍下,咬着牙恨声道:“阉人!真以为自己鸡犬升天了不成?!我呸!” 不过,丁贵妃这边的愤怒还未停息,今日下午未时刚过,又有关于十四皇子新的恶劣的消息传来了。 从一个贪污受贿,被抄家的官员家中,搜出了他和十四皇子往来的密信。信中十四皇子用他受贿的证据来威胁他,指使他为他办事。 然后,大量关于十四皇子扣压大理寺卷宗,截获多位犯官各种罪证的事情,像井喷一样地被人告发出来。 这一日,是十四皇子的末日。 丁贵妃在她的贵仪宫中得到消息,一屁股地坐在了木椅上,震惊地几乎连动都不会动了。 半晌后,她捂脸低语:“这是江桥对柳雁飞遇刺一事的反击吗?!” 第121章 被软禁的十四皇子并不知道他的所作所为在这一日全部暴露。柳素娥找他一事是一个导火索,如同趁热打铁一般,所有的事情都在这一日全部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十四皇子静静地站在窗口,望着窗外光秃秃的枯树,脸上一派淡然。这个时候的他,有种总算要远离了这一切的感觉。他心里放松得就像以往从未感受到过那样。他闭上了眼睛,深深地一个深呼吸,让这冬日的冷风从鼻腔渗入心肺,浸透到每一滴血液,舒展到每一寸肌肤。“终于,可以离开了。”他心道。 白日总算过去,这一天,江桥回来得很迟。直至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才从宫外回来。他面露得意之色,显然这一日的一切事务,全部依照他的计划,巨无遗漏地进行下去,且得到了最理想的成功。 柳雁飞却觉得他太急了。“我听说了,”她说道,“十四皇叔先是被软禁,这应是安排柳素娥去找他当面对峙的计划成功了。但是,怎么才下午,你就把他扣压犯官罪证,逼迫犯官为他做事这件事给派人告发了出来呢?” “怎么?”江桥看着她,“有何不可?” 柳雁飞叹道:“你好歹考虑一下皇上吧!十四皇叔可是皇上唯一看中的儿子诶!你却这样让人连口气都不喘的……” 江桥打断了柳雁飞的话:“这是迟早的事,不在乎今日或明日。皇爷爷不会说什么的。趁热追击,这还是他教我的。再说,他本就在怒头上,一下子十四皇叔又被曝出做了这样的事,他对十四皇子自然更失望了,就是再有什么怜惜之情,也会荡然无存。” 见江桥如此有把握,柳雁飞想了想,便不再说什么了。 果然,在皇帝老儿那里,他坐在椅子上,气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而过了好久,他才揉着太阳穴,叹气道:“桥儿这是一点情面都不留啊!这么多人突然联名弹劾,且证据十足……看来,十四这小子鼓动柳素娥刺杀柳雁飞这件事,真把桥儿给气得不轻啊……唉!” 接下来,他沉默了很久,然后才令人拟下圣旨。“就让十四这家伙去守皇陵吧!无论发生什么,这辈子都不得离开!” 且不去说十四皇子什么时候会接到这个圣旨,什么时候会离开京城。就说江桥和柳雁飞这里。 夜深人静,他二人梳洗过后,更衣上了床。睡前柳雁飞总算是有机会和江桥讲起早上石澈来找她的事了。 江桥听了,轻哼了一声。 “怎么了?”柳雁飞问道。 “没什么,”江桥说,“齐国公这家伙!不想说他什么了!” 柳雁飞一听就轻笑出声。她知道江桥指的是什么。齐国公虽知江桥是未来的皇帝,心里明白他是不能得罪的,但偏偏不在乎什么“从龙之功”,恪守家训,只对当今圣上效忠。因此当左军都督之位由于定远侯那一帮人的作梗,而空在那里的时候,江桥找上齐国公,请他推荐一个两边都不得罪,两边都能允许的人上位。结果,齐国公一句话:“让殿下失望了,臣这里没有人选。”直接把江桥堵了个半死。而这回,由于怕江桥疑心他与瓦刺那边有什么联系,却又急急地派石澈过来,希望在柳雁飞这里先把自己撇清,毕竟,他知道,江桥绝对会听柳雁飞的话,而柳雁飞,和石澈又是三年的过命之交,不会不理会石澈的解释的。 “行了,莫理那老匹夫了。”江桥道,“睡觉了。” 柳雁飞笑道:“那你总得给我个准信啊,不然齐国公非得有好几个晚上睡不着觉了。” “那就让他失眠几个晚上吧,谁叫他当初那么生硬地拒绝我!” “哈哈——”柳雁飞大笑。 这一夜柳雁飞和江桥睡得无比踏实。 不过这个踏实到了第二天一早就烟消云散了。 第二天,天地一片灰蒙。昨夜大雪,整个世界银装素裹,当然金碧辉煌的皇宫内院也不例外。这一大早的,清扫道路的宫女太监们就开始忙活了起来。 而在明月宫里,扫地的小太监正在大院之内卖力地铲着厚厚的积雪,院子的左后方,就是软禁张清婉的地方。 守在大门外的四个太监大大地打了一个哈欠。一个宫女款款而来,手上提着专门为张清婉准备好的食盒。 一个太监检查了一下食盒,然后一个眼色递过去,另外一个太监就掏出钥匙,打开了大门。宫女提着食盒走了进去。 却是突然,尖叫声自里边传来,就如利器划过冰面一样,响彻整个天空。 ——张清婉,死了。 “什么?!”听到这个消息的柳雁飞惊得“唰”地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手中正抱着早起的孩子,孩子被她唬了一跳,一下子就哇哇地大哭了起来。柳雁飞赶忙哄了他几下,然后将他交给边上的乳娘,命其将他抱下去。 因为江桥很早就去上早朝了,发现张清婉死亡的太监就只能暂且将这个令人大震的消息报到柳雁飞这里。 那负责看守的四个太监俱都惊恐地跪伏在地,额头贴着地板,动都不敢动弹一下。 柳雁飞盯着其中那个领头的,问道:“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 “回……回娘娘……”那个被柳雁飞点了名的太监,依旧不敢抬起头来,只稍稍地跪直了身子,低着头颤着声音道,“奴婢等进屋的时候,那张良媛就跟睡着一样好好地躺在床上,可是身躯冰凉,显然已经死去多时了……这、这,昨夜极寒,门窗紧闭,屋中炭炉烧得火旺,会不会是……”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却是柳雁飞对他那关于张清婉死因的推测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兴趣,她冷冷地盯着他:“昨夜你们去哪儿了?” 他缩了缩脑袋,把头转向了四人中年纪最小的那个太监:“昨、昨夜太冷,我、我们仨暂时去偏房里歇息了一下,小、小六子留下来看、看着……”他说起话来结结巴巴的。 这番话艰难地说完后,他和另两个去“偏房里歇息了一下”的太监就开始不住地磕头了:“奴婢错了,求娘娘饶命!” 冷面冷言的柳雁飞在他们眼里就是地狱来的女罗刹。 柳雁飞没有理会他们,而是把目光转向了最小的那个太监:“昨夜你一个人守着?” “是……”这个年纪最小的太监浑身抖得不能自己。 “一整个晚上你都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小太监满头冷汗,盯着地面,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低如蚊蝇地说道:“奴婢……奴婢不知。”说出这几个字后,他好像死了一回。 “不知?!”柳雁飞眯起了眼睛。 另三个太监则震愕地转过头来看向他。 他把头磕在了地上,带着哭腔:“奴婢好像睡着了……” 这话一出,满室一片寂然。沉默的空气里好似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气息。 却是所有人都在心惊肉跳地屏息等待的时候,柳雁飞闭上了眼睛,然后挥了挥手,道:“把他们押下去吧!” “是!”边上的太监们应下,拖着如同死鱼的这四人,出了柳雁飞所在的外室。 柳雁飞揉了揉眉间,心中烦乱道:“这可真是,太糟糕了!” 昨夜江桥是同柳雁飞讲了他和太子妃正面交锋的情景的。太子妃那种极力掩藏的慌乱,逃不过江桥的眼睛。江桥肯定张清婉确实知道他并非太子妃的亲生儿子,而太子妃也知道张清婉知晓这个事情,可偏偏太子妃不愿意将张清婉处死,甚至对张清婉有可能被江桥杀死感到急剧的恐慌。 张清婉威胁了太子妃,令太子妃不得不留住她的性命——这一点已经是毋庸置疑了。 可偏偏,不过一夜而已,张清婉死了! 她真的是死于一氧化碳中毒这个意外,还是有人偷偷潜入她的房间将她弄死? 如果是前者,那么该警惕的事情就是,张清婉究竟用什么事情威胁了太子妃,令她必须留住她的性命,她死了,会出现什么样的恶果。而如果是后者……那么除了要警惕前边所说的事外,还要再追查到底是谁会这么干,为什么要这么干,且这个人是否从张清婉那里知道了什么! 柳雁飞长叹口气,她觉得自己头大了。真是一事接一事,没个消停啊! 张清婉之死,很快就传了出去。内务大臣迅速命慎刑司派遣出一队人来,现场勘查,收集证据。具体什么时候会有确切结果出来,就得看那帮官员的本事了。 江桥知道这件事后,大为震怒。负责看守张清婉的太监,被他贬职的贬职,杖罚的杖罚,处死的处死。因为张清婉之死,牵扯到的倒霉鬼有数十人之多。不管怎么说,张清婉在临死前还是个堂堂正四品的良媛!一个看护不周,就能打死一大片的人。 “雁飞,”好半天终于冷静下来的江桥问柳雁飞道,“可知那个女人那边如何?” 柳雁飞道:“一得知张清婉死亡,我就加派人手去盯死那延禧宫。现在那宫中一进一出,我们这边都一清二楚。那个女人想要做出点什么,是逃不过我们的眼睛的。” 当然,这里指的是太子妃和外头的联系已经被他们的人给看牢了。至于那宫中的情况,特别是太子妃的情况,他们当然是瞧不见看不着的。 就在他们所瞧不见的地方,太子妃跌坐在椅子里,浑身抖得犹如筛栗,脸上惨白如纸,嘴唇无血色的就像死人。“张清婉死了……”她喃喃自语,“那么……”却是不敢再说下去。她捂住心脏,心口绞痛,眼珠几乎突出地望向窗外苍白的天空,接着重重地喘了几口气,抬起左手,一拳狠狠地砸在桌面上。 第122章 翌日,张清婉死亡的消息,就由江桥亲自走去天牢,告知给张清婉的父亲。 张清婉的父亲垂着头,双手握拳死死捏着,却是一声不吭。 江桥讽刺道:“你的女儿终于被你害死了,你可是满意?”见那张庭城还是一动不动的样子,江桥冷笑道,“罢了,连一家十余口都可以抛弃,何况一个女儿呢?”说完后,他就转身离去,不再理会他。 江桥告诉张庭城的,当然是张清婉接受不了自己父亲有瓦刺血统,投敌叛国,悲愤之下自尽身亡。 虽知无用,但江桥还是想试探一下,看看张庭城可有后悔痛苦之意。不过,现在看来,确实并没有什么效果。 这个张庭城,在提审之时,坚称自己直至辞官回乡后,才从垂死的母亲那里得知自己的真实身份。他说他在职期间,勤勤恳恳,毕恭毕敬,根本就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大楚的事情。连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那么关于当初他放走那李义德一事,就更别想他会承认了。 张庭城对那些审问他的官员这样说道:“我若当真多年前就想背叛大楚,大楚的粮财恐怕早空了。” 这句倒挺像是大实话。张庭城作为户部尚书,他若想叛国,有一万个机会可以在财政方面下手,偏偏在他任职期间,并无出现什么巨大的问题。 对张庭城的审问,陷入了一个僵局。 最终,张庭城之事,江桥只能全权交由其他官员处理,而他,则一心应对着张清婉死亡这件令他头疼不已的事情。 江桥令人测查东宫。每一个人都被问了过去,看看有谁在张清婉死亡那一晚,不呆在自己的住处,反而去了别处。若有谁恰好单独行动,无人知晓她或他去了哪里,那么这个人就遭殃了,直接被江桥的人给抓了起来,关起来好一顿严酷的审问。 这东宫中,才短短三日,就抓了有十来个人。不过,这十来个人,严刑拷打之下,都无法对张清婉之死说出个所以然来。显然,这些人只不过是一群倒霉蛋罢了。 这之后又过了一天,在连日阴霾的东宫中,内务府的慎刑司带来了关于张清婉死亡的调查结果——张清婉确是死于炭毒。 但是,这样的结果根本就无法判定张清婉是否死于他杀。因为,除了她自己不慎,关死了门窗照成这样的后果外,也可能有人将她弄晕,然后制造出禁闭的空间,弄旺炭盆,令她不知不觉中被毒死在这样的死亡现场。 可是,慎刑司的官员却说,那夜大雪纷飞,就算有人前来,地上的足迹也全被厚厚的积雪给掩盖了,而张清婉的屋中,根本没有任何有外人来过的痕迹。显然,那些调查官员是很倾向于张清婉死于意外。 但江桥却觉得这个答案太过简单。毕竟,看守张清婉大门的小六子可是说过:“他‘好像’是睡着了。”连自己是否睡着都不确定,难不说他是被下了某种迷药。 为了以防万一,江桥自行假设这张清婉就是死于他杀。可若真是如此,谁会去在张清婉本就连命能否保住都不知道的时候,对她下了杀手呢? 江桥头大了。 因为张清婉的死,东宫里的阴霾好像始终都挥散不去。就算江桥和柳雁飞那小不零丁的早产儿,在精心的护理之下,一天一天茁长地成长,也无法给东宫带来任何欢颜。 江桥和柳雁飞在烦恼就不必说了。太子妃也开始称起病来,天天窝在延禧宫中,概不见客。只那太子妃的母亲有两次从宫外递牌子进来,见她那病得厉害的女儿。 “那个女人似乎很关注宫外的情况,”江桥这样对柳雁飞说道,“你看这才短短几日,她的母亲居然就进来的两次!可恶无法知晓她们母女俩在商讨些什么!雁飞,你现在宫中,帮我好好盯着她!” 柳雁飞自然点头应下了。她也曾以探病为由,想去那延禧宫见那太子妃一面,却被毫不留情地拒绝掉。于是无奈只得作罢。甚至那江桥想要去见太子妃一面,都再也不能。太子妃说自己伤寒害得厉害,唯恐会传给了江桥,硬是不愿见他。江桥分析说,她定是在怕什么,恐慌到连伪装都不会了,害怕自己会在他们夫妇俩面前露陷,才装病不愿见他们。“张清婉到底是用什么威胁那个女人的?”江桥和柳雁飞都苦思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令人厌烦的日子一天天的过去,直到新年过后,十四皇子被皇帝老儿赶去遥远的东山守皇陵了,东宫里那压抑的气氛还是一丁点都没有减轻。 再接下来,年后朝廷出现一个巨大的地震。 近二十位的大小官员,一下子全部落马。关于他们受贿,渎职,徇私枉法等罪状好似凭空一般全部出现。官场上哗啦啦地仿佛割韭菜一样被割去了一大茬。 有人笑说:“真是小看了江桥这小子!”然后,手中的檀木佛珠瞬间捏碎,啪嗒啪嗒坠了一地。 江桥倒对自己打了一场胜战毫无欣喜之意,他依然在苦恼那张清婉之死。事情没个水落石出,他无法心安。 而这个时候,惴惴不安窝在自己宫殿里已有近两个月的太子妃,却逐渐地恢复起了精神。她最一开始存有的侥幸心理现在愈发的趋于肯定了。“这么久了,一点动向都没有。而且他们也查遍了京城,根本找不到有谁是和张清婉有联系的!该不会是……那小贱人果真骗我!”她尖利的指甲尖滑过桌面,咬牙切齿恨恨地说道。 朝中的地震,影响了后宫。 后妃们表面上该如何还是如何,但是,某些娘家落马的开始惶惶不安了。虽说,后宫之制与朝堂无关,犯官若仅是一人坐牢,没有抄家,流放,满门抄斩什么的,就不会影响到其女在宫中的身份。但是,难不保这些女人就因为这件事情,被那个全天下最尊贵的男人给厌恶了。 却是皇帝老儿都还没有什么表示,宫里某些势利眼,就开始蠢蠢欲动了。 而在东宫,也是一样。 自去年春猎回来后就淡出人们视野的关月柔又成了某些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关月柔,在去年那次行宫伏击行动中,因为充当柳雁飞的替身,而被刺了一刀,伤在腹部,伤得很重。她回到东宫后,就一直深居简出,据说,身体一直不好,无法做过多的运动。柳雁飞见过她几回,次次见她,她都是低着头,不言不语的,脸色确实难看,一身都是常时间吃药留下来的药味。 因她是为柳雁飞而受伤的,江桥倒也重视她,除了规制之外,另又派了一名宫女给她,还托付太医院好生看护着她,有药就用,无需考虑贵重与否。 关月柔倒成了整个东宫中最安分的女人之一。 不过,安分的关月柔在如今许多人的眼中,恐是再没有这样继续金贵的安分下去的命了。——下马的官员中,包括了关月柔的父亲,关信。关信是个武官,偏偏做的伤天害理的事可太多了,克扣军饷什么的,在其中算起来竟然仅是先不大不小的事。他做的最令人震惊的,就是,二十五年前北疆两月山一役时,私卖粮草!战争时私卖粮草可是死罪。偏偏关月柔的父亲做了,而且他这么一做的后果,就是导致了皇太孙妃柳雁飞的大伯父柳书海和全军两万将士,被困死在两月山! 这件事情到现今居然被曝了出来!关信死罪是必然的,加上其他各种罪行状,抄家是免不了的,而且其家中成员估计也将会被流放。 也不去管关月柔之父犯的其他罪行是什么,就说他当年私卖粮草一事,只这件事就完全可以把在东宫之中的关月柔给推下地狱了。关月柔之父,可是间接杀死皇太孙妃伯父的人!可算做是皇太孙妃的仇人了! 关月柔,因其父所犯之事实在太大,受其累必将被削位去级,不过若仅是如此,便算她命好的了,可若皇太孙妃不愿轻饶,要折磨她,杀了她,以泄心头只恨,那她可真就倒了大霉。 东宫中很多人都在等,等着看柳雁飞到底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却是柳雁飞这边虽然恨那关信恨得直咬牙,但还真没想过要在他女儿身上做文章。“父是父,女是女,”这一日,柳雁飞正同江桥讲起这个,“一切按律来办吧!该怎么处理关月柔,就怎么处理。我没有意见。” 江桥点了点头,却正是他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一个太监进来了:“禀殿下,娘娘,关良娣那边的宫女小娥求见。” 江桥和柳雁飞一愣,互相看了一眼。 这个小娥,是他们另加派给关月柔的。名义上是照顾关月柔,实际上就是监视她。 “让她进来。”江桥道。 小娥进来了。原本瘦小精干的她,在关月柔那边倒养得白白胖胖的。她见到江桥和柳雁飞后,居然连请安都忘了,直接“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奴婢有罪……” 江桥和柳雁飞皆皱起了眉头。 “奴婢,奴婢,”小娥未语先抽泣,结结巴巴地说,“奴婢谎报了一件事。当、当初张良媛死时,殿下曾派人来我们宫里问过,可有何人在那夜不见了踪影单独行动的,奴婢因、因不确定,且关良娣平日里对奴婢极好,就撒了个谎。奴婢那一夜在关良娣屋中守夜,睡在边上昏昏沉沉的,却在凌晨的时候口干醒来,不知怎的,眼昏头花,连下地都不能,不过,奴婢头虽晕,耳朵却灵着,奴婢分明听见,窗子打开,有人从外边跳了进来,原奴婢还吓了个半死,谁料那人竟到奴婢床边站了片刻,似在观察奴婢醒了与否。奴婢眼睁不开,不过那一身的药香,分明就是关良娣……” 听到这里,小娥的话未说完,江桥就一掌掀了桌上的茶盏,怒喝道:“贱婢!这等事情,居然这时候才报!” 第123章 小娥原是把这件事在心里藏下,并不打算说出来的。她心里忐忑,但却不断催眠自己,说自己头昏脑涨,连个眼都睁不开,那天发生的事情,定是自己在做梦罢了。可是,不久之前关月柔所做的事却令她不得不思量再三。她最终鼓足勇气,来到江桥和柳雁飞这里,把这件事情讲出来。 小娥被江桥骂了几句后,低垂着头,动都不敢动一下。她抽泣着,斟酌了一会儿,便把原先准备讲的关月柔情绪不稳,大哭大笑之类的话给全部吞了回去,而是直接把最关键的东西给说了出来:“禀殿下,禀娘娘,奴婢之所以今日前来,为的是一件更为重要的事。” “哦?”江桥和柳雁飞眉头拧得更紧了。 只听那小娥道:“就在先前,奴婢发现,关良娣唤了个打扫的太监进来,令他将一封信送出去了。” “什么信?”江桥压抑着怒气问道。 小娥颤抖着声音说道:“奴婢不知……奴婢偷偷跟着那小太监,发现他把信交给了专门负责传话的宁公公。宁公公接过信后,就马上出东宫了。奴婢觉得太不对劲了,又想到了那日的事情,就没再跟着那宁公公出去,赶忙来殿下和娘娘这里禀报了。” 江桥怒不可抑,“呼啦”一下就站了起来,指着那小娥差点就没一脚踹过去。“你!”他指着她怒道,“真是蠢得无药可救!关月柔给你几多好处,就把你给养成这样了?简直是……” 他话未说完,便被柳雁飞给制止了:“算了,事已至此,再多说下去又有什么用?”柳雁飞说着,便努力在脑海中搜刮起东宫中一张张熟悉的脸孔,却是好一会儿,都想不起这个“宁公公”是何方神圣。她对江桥说道:“一个没有任何存在感的小小太监,居然会是别人安排在这里的眼线!”说着,就不知是自嘲还是什么的摇了摇头,“东宫大清洗了几次,都没清洗干净,只能说,别人的手段太高了。” 江桥听着,半天没有一句话,好半晌,他才深吸了口气,道:“去把关月柔叫过来吧!” 柳雁飞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 这一天的天气实在糟糕。明明是白天,天却阴暗得有如黑夜即将来临。寒风就像插着刀片一样肆虐地刮,没有下雪,但却砸着冰雹,豆粒一样的冰雹仿佛暴雨似的,疯狂地自天而降,犹如重拳一般“啪嗒啪嗒”砸在屋顶上,地面上,树林里,花草中…… 令江桥和柳雁飞讶然的是,关月柔并不因为这样的天气而拖拖拉拉,竟然在他们传唤她之后,很快就来了。 关月柔一袭白底蓝花的素衣,头上只一支玉簪斜斜地插在发髻上,简单素然,瞧上去根本就不像是一个身处东宫的嫔妾,而是一个普通的民妇。她身形消瘦,面容憔悴,脸色苍白,看上去和以往江桥和柳雁飞见到她的时候没什么两样。不过,她的神态却丝毫没有给人一种病弱无力的感觉,反而嘴角含着讽笑,尽是一种桀骜不驯。 “臣妾给皇太孙殿下、皇太孙妃娘娘请安,殿下、娘娘千岁千千岁。”小娥就跪在边上,却是那关月柔看都没看她一眼,就走上前来,盈盈跪下。她的声音略为沙哑。 柳雁飞冷冷地看着她。 江桥也没有吭声,盯住她。 关月柔在两人的注视下,丝毫没有感到不适,跪伏在地,一动不动。 室内的空气有如千斤重,压得可以令人喘不过气来。 一片寂静。 “关月柔,”终于,江桥开口了,他开门见山,声音冰冷得犹如冰窟,“你派人送出去的信,写的是什么,是送与何人的?” 关月柔听了这话,竟是跪伏在地上哼笑了一声,然后才缓缓地抬起头来,她说道:“瞧殿下这话问的,依照殿下和娘娘的聪明才智,还猜不出来么?”这话说的,竟带有挑衅的意味了。边上的一众人等,皆是倒抽了口气。 江桥的拳头捏了起来。 柳雁飞有些担忧地看着江桥。 “下去!”江桥突然喝道,“全都下去!”竟是江桥要把室中所有人等都赶出去。 这一时间,众人都没反应过来,皆愣了一下,然后面面相觑了起来。 “全都下去!”这一回,是柳雁飞开口了。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 “是!”在场的宫女太监们这才反应过来似的,俱跪安,一个个出了门去。 “你也滚!”江桥冲着跪在边上的小娥说道。 小娥一怔。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滚!”江桥又是厉声一喝。 原以为自己须留下和关月柔对质的宫女小娥,浑身一抖,吓得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出了大门。 然后,门被外边伺候的人给轻轻关上了。门一关,这个偌大的空间里就空荡荡得有点吓人了。江桥和柳雁飞黑着脸瞧着那身形弱不禁风一般跪在地上的关月柔,眼神厉得几乎能将她剐成碎片。 “你知道了什么?”江桥问道。 关月柔嘴角渐渐地向上弯了起来,轻笑了起来,道:“不就是殿下和娘娘所认为的。” 柳雁飞的眼神暗了下来:“张清婉是你杀的,对不对?!” 关月柔居然连个狡辩都没有就承认了:“是。”虽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但她没有对上柳雁飞的目光,只将头撇向了别处,道:“看她辛苦,就先送她一程,省得她今后想死都死不了。” 柳雁飞却冷笑:“是怕她万一哪一天就挡了你的路吧!”这说完后,她周身的杀气顿时就迸射了出来。她盯着关月柔:“张清婉到底对你讲了什么?!” 关月柔满脸都是淡笑,道:“怎么?殿下和娘娘非得要臣妾把那秘密说出来,才肯相信臣妾真的已经知情?”说完后,不待柳雁飞和江桥要开口说些什么,她真就把那个足以震撼整个王朝的秘密给讲了出来,“殿下不是太子妃娘娘亲生的。”说着,她抬起头来,淡笑依然地看向了江桥。 江桥盯着她,如果目光能够杀人,这关月柔已经死了足有千遍了。 关月柔道:“殿下此刻是想立即杀了臣妾吧?可惜……”两个字“可惜”之后,她就闭口,什么话都不说了。 可惜什么,大家都很清楚:关月柔今日传了一封信出去,信中写了什么,猜都可以猜到。 江桥铁青着脸,拳头握得极紧,指甲嵌入手心不曾自知。 柳雁飞看了江桥一眼,然后转过头来,继续问那关月柔,不过不是问那封信的去处,而是问那些让她疑惑的事情:“关月柔,你是怎么知道张清婉可疑的?” 关月柔一点隐瞒的意思都没有,她说道:“臣妾一直都在暗中派人监视着张清婉那个蠢人,从皇太孙殿下出了明月宫后,却突然命人将张清婉软禁,并派人严守,不得令人探视她起,臣妾就觉得,定是有什么大事了。于是臣妾决定亲自过去一探究竟。那天当晚倒是个好天气,天寒地冻,大雪纷飞。” “关月柔你演技不错,”柳雁飞装模作样鼓了鼓掌,道,“竟把我们都骗过了,不但因伤体虚病弱是假,而且实际上功夫也不错啊!就不知你背后的主子给了那太医院多少好处,居然让那么多的太医过来帮你!”请来调养关月柔身子的太医不止一个,怕的就是关月柔串通了太医,装病装弱来蒙蔽大家的视线,想不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她和江桥居然还是被她给蒙了!而且,这被蒙之后的后果,竟然还是这样得严重! 关月柔扯着唇角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你是怎么让张清婉说出这个秘密的?”竟是江桥终于开口问了起来。 “吓唬,蒙骗,还用上点了迷幻香。”关月柔并不想具体谈论那个晚上的事,只简短了吐出了几个字,她说道,“殿下现在问这个又有什么用?臣妾已经知道这个秘密了,并且还把它传了出去,殿下现下关心的应该是怎么应对这个吧?” 江桥道:“你还挺实诚的。那么,能说一下你的主子是谁吗?” 关月柔看了看江桥,又看了看柳雁飞,脸上再一次露出了一个讥讽的表情:“说到我背后的那个人,殿下和娘娘不早就猜到了吗?又何必要臣妾开口说出来?” 显然这一回关月柔是不会那么老实把那名字给吐出来了。 江桥的耐性快用完了。 倒是柳雁飞,耐住性子,换了个话题来问:“张清婉就告诉了你这个秘密,除此之外,她还告诉你什么?” 对这,关月柔又老老实实回道:“娘娘你以为张清婉那蠢人还能知道什么?若手中掌握着切实证据,她还会这样乖乖的束手就擒?只有那太子妃娘娘傻傻得还以为张清婉真能拿捏得住她,竟没最先一把将她掐死。”说着,她就嗤笑了起来,“放心吧,殿下,娘娘,我那信里只不过就那一句话罢了,没有真凭实据,谁能拿你们怎么样?!” 第124章 关月柔的话,让江桥和柳雁飞沉默了起来。 关月柔完全没有作假的意思。她跪在地上,浅笑着,虽然面向着江桥和柳雁飞,但那目光却并没有放在他们身上。她的目光好像透过了空气,望向了遥远的看不见的地方,那个地方,或许是她梦中的仙境,能让她得到最终的安详。 “关月柔你就这么不想活吗?”在沉默了半晌后,柳雁飞突然开口了。 关月柔的思绪被柳雁飞拉了回来,她看了柳雁飞一眼,嘴角讽刺的笑就勾了出来:“娘娘哪理解的了我们这种小人物的心思?”她简简单单用了“心思”二字,而没有用“痛苦”或者“绝望”之类的。不过,那双眼眸里,却切切实实的,连丝毫求生的*都没有! 关月柔就是一颗棋子。或许她曾想进宫后,凭借自己的手段,得到江桥的宠爱,使自己将来能够得以逃出生天也不一定,可是,在残酷的现实之下,她终于只得作罢。她是什么时候没有了求生的念头?可能在当初被迫当柳雁飞的替身,被重伤得至此失去生育能力后,她就有了这样的想法吧! 江桥怒不可遏,见再也无法问出什么,就恨声说道:“关月柔,你既如此想死,本宫就成全你!”这说着,他就大步走至门边,“哗啦”一声将门打开,冲着门外命道:“去拿三尺白绫过来!” 门外随伺的两个宫女和两个太监吓了一大跳。 三尺白绫。虽未直说,但这意味着什么,谁会不知! 还是其中一个太监及时反应过来,他赶忙应下:“是!” 去取白绫的太监跑远了。江桥转过身来,横眉怒目地瞪着那关月柔。 关月柔一动不动,脸上一派淡然。似乎这死或不死,对她来说,都是件无关紧要的事。 关月柔是必须要死的,而且还必须死在江桥和柳雁飞面前。她与那张清婉不同,若说当初张清婉知晓江桥并非太子妃亲生这个秘密,还只是江桥和柳雁飞的推测,那么现在这个关月柔,则是亲口在他们面前承认的。江桥和柳雁飞岂会放她离去?毕竟谁也不能保证,她之前只是写了封信把这个告诉她背后的主子,而过后,她会不会就如疯子一样四处同人乱讲起。 “没有什么要说的吗?”就如要给死刑犯一顿临终的大餐一样,柳雁飞似乎要给关月柔一个死前不留遗憾的机会。 关月柔满眼的讥讽一成不变,却一言不吭。 “那好吧,”柳雁飞平静地端起桌面上的茶,虽已冷,却还是抿了几口,然后道,“你只求速死,我们就成全你吧!” 柳雁飞这话一说,关月柔就如同解脱了一样,浑身松懈了下来,一屁股坐在自己的腿上,仰着头,仿佛最后一次呼吸的鱼儿,深深吸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不过多时,太监拿着白绫回来了。他跨过门槛,进了门,规规矩矩地捧着白绫,低头站在一边。 临近死亡,关月柔竟是眼睛眨都不眨一下,一脸的漠然,仿佛将死之人根本就不是她。 关月柔今日过来其实就是求死的。江桥也懒得再说什么了,直接叫门外的另外一个太监进来。 那太监年纪较小,是新被调上来。他知晓自己被叫进来是要做什么,吓得走路的时候腿都是抖的。 江桥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他立马就跪倒在地:“奴婢……奴婢听候殿下吩咐。” 江桥一个眼色使向了捧着白绫站在一边等候的太监,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道:“送关良娣上路。” “是!”那个太监即刻应下。 而那跪在地上的太监,抖着腿一连用力了好几次,才让自己站了起来。直到他的同伴已经走到了关月柔面前,他才强鼓起勇气一步步僵硬地移了过去。 始终不吭一声的关月柔终于开口了,却是同那明显胆子不大从未干过这种事的太监说道:“都是身不由己的苦命人,难为你了。安心吧,这皇宫,我是不想再回来了,就是做鬼,也找不上你。” 这番话似是自语似是宽慰。却是那太监听了,脚抖得更厉害了。 门关着,但外头寒风呼啸的声音,在里边却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在这样“呜呜”的声音中,关月柔的声音显得是那么清冷冰凉。“动手吧,两位公公。”她说道。 于是,两个太监展开了白绫,勒住了她的脖子。 江桥叫了两个太监进来,原想着万一这关月柔挣扎了怎么办,毕竟她是个有武功的女子。结果却真是多虑了。实际上,仅是个最柔弱的太监都能把这关月柔弄死。 按说,连上吊自尽的人在被绳索勒住脖子的时候,腿都会蹬上那么一两下,可这关月柔,却连动不都不动一下,犹如木头一般任人宰割。唯在被勒得气喘不过来的时候,她陡然睁开了眼睛,一张脸憋得通红,眼珠子如同要爆出来一样瞪得滚圆滚圆,可竟依旧是连个挣扎都没有,只有那张嘴张得老大,显得她好像还想在活着的最后一刻,尽可能地去呼吸这个世界上她根本就不可能再呼吸到的空气。 关月柔头一歪,身子一软,死了。 胆大的那个太监把手指放到关月柔鼻子下方,探了探,然后恭敬地向江桥和柳雁飞禀报道:“回殿下,回娘娘,关良娣去了。” 江桥的脸依旧黑着,但还是点了点头,道:“嗯。”一个简短的“嗯”字之后,他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伸出手去扶起柳雁飞,牵着她向大门走去。而在即要跨出大门的时候,他对身后的两位太监说道:“关良娣的身后事就由田公公来处理。”这意思就是,有关于关月柔的一切事宜,都全权交给田公公办理,特别是,关月柔为何被他派人勒死这个说出去比较麻烦的事。 关月柔毕竟也曾“主动”地去做柳雁飞的替身,并因此被刺客刺伤,导致终生无法怀孕,身体“一辈子羸弱”。虽然关月柔的父亲犯下滔天大罪,且算是柳雁飞的仇人,但是,关月柔却何其无辜。更何况,她还是一个有功之人,若没有她,那帮刺杀柳雁飞的瓦刺人能够被那么轻易地一网打尽? 虽然很多人都在看着,想那柳雁飞究竟会如何处置关月柔这个“仇人之女”,不过,还真没有人会想到柳雁飞和江桥居然会利用一句,“皇太孙请关良娣过去有话要问”,就派人把关月柔给请过去当场勒死了。虽说勒死一个罪臣之女也不算什么,毕竟这个罪臣所犯之事足以令全家一同堕入罪籍,但是,关月柔可暂时还是个三品良娣,那头衔可尚未摘去呢。这件事若一个处理不当,便很容易让世人对江桥这个“宅心仁厚”的储君产生诟病。 田公公对外公布的原因是:关月柔目中无人,以下犯上,不但对皇太孙不敬,甚至对皇太孙出手。 此消息一被公布,立即引起哗然。 信的人称关月柔受到刺激,疯了。不信的人,将矛头直指柳雁飞,说柳雁飞为了杀去关月柔,随意捏造了这样一个可笑的借口,却全然没有想到,柳雁飞堂堂一个皇太孙妃,真要杀死一个罪臣之女,何必挑那样的时间找那样的借口,待到关月柔被收回三品良娣官号时,她分分钟钟可以弄死她! 却有有心之人嗅出了不一样的东西,他们联想到了关月柔是被叫去问话的,便猜到了关月柔定是在被问话中惹怒了江桥和柳雁飞,甚至想到了许是关月柔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东西,被江桥和柳雁飞灭了口。就连张清婉的死都被人想了起来。张清婉的死因,由慎刑司对外公布:死于意外,死于炭毒。本来早该被人给遗忘了去。偏偏个别阴谋论者在这个时候将两位高品阶嫔妾的死放在了一起,说东宫短短时间里一连死了两个嫔妾,想来这东宫中必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当然,这些东西,那些思维比较发散的有心之人是根本不敢在人前胡说的,顶多就是自己心里想想而已,或是同信的过的人随意扯了一下。 江桥和柳雁飞自然猜不到有些人的脑筋会转的那么快,连“东宫中必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都猜得出来。在关月柔死后,他们就把大部分的精力都调转到关月柔传出去的那封信上。 调查的结果很快就收到了。原来那个叫宁公公的传话太监,把信送去了宫内的副主管太监,安公公那里。 “那个老家伙果然有问题!”江桥皱着眉头道。“还记的当年被关月柔弄死的那个想要爬我床的女人吗?”江桥向柳雁飞问道,“查到最后,似乎那事能和他牵扯上一点点的关系。” 说是有一点点的关系,可实际上根本就没有证据任何表明那杀死那个女人的宫女是出于他的教唆。 江桥头疼了:“那个老家伙可是丁贵妃贵仪宫里的常客!莫不是丁贵妃收了那封信?若真是这样,我倒希望那封信直接落到八皇叔的手上!起码八皇叔聪明得很,知道在手头上毫无证据的情况下,把这个秘密撒布出去,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可丁贵妃那个女人……她不会直接找上皇爷爷,把这个告诉他吧!” 第125章 江桥直接点明了八皇子,显然已经把猜测当成了事实,确认那八皇子就是丁贵妃和关月柔的幕后之人了。 八皇子虽无要职,但常进宫追思先后,是最有可能与丁贵妃秘密接触的一个。而且去年围场春猎时,他的举动是最令人怀疑的一个。围场春猎之后,江桥就一直盯着他了。他的一切行动都让人看不出任何破绽,但这指的仅是他愿意让人看到的部分,想再进一步地去深入探究,却是不可能办到了。正如江桥曾经说过的:“一个闲散王爷而已,竟会让我手下最优秀的暗卫都无法靠近他的宅邸一步。你觉得这正常吗?” 江桥认为八皇子和远在南疆的五皇子是一伙的,八皇子就是五皇子在京城的眼线,甚至当年清江他被刺杀一事也是八皇子所策划,更别说后来围场的那一次了。“杀了我对谁最有好处?当然是五皇叔了。但五皇叔远在南疆,如何能够操控这里的事情?定是八皇叔替他做下的这一切。”没有证据,但江桥却说得掷地有声,不容置疑。不过,当柳雁飞问他若八皇叔真是五皇叔的同谋的话,那为何当初围场春猎的时候要救她。江桥却沉默了。谁都知道柳雁飞对江桥而言意味着什么。五十万的边关军,少了柳雁飞,就没有尚未上位的江桥什么事了。为什么八皇子和五皇子一伙,却要救下柳雁飞?这根本就说不通。 江桥不愿意谈这个,每次一说起这个,江桥就眉头紧蹙,不知在想些什么。柳雁飞便就作罢。她想,或许这只能去问八皇子本人,才能得知真相吧! 现在,江桥说,宁可那封信直接落到八皇子手上,也不要先经由丁贵妃再转交给八皇子。猜过去,丁贵妃应与那八皇子是合作关系,信若先落到她的手上,她百分之百会先打开来一睹为快的。 柳雁飞问道:“若这件事真被丁贵妃知道了,她跑到皇上面前去说,那你该怎么办?” 江桥答道:“无稽之谈,我当然不会承认了,倒要反咬她一口才是。只是皇爷爷会因此心存疑虑吧!唉!毕竟,那个女人的某些作为,实在太不像个母亲了!” 柳雁飞也头疼了,但她说道:“不管怎么说,没有切实的证据,这件事情一时倒也不足为惧。皇上就算心存疑虑,你毕竟还是他最疼爱的皇孙,这一点并不会因为你是否是那个女人所生的儿子而有任何改变。我认为,皇上肯定会站在你这边,而且就算他知晓了真相,也会替你隐瞒,避免此事散播出去,闹得众人皆知。” “哈哈哈——”江桥一听就笑了,边笑边摇头。 柳雁飞立马就黑了脸:“有什么好笑的。好吧,就算皇上真注重什么嫡庶有别,但你都已经立为皇太孙多少年了,突然就这样改变皇储,对大楚来说,合适吗?再说了,除了你外,皇上他还有其他的人选吗?” 江桥止住笑,看着柳雁飞,眉眼依旧弯弯的,虽没笑出声来,但笑意不减:“我没有说你讲的不对啊。只是,你忘了,现在知晓真相的可不是皇爷爷,而是‘其他人’,与其想着皇爷爷会帮我隐瞒真相,还不如想法子,让那些人找不到证据吧!真要人证物证两全了,”他敛起了笑容,重重地叹了口气,“可不是皇爷爷想帮我就能帮的了了!” 证据?人证物证?现在若要让当年之事大白于天下,估计除了让当事人太子妃主动坦白外,就只有太子妃老娘是个妥妥的人证吧!或许,太子妃的哥哥也算是一个?毕竟太子妃需要可靠的人帮她在宫外寻找并最终杀掉那稳婆。除了她哥哥外,还真没有第二个人选。她的哥哥大抵对于此事也是知情的。 “你觉得八皇叔会怎么做?”柳雁飞向江桥问道。 江桥回道:“当年知晓真情的人,基本都死光了,等到八皇叔查明这一点,大概就会想办法从那个女人的娘家入手了。但是,有谁会傻乎乎地去把足以令自家满门抄斩的事情说出来?大概,八皇叔会从‘皇太孙已经知晓一切真相’入手,并许诺绝对会保下他们的性命,让他们不得不站到他那一边吧!” “那么……”柳雁飞看着江桥。 江桥嘴角一抹冷笑:“我就继续装吧,不出任何破绽,让他们以为我毫不知情。”接着,他的神色狠了起来,“并且,制造一切的机会,想方设法,解决掉他们!” 这接下来,时光荏苒。 非常幸运的,并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丁贵妃有去到那皇上那里“告密”,看来她并没有拿到那封信。安公公,直接将信交给了他身后的那个人。 关月柔死后不久,关于她家的判决就下来了。父亲被斩立决,而其家人,女的沦为官妓,男的充军。这样看来,就算关月柔没有被江桥令人勒死,她自己也会上吊自尽的。女的沦为官妓,如此大辱,虽然她本是皇太孙的嫔妾,不至于沦落到此,但就算被剥去了官号,关进那冷宫里,也免不了被人指指点点。难怪她跪在江桥和柳雁飞的面前时,一心求死。只是死前,还不忘为其主人做上一件好事,偏偏又瞧不出她对其主人有任何发至肺腑的忠心,想来大概是,被人许诺会好好照顾她的某个将要充军的亲人吧! 一晃三个月过去了。 这三个月间,平平淡淡并没有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情。 东宫中因为张清婉和关月柔的死亡而产生的阴霾逐渐地消失。太子妃也终于“病好了”,偶尔还会去后宫的别处走走,同一些谈的来的后宫妃子们喝喝茶聊聊天什么的。 而东宫内,眼见着柳雁飞渐渐恢复如初,她的孩子也茁壮成长,一干从未得到过江桥任何雨露的嫔妾们竟有大半死了心,开始躲在自个儿的宫里闭门不出,大概是猜到了自己今后的结局,已经有人开始吃起斋念起佛来。 这样的日子一天天过去,然后,四月初,柳雁飞回到朝堂的机会来了。——时隔四年,西姜国的二皇子再一次率使团访问大楚。而柳雁飞和江桥,又一次奉皇上之命,负责接待这个据说在这四年间,设计杀了自己的亲兄长,灭了他的势力,最后得到全朝拥戴的,下一任西姜国王,李天择。 第126章 李天择到京的时候,刚好是皇帝老儿寿辰的前一日。 天阴阴的,好像随时都会有一场大雨倾泻下来。风也很大,吹得满地旌旗呼啦啦地作响。 江桥牵着柳雁飞,如同四年前一般,站在城外迎接那西姜国的使团。 这一回,李天择是无需什么替身了。他从华丽的马车上下来,精神极好,全无长途跋涉的疲惫。一身华衣,玉树临风。面容相较四年之前,没有什么改变,但整个人瞧过去,更加意气风发了。 这个犹如寒星般的男人,脸带笑容,才一下车,目光就投向了柳雁飞。 江桥一步上前,以主人的身份,向李天择表示欢迎,同时不动声色地拦住了他的视线。 李天择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时隔四年,李天择面对着江桥和柳雁飞,宛如多年未见的老友,言行举止间极为熟络,似乎两方真有多深的友谊,必须在这样一个重逢的场合下,得到进一步的升华。 一路交谈。从问候两国皇帝的身体开始,话题渐渐讲开。到了西姜国使馆的门口时,李天择和江桥就好像已经亲密得无话不谈了。 却是在送李天择进入使馆,江桥和柳雁飞打算告辞离开的时候,李天择突然说道:“听闻小王子现今也不到半岁而已,可柳将军一如当年,丝毫未变,真瞧不出是个生育过孩子的母亲。不知柳将军神力是否一如当年?本皇子很想找个机会与将军切磋切磋。” 他虽笑着说出这番话,但其口气听起来却挺认真的。 柳雁飞一时还没什么表示,江桥的脸先黑了。 而在江桥黑着脸准备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李天择先哈哈笑了起来:“不过开个玩笑罢了,皇太孙何必急成这个样子?”他冲着江桥挑了挑眉,道,“难不成堂堂大楚储君,连这个度量都没有?” 江桥脸上的表情僵了僵,后道:“二皇子说笑了。雁飞善于在战场上杀敌,比武之事,从来不会参与。” 柳雁飞接口对李天择说道:“遗憾的是,你我因与瓦刺作战齐名边疆,却从未有过合作机会。” 李天择唇角上扬,笑而不语。 江桥和柳雁飞接下来礼貌告辞,齐齐出了西姜国使馆。 江桥和柳雁飞分坐两个轿子,轿子慢慢悠悠地向皇宫而去。 因为先前在西姜国使馆门口不好发作,这下到了宫门口,才一出了轿子,江桥就气呼呼走向也才刚出轿子的柳雁飞,怒道:“那个李天择,还有没有把我们大楚放在眼里了?” 柳雁飞一把拉住他的手,牵着他就往深宫大内里走去:“人家是没有把我们放在眼里。别忘了,你现在的处境。李天择极有可能会接受你对手开出的条件,和你的对手合作!” 江桥站住,一脸铁青,却是好半晌,他一个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道:“八皇叔那边我会继续监视着,而李天择,我会想办法和他处好关系,并让他知道,只有我,才是他最正确的选择!” 第二天是皇帝老儿的五十五岁大寿。 今年大寿,除了多了一个西姜使团贺寿外,和过去的三年并无什么区别。反而是再前一年,西姜国使团上一次过来的那一年,五皇子还一同进京祝寿。不过,自那一年之后,这五皇子又一次消失在众人视线中,再也没回过京城了。 寿宴热闹又无奇。 江桥和李天择谈笑风生,在众人眼中,他们简直是好得如漆似胶。 柳雁飞坐在丁贵妃下首,目光扫向那八皇子。始终,他都与那李天择没有什么交集,大部分时候,他只静静地坐在自己的案前默默地吃酒。或许是捕捉到了柳雁飞的目光,期间他竟然举起了酒杯,脸上含笑地冲着柳雁飞示意。柳雁飞一愣,但很快地就反应过来,也拿起酒杯来,在案上轻轻一碰,举起了冲着他一饮而尽。八皇子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丁贵妃瞥了柳雁飞一眼,又看了看那远远坐着的八皇子,脸色暗了暗,不过很快地就娇羞地拈起小巧的酒杯,放在皇帝老儿嘴边,祝他寿比南山。 皇帝老儿笑着一饮而尽,可那眼睛,却瞧着江桥和李天择,然后,好像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热闹的一天过去。这之后,便是两国交好的节目。 流水一样的各种宴席,全京城的才子名媛全部出动。这次西姜国使团来访,并不像当年那般遇上了可怕的事。一切都美好的得几乎可以把当年之事彻底驱除出人们的记忆。 而在寿宴过后的第五日,最令人瞩目的节目上演了。 这次西姜国带来了他们文武方面最为杰出的几个人才,意图与大楚一比高下。这名义上是切磋,不论输赢,但实际上,谁人不希望自己的国家取胜。因此,全国上下,无人不关注这次的赛事。 文赛,分三场。诗书画。请来的裁判是当今天下在这些领域最负盛名的几位巨匠。大楚和西姜分别以一胜一负一平打了一个平手。 而接下来,就是武赛。也分三场,赤手空拳肉搏一场,刀剑兵刃对战一场,马上拼杀一场。点到为止,不得伤及性命。 西姜国的武士个个人高马大,且有备而来。反观大楚,反而是在得知西姜国有意比赛,才临时选人参与进来。文赛还好说,大楚才子多集中在京城,贴个榜文让人毛遂自荐就行了。而这武赛,前两场的话,选两个武艺高强的人大概能与西姜武士一搏,但是,最后一场,那就明明是比马上作战能力了。放眼全朝,既有单打独斗的高强武艺,又有扎实稳固的马背作战能力,那可真是屈指可数了。偏偏,西姜国定下的赛规是,一人比三场,三场全胜者才是真正的第一勇士。这显然,西姜国手头上是有这样的人,他们是极有自信的。 果然,三日下来,大楚派出的三人,全部落败。要么马上功夫极好,但面对面单打独斗起来,却败于对方的高超武艺,要么就是肉搏和兵刃对战赢了对方,却在马上拼杀中惨败下来。 大楚三人,西姜国三人。唯有西姜的一个浓眉大眼满是络腮胡子的家伙三场全胜。当然,这或许也有运气的原因,毕竟,每场比赛都是一对一,全靠抽签决定。但不管怎么说,西姜国胜了就是胜了。 皇帝老儿的面上有点不好看。不过他还是带头鼓起掌来,称赞这位男子,然后要亲自将天下第一勇士的这个称号赐予他。 却是这个满是肌肉的家伙,在皇帝老儿面前跪下,道:“天下第一勇士这个称号,刘成暂不敢收。” “哦?”皇帝老儿讶异地看着这个自称“刘成”的男人。 刘成看向了高高坐在看台上的柳雁飞,道:“谁人不知,贵国最负盛名的猛将,是皇太孙妃柳将军,未曾与她一比,刘成不敢手下这个称号。” 掷地有声。几乎所有人都听见了。 江桥一拍桌子,差点就要站起来,却被柳雁飞给捂住了拳头,让他莫要冲动。 皇帝老儿不悦,神色一狠:“这是要我国皇太孙妃出来与你比划两招了?” 跪地的刘成低下头,不语。 这个时候,李天择开口了,他笑道:“皇上,请莫怪。刘成是个武夫,不会说话。他的意思是,在不知自己和贵国皇太孙妃之间,谁在武艺上更胜一筹,他是不好意思接下这‘天下第一勇士’称号的。并非说,他定要与皇太孙妃一比胜负。”说完后,他就直勾勾地看向了柳雁飞。 底下有大楚的官员不悦到了极点,窃窃私语起来:“不要便罢,没得让他们得了便宜还卖乖!岂有叫我们堂堂皇太孙妃出来和他们比武的道理!” 皇帝老儿盯住那个刘成,目光锋利地就像钉板上的刀。 刘成一动不动。 李天择嘴角挂着职业般的微笑。 气氛一下僵住了。 却是不一会儿,柳雁飞站了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唰”的一下,全部聚集到了她的身上。 只听她浅笑道:“既是这样,那这‘天下第一勇士’的称号就暂且放在一边吧!刘壮士,加赛一场,如何?” 众人哗然。 江桥一手握住柳雁飞,急了。 李天择的嘴角扬起了得意的笑。 可柳雁飞接下来说的却是:“本宫身为皇太孙妃,自是不能与你一战了。否则,本宫的颜面何存?”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光一利,狠狠地瞪向了那李天择。 李天择一愣,无声地笑起,伸出手来,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却是目光始终停留在柳雁飞身上。 柳雁飞继续道:“这样吧,本宫派出一人代表本宫与你一战。依旧是三场,分三日进行。” 刘成皱起了眉头,转头看向了李天择。 李天择不经意般地点了点头。 然后便听那刘成问道:“代表皇太孙妃娘娘?” “是的,”柳雁飞道,“他赢了,就算是我赢,他若输了,自然也是我输了。” 刘成便用力地点了一下头:“好。” 于是,柳雁飞就上前一步,中气十足地冲着前方百米远排成一列守卫的京卫军们大吼一声:“常青,出列!” 第127章 柳雁飞令常青替她比赛。常青众目睽睽之下出列,身姿笔挺,如山如松。李天择扬起了唇角:“常副将,久仰大名!” 比赛在第二日进行。江桥表示担忧,柳雁飞笑道:“相信常青吧!好歹也是跟着我打了十年仗的人。自小我们就一起练功,他有几两重,我可是清楚的很。再说了,这回他可是替我出战,他敢输?” 见柳雁飞信心十足,江桥这才安心了下来。然后他就把话题转到了那李天择身上。“那个李天择!”他气得直咬牙,“就这么想知道你现在的实力如何?是否打算以此作为依据,来判断到底该在站在哪一边?!” “也许吧!”柳雁飞倒平静多了,“当然也有可能真的想和我一决高下。”她笑了一下,“搞不好我若今日应战,明日上场的就是他。” 江桥一愣。 柳雁飞提醒道:“他那易容之术,可是出神入化的。” 江桥顿时了然。“哼!”他极为不悦重重地哼了一声。 柳雁飞既没有应战,那第二日上场的当然还是那个刘成了。 常青和他的比赛很精彩。两人实力相当,三日三场,皆做不到全胜全败。最终的结果是,常青两胜一负。胜在兵刃和马背,负在肉搏。这样,那必须三场全胜才能拿到的“天下第一勇士”称号,就谁都拿不到了。 皇帝老儿第一个笑了出来。显然他对这样的结果比较满意。 李天择脸上也浮起淡淡的笑。一胜两负,虽然总的来说,他们算输了,不过常青代表的是柳雁飞,也算赢了柳雁飞一场,这样,这个比赛传出去后,他们西姜国也不至于脸上无光。 却是常青,在最后一场马背上胜了那刘成后,对刘成说道:“皇太孙妃娘娘是我们大楚今后的一国之母,怎能轻易上武场与人比试?不过,若将来有外敌侵犯,则另当别论,作为今后的一国之母,皇太孙妃娘娘定会一马当先,带领千万将士沙场御敌,保卫国家!”说完后,他狠狠地瞪了那刘成一眼。 被常青从马背上掀翻下来的刘成张了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接着,在经过皇帝的一番赏赐之后,常青来到柳雁飞面前。他跪下道:“臣有负皇太孙妃娘娘的重托。” 却是柳雁飞笑道:“得了吧,你若三场都赢了,那才叫一个麻烦呢!” 江桥不动声色地瞥向了那不远之处正和皇帝老儿谈笑的李天择。 常青自谦:“确实刘壮士的武功高强。” 柳雁飞道:“那家伙厉害确实没错,不过,是老王叫你第一场省着点劲,把精力都放在后两场吧!” 常青没有说话表示默认。 柳雁飞接下来道:“你表现的很好。”却正是她要安排常青下去休息的时候,江桥突然站了起来,嘴角扯起一个职业般的微笑,向常青道:“常青,随我过去,同二皇子好好叙叙。” 江桥带着常青,去找李天择叙话了。柳雁飞远远地望过去,只见江桥礼仪周到,笑容始终,完全瞧不出有一丝对李天择的不满,简直是把表里一套内里一套发挥到了极致。也不知说到了什么,李天择时不时地朝她这里看来,哈哈笑得极为开心。 太阳西下,一日过去了。 所有的喧闹仿佛随同落日,一起沉入山头。西姜国的人回了使馆,柳雁飞和江桥也坐上轿子慢慢悠悠地回去了皇宫。 皇帝老儿早就以身体不适为由,先行回去。始终是江桥以一个皇储的身份,负责招待李天择。 回到景阳宫中,江桥和柳雁飞累得都不想说什么了,只想早点洗漱,躺到床上歇息去。却是有人来报,说太子妃染了风寒,又病了。 江桥一个激灵站了起来,对柳雁飞说道:“我过去看看,你先歇下吧!” 太子妃前些日子才“病”了好长一段时间,才不过隔了两三个月,居然又病了。江桥作为太子妃的儿子,怎能不去担心?于情于理,他都该心急如焚地过去瞧瞧,无论他现在是有多么得筋疲力尽。 江桥不让柳雁飞过去。毕竟,柳雁飞和太子妃的关系并不好是众所周知的事,柳雁飞没有第一时间过去,在别人眼中,倒显得合情合理的。——万一太子妃因为看她不顺眼,把自己的病给气得加重了怎么办? 柳雁飞点了点头,看着江桥急匆匆地出了门去。 江桥到了延禧宫。宫女的通报声才刚落下,他就迈进了太子妃的卧房,满脸的焦急瞧上去丝毫没有作假的痕迹。 太子妃正躺在床上,一床被子将她盖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个脑袋在外头。她的脸色微红,瞧上去好像有点发烧了。 屋子窗门禁闭,密不透风。药味弥漫着整个空间。 江桥大步上前,一屁股坐在床边,担心地看着太子妃。 太子妃无力地看着他。 “母妃,怎么又病了?太医怎么说?”江桥的这后一句,是问站在边上的宫女的。 那宫女道:“太医说是染上了风寒,因为娘娘身子骨虚,这病就来得重了些,不过吃过两服药应当就会好了的。” 江桥点了点头,目光始终没离开太子妃。 太子妃悠悠地叹了口气,声若悬丝:“桥儿,今日你如此之忙,何必还特地跑来一趟,母妃哪就有什么事?” 江桥急道:“母妃,您这是什么话。做儿子的听闻母妃生病,怎能放母妃在这里不管?” 太子妃无力地摇头:“瞧瞧你这副样子,都累坏了吧!” 屋子里俨然一幅慈母孝儿的情景。 江桥亲自拿布为太子妃拭汗,太子妃看着他,满眼都是慈爱。然后,就在江桥嘱咐宫女们好生照顾太子妃之后,她突然开口了,竟是说道:“唉!母妃真是懊悔!” 这句话说得好生莫名。江桥听得不由地就是一愣。 太子妃因为生病而显得没什么精神的双眼一直看着江桥,似乎想从迷蒙的视线中,抓住任何的一丝蛛丝马迹。只见她的双唇一张一翕:“桥儿啊,母妃近日想了很多。母妃发现自己真的错了!” 江桥迷茫的样子:“孩儿不知母妃所指何事?” 太子妃继续叹气道:“桥儿你喜欢柳雁飞那丫头。母妃却从一开始就觉得她配不上你。现在想来,母妃太执拗了。” 想不到太子妃居然说的会是这个。江桥怔住。 太子妃一脸的后悔:“这么多年来,那丫头同你琴瑟和谐,且她始终勤勤恳恳,没一点辱没她那皇太孙妃的称号,倒是母妃我,显得太不近人情。因为这丫头,弄得我们母子离心,我真是悔不当初啊!”太子妃说得极为诚挚,她的眼中不知是因病还是因为真情流露,闪起了盈盈泪光,她接着叹道,“何况她都为母妃生了个宝贝孙儿。宁儿快六个月大了,母妃却因此少有抱他的,真怕待他长大了,都不认我这个祖母。” 这听起来有点抱怨江桥和柳雁飞很少带孩子来她这里了。 江桥便赶忙接口:“是孩儿的错。” “桥儿你何错之有呢?”太子妃眼泪滴下,“都是母妃,太不近人情了。雁飞这丫头其实是个好的。母妃偏见太大……”这说着,颇有些可怜兮兮地问道,“桥儿,你……现在能原谅母妃吗?” 江桥似乎被太子妃突然的忏悔给吓住了,呆呆地看着太子妃,好一会儿都没回过神来。终于,他在太子妃殷切期盼的目光中反应过来,却有点不太相信的样子:“母妃……您说的是真的?” 却是江桥这样的反应才显得正常。毕竟太子妃先前对柳雁飞的态度实在是太恶劣了,就这样一下就生硬的转变过来,任是谁都不会立马接受的。 太子妃看着江桥,诚恳道:“当然是真的。桥儿不相信母妃吗?” 江桥这才面露狂喜:“母妃既是这样说,孩儿当然相信了。孩儿明日就叫雁飞过来探望母妃。” 太子妃无力地点了点头,满心欢喜地瞧着江桥,似乎为他们母子俩终于和好感到打心底的高兴。 之后,江桥再稍坐片刻,直看到太子妃沉沉睡去,才悄无声响地出了门去。 江桥出去后,沉沉睡去的太子妃竟慢慢地睁开了双目,像是胸上大石被挪去了一般,重重地吐了口气,一脸的放松。 但她不知道的是,出了延禧宫的江桥,在夜色之中,拧眉肃目,于宫外站立半晌后,才一挥衣袖,大步朝景阳宫回去。 景阳宫内,柳雁飞并没睡下。 江桥一进入寝殿,柳雁飞就迎了上来,为他宽衣解带。 江桥道:“怎么不睡?不是叫你先歇下吗?” 柳雁飞说:“你没回来,我怎么睡得着?怎么样?那边……” 江桥冷冰冰地“哼”了一声,道:“想必是八皇叔找上她家了。她居然想用不再针对你,要同你做成好一对婆媳,来试探我。” “啊,”柳雁飞讶然,“八皇叔速度倒快!”他们原猜测,八皇子寻找证人证据,最后发现一切只能从太子妃娘家下手,这起码也得要近半年时间。毕竟,江桥也不是没偷偷地遣人暗中作梗。“那么,你打算怎么做?”柳雁飞问道。 江桥神色一狠:“既然这样,那么我只能在八皇叔还没动手之前,提前下手了!” 第128章 接下来,八日过后,也就是四月二十日。一场既定的军事演练就要在城郊举行了。这场军事演练,因西姜国二皇子李天择的来访而办。为的就是让李天择一睹大楚将士的风采。 军事演练被安排在四月二十二日。而四月二十这一日,太子妃的亲兄,兵部右侍郎,奉皇命到京郊视察演练准备情况。 兵部,在大楚王朝算是一个尴尬存在的部门。虽然是六部之一,处于中央集权的核心,但是,大楚实行的是卫所兵户制度。兵部,相较于各都督府来说,其实是一点实权都没有的。兵部的文官比不得卫所里的武官,全大楚的百姓,都知道这样一个常识。 太子妃的大哥,唐全忠,家里唯一一个官至正三品的男子,其实手中的权力并不是太大。这完全符合了大楚百年来的惯例——外戚不得享有高位实权。但是,太子妃的这位大哥,并非一个庸人。他八面玲珑,长袖善舞。不但在高官贵族中混得风生水起,甚至连三教九流他也乐意结交。不仅如此,他更是钻了律法的空子,将手中财产委托亲友去管理,多年下来,竟攒了一笔不小的财富,成了京城中颇有能耐的一位大人物。 也难怪他有办法为太子妃在宫外进行活动,千里追杀当年的那个稳婆了。 当日正午,唐全忠骑马从京郊回去兵部,却在途中,马匹突然受惊,他被甩下马背,被马践踏而死。 随行官员震骇无比,分派两人,一个回兵部报告此事,一个则冲去太子妃的娘家报丧。 但是,事情还没有完。同在当日,甚至几乎和唐全忠被马踩死这件事同一时候,太子妃的母亲从万佛寺还愿下山,在半山腰竟被一伙突然窜出的歹徒劫杀。一个车夫,两个家丁,两个丫鬟也不幸全部毙命。 短短一日,太子妃的娘家居然发生了这样悲惨的事情!不到傍晚,这两件事就如风一样,传遍了整个京城。 唐府里哭号声几可冲上被四方的围墙圈住的天空,撞破云霄。 皇上听闻,震怒,下令顺天府彻查。 而江桥,则在景阳宫里,眼若寒冰地发出一声冷笑。 柳雁飞对他说道:“成了?没留下任何痕迹?” 江桥道:“放心吧!方管家做事向来不会出错!”说着,他冷哼一声,“这可真是天赐良机,唐全忠和那老毒妇居然双双在这一日出城,也该他们命中注定今日死在我手上!” “不过,倒是很意外,除了你以外,居然还有人想要杀那老夫人!”柳雁飞接口道。 江桥说:“没什么好意外的。除了是八皇叔的人,还会有谁?” 柳雁飞一愣,继而就反应过来了,她摇了摇头,笑道,“想不到都凑到一日了。” 江桥讽刺道:“机会难得,八皇叔怎会不出手?派人假装是我的人,装模作样去劫杀那老毒妇,然后‘恰好有手下经过,意外地将其救下’,再找足所谓的证据,证明是我派人干的,让她相信,我早已知晓当年事情的真相,时刻准备将她灭口,令她不得不投向他那一边。可惜啊……”江桥笑了起来。 柳雁飞也笑了。可惜八皇子聪明反被聪明误,没想到江桥真选在这一日动手了。江桥派去的人趁乱混进他所派出的“劫匪”中,在那些“劫匪”莫名之际,迅速杀掉了太子妃母亲一行人。然后,连恋战都没有,极快地撤离。反而是八皇子派出的那帮“劫匪”,成了直接的凶手,不得不逃亡而去。 “只是八皇叔没想到要用同样的招数对付唐全忠,不然你也不用派人在他的坐骑上动手脚,直接派人埋伏,一样趁乱干掉他算了。”柳雁飞随口说道。 江桥道:“刺杀朝廷命官,不到万不得已,谁会去做?八皇叔没那么蠢的。” 正是江桥和柳雁飞说到那八皇子,得到消息的八皇子也在怒骂这江桥。 “好小子!真是个好小子!”八皇子怒极反笑,“真是干脆利落,心够硬的!好歹也叫了人家外祖母、舅父这么多年,居然眼都不眨就下手了!真不愧是……”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父皇选出来的好孙子!”之后,他重重地一拳砸在了身旁的桌子上,“还是小看他了!跟皇兄真是,完全不一样!” 当晚,大雨倾盆。如同天要塌了一样,电闪雷鸣,延绵不绝。 江桥迎着暴风雨,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太子妃所在的延禧宫。 太子妃身边的宫人们,早在今天一大早就被江桥尽数换下。现在,延禧宫里,全是江桥的人。 进入太子妃屋里。依旧是门窗紧闭,一丝风都没有,四下蔓延着浓郁的药味。外头的大雨如瀑轰鸣,吵得人好像会双耳失聪。 江桥走到太子妃的床边。 太子妃躺在床上,如八日前那样,被子紧裹,只留一颗脑袋露在外面,脸上略有些微红,瞧起来尤在低烧。 见到江桥的脸,太子妃陡然放大了瞳孔,显得极为恐惧,但不过一会儿,她就努力地压下了这种令自己很没有气势的情绪,强忍着寒意,哑着声先开口了:“桥儿,你来了。” 江桥嘴角微微勾起,在太子妃身边坐了下来。他问道:“母妃可好?想不到母妃这一病就如此多日,看来当真该好好静养才对。” 太子妃宛如没有听到江桥这拉家常般的问候,她盯着江桥,问道:“桥儿,为何将母妃的人都弄走?他们都去哪了?母妃不要这些人伺候!”太子妃还在说江桥一大早弄走她身边伺候的人这件事,显然在江桥密不透风的软禁中,她根本就不知道今日她的娘家发生了什么! 今日一大早,江桥的人就冲进了延禧宫,将太子妃的人全部带走,并换上了太子妃根本就没见过的新面孔。原本养病养得差不多的太子妃,立时被气得怒极攻心,本都可以站起来,在屋中小坐了,却一下又不得不躺回床上去。躺在床上的她,喊叫,怒斥,命人把江桥叫来,却全被忽略得一干二净。而后来,在怒气之中,她突然一个激灵,赫然明白了什么,顿时一股恐惧从脚底蔓延上来,占据了全身每一个细胞。时间对她来说,就是煎熬,终于等到天黑了,再见到江桥,却看到他满眼一种意味不明的笑。 太子妃的心跳得非常快。风寒未退产生的头痛令她无法正常思考。她紧紧盯住江桥,唯恐一个不留神,放过了他哪个不容忽视的表情。 只见江桥嘴角的笑始终挂着。“母妃,”他淡淡地说道,“正是那些奴才伺候不周,您才病到现在都无法痊愈,孩儿将他们换下,难道不好吗?” “胡说八道!”被江桥这样的态度激怒了,太子妃不顾一切地叫了起来,右手还用力拍起了床板,“把那些人换回来!本宫命你把那些人换回来!” 江桥讽刺地看着她陷入癫狂之中,一动不动。 太子妃终于停了下来,她的目光开始闪动,浑身也止不住战栗起来,上牙和下牙打得咯咯直响。 江桥道:“闹啊!母妃怎么不闹了?!” 太子妃不是蠢货,她怎会不知道江桥突然改变态度是因为什么。江桥也不认为太子妃会蠢到连这个都猜不透。 太子妃把视线挪开,满头全是冷汗。 江桥冷笑道:“母妃现在是否在想,该如何把消息传出去吧?” 太子妃似乎被江桥戳中心思,眼睛瞠大,一副僵硬住的模样。 江桥道:“母妃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孩儿现在前来,就是为了告诉你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太子妃终于开口了,她再次看向了江桥,满眼都是惊惧,唯恐江桥会讲出什么她不能接受的事实。 江桥的笑在太子妃眼中显得是那么可恶可怖,宛如地狱中的魔鬼。“母妃,”江桥依旧唤她为母妃,只是这两个字在太子妃耳中听来,是那么的讽刺,“你的大哥,你的母亲,都死了。”他的双唇一张一翕,讥讽般地说出这件事情。 “轰隆——”屋外腾地一个惊雷,仿佛天被炸裂一样。 太子妃被震骇地连魂都快散了。她的双瞳瞪大,嘴唇微张,愣愣地,如同呆木一样,瞧着坐在她床边的江桥。 雨水哗哗不绝于耳。 屋中寂静得简直可以把人逼死。 半晌,终于,一个尖叫寂静中喷涌而起:“啊——你撒谎——你在撒谎——” 江桥收起了笑容,一字一句显得特别残忍:“我撒谎?需要把他们的头颅提过来给你看吗?唐明珠!” 尖叫声嘎然而止。 “你……你干的……”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江桥盯着她:“你说呢?” 太子妃的脸上瞬间五色变化,各种表情轮番替换,回忆,疑惑,了然,恐惧……最后,她用力拖着身体,坐了起来,吃力地盯向江桥,恨恨地咬着牙道:“你、你好可怕!” 江桥讽刺一笑:“可怕?有你可怕吗?因为得不到宠爱,生生杀死一个刚产下孩子的产妇,并将她的孩子占为己有。若说良心发现,将这个孩子好好抚育长大就算了,但却对这个孩子冷漠非常,甚至想尽办法,不让这个孩子产下后代。”江桥的神色暗了暗,“想来等这个孩子继位,你的进一步计划就是让这个孩子死于非命,然后顺理成章地让自己的孩子以‘先皇嫡弟’的身份顺利上位吧!” 太子妃睁大双眼,却是再不敢看那江桥。 好久,太子妃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却低若蚊蝇:“你、你究竟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江桥嘴角一勾:“你以为当初那个稳婆是怎么出现在京城的?” 如同被雷击中一般,太子妃赫然惊醒。她捂住了心脏,懊悔不已。 这个时候,江桥说道:“有件事我很疑惑,你当初杀了她,却为何要把我抱走?难道……”他说出了这个让自己思考了很久的猜测,“当初你以为自己根本就不能生?” “够了!”太子妃打断了他的话,她双手死死地抓住床单,喘着粗气,愤恨地道,“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听了我的娘的话,没把你给一把掐死,反而把你抱过来养!” 江桥明白自己猜对了。他嗤笑道:“是啊,却想不到你五年后居然生下了儿子,结果悔不当初,只能暗中计划着给自己的儿子铺路了!” 太子妃抬头,满脸是泪,她崩溃了,回忆如潮般涌了出来:“不但如此,你长的越来越像那个女人!连他都发觉了!连他都发觉了!他一定是猜到了什么,否则他怎么会对你那么好!派那么多人护着你!让我连下手的机会都没有!” 江桥一震:“你说什么?父王他……” 却是那太子妃再也不搭理他,崩溃地捂住脸嚎啕大哭起来。 江桥不再说什么了,他厌恶地看着眼前这个女人,然后道:“你就在这里好生养病吧!”说着,一甩袖,出了门去。 门外,他厉声命令宫人好生看着太子妃:“如有差池,灭你九族!”放下这样的狠话,他才大步离去。 走到宫外,见雨依然瓢泼,漏斗一样地从天倾泻。 江桥深深吸了口气。太子妃最后的话让他震惊,想不到父王对他好竟是因为他或许已经猜到了什么。连他的皇爷爷都不解:明明他的父王对太子妃非常厌恶,却偏偏对他极好。想想父王对他和对他弟弟截然不同的态度。江桥呆立半晌,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江桥披上了蓑衣,准备回景阳宫了。 而却是令他想不到的是,一个太监急匆匆地向他跑来。“殿下,”这个太监禀报说,“皇上召见,请您赶快过去。” “皇爷爷?”江桥怔住了,继而想到了什么,他皱起眉头,朝太子妃的方向看了一眼,后咬了一下牙,道,“多谢公公,本宫即刻就去!” 第129章 电闪雷鸣,大地仿佛都在颤抖。偌大的皇宫如同孤岛,一座座宫殿在黑夜中被大雨阻隔。行路艰难。 江桥穿过雨瀑,快步地向皇帝所在的乾清宫赶去。 到了乾清宫,江桥褪下厚重的蓑衣,跟着引路的太监朝御书房走去。 御书房内灯火通明。 江桥大步跨入,然后对他的爷爷拜道:“孙儿见过皇爷爷。” 这里空荡荡的,只有皇帝最信任的太监总管李公公站在一边伺候着。皇帝老儿靠坐在书案后面,一脸疲惫。一道道皱褶,就像突然皲裂的墙纹,密布在他的脸上。相对去年春猎之时,短短一年间,他好像苍老了许多。 他点了点头,示意江桥站起来。然后冲着李公公说:“出去吧!” 李公公躬身退下,出门之后轻轻地将门关上。 “吱呀”的关门声响过之后,这御书房里就一丁点声音都没有了。唯一在耳边轰鸣不断的,是外头源源不绝的雷雨声。 江桥站在皇帝面前,低垂着头,一动不动。 许久,坐在书案后边的皇帝终于开口了,连声音都透着一种无奈的疲惫:“桥儿,知道朕现在为何叫你过来吗?” 江桥并没有将头抬起来,而是蹙着眉头,思索着该如何作答。 皇帝的目光并不锐利,但却能瞧透他最深处的灵魂似的,让他犹如被锁定的小兽,无处可逃。皇帝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不要跟我耍心眼,说实话!知道朕现在为何叫你过来吗?” 皇帝老儿,从江桥十五岁起,就开始亲自培养他,怎会不了解他! 江桥,无奈地抬起了头,回答道:“回皇爷爷,您叫我过来是为了我把母妃软禁一事!” “还有呢?!”皇帝的神色阴沉了下来。 江桥咬了咬牙:“还有,唐全忠及其母亲今日死于非命之事!” 江桥的回答,就像豁出去了一样,掷地有声,天不怕地不怕。 轰鸣的雨声是背景,江桥站在期间,宛如孤鹜,孑然一身。 皇帝重重地把自己靠到椅背上,他闭上眼睛,一声叹息。许久,他才睁开双眼,看着江桥说道:“这么大的事!这么大的事!唉!罢了,”竟是话才出口,就把后边未说出来的给全部吞了回去,他摇着头,道,“试想,若朕处在你这个位置,定也会这样瞒着的。”这俨然是丝毫没有怪罪江桥的意思了。 江桥的掌心里都是汗,双手捏成了拳,又放了下来。然后,他看着皇帝老儿,欲言又止。 皇帝居然轻笑了起来,眼中的慈爱一如平常:“你是想问朕,是如何知道的?” 江桥沉默,好一会儿,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皇帝摇头道:“你是朕看着长大的,你瞒得了所有的人,却瞒不了朕!唐全忠及其母亲惨死,你虽悲伤,但那眼中露出来的东西,朕怎会看不明白。再一查,竟得知你今早居然将自己的母妃给软禁了起来。啧啧,”他感慨道,“好小子,这么大的事,竟然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瞒住了整个后宫!要不是朕觉察到了你不对劲,派人过去密探,这件事情不知道还会被瞒上多久!” 这番话听在江桥的耳朵里,不知是赞还是斥,他又低下头来,半晌不语。 “这一联系起来,朕就明白了!”皇帝老儿又叹气了,“只是你,好歹也喊了他们舅父,外祖母这么多年,下起手来真是毫不留情啊!” 皇帝这样说,只能让人理解,他所“明白”的是,“知道江桥派人杀死了唐全忠和他的母亲”,但是,若仅仅如此,皇帝应当大怒才对,残杀长辈,这可是天理不容。但显而易见,皇帝他是知道江桥并非太子妃所生。不过,从目前看来,他是没有意愿想要告诉江桥,他究竟从何得知这个惊天的大秘密了。 江桥思索,难不成其实丁贵妃早已看过那封密信,早将信的内容告诉了他的皇爷爷?可他的皇爷爷始终不动声色,虽有疑惑,但却不愿细想,直到今日他做出了这样的事情,才令皇爷爷终于联想到了丁贵妃所告诉他的事情,并相信那确实是事实? 还是说……皇爷爷仅通过今日之事,就推断出他并非太子妃之子?——不,太匪夷所思了! 江桥拧着眉,低着头,一动不动。 “桥儿,到这边来坐。”沉默间,皇帝老儿居然突然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叫江桥坐过来。 听他这么一说,江桥抬起头来,怔住,一脸讶然。 “还愣着干什么?!过来!”皇帝老儿的声音严厉了许多,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口吻。 江桥赶忙上前,站在他面前,顿了顿,然后才迟疑着坐了下去。 如同往昔一样,他的皇爷爷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这小毛孩子啊……”好像江桥还是十几年前那个根本没长开的小小少年。 不过,接下来,皇帝老儿并没像江桥所料的那样,对他进行一番训斥或说教,反而话锋一转,讲起了他为什么会选择江桥做继承人。“老五太暴戾,老八看不透,”这是他曾经说过的,“而你,”他一双老眼仔细端详着江桥,“心怀若谷,宅心仁厚,能够广纳谏言,诚心待人。不但如此,你还知人善用,朕曾讲过,对于一个帝王来说,这最为重要!”一连串,全是夸奖的话,江桥听得一言不发,只认真地看着他的皇爷爷。 果然,接下来,他的皇爷爷就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过,这些都是表象。你这小子,狠起来也是六亲不认。出手果断,一击毙命,绝不优柔寡断。这一点,跟你父王完全不一样。”说着,他就大笑了起来,“这么说来,你倒是跟朕一个模子印出来啊!” “……”突然江桥有点明白,为什么他的皇爷爷会如此欣赏他了。 接下来,就听皇帝老儿说道:“今日这事,若放在朕自己身上,朕,也会这么做的!”他肯定的目光看向了江桥,“只是……唉!”他却又重重地叹了口气。“想不到你父王给朕留下了这样一个大麻烦!”他抱怨起江桥的父亲。 江桥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庶子什么的,说实话,只要他父王在世,都算不上什么大问题。史上被废的皇后有多少?上位的贱妾又有多少?再说了,他们大楚王朝,后妃的娘家在朝中根本算不得什么,后位归谁,只要做皇帝的够强硬,还不就是皇帝的一句话。嫡子变庶,庶子变嫡,又不是从来没有发生过! 但是,他的父王却没有足够的魄力做出这一切,不但间接害死了他的亲娘,还让他现今处在了这样一个容易被人诟病的位置! “朕老了!”皇帝老儿叹道,他对江桥说,“你是朕选出来的下一任大楚皇帝,朕自然会力尽所能为你铺好道路,但是,朕一个糟老头子,不比当年,能力有限,能帮你的也只有那么多。以后,就全凭你自己了。” 江桥看着他的皇爷爷,他明白他的意思。庶子的身份,只要他的皇爷爷在世,他就定然会替他瞒着,可是,要让他恢复身份,并由庶子变为嫡子,则是不可能的了。毕竟,他的父王已死,撒个惊天大谎,找个原由,撤销太子妃的身份是可以做到,但是,要将他的生母,抬上太子妃的位置,却是决计不可能的。哪有死去的贱妾,莫名就成了太子妃的? 一切,都要等他继位之后了。而待他继位之时,又不知会有怎样的暴风骤雨。 从乾清宫出来,雨已经小了很多。 江桥踏着积水奔流的道路,就着摇晃的灯光,一步步向景阳宫走去。 回到了景阳宫,见柳雁飞还没睡下。她一直坐在椅上等他回来。 柳雁飞亲自伺候江桥沐浴更衣,直到两人双双躺倒在床上后,她才一把抱住了他:“天哪!我都快急死了!听说你竟被皇上叫了去,我一颗心差点没飞出来!” 江桥笑道:“竟是如此,那可难为你了。居然到这时候才问。” “看你的样子,就知道没事。还不是瞧你身上湿了,人又累了,才先伺候你沐浴的。”柳雁飞把头埋在他的胸口。 江桥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显然柳雁飞见他神情颇为轻松,就还以为皇帝不过是为了其他的什么事情而叫他过去。他轻轻地说道:“皇爷爷已经知晓一切真相。” “什么?!”果然,柳雁飞被惊坐起来了。她盯住江桥,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江桥把话重复了一遍,然后他笑道:“今日事后,本就料到皇爷爷迟早会知道一切,根本就瞒不过他。却想不到竟然这么快就被知道了。只是,皇爷爷他不愿告诉我他是怎么知道的。” “那……” “如你所说,皇爷爷支持我。”江桥嘴角翘起,“这接下来,事情就简单的多了。那个女人,就让她永远地闭门养病吧!” 第130章 第二日,东宫中传出消息:太子妃本就体虚,感染风寒后一直卧床不起,竟又听闻了那样的惨事,顿时悲痛欲绝,病情一下加重,受太医嘱托,只能呆在宫中静养。这言外之意就是,太子妃病得厉害,谢绝一切探访了。 全朝上下唏嘘不已。 而顺天府受命,竭力调查唐全忠惊马,和唐老夫人被劫杀这两件事。才不过一日,这结果就出来了:唐全忠惊马确属意外,而劫杀唐老夫人的劫匪也悉数被捕。 “呵呵……”八皇子笑了,手中的酒杯被他“啪”一声捏碎,“果然是他的宝贝孙子啊!庶子又如何,瞒着他做下这等事又如何!还不是被他护得死死的!”八皇子说着,神色越发狠戾起来。 又一日过去。四月二十二日,兵马演练开始。前日,区区一个兵部右侍郎之死,并不会对这个兵马演练造成任何影响。 这一天,陪伴李天择的是柳雁飞。太子妃病体堪忧,江桥作为她的儿子,自然是要侍奉在其左右,这是人伦之常。 而就在城郊兵演举行得吐火如荼的时候,东宫之中,延禧宫外,一群人正在僵持着。 太子妃的亲生儿子仁郡王,硬要进去延禧宫探望他的母亲。 几个太监死守着,不让他进去。 “滚开!”仁郡王一脚踹向一个太监。 那太监被踢翻在地,但又立马抹去嘴角的血迹站了起来,再一次劝到:“郡王爷,皇太孙殿下有令……” 这说了无数遍的话还未讲完,他便又被仁郡王给踹翻:“本王是母妃的亲子,母妃病重,本王为何探望不得?!” 太监任其又打又骂,就是不让路。 仁郡王双眼赤红,又气又急。 终于,江桥不紧不慢地从延禧宫里出来了,他如对外宣称的一样,正在尽心尽力地“伺候”病得不轻的母亲。“二弟。”他的声音淡淡的。 “大哥!”仁郡王抬头看向他,仿如终于见到可以倚重的人,他一下就冲了过去,“母妃怎么样了?这帮奴才居然不让我进去!” 江桥看着他,眼中无奈地保持了一些距离:“母妃正在静养,是我命他们这样做的。” 这下仁郡王可震惊了。他没想到真是江桥命这些太监不放他进去的,原以为仅是这些蠢货不懂变通,死守着那个“太子妃恕不见客”的规定。“为什么……”他后退一步,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大哥。 仁郡王显然是始终不知情的那一个。他性格温吞,更像他的父亲。对于江桥这个大哥,他一直都敬爱有佳。 俩人本一直是兄友弟恭。但自从江桥知晓了真相,他就无法对自己的弟弟一如从前了。距离在不知不觉间拉开。 “母妃需要静养,受不得一丁点刺激。”江桥这样说道。 仁郡王无法接受这个理由,他叫道:“我是母妃的儿子!怎么我进去看她一下就能刺激到她了?” 江桥皱了皱眉,“二弟!你在这里大吵大闹成何样子!”他的口气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回去!” 仁郡王拒绝:“不行!我要见母妃!” “你吵吵嚷嚷,母妃被你吵得病情加重怎么办?”江桥说得似乎近二十岁的仁郡王还是个小孩子。 仁郡王立马反驳:“我又不是孩子,见到母妃怎的就吵吵嚷嚷了?大哥!”他越发不解,“为什么不让我进去?”然后一个不好念头就闪进脑海,他的面色有点苍白,“莫非是母妃她……” 江桥头疼道:“我说过了,母妃好得很,正在静养!你脑袋里不要有的没的乱想一通!这段时间,你暂时不要见母妃了。”见仁郡王依旧一副不乐意的模样,江桥添了一句,“皇爷爷也是这么说的!” “啊?”想不到江桥居然把皇帝给搬了出来,仁郡王愣住了。 然后在他呆愣之际,江桥一把拍上他的肩膀:“走,我送你出宫!” “这……”仁郡王迟疑,却见江桥已经不容拒绝地大步先行,再想想方才他说,连皇爷爷都这样讲……仁郡王只得跟上江桥,然后一步三回头,又是疑惑,又是担心地朝宫外走去。 不过多时,江桥将仁郡王送上出宫的轿子,却是在轿子摇摇晃晃快要消失在路的尽头时,江桥嘱咐身边的人说道:“派个人去盯着他,若有什么异动,马上通知本宫!” “是!”身边的人接令。 这日的天空,是灰白的。连带着整个世界好像都被蒙上了一层薄薄的令人瞧不清事物真面目的薄纱。 京郊的兵马演练非常成功。李天择赞不绝口。因与柳雁飞一样,都是沙场上拼杀出来的,李天择和柳雁飞在一起,像是双双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柳雁飞回忆边关岁月,李天择回想驻边时光,再就是二人一起讨论那带兵之道,评说曾经发生过的各大战役。 这说着说着,时间就差不多了。 柳雁飞等官员送李天择一行人回西姜国使馆。 柳雁飞和李天择并行走在最前头。 却想不到,快到使馆门口的时候,李天择突然以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原以为那个文弱书生模样的家伙配不上你,” 柳雁飞瞳孔立时睁大了,瞪向了李天择。 李天择笑起:“却想不到行事倒也果断狠辣。我是看走眼了。” 柳雁飞一怔。随后即刻反应过来,李天择讲的是江桥派人杀死唐全忠和其母亲这件事!她瞪大眼睛盯着他。这家伙是怎么知道的?! 却是这个时候,西姜国使馆已到,李天择先一步走上阶梯,站在大门口对柳雁飞作揖:“多谢柳将军送本皇子至此,柳将军一路小心。”这是在赶人了! 柳雁飞没好气地剐了他一眼。 李天择笑得极其可恶。 “二皇子,告辞!”柳雁飞便就拱手,领着一行官员离去。 一路上她蹙眉不展。这个该死的李天择,是打哪里知道的?他又知道了多少? 回到东宫,柳雁飞和讲了李天择所说的话。江桥一怔,继而沉吟片刻,道:“许是八皇叔以此作为必胜我的筹码,将那个秘密告知给他了吧!” “啊?!”柳雁飞一惊。不过立马就淡然了。那个秘密,除了太子妃本人外,已无直接的人证或物证,就算被有心人给传了出去,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也对江桥产生不了实质性的伤害。再说了,老皇上是站在江桥这边的,估计流言未起,散布之人就会被逮出来,受了个凌迟之死! “唉!”柳雁飞叹息。心道,今天听李天择那意思,好像八皇子有点适得其反了,李天择似乎对江桥有了很大的改观。不过,完全无法得知,这样的改观到底是好还是坏。李天择,他希望的,是什么样的人当大楚皇帝?他到底会站在谁那边? 柳雁飞知道李天择不是笨蛋。大楚内乱,他绝对不会蠢到去趁火打劫,毕竟,北方还有一个瓦刺,瓦刺善战,毁了大楚,他西姜就得独自面对那个强大的敌人。李天择只会选择一方,帮助其对付另外一方。 柳雁飞在想着这个问题。而那江桥却是沉思片刻后道:“八皇叔……完全没有异动!根本没有监视到他和李天择曾单独接触过!” 柳雁飞看向江桥。 江桥对上她的目光:“没有任何蛛丝马迹!八皇叔这个人,虽在京城,但完全把握不住!”他眉头越蹙越紧,“真是,太糟糕了!” 第131章 太子妃养病多日,不愿见客。却是除了那仁郡王曾想突破守卫去见他的母亲外,还有一人,也做了无数种尝试,意图亲见那太子妃一面。这个人就是丁贵妃。但丁贵妃无论用尽任何手段,都不能得以见到太子妃。甚至于,到最后,她只能无奈放弃,只希望能够打听到延禧宫内的一丁点消息都可,却也无功而终。 丁贵妃大怒:“有问题!肯定有问题!偏皇上也不知被江桥那小子下了什么*药,居然任江桥去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 大逆不道,当然指的是江桥软禁太子妃一事了。后宫中没有傻子,都过了这么多日,谁会不知道太子妃是以养病为由被软禁了。却是皇上亲自下了封口令:关于此事,不得乱议,乱议者若被听到,无论是谁,乱棍打死!曾经一连打死好几个嚼舌根的宫女太监。丁贵妃还因此被狠狠训斥了一顿,因为这几个宫女太监,是从她的宫里出来的。 丁贵妃一股气憋在肚子里,却无处可撒。 某一日,她重重一把梳子砸在安公公身上,怒道:“让本宫设法靠近那太子妃!却又不告诉本宫缘由!把本宫当成需要时就拿来用上一用的工具了不成?!这事本宫办不成!再这样下去,皇上都厌恶本宫了!” 安公公躬着身,却不卑不亢的:“贵妃娘娘,主子这也不没要求你非得成功不是?实在不行,那就这样算了。主子那边,他另想法子。” “呸!”丁贵妃重重地呸了一口,“本宫气的是,明明都已经和本宫是拴在同一条线的蚱蜢了,他竟然还把这事瞒着本宫?!太子妃为何被软禁,他是知道的吧?” 安公公一动不动:“奴婢不知。” “你!”丁贵妃怒起。却只能狠狠地瞪着那安公公,对他无可奈何。 安公公告辞退下。 丁贵妃因进来诸事不顺,在皇帝那里也不再像以前那般受宠,见安公公依旧如此作态,气得终于大发雷霆,站起来捞起身边之物,大砸特砸。一转眼功夫,一个屋子就如狂风过境,片甲不留了。 终于丁贵妃咬着牙坐了下来,令胆战心惊的宫女进来收拾残局。然后甩了某个宫女一巴掌,说她毛手毛脚,居然胆敢把屋中摆设摔在地上,命人将她拖出去重打。这之后,她的怒火才稍稍平息了一点。她坐着,柳眉倒竖,一张脸上满是戾色:“本宫为他做了这么多!到头来他居然还对本宫瞒这瞒那,把本宫当作什么了?!若真把本宫惹急了……”她的神色渐暗,双手也抓了起来,手背上青筋暴起,指尖刺入掌心浑然不自知。 而才在丁贵妃大发雷霆狠命摔东西的时候,那刚刚出了贵仪宫的安公公就派人将消息传去了八皇子处。大意就是宫中活动失败,那被软禁的太子妃无论如何是接触不到了。 八皇子收到消息后靠在椅背上并没有任何表示,似乎这早就是他预先所认知的。 边上有幕僚过来,向他提议说:“何不对外散布消息,说那唐大人和唐老夫人,都是死于皇太孙之手,而太子妃也已被他软禁?大可将皇太孙并非太子妃亲生之事传出去。就如当年一样,皇太孙克妻却累及他人被克死,这可是传遍了大街小巷。” 八皇子摇头:“那小子本就克妻,早在他十几岁的时候,钦天监就算出了他这个命格,这可是全民皆知。加上当年恰好碰上西姜国使馆大火等事,把那种流言散布出去,百姓自然深信不疑。可这回,毫无切实证据不说,本就事先没有任何可疑之处。这散播出去,如何让人信服。再说了,当初最后结果你们也是知道的,那小子及时出手,该抓的抓,该查的查,几乎一夜之间,就让流言平息。你们说,若这回我们再用这招,会有什么后果?” 八皇子这番话,让幕僚们瞬间哑然了。 接着,就见八皇子轻笑了一下:“好小子,这次彻底败给他了!” 而后,时间一天天过去。终于,西姜国使团要回国了。 李天择离开前偷偷地跟柳雁飞笑说:“要不要考虑跟我一起去西姜,做我的皇后?绝对比你在这这大楚自由自在多了!” 柳雁飞这回终于是毫不客气地一拳挥了过去。李天择闪了开去。然后李天择出拳。两人终是有机会小小的“切磋”了一下。 事后,见到他们对打的官员都是缄口不言。自然聪明地当作此事没有发生过。但江桥听闻了这件事,问询柳雁飞。柳雁飞只道:“那家伙皮痒,不揍不行。”江桥便也笑笑,不再说什么了。 送别的那天天气大晴。 江桥和柳雁飞一路将李天择一行人送到了城外长亭处。 拜别之际,李天择居然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日后联系。” 江桥和柳雁飞皆是一愣。然后明白了过来,也道:“二皇子,日后联系。” 李天择一笑,上了车去。 目送着他的车队在朝阳之下越走越远。江桥长长地吁了口气。这李天择,看来是选择站在他们这一边了。不过,日子还长,是否会有变数也不一定。 这接下来,时光便如白驹过隙。 四个月之后,太子妃病重不治,身亡。期间仁郡王终于见到了他的母亲,却是那个时候,她已经神志不清,认不得人了。 仁郡王唤着她,她都眼无焦距,不明眼前人是谁。接连多日仁郡王亲自伺候她,她也是这个样子,直到最后一刻去世。 仁郡王大哭。他怎么都想不通,自己的母妃最初不过是染上了风寒而已,却在听闻她的兄长和母亲双双惨死之后,就恶化到这种地步,并最终身亡。 江桥好生安慰了他一番。之后出殡,下葬。丧事过后,一切很快恢复如常。因江桥是储君,虽然守孝也是要的,但并不像普通官员一样,需得三年停职。他只不过暂歇三日而已,三日过后,就照常去公门上职了。 这个时候的皇帝,已经逐渐将朝政转交给了江桥,显然有种要退隐去做太上皇的打算。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三年后,当柳雁飞和江桥的儿子都可以摇头晃脑地背诵出一部分的“三百千”时,一向身子骨不错的皇帝老儿突然生病倒下了。 这个病来得又快又急,仿佛才眨眼的功夫,皇帝老儿就快不行了。 宫中的气氛骤然变得严肃郁暗。太医们在皇帝老儿的乾清宫内进进出出。 “梁太医,怎么样?”江桥逮到太医就问。 太医摇头,然后垂手立着,一个字也没说。 江桥怔了半晌,虽知道这是意料之中的答案,但还是有一股难以言喻的痛楚深深地渗透到骨子里。 太医猜测,皇帝的日子大概还有一个月。 “皇爷爷。” 这个秋末,天寒得比往年更快些。江桥走进皇帝的寝殿。这个时候的皇帝,行将就木。他躺在床上,吃力地示意江桥将窗子打开。江桥犹豫片刻,还是亲自打开了窗。 冷风一下就灌了进来,但是却令沉闷的屋内一下变得清新起来,仿佛压抑一扫而空。 江桥坐到了皇帝的床边。 皇帝非常消瘦,一张脸眼窝深陷,颧骨高凸,沟壑纵横的皮肤带着点点褐斑,犹如老树将亡,苟延残喘罢了。 “皇爷爷,今天你怎么样?”江桥问道,双目里的痛楚难以掩饰。 皇帝虽然生命快走到尽头,但双目却还清明,他看着江桥,叹了口气,道:“疼哪!骨头疼得厉害!也不知怎的就得了这样的病!那群太医院的废物!叫他们拿点止痛的药都弄不出来!” “孙儿去……”江桥本想说去找太医院那帮家伙算账。 结果皇帝却吃力地摇了摇头:“罢了,生老病死,时间到了,拦都拦不住。” 江桥低下头,眼圈发红,他死死忍着,才没让自己在皇爷爷面前失态。 皇帝说:“你已可做个合格帝王了。朕没什么好不放心的。”只是,讲完之后,他就叹了口气,迟疑片刻道,“朕并非铁石心肠之人,却因此给你留下了麻烦,到时,也苦了天下的百姓。” 江桥这才抬起头来。 皇帝却不再看他,眼望着屋顶,不知在想着什么。 “皇爷爷,”江桥半晌后轻道,“若真到那一地步,孙儿不会把事做绝。”五皇子会反,这是很容易预见到的。因为老皇帝逝世后,江桥继位,江桥必定以守孝为名,令五皇子回京,接着就是扣押五皇子,令他交出南疆兵权。这个,五皇子怎会同意。就是在这之前的三年里,老皇帝几次下旨令五皇子回京,五皇子都公然抗旨,以生病不得长途跋涉为由,拒绝进京。对此,老皇帝怎会不明白五皇子的想法。老皇帝老了,五皇子知道他要求自己进京的目的是什么——为了将他扣在京城,给江桥扫除最后一个障碍。既然老皇帝老了,五皇子还怕什么。他公然抗旨,最终老皇帝也没把他怎么样。老皇帝在位,他都敢公然抗旨,等到江桥新帝继位,江桥的圣旨,他还会放在眼里吗?江桥圣旨下达的那一日,就是他造反的一日! 老皇帝为了江桥,把他这个最为暴戾的儿子扔去了南疆,却料想不到,其实是给江桥留下了最大的隐患,等到这个隐患渐渐浮出水面的时候,老皇帝已经对其无可奈何了。 江桥那句话的意思是,真到了兵戎相见的那一地步,他会留他的皇叔一命的。 老皇帝听得江桥这么一说,又是重重地一声叹息。许久,他开口了:“你五皇叔的实力其实不足为惧,朕担忧的是北方。届时,桥儿,是你抛去儿女私情的时候了。” 江桥沉默,然后重重地点了个头:“孙儿明白。” 老皇帝看了看他,后闭上了眼睛:“好了,下去吧,朕累了。” 江桥为了他紧了紧被子,声音很低,听起来就像是在遮掩自己的哽咽声:“那孙儿出去了。皇爷爷好好歇息。这天冷的,待会儿还是命人将窗子关上吧。” 皇帝“嗯”了一声,似是随意。 江桥这才行礼退下了。 这外边,冷风刮得厉害,天略为阴霾,太阳时不时地隐在云后,也不知什么时候,会彻底没掉踪影。江桥站在石阶上,望着前方萧条的林木,深吸了口气,然后才迈开大步准备离去。却是人未离开那乾清宫,就遇上了他的八皇叔。 八皇子是进宫探望皇上的。 这个八皇子,低调得至今没有露出过一丝破绽。三年来,每每遇上江桥,他都一副慈爱长辈的模样,似乎根本不晓得江桥已经猜出他就是暗藏在京城的五皇子的帮凶。 八皇子一如既往地和江桥打招呼,简单地寒暄,然后便大步向那皇帝的寝宫走去。 江桥望着他的背影,眉头皱了又皱。 八皇子进入皇帝的寝殿,向皇帝问安。 皇帝令人给他赐坐。 寝殿里的窗户已经关上。屋内的空气渐渐又显得沉闷压抑。 皇帝躺在床上,连被人扶起,靠躺在床头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看着他的儿子:“朕快不行了。” 八皇子一声叹息:“父皇……” “安慰的虚话就不要说了。”皇帝打断他的话,“你今日刚好前来,那么也省得朕命人去唤你了,”虽虚弱,但他说话的口吻依然带着不容反对的威严,“朕希望你就留在宫中,陪朕走完这几日!” 八皇子一怔。继而嘴角就勾了起来,一种似是讽刺的笑露了出来。他摇了摇头,自嘲道:“儿臣真就这么令父皇不喜吗?” “老八你何出此言?”皇帝问。 “若非不喜,父皇你为何在最后时刻,还要为桥儿铺上最后一段路?”八皇子道,“父皇是怕儿臣跑去五哥那里吧!” 皇帝闭眼:“老八,朕一直以为你是最不会争的那一个。” “父皇此言差矣,父皇你是一直无法猜透儿臣到底会不会争吧!”八皇子笑道,“父皇你不是一直跟母后说,老八性子怪异,猜不透摸不着,你最不喜这样的孩子吗?” “是不喜。”皇帝毫不客气地承认,他看着这个坐在边上,嘴角浮着淡笑的儿子道,“倒绝非缘于什么‘猜不透摸不着’,你这小子啊……朕看不到你的心。” 八皇子渐渐就失去了淡笑,双眼深沉地盯向了他的父皇。 “朕看不到你的心。”皇帝又重复了一次。他瞧向自己儿子的眼睛,那双眼睛,就如他从小看到大的那样,深入进去,瞧不见一丁点情感。皇帝不再讲什么了,而是沉默片刻,后道:“你母后最疼你,自你打小起就赞你知礼懂事,而你确实孝顺听话,你母后去世后,也常进宫去那园子追思你母后。不过,那是做给朕看的吧!” 八皇子面无表情地沉默。 皇帝轻笑了起来:“若让你这小子得势,朕想啊,这天下大概要大乱了,凡事全凭你喜好,想如何就如何。比如说……和瓦刺联手……” 八皇子打断皇帝的话,道:“父皇,你想多了。儿臣并没有和瓦刺联手。” “是吗?”皇帝道,“那么四年前围场春猎发生的事你如何解释?” 八皇子道:“不是儿臣做的。父皇莫要凭空猜想就把一切都怪罪到儿臣身上。” 皇帝轻笑:“倒是朕怪错你了?但你助老五在南疆扩张势力总归不是朕胡乱猜测的吧?你这小子,演的一出好戏,这么多年,朕都被你骗过去了。” 八皇子这个时候,才又露出那种淡然的笑容:“父皇抬举儿臣了。这么多年来,不是一直没能让父皇对儿子有所改观吗?儿臣还不是一直被父皇忽视,冷漠?” 皇帝说道:“你这是怨恨朕了?” “没有,”八皇子嘴角笑容不变,“诚如父皇所言,儿臣没有心。没有心的人怎么会有怨恨?只不过觉得没有达到既定目标,颇有点无趣罢了。” “是么?”皇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接下来就不再说什么了。好久,他道:“朕乏了,你下去吧!”这说着,未待八皇子有什么反应,他又对边上的李公公道,“传令下去,给八皇子在朕的附近弄间屋子,让八皇子陪朕走完这段路吧!” “是……”李公公的声音略微哽咽,低头应下,就出去了。 八皇子站了起来:“父皇,那儿臣先下去了。”似乎对皇帝的安排再无什么不满。 皇帝点了点头。 八皇子退下。 当日,八皇子就在乾清宫住下了。 江桥得悉,讶然了一下,继而就明白了。他心念祖父最后还为他着想,这心中更是难受了。柳雁飞好一番劝。 而在八皇子被皇帝扣押的当日,一直把宝压在八皇子身上的丁贵妃一屁股跌坐到了椅子上。“这是没希望了?”她自语道。其实她并没有什么野心,毕竟她知道自己儿子才排位第十六,皇位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根本就轮不到她儿子。她只是希望能够在老皇帝死去之后,她的儿子可以封得一块物产丰富的宝地,做得个逍遥自在的国中之王。 大楚没有皇子离京得封地的惯例。只有夺储君之位失败的五皇子是个例外。但这个例外说是给了他一块封地,实则相当于发配边疆,南疆荒蛮,且五皇子去了之后,皇帝严令禁止他干涉那边的政务——当然了,最终五皇子脱离皇帝的控制,自己全权接管了南疆,并发展壮大,这全是意料之外的。 丁贵妃知晓自己得罪之人众多,她害怕在老皇帝逝世后,自己成为众矢之的,因此,在得知五皇子脱离了老皇帝控制之后,就萌生了一种为儿子争块封地的想法。妄图在老皇帝死后,自己能够去往天高皇帝远的地方逍遥自在。 八皇子给了她这个承诺。 不过,早在她发现八皇子事事隐瞒她的时候,她就有点信不过八皇子了。但是毕竟自己为他做过的事太多,早已是同一条线上的蚱蜢,她怎可能背叛八皇子,把什么都跟老皇帝去讲?而直到这一刻她才知道,其实一切早被老皇帝看在眼里了。 丁贵妃心乱,不过还是给自己一个安慰:“罢了,大不了就在京城足不出户!儿子自建府邸,也已成婚,有朝廷固定的俸银,就算光华不再,但儿子好歹也是堂堂十六皇子,皇室的骨肉,这日子差不到哪儿去的!”这般想着,她才渐渐心下安定了许多。 时间渐逝,老皇帝终于快不行了。期间,老皇帝除了时不时把八皇子叫过去,让他陪着他外,基本不见其他人。甚至连他最宠爱的丁贵妃都见不得他一面。 却是在老皇帝出的气多,进的气少的那一夜,柳雁飞收到了八皇子派人送过来的一个东西。 其时江桥已经去了老皇帝那里,柳雁飞呆在景阳宫中时刻待命。 她莫名地把来人送来的小包裹打开,却发现里边居然是一枚玉佩。看着这枚玉佩,柳雁飞脑袋里立时“轰隆”地一响。 这是一枚极为简陋粗糙的玉佩,打磨雕刻都很一般,玉质自然也不怎样。但柳雁飞却对它极为熟悉,因为这枚玉佩,是十年前,在边关的时候,石澈一伙人一起为她弄来的生辰礼物。北疆并不出产玉石,并且因为常年战乱,像玉佩这样只做装饰的东西自然就颇为罕见。柳雁飞当年身穿男装,天天和兄弟们一同出入,到她生辰的时候,几位兄弟就一齐为她弄来了这枚在北疆边关战地比较难弄到的玉佩。据说,大部分的银钱还是石澈出的。可惜,这枚玉佩不过佩戴了半个月,就在一次反攻城的战役中丢失了。 柳雁飞的脑中拼命闪现当年的情景,却无论如何也没能在记忆里抓住八皇子的脸。她那年在边关见过八皇子吗?这枚玉佩到底是怎么到八皇子手里的? 她握住玉佩,眉头蹙成了一团。却是突然,一道灵光闪过。“不好!”她暗叫。接着赶忙叫来身边的亲信太监,一把拔下头上常戴的梅花金钗,递给他,道:“马上去找守门的郭大人,叫他拿着这个去寻王宗放王大人,传我的令,连夜死守各大城门,连只苍蝇也不得放过!” “是!”太监应下,得令下去了。 柳雁飞心里又急又乱,命宫女提灯,披上披风就大步朝那乾清宫走去。却不到半路,已有太监匆忙赶来,与她迎了个正着。“娘娘,”见到她,太监急忙跪下,气喘吁吁,“皇上,皇上快不行了!” 柳雁飞脚上步伐加快,飞速赶往乾清宫。 到达皇帝寝殿之外,发现已经密密麻麻跪满了人。柳雁飞上前,跪在了丁贵妃之后。 没有见到江桥,应正在皇帝身边。 却是柳雁飞四下看去,寻不着那八皇子的身影。偏又没有听说八皇子也在里边,柳雁飞心道真是糟了,果被她给猜中,只希望那王宗放能够及时堵住城门,让八皇子插翅难逃! 约莫一个时辰后,痛哭声突然从里边传来。接着李公公走出,哽咽着宣布:“皇上,驾崩了!” 顿时,惊天动地地哭喊声响起,一片哀嚎。 大楚王朝的一个时代就这样画上了句号。 八皇子还是逃了!虽然柳雁飞一经察觉,立马命王宗放派人守住城门。可早已晚了。那八皇子早就乔装打扮,骑着马,出了城,飞奔而去。 江桥得知这个消息,气得一拳砸在桌子上:“八皇叔!连皇爷爷最后一面都不愿见到!” 柳雁飞沉默,不说什么。 宫内有八皇子的人,虽说那安公公早就被皇帝寻了个理由解决掉,但想不到八皇子居然还有此能耐,竟会在选在皇帝将逝的那个晚上出逃离京。 宫中的大血洗是必要的。但是,一切都要在皇帝下葬之后。 皇帝的死,对丁贵妃而言,是她死亡的召唤,她绝没想到,就在李公公宣布完皇上驾崩之后,那个也已是年老体衰的太监就拿出了两份诏书,一份自然是令江桥即日继位。另一份,则是令她即刻殉葬! 丁贵妃犹如五雷轰顶,睁大眼睛一屁股就跌坐在地。 她身后的嫔妃们,由愕然到暗喜,最后无一不是幸灾乐祸。 “不……不可能的!”丁贵妃摇头,她根本不肯相信这个事实,她突然抬头,恨恨地指向李公公,“你这个阉人!这是假的!这是你伪造出来的,对不对?!” 李公公根本就不理她,令人拿来了毒酒。 丁贵妃大喊:“是你和江桥那小子伪造的!你们要弄死本宫!本宫要告皇上去!”这喊着,泪水就滴了下来,手脚并用就要爬着进去内室,嘴里哭叫着,“皇上……皇上……” 李公公冷声道:“送贵妃娘娘上路。” “是!”便有两个太监上前,一个拿起毒酒,一个抓住丁贵妃。 “不要,我不要!”丁贵妃死命挣扎,但是,哪容她反抗。抓住她的太监令她动弹不得,拿着毒酒的太监一手捏住她的嘴,一手举起毒酒就往她嘴里灌去。 穿肠毒酒下肚,丁贵妃双目凸出,手抠进嘴巴想把它全部呕出来,可是,哪有时间够她这样做。不过片刻,毒性发作。丁贵妃七孔流血,倒地而亡。 厅内鸦雀无声。 柳雁飞回头,看向跪在后方的十六皇子。 已经是青春少年的他,满脸的泪。 皇帝的诏书,哪容反抗。他的手臂,被左右的异母兄弟死死钳住。 柳雁飞转头,一脸漠然。 皇帝驾崩,举国哀悼。国丧开始。 江桥不日继位。柳雁飞是为皇后。 江桥下旨命五皇子回京守孝。不出所料,五皇子再次以身体不适,无法长途跋涉为由公然抗旨。江桥按下不表,却在不日后,从定远侯家中搜出了定远侯和五皇子勾结,意图叛乱的证据。定远侯被削爵,男斩首,女充官妓。江桥将证据公示,昭告天下,令五皇子悬崖勒马,说是念在他是叔叔的份上,会既往不咎。却是五皇子突然打出了江桥并非嫡子,按律不得继承皇位的说法,正式举旗叛乱了。 而在此之前,仁郡王在离京的道路上被王宗放给截下。 “仁郡王,陛下召见。”王宗放掀开车帘,对着一脸震惊继而愤怒的仁郡王这样说道。 那时,距离五皇子叛乱,不过一个月而已。 仁郡王被江桥软禁。他破口大骂说自己为何没有早点相信八皇叔的话,早一步投奔五皇叔去。却是江桥对他讲,若是他投奔了五皇叔,恐怕小命都不在了。 “你以为八皇叔叫你过去只是为了让你指证我杀了你的母妃吗?”江桥告诉他,“他是要你在路上死无全尸,然后告诉天下人,你是被我所杀,为的是杀人灭口!一个是毫无证据的人言,还有一个是死在逃亡路上的尸体,你觉得哪一个更能打动天下的百姓。” 仁郡王顿时瞪大了眼睛,继而一张脸变得苍白无比。 江桥离去,离去前道:“虽然你的母亲杀了我的母亲,我又杀了你的母亲,但我们毕竟是亲兄弟,除了权势,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所以,最好不要做蠢事!” 仁郡王颓然坐在地上,双手捂住脸一动不动。 战事开始,战火从南疆烧起,席卷南方四省。江桥任命宁国公为总帅,带兵平叛。偏偏这战才刚刚开打两个月,北疆乱了。瓦刺经过这么多年的调养生息,又壮大起来,趁着大楚内乱,举兵南下,意图攻灭大楚。 不得已,柳雁飞出征了。作为大帅领兵出征边关。 送别柳雁飞的时候,江桥一张脸还是极为难看。柳雁飞笑:“皇上,这么多将士看着,等着你主持誓师大会,你就摆出着这样一副脸面?” 大庭广众之下,江桥当然不能将柳雁飞狠狠拥进怀里。他只把手伸出去,握住柳雁飞的,紧了又紧,道:“该死的八皇叔和五皇叔,逮到他们后,我非得拔了他们的皮!”虽然是意料中的,但江桥还抱有一点点的希望,指望他的两位皇叔能够缘于自己是大楚人,不与瓦刺勾结,结果,他们还是很不客气地卖国了。 “两位皇叔大概过度自负认为利用完瓦刺就可以把他们踢了。”柳雁飞道,“你可不能杀他们,你答应过先皇的。” 江桥“哼”了一声。可以知道,因着老皇上的缘故,他确实不会杀那两位皇子,但他若抓了他们后,绝对不会让他们好过。 “雁飞,你这一去……” 这场战,他们都清楚的很,没个四五年,柳雁飞绝对回不来。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江桥怎会不担忧。 柳雁飞轻笑道:“又来了,结果你比我还婆婆妈妈。放心吧,我定会平安归来的。倒是你,好几位官员要求你扩充后宫的奏折又上来了吧!” 江桥拧眉:“那群女人我都还没处理掉,那帮吃饱了撑的没事干的家伙又上这种无聊的奏折,这回我直接让他们滚回家种田去!” 柳雁飞笑,捏了捏江桥的手心:“嗯,我相信你。等我回来后,你绝对不会给我们的宁儿弄出些弟弟妹妹来。” 江桥眉头蹙成一团,没再说什么。许久,他才道:“石澈那家伙……” “嗯?” “没什么,既是他主动请战,就给他一队兵马,让他好好锻炼锻炼。” 柳雁飞莫名:“你这么关心他做什么?”柳雁飞认为,石澈早有妻女了,对她的那种男女之情,好几年前就已烟消云散了。 江桥郁闷:“没什么。”便把这个话题停住了。 誓师大会,口号震天。 接着,柳雁飞便领着十万兵马奔赴边疆。 江桥凝视着她的背影,直到最后看不见了,才从台上下来,然后一拳打在身边的柱子上,这个时候,各种难舍的情绪才从他心底如潮般的涌了出来。许久,他才深吸口气,站直了身体:“起驾,回宫!” 大军奔赴前线。在路上,柳雁飞把石澈给叫了过来。 “少游兄。”柳雁飞道。 “元帅。”石澈莫名,他不知柳雁飞叫他过来做什么。皇后娘娘变成了元帅,他叫起来也很顺溜。 柳雁飞将那枚八皇子转交给她的玉佩递到他的手上。 石澈怔住了。许久:“他还你了啊……” “你果然知道!”柳雁飞道,“当年行宫里,他就是用这个说服你接受他那请君入瓮的计划吧!那你应该知道这玉佩是怎么到他手里的吧?” 石澈沉默半晌,后回道:“元帅还记得吗?十年前,你救了一个游商。不久之后发生了护城战,伤员众多,哪有人会去管一个游商的死活。你就把他安置在库房里。” 柳雁飞一听,皱起了眉头,开始细细回想起来。 “你亲自去看望他几回。” 随着石澈的描述,柳雁飞的记忆渐渐清晰。说起来,当年确实有那么一个游商,被她从瓦刺军队里给救了出来。那时,那个游商伤得挺重,奄奄一息,她带他回了城。不久之后,瓦刺就突然攻城了,伤重的游商无人顾及,她就将他安置在库房里,除了命人好生照顾他外,她自己还亲自过去了几趟。直到守城战后,他终于伤愈,自行离去。 柳雁飞有点难以置信:“你不会想告诉我,那个满脸胡渣的游商其实是八皇叔?”她实在难将这两个人联系在一起。 石澈道:“当时,他是同我这么说的。并给了我玉佩作为凭证。” “所以说,我这掉了的玉佩是被他给捡去了,然后,他救我,是为了报恩?哈!”柳雁飞笑了出声,“太可笑了。”是太可笑了。八皇子,离京之时,抛却了所有的家人,妻子儿女一个都没有带上。被抛弃的妻妾们跪在江桥和柳雁飞面前,哭述那八皇子就是一个无心之人,众口同声,没有一个面露迟疑。寡情寡义,这就是八皇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有他自己知道了。”柳雁飞道,“如有可能再见面,倒要好好问问他。话说回来,他当初去北疆做什么?为什么打扮成游商的样子?” 石澈摇头:“这他岂会同我讲?” “也是。他怎么又会同你说这个!算了,毕竟十年前的事了,就算……当初他想要亲入瓦刺,联系那瓦刺首领又如何?那都已经过去了!”柳雁飞胡乱猜测,但很快就住了嘴,不再说起这个了。 八皇子的事,被她抛到了脑后。 入边关,整军,开战。 大小战役,烽火连天。 外乱内战,这是江桥登基之后要经过的一个槛。 五皇子出师无名,说江桥并非嫡子,但拿不出切实的人证物证。何况便就真是这样又如何?江桥的位置早在他还是储君之时就已经坐实,特别是皇帝放权的最近三年,江桥排除异己,朝堂基本被肃清干净。江桥现今又成功登上帝位,下边的群臣,还有谁会愚蠢地去拿嫡庶之别来和江桥作对? 五皇子注定是要失败的。 南方的平乱进展的很顺利,战争仅蔓延到南方四省就已经止步,再也无法扩大。倒是柳雁飞这里麻烦颇多。中央财力有限,内乱外战,都需要钱。江桥力争先尽快把内乱给平定,北疆那里就忽略了许多。粮草不足在一开始几乎时常发生。柳雁飞无奈也只得硬着头皮顶着,寄希望那平乱早些成功。 终于,大概一年半后,南方僵持的局面被打破,五皇子的军队如同被绞割的麦子,一片片地倒了下去,朝廷的军队以破竹之势,迅速收回失地。最后,五皇子被包围在南疆的府邸。他居然不愿投降,自尽身亡。却是那八皇子,早已不见踪影。 内乱解决,剩下的重点就是艰苦作战的北疆了。 而恰在南方叛乱已平的消息传来后,西姜国的皇帝派兵和柳雁飞联手抗击瓦刺了。 得到消息的江桥非但没有露出开心的笑容,反而黑着一张脸,心里把那李天择骂得狗血淋头。早在战争初期,他就去信同那当年说要“日后联系”的李天择商量着北疆联手之事,结果那家伙就回了四个字“时机未到”,又气又急的他赶忙不停派使者过去游说,同时还密切监视他皇叔那边是否也有派使者过去。却终于待到叛乱平息了,这李天择才不慌不忙地和他签下协议,联手抗击瓦刺。 但不管怎么说,李天择的加入,让他们大楚多少喘上了一口气。 与西姜国结盟,使这北疆之战,提早结束。 战争打了整整四年。柳雁飞率着大军一路杀进了瓦刺的王庭。其首领被俘,财宝被夺。柳雁飞压着瓦刺首领,带着战利品凯旋回国。 这应该是大楚与瓦刺这么多年来的终结之战了。瓦刺伤及此,再无能力威胁大楚。若要再犯,怕是要至少半个世纪之后了。 作为英雄的柳雁飞被百姓们夹道欢迎。 而路的尽头,带领百官等待她的,是她的丈夫,当朝的皇帝江桥。 一别四年。两人的眼中俱是浓得化不开始终未变的深情。 江桥牵起柳雁飞的手,走向金碧辉煌的金銮宝殿。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千岁!”震耳欲聋的声音响彻整个高空。 于是,故事就到这里结束。之后的日子,就如所有的幸福传说一样,美满和谐。柳雁飞和江桥执子之手白头偕老。他们白发苍苍的时候,江桥摘下了皇冠,和柳雁飞一起,躺在摇椅上,看着孙辈和曾孙辈们围绕在他们周围,欢笑,嬉闹,满心欢愉,幸福永远。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把结局码出来了。最后仓促了点,不过至少都交代清楚了。 →_→ 这篇文从一开文就卡,写的过程偏离原设想十万八千里。不管怎么说,还是成功完结了,谢谢大家的支持。特别是入v后,买v支持正版的。\(^o^)/~希望继续支持我今后的文~谢谢大家~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书本网【念奴娇丶】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